该负的责任,逃不了,他也不想逃,她要生气,他也只能默默承认了,谁让他在这件事里,处在这样一个不清不楚的位置。
靳长宁瞄了一眼小女人,她没有任何反应。
不再多说什么,他提筷吃了起来。
萧璟欢已经在外头吃过,她没看着他吃,而是走到了窗户前,就那么靠着,望着楼下的那蝼蚁般的众生。
一个个,来来往往所为何?
皆是为了生活。
生着活着,全是为了明日更好,而奔波,而忙碌,那才是生活。
每一个有担当的人,活得都不容易。
其实,她知道的,他很不容易。
“长宁,我们认得有多久了?”
她突然开口。
吃得差不多的靳长宁擦了擦嘴,收拾了一下,来到她身边:
“你今天多少岁,我们就认得我多少年。”
萧璟欢忽笑了,笑容绝艳,秀致的脸蛋被金色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可不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你就知道哄着我高兴,从教会我走第一步起,你就在身边保我周全。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护我。
“在我最艰难的幼年岁月里,你陪在我身边,搏我欢喜,逗我笑。
“在我谈恋爱时,你悄悄的将我托负给那个你看着不错的男孩子。
“在我出事时,你夜以继日的守着我,害怕了出事,伤害了自己…
“一直一直以来,你总像一顶大伞一样,罩着我,遮去风雨,只给我阳光,给我想要的优闲。
“哪怕有一天,你的世界,遇上了狂风暴雨,可你依旧独自硬挺着,不让伞下我的知道世界在变,我的伞已经要被摧毁。”
说完这几句后,她忽转过了头: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顶伞就这样毁了,伞下的我,偷懒惯了,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吓坏?”
见他想要辩说什么,她马上阻止道:
“现在,你不许说,先听我说。”
他只好点头。
她抿了一下唇,目光深深的继续:
“其实你该早点和我说的。
“长宁,我也曾在外游历多年,我也看过见过各种死亡,以及复杂离奇的诡变。
“也许我可以帮着你,一起面对风雨的到来。
“也许我可以帮着你加固一下防御措施,让我们在一起面对风雨时,不至于被击垮…
“一个人再坚强,总有脆弱的时候;一个人再厉害,也会忌惮的事物;一个人再有谋算,也难免有算不到的地方…
“我昨夜在想,到底我该有多么的无能,才让你这么的瞒我?
“又或者,你心里是恨我们靳家人的,所以瞒着,其实是想为你父亲报仇…”
说到这里时,她自嘲的一笑,靳长宁却脸色变了,马上辩解道:
“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过要找你们报仇…”
也不知是谁说的:人与人对话时,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是最真实的。深思熟虑吐出的话,是深加工过的。
她因为这句话,微微笑了笑:
“我知道,的确不是这样的。
“如果你想为你父亲报仇,这些日子,你就不可能陪我在靳氏集团苦撑,为化解眼前的危机而惮尽竭力。
“你的手机,不会被砸了一个粉碎,老彭在你们之前出没的地方找到了你那只被砸的手机了。
“重要的是,你绝对不会被你妹妹注射药物,落了一个寸步难行的下场…”
她眸光闪闪的与他对视着,声音跟着放柔软了:
“我知道你不是。可我还是生气。
“气你隐瞒,气你让我担忧,气你小瞧了我,气你总是把所有事情全都一力扛下,气你不给我机会证明:我一点也不差,我可以和你一起担起生活给予的一切幸与不幸。”
靳长宁觉得眼窝里一下发烫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昨夜看到她冲进房间,又看到了彭柏然,他就觉得那些被他瞒着的事,都要见光了。
后来,他被打晕,那一刻,他挺希望自己长睡不醒的。
不醒,就不用面对将要来到的责怪;不醒,就不用在乎母亲和妹妹责怪愤怒的眼光;不醒,就不必理会那些叫人头疼欲裂的公事。
可他还是要醒的,他得帮她扛起一切。
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在紧要关头逃避责任?
他是担忧的,尤其是在听邝美云说了那些照片的事之后,他很忧虑欢欢会生气,会避他不见,会责怪他…
可他没想到,她竟说了这么一番让他感动的话。
靳长宁伸手牵起了她的手:
“我没小瞧你,我只是以为我可以很好的解决掉这件事的。
“这从某一个方面来说,是我太自负了。
“我只是想等我弄明白了那些事之后,可以和和美美的把你介绍给我母亲认得。
“我希望推翻我母亲一惯以来认定的那个事实。因为我和靳哥讨论过,这底下玄疑重重,也许真相不像我们所认为的那样。
“不和你说,是我总觉得时候未到。
“我是不想你为这件事烦恼。
“因为我知道你和郦洛结了那样一层心结,郦洛怨你恨你,你也厌恶着她。
“再加上我母亲反对这门婚姻,和你说了,只会让你不开心…
“我娶你,不想看着你笑,不想…”
嘴被捂了起来。
她的手,又香又软。
“你是不是傻了?”
她轻轻指责:
“一个人活在世上,哪会只有开心的事,没烦恼的事了?
“喜怒哀乐是生活常态。
“你再怎么回避,有些事,要来终是要来的,避不了。
“你和我说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你不和我说,让我猜,就平添了诸多猜忌。
“所以,以后,有事再不许瞒我…知道了吗?”
说话间,她点了点他的额头,神情严肃:
“这一次,是念你初犯,算了,要是再有下次…”
“不会再有下次了…”
靳长宁几乎可举双手发誓了。
唉,试想一下,自己怎么从小到大,总是被这个丫头吃得死死的?
笑容这才淡淡的又在萧璟欢脸上浮现了开来,忽目光一凝,她示意往边上沙发上坐下:
“让我看看…”
他乖乖坐下了。
“你不是说打重了吗?我看看有没有肿。”
她剥开他的衣领看,肌肤上看不出有红肿的地方。
“没事,就是稍稍有点疼。”
“对不起啊,昨天我是避不得已。我要不把你打晕了,你肯定为难。与其让你做了那个难人,不如由我做了那个凶儿媳妇…”
一边给他整理衣物,一边她道了歉。
可一想到那会儿那乱糟糟的场面,她就又纠结了,语气也变得无奈:
“经我昨儿个一闹,你妈妈那头,恐怕越发容不下我了…”
靳长宁将她深深的搂在了怀里,亲了亲她那光滑的额头:
“我妈那份恨,恐怕很难消掉。
“特别是在她和爷爷见过一面之后,在她完全确定爷爷就是当年害死我父亲的那个人之后,她的恨,就达到了一个顶峰。
“说真的,若不是被你打昏了带了出来,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来处理这件事了。我妈那身子,根本气不得。
“我不想惹她生气,又不可能放下你…我…唉…”
他深深的为之叹息。
身为人子,身为人夫,他生平第一次被夹在两个女人中间被如此为难。
“我姥爷和妈见过?”
萧璟欢留心的这是个重点。
“你们去梅花庵的上午,我不是离开了一趟吗?”
“我去见燕归城了,他们给我看了一段视频,视频就是前一天我母亲和爷爷见面的内容。在这份视频当中,爷爷亲口承认我父亲的死全是因由他起。”
“那视频呢?能让我看看吗?”
萧璟欢实在不信姥爷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664.664,单相思204,他想:化解恩怨,安度余年(要看)
“有,你把笔记本拿过来。”
他刚刚用的笔记本,是萧璟欢随身带的:
“事后,我有向老燕要了一份,存在云空间加了密的。”
萧璟欢忙去把电脑取来偿。
他用自己的账号登上之后,把视频解密放给她看。
待看完,萧璟欢的眉心跟着紧紧的拧了起来。
难道事情的真相,真的是这样的吗?
当真是姥爷害了长宁一家?
“你恨吗?”
良久之后,她轻轻发问,嘴里滋味杂成。
此时此刻,她似乎能理解长宁母亲为什么那么反对自己的儿子和她在一起了。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这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如果自己和心爱男人生得唯一儿子,在长成之后忘了家仇,而和仇家结亲,一笑泯恩怨,让仇家的孩子叫自己母亲,而不生半点芥蒂之心,这似乎不太可能。
人都有私心,这份私心,有时是一份爱,有时是一份无法抹去的恨。
当一份恨,持续了那么多年,你想让她不恨,太难太难。
靳长宁淡淡一笑,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那蓝蓝的天空,说道:
“我在靳家生活了快二十六年…这不是一个纯萃的数字,这代表的是感情的深厚程度。
“当年,父母出事之后,我被收容在孤儿院,那会儿,我身子很不好,不爱说话,动不动大小便还失禁,脑子也糊里糊涂的,可我心里明白着,谁对好,谁对我不好…
“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有几个挺好,有几个挺坏,我重感冒发烧原因是什么,其实我心里也清楚。
“那边与我,总归不是家,能感受到得温暖真的真的很有限。
“后来,爷爷来了,一来就把我抱了起来,笑容很慈祥,说话很温和,我起初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他花了好几天时间和我培养感情,我才对他有了一些好感。
“自从被爷爷带回家,自从见到了妈,爸,还有靳哥,萧大哥,我就觉得我的生活,一点一点又恢复了过来。
“我喜欢这个大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
“特别是你,总能轻易触到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这么一待,我就在靳家待了整整二十五年七个月多。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
“若有四个,那就是百岁老人,可举目望,古往今来,能活到一百多岁的又有几个?
“大概都在三个左右吧…有些活不到,有些活过头,
“也就是说我在靳家度过了我三分之一的人生,这一段人生,我沐浴在爱的阳光底下,所以,我心头虽有对往事的牵挂,却并没有因为恨,而扭曲了人格。
“常怀感恩之心看世界,世界是美好的;常怀怨恨之心处世,世界是悲观的,是丑陋的。
“我之所以可以这么健康快乐的长大,全是因为教养我长大的人,一个个心性都很良善,很正直。
“欢欢,初见这则视频时,不瞒你说,我是恨的。
“我会想,若不是爷爷,我的人生,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如果能细细的冷静的想一想的话,靳家给予我的一切,我不可能一下子全盘否定。
“如果心里只有爱,人活得会很愉快;如果心里只有恨,人也能活得很痛快;唯独心头又爱又恨时,心就会深受煎熬…”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当中透出了几分苍凉和无奈。
而这份情绪,不知不觉就深深的触痛了萧璟欢。
她从身后将这个苦楚全藏在心里的男人给抱住了。
叫了一声之后,其他话,她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他呢,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可要是深入的再想一想,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一个深受靳家养育之恩的孩子,真要翻那笔旧账,非要说报这个仇,认贼作父是一句骂,恩将仇报也是一句骂…
“这么说吧,横竖我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不管我怎么做,都会伤到人,或是伤到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以后,我的路该怎么走…”
一声轻轻的叹息溢出。
而她则将他抱得更紧了。
两种感情的折磨,那自是最苦最苦的。
“后来,我又想了想,以前的如何如何,重要吗?
“一切都过去了,心有仇恨心,必生不如死。宽恕别人,也是对自己的宽恕。
“也许爷爷是伤害过我父亲,可那已经是上一代的事了。
“我这一代,爷爷没害我也没伤我,重要的是我娶了你,我们澜家的骨血正在你肚子里成长。
“如果因为恨,我就得毁掉现在拥有的一切,毁掉我一直以来依赖的生活,而让自己走进永远不可磨灭的痛苦中,所谓的报仇,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致命伤害,你说我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不放下仇恨,放过自己呢?
“人活着,不容易。懂得善待自己,日子才能过的如意。
“前三十二年,我虽然在失去双亲的阴影里,过得有点寄人篱下,稍显凄惨。可一切终还顺心。这样的生活,我只愿一直继续。而不是用余下的五六十年来追悔!
“这样的想法,可能在我母亲眼里是一种忘本,是一种大不孝。可却是我内心最大的渴望。
“化解恩怨,安度余年。
“欢欢,你问我恨不恨,理智在提醒我:该恨,可我就是恨不起来…
“重要的是,我不想恨,我只想好好的爱你,好好的回报靳媛妈妈的养育之恩,好好的和靳哥维系那份兄弟之情。这才是我想得到的东西。”
他缓缓转过了头,眼底尽是款款温情。
“这些,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拼命死扛,叫我担忧,你呀,活该被他们软禁起来。”
她轻轻的捏他双颊。
“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他深深的睇着,目光痴痴的。
“很想给你脸色看的。可知道你心里苦。要是再给你气受,我会心疼…所以,原谅你了。”
她露出了暖意融融的微笑。
可他没笑,神情依旧那么专注:
“另外有一件事,我想我该和你交待一下的。虽然你还没有想到要问我,可我想一下子把这些可能影响到我们感情的事一次性解决掉…”
萧璟欢目光一动:“哪件事?”
“关于你之前收到的那些照片的事。”
他低低的说。
“美云姐说的?”
“你得答应我,说了不许和我生气。”
他小心的望着她,低低的说。
“嗯,我保证会很理智。”
他点头:
“照片上的女孩子,叫聿袖,律师的律去掉偏旁,乐文的袖。
“那是我母亲的一个养女。
“一个月前,我去台湾时认得了这个妹妹,那几天,我陪我母亲小住,正好聿袖也在,我们就有了一些近距离的接触…
“郦洛喜欢拍照,那几天,我们拍了好些照片。跑步时,看书时,弹筝吹笛时,用餐时,我们身边都有其他人在。我和她从来没单独相处过…
“离开台湾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
“霍思思打我电话那天,我带着她看完医生回去酒店之后,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说她来了大陆,想见我。
“我去见了,同行的还有郦洛和聿袖。我们一起吃了饭。谁知妈让郦洛在饭菜里加了药,我吃了就迷迷糊糊睡了去。醒来在床上,聿袖也被放倒了。我们睡在一起。”
话说到这里,他看到小女人脸色沉了沉,马上追加了一句:
“但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
“妈只是看上了聿袖,她打定了主意要我离婚,想我娶她。
“我很生气,骂了郦洛一顿,又和妈争执了几句就跑了出来。
“我没想到她们竟拍了照片。
“那会儿,我睡的很沉,根本就不可能有越轨的事发生。这事,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对其他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欢欢,我喜欢的从来只有你一个。”
如此这般解释,终于消散了她心头的那些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