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离当天晚上赶了回来,带回来不少成药,对余欢说了下余潭的近况,而后对今天晚上的羊肉煲大大地嫌弃一番,说汤咸了羊肉也煮老了,最起码的,连筋都不知道拍散。

巧九已经放弃吃羊肉了,专门挑萝卜吃,楚淮用嚼脆骨的力道吃羊肉,心情大坏。

墨离在余欢手里写:改天给你做烤野兔。

余欢咬着嘴里的羊肉笑着点头,吃了半天吃的还是原来那块。

楚淮把筷子一放,手伸到余欢面前,另一手写:吐出来。

余欢眨眨眼睛,把嘴里那块肉囫囵吞枣地咽了。

看着她被羊肉汤汁润泽过的双唇,楚淮觉得嗓子眼儿发干,心里又暖又软,悄悄在桌下握了握余欢的手,写:下次做好点。

余欢垂了眼帘,虽没说话,但那神情做得再冷,总能看出一些温暖。

楚淮的唇边噙了笑,握着余欢的手一直没放,最后是余欢挣了两下,他才松了松手,放开了。

余欢当天晚上睡前和巧九说:“好久没吃酱肉包子了。”

巧九回头瞥一眼支着耳朵注意这边动静的楚淮,心里偷着笑。

第二天早上,余欢起来果然吃上了酱肉包子,巧九昨晚特地去厨房看过,楚淮这回也不怕丢脸了,特地找了山寨里的厨娘当师傅,从制馅到擀面都学得用心,折腾了大半夜,还真蒸出一屉能看的包子。

巧九看见了楚淮的诚意,有意无意地便在余欢面前给他说几句好话,余欢心里有数,对他紧一阵松一阵的,楚淮也忙活得乐此不彼,每天除了和墨几七寨主操练寨众,就是泡在厨房里跟厨娘学艺,一点怨言也没有。

说起花花寨的寨众,除了随姬敏叛下山去的五十寨众外,剩下的一百多人原先都关了起来,由寨众和墨者们轮流看管,后来那些人又归顺了七寨主,花花寨才算是又聚合在一起了。

对于花花寨的这些人楚淮并不相信,不过入关的墨者迟迟未归,则让楚淮更为担心。

上回袁振过来时提过守着关北的大将军叫韩进,是袁振的旧部,袁振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对袁振忠心耿耿。原本楚安防着袁振也得提防他身边的人,可这个韩进能打仗,除了袁振也只有他能和北狄交锋,所以楚安不得不用他,但同时楚安又得防着他,于是派了监军过来,平时哪怕调动一兵一卒都得经监军首肯才行。

楚淮那时觉得此人可用,但韩进亦是受制于人,在有全盘计划前便没有贸然去联系他,直到会合了墨者有了拿下花花寨的想法才给这人安排好了位置,于是让人以护送安于夏夫妇入关为名,到西北去给袁振送信,让他来信说服韩进为自己所用。而操练一众山贼则是计划的另一部分,务必让这些山寨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看起来更像“兵”。

这天楚淮给余欢送完饭出来,就见木三木四抬着个大筐进了余欢房间,楚淮马上转回去,看见余欢正在摸筐里的一个大木球。

楚淮担心木球上有木刺,连忙过去把余欢的手拉起来,木三见状笑道:“都用细砂纸磨过了,不会有事的。”

楚淮还是没放开余欢的手,还不到十天,余欢指腹上已长了茧子,她手上以前就有一层薄茧,但摸上去还是软软的,可现在她指尖上的那些茧子已有了一些硬度,这是多日以来经常用手摸索东西造成的。

楚淮摩挲着她的指尖,看她依旧无神的眼睛心头一阵烦闷。

余欢的眼睛是因受了打击所致,而并非眼球出了问题,简单来说只要余欢想看,她还是能看得见,可这么久了,他一直努力地表现,余欢这两日也会给他一两个笑脸了,她的眼睛还是没好。

木四挤开楚淮在余欢的手里写字,写的无非是一些制造这东西的过程,楚淮看了几此,眉头皱得死紧,“这就是震天雷?”唬他没看过《机关术》吗?书里的震天雷分明是个铁疙瘩!

木三干咳一声,“威力大约差了一点,本来山上材料有限是造不出来的,还是钜子建议制成木制的,层层火药都是按照木壳配的,炸开来也至少会有千钧之力。”

楚淮马上拉着余欢站到木四身后去,开什么玩笑,这东西要是走火炸了,不止这屋子没了,方圆十丈内都会受到波及,不过木四身宽体胖,估计能给余欢挡一挡。

楚淮问巧九,“墨离做这东西要干嘛?”

正好这时候墨离进来,听见这话也没答,直往那震天雷去了,问明了其威力如何后点了点头,“跟手雷也差不多了。”

巧九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可是遇了什么麻烦?墨者要团结对外,你虽与我们不亲近,但你到底还是老钜子的义子,也永远都是墨者!”

墨离摆摆手,笑了一下,露出一排白牙,人看着也仿佛精神了不少,“没那么严重。”说完他蹲下拍了拍那震天雷,抬头对楚淮说:“成败在此一举,失败了,以后我就跟着你干。”

楚淮听得莫名其妙的,什么叫失败了就跟着他干?成功了又怎么着?难不成墨离也打算翻楚安、自己做皇帝?怎么推?拿这颗震天雷去搞偷袭?目标不嫌太大吗?

谁也没明白墨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随后两天他忙得很,倒腾了一个箱子到山上来,那箱子上还有两根背带,估计是要背在背上的。楚淮趁没人的时候掀盖子瞅了一眼,里面装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连盘子碗都有,让他又费解了,难道墨离不是想当皇帝,而是想做货郎?这点货完全不够看啊…

第五十六章 我早好了

十一月初一这天,墨离背上小背箱,拎着震天雷一个人离开了山寨,往百里山更深处去了。他临行前极为郑重地和余欢道了别,有点像要一去不返的架势,余欢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他要做什么去就再没打听过,楚淮却知道余欢必不放心,于是跟在墨离身后,一路去了深山之中。

墨离的行进速度很快,没出多远楚淮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不过山中雪被松厚,地上的脚印成了楚淮的指路明灯。楚淮再见到墨离的时候已经两个时辰之后,墨离在一个山坳中清理雪迹,楚淮见他没有再走的意思,就在上面看着,也没打算下去。

没一会墨离就清扫好了一块区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楚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断定楚淮这次下山当了小偷,因为他手里这东西原本是在余欢的机巧箱子里的,名为“时辰”,可以自己转动,计时非常精确。

墨离把“时辰”掏出来后就盯着它看,好像在等某个时刻的到来,楚淮抬头看看天色,时将近午,又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后悔没把他昨天做的绿豆糕带出来吃。

大概是时间快到了,墨离站起身把震天雷搬到清理好的空地当中,应他要求震天雷的焾子做得特别长,一直延伸到坳底的一块大石之后,墨离就藏在后头,然后背好小背箱,双手合十念了句什么,而后用“时辰”计着时间,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引线!

他在大石头后面行动,楚淮在上头看得不太清楚,一直到引线燃了一半他才看明白怎么回事,当即怒骂一声扭头就跑!他刚钻进一棵古树后头,就听天惊天动地的一声响动,整个山头仿佛都晃了晃,无数的沙石弹片飞落下来!好在震天雷是在山坳中引爆,楚淮这边虽受波及却也不那么严重,他在树后紧紧地抱着头静待震波过去。然后他模模糊糊地听到坳底有人喊了句:“我xxx!”

骂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楚淮甩甩头,耳朵里被震得一阵阵地蜂鸣,难受得很。他从树后出来,到山坳边向下一看,刚刚放置震天雷的地方变成了个焦黑的大坑,一些烟雾聚在那里还没有散去,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火药味,而那骂人的声音正是从墨离藏身的大石后传出的。

墨离一直在骂,楚淮真要佩服他,从他找到路下到山坳里来。墨离骂人骂得都不带重句的。楚淮转到大石后才发现墨离小腿受伤了。不知被弹过来的什么东西划伤。他已处理好伤口,包在伤口上的布料上浸的全是血。

墨离看见楚淮就闭了嘴,不骂人了,也不再是以往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咬牙切齿地像是想吃人。

“走吧!”墨离没问他是怎么来的,扶着大石头站起来,背上的小背箱也不要了,朝地上一甩,恶狠狠地说:“以后谁再折腾谁是犊子养的!”

楚淮问:“这就完了?”跑这么老远放了颗炸弹把自己炸伤,这就是他的目的?

墨离满面悲愤,跛着脚往外走。

楚淮看看旁边的大黑坑,再看看墨离受伤的腿…反正这世界上总有些人的行为是你不能理解的。

往回走的路上,墨离的情绪也渐渐恢复了。看楚淮始终离他五步开外,就停下来等他,“你离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是精神病。”

“你不是?”楚淮怀疑。

墨离撇了下嘴,“你才是吧?”

楚淮朝他善良地一笑,“我早好了。”

墨离挫败地叹了一声。“我和你解释一下吧,简单来说我当年在北方深山里执行任务的时候扔了颗手雷,炸出一个黑洞…黑洞你懂吗?”

楚淮想了想刚才地上那个大黑坑,点了点头。

“呦嗬?行啊哥们儿!懂的不少!”墨离赞许地拍拍他的肩,“我就掉进黑洞里,然后成了…”他一指自己,“现在的墨离。这几年我试过无数的办法想回去,但是都没成功过。”

楚淮差点想说你刚才不是炸出坑了吗?不过多年来的警惕性让他及时闭了嘴,他隐约觉得墨离说的那个“黑洞”跟他理解的那个应该不一样,不过他也不想深究了,左右傻子也不见了,他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因为墨离受了伤,他们回来的速度大大降低,天都擦了黑才回到山寨。墨几等人都聚在余欢屋里,听说他们回来了马上迎了出来。

雷一双眼放光,“威力怎么样?我们在寨子里都听见动静了。”

墨离不愿意提这事,只说:“都搞定了,以后我也不想着走了。”

楚淮理解他不想泄露**的心情,也就没怎么多说,进屋去看余欢。

巧九已经把他们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了余欢,余欢松了口气,脸上也现出些笑容。楚淮有点吃味,因为墨离背着颗炸弹出去,所以余欢担心墨离肯定胜过担心他,现在松了口气想必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墨离,有一瞬间楚淮真想跟她说说墨离那点破事,神精病还玩深沉,借知心大哥之名诱骗良家妇女!

楚淮默默腹诽了一番转身去厨房做饭,一段时间下来他的厨艺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最直观的就是每天来余欢屋里蹭饭的人每日递增,名声甚至还传到山贼那边去了,弄得花花寨的厨娘以为楚淮要跟她抢生意,三番两次的声名她被山贼掳来已经十几年,儿子都有了俩,休想再撵她下山!

墨离的腿没什么大碍,养了两天又去了深山里,说是得把之前丢的那个小木箱子捡回来,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还有那根“时辰”棍子,准确地说已经是余欢的东西,给人弄丢了可不好。楚淮以为他又犯病了,不过看在他没带炸弹的份上就随他去了,可到了晚上墨离却空手而回,不仅时辰棍子没找回来,就连他那箱子盘子碗都不见了。

他那天去的地方偏僻得很,就算刻意找都都未必找得到,东西怎么就没了?墨离当即把楚淮和墨几叫到一处。问墨几山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山寨。

百里山绵延百里,自然还有其他靠山吃山的人,不过这里是花花寨的地界,就算有别的山贼也轻易不敢过界,而那地方除了丢失了一些东西外一切如常,甚至连那天墨离气极时丢出的石子都还在原地,偏偏就那些东西不见了,地上也没多见一个脚印,这才是让墨离重视起来的原因。

几个人又找来七寨主了解情况,七寨主对花花寨的威势很有信心。拍着胸脯保证其他山寨的人绝对不会进入花花寨的范围。于是这事就成了一桩悬案。

余欢知道“时辰”丢了有点惋惜。因为那一大箱子东西她都有把握复制出来,唯有这一件,里面的零件之精巧、构思之巧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就算余欢曾亲手组装过。也没信心能造出一模一样的零件来。

不过可惜固然可惜,但东西已经丢了,责怪谁也找不回来,何况余欢也认定墨离同是这些东西的主人,自然有处置的权利。所以余欢并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这几天常常向巧九打听楚淮和墨离在做什么,而后让巧九帮忙,把墨客的领头者叫来。

那人名叫闻十,便是头一回见面质问余欢的那个。他仍是拎着那把破扇子,衣襟上又新添了好几块油渍,一摇三晃地在门口站了半天,很是不情愿地进了屋。

余欢对巧九道:“九姨,你先出去吧。我想和闻先生单独说话。”

巧九一愣,余欢有事从不瞒她,况且她方便接触余欢、在余欢手上写字,也起到一个余欢和旁人沟通的桥梁作用。

余欢没得到巧九的回答,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闻先生是君子,自然不必接触也能与我交流。”

巧九没太明白,倒是闻十听出些道道,微微抬了抬眉,一撩衣摆坐到余欢旁边。

看两人的样子倒像是早有默契似的,巧九退了出去,却也没有走远,去了隔壁暂时休息。

闻十就那么坐着,稍显油腻的脸上尽是恃才傲物之气,他斜斜地睨着余欢,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余欢伸出手去,“我还没感谢先生当日与我报信之恩,若非先生,我也不会知道姬敏的打算。”

那日偷偷潜入房中在余欢手中写字的人正是闻十,他偶然间听到了七寨主与楚淮的谈判,知道姬敏有意招楚淮为婿,虽然闻十并不认同余欢,可余欢毕竟是墨家现任的钜子,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将来回到江南总舵,余欢的名字也是要载入到墨史之中的,他担心余欢被人公然夺了丈夫丢尽墨家的脸面,这才赶过来告诉她,最起码让她有个防备,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能让墨家的钜子那么轻易地成为下堂妇!

你怎么确定是我?

一行字写到最后,余欢五指一收,已将他写字的一支扇骨握在手中。余欢笑道:“别人都以为先生的扇子是破败之物,可那时相见我已看出此扇扇骨为墨玉竹所制,千年不腐、触手生温,万金难求。”

第五十七章 说服

闻十慢慢地抽回扇骨,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钜子好眼力。”

余欢听不清他说什么自然也听不到他话语里的嘲弄,不过他没有写字,就说明他说得不是什么好话,余欢笑了笑,“今日请先生来此,是想问一问先生,出关数年,在关外住得可习惯?”

闻十脸色臭臭的,做山贼能习惯吗?自五年前墨离失踪,他们一行通缉犯追踪墨离至此,墨客们就算彻底地失去了一展长才的舞台,他们这些个墨客写写时论要策、贬低贬低朝堂政事还挺拿手,做别的?生活能自理就不错了!原先他们也想卖个字画什么的不给组织拖后腿,可关北这边的文化氛围远不如江南,十多天卖出去一张画还得让人品头论足,当时几个没在衙门口挂大头相下山卖画的墨客就火了,把人围殴一顿,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县令的小舅子,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几个的大头相也被挂在了衙门口的公示板上。

呜呼唉栽!人生寂寞如雪啊!

“先生可为墨客想过出路?”

闻十还是不答,闷闷地想,怎么没想过?卖字画失利后他们痛定思痛,觉得墨客们眼里揉不得沙子,肯定是不能和这些俗人再有交集了,不过墨客是什么?就是墨者的大脑啊!他们这些人的脑子可不是白给的!凑在一起一合计,再次向墨几递交了智囊团申请。为什么是再次,就得墨客们进山后第一次出谋献策开始,那时墨者们打走了山贼、占领了他们原先住的那个小寨子,也很是吃饱喝足了一番,可架不住坐吃山空,他们就出了个招儿,衙门不是正悬赏他们么,看哪个赏金最高就把那人送到衙门去换钱,然后再救出来就是了!此计一出,人人拍手称道。墨武们连夜去了趟关北城把公示板上带悬赏的通缉令全撕下来了,回来挨个人比对,发现悬赏额最高的不是墨者,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江洋大盗,当时墨武的首领、也是越无桑的师傅一拍大腿,就他了!几个墨客就给他化了化妆,脸上粘了黑猪毛扭送到官府,顺利地换取了悬赏,让墨者们很是吃了一段时间的大白馒头。就是后来的逃脱工作做得不好,那江洋大盗太有名儿。县令报给了当时的关北巡抚李昌盛。李昌盛连夜让人打造了个大铁笼子装人将其递送入京三堂会审。可怜那墨武撞破了头也没能从那巴掌宽的缝隙中挤出来,山上的墨者们吃了几天白馒头再下山采购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信儿,想追,早追不上了。于是他们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战友,这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因为有先例预警,所以说墨几很委婉地拒绝了墨客们的申请,说得也好听,什么智囊团啊?墨客本来就是墨者们的核心领军人物嘛!墨客们听得是很舒心,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几个有心的对月感叹,觉得对不起那位墨武兄弟,如果当初让他去打工卖艺扛大包。积少成多下来,赚的未必比悬赏那些钱财少。

闻十就是墨客里比较走心的,想起当年的小伙伴心里忍不住地内疚,正嗟叹着,听余欢问:“古有郦食其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列国。先生以为如何?”

闻十终于不再沉默,写道:以已身之力减免杀戮无数,吾敬服也。

余欢笑道:“既然如此,墨客的唯一出路已在眼前,先生为何视而不见?”

闻十愣了愣:你想让我去说服各方将领投奔成王?

余欢道:“将来王爷大业有成,先生与墨客们的游说之功谁也夺不走,只是王爷现在身单势薄,贸然去游说各路将军惟恐先生遭受危险,不如先生先在这寨子里牛刀小试一番,说服寨众加入我墨家,合力辅佐王爷如何?”

闻十一听说服山贼,顿时一点兴趣都没有,又不动弹了。

“先生可是认为这些山寨众不堪大用?”余欢契而不舍,“先生可曾想过,如今天下墨者不过三十余人,因王爷蒙难才得以跟随,可据我所知,王爷另有心腹支持,一旦王爷与之碰面,我们这三十几人的墨家,岂会还被王爷看在眼中?我们要成为王爷身为不可获缺的一股力量,而不仅仅起到一个承接的作用,三十几人他不看在眼中,那数百人呢?上千人呢?只要我们足够强大,到时辅佐王爷成就大业,论功行赏、为墨家正名!听闻彼时墨家子弟遍布华夏,与儒家丝毫不让!难道先生不想重现墨家盛景,做中兴墨家的第一功臣么!”

这番话让闻十抖了抖身子,手臂上泛起细细密密的一层粟米!他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扇子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可眼前的蓝图太过广阔,哪一个墨者不为之心动?

余欢缓了缓气,按着桌沿站起来,“山寨众虽尽是些粗陋之辈,但心中未必没有大义,恳请先生以墨家不杀之义为本,重盛墨家之兴为源,效仿郦食其游说寨众,今天可以是一个山寨,明天就可以是元宵镇!待得关北处处可见我墨家子弟,还有谁敢说我墨家献媚他人、谁还敢说我墨家兴起无望?届时我们重入中原,与儒道两家鼎足而立,谁又能说出‘不服’二字?”

闻十重重一拍桌子跟着站起来,这话算是彻底说到了他的心底!墨客们闲时聚在一起常常议论襄助成王一事,不少人都认为墨几做下如此决定、对楚淮伏小做低丢尽了墨家脸面!墨客们心里不服,完全是被时势所迫才无奈归顺,这股怨忿若不能及时消弥,将来墨家必定是分崩离析的局面!

余欢指出的方向便如一盏荧荧明灯,将闻十原本快被生活磨尽的雄心壮志瞬时重燃!不过他也不是没有顾虑:你是成王的妻子,如今所说也不过是想让我们竭力为成王卖命罢了。

余欢笑道:“给成王卖命就是给墨家卖命,以目前的局势来说,二者有什么不同?我虽是他的妻子,但同甘苦易、共富贵难,我不愿成为一个随手可弃的人,我希望有与他同等的力量站在他的身边!而墨家,便是我的力量与后盾!先生想想,一个兴盛的墨家可助我稳固地位,而墨家所得到的,将会更多!”

闻十一动不动,脑子里翻滚的尽是日后中兴之景!若楚淮重得天下,那余欢就是大庆的皇后,一国之母是墨家钜子,试问到时还有谁敢对墨家说一个“不”字?

“钜子。”闻十最终朝余欢拱了拱手,转身出了房去。

听到房门开启又关合的声音,余欢长长地舒了口气,文人是最易煽动的一个群体,余老大人说过的话果然没错。

想到余潭,余欢有点忧郁,她想爹了。

又过了十日,入关的几个墨武终于赶了回来,他们披星戴月脸上尽是风霜之气,可一个个精神抖擞,私下向墨者们讲述他们看到的西北袁家军,是怎样的纪律严整、是怎样的铁血无畏!

听闻这些的墨客们立时重视起来,他们猜想楚淮的后援便是这支军队,这样一支精兵若与楚淮会合,那便真如余欢所说,谁还会将他们这些人看在眼里?所幸他们的游说工作也有了一定的进展,这些无根无业的山贼们表面张狂,实则内心空虚,很容易忽悠。

游说工作虽说摆在桌面下,但很难不露口风,楚淮对此乐见其成,对他来说,山贼和墨者相比自是墨者更好用一点,可却气坏了姬敏和七寨主,花花寨的山贼原来哪个不是高兴喝酒、生气杀人的糙汉子?现在一个个变得开口家国闭口大业,连名字都写不出来还学着人家说成语!这也算了,毕竟那些人里有一些是跟过罗戚然的,本就和他们分了心思,可最遭人恨的是连厨娘都被墨客们洗了脑,奉行起了素食之道,他们好一阵子都没吃到肉了!简直不能忍啊!

墨武的回归让楚淮心神大定,袁振写给韩进的密信就在手上,另附有一封袁振的私信,信中说他回到西北后就与楚淮的外公桂南王通了信,自是没提楚淮已恢复神志的事,只说他查出楚淮遭了楚安的暗害才变得痴傻,桂南王大怒,当即回信表示会与袁振站在同一阵线,若袁振要入京勤王,他在桂南亦会出兵相助。

虽然桂南王表现出了对楚淮的极端爱护,可楚淮清楚自己的外公最在意的还是陈家族人,此番作派也不过是乘势而起,想要得到更多罢了。不过这也让他放心,一个人不怕没有野心,有了野心,将来就会有大把的合作机会。

楚淮让轻身功夫最好的越无桑与另一名墨武带着写给韩进的密信前住边关,边关距此不足三百里,脚程快的话三日即可来回。

可还没等他们回来,下山去取机巧箱子的墨离便带回一个消息,北狄人终于发动了攻击,大将军韩进以五万大军于边关相抗,现在元宵镇外二百里处已成了厮杀的战场,为避免波及,百里山下许多镇子上的百姓都开始往关北城内移居。

余欢当时便急了,“那我爹呢?”

话音未落,一只干巴巴的老手猛地抓住了余欢的手。

第五十八章 福星

那双手一握上来,余欢立时激动得站了起来,“爹?”

余潭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把闺女交给楚淮带走,为的是全闺女的一片痴心,可不是为了让余欢上山来当瞎子的!

楚淮自知理亏,早在余潭进门的时候就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忏悔模样,这会在余欢旁边站着,低眉顺目的,从墨离那里听说楚淮厨艺大有长进的余老大人自然不会客气,摸着肚子一口气点出八道大菜,脸上笑容和蔼,诸如春风般温暖,“是不是太多了?”

楚淮听着那些宫廷名菜脸都青了,还得赔着笑说:“不多,小婿近来还学会了做酱肉包子,不如一并做给岳丈尝尝。”

余老大人捻着胡子一脸的不满意,“想当年光给老夫做包子的厨子就有十二个,做出的包子近上百种,但老夫最爱的还是珍珠白玉蟹黄包…没有难度吧?”

楚淮谦逊地笑笑:“小婿定当全力以赴。”心中腹诽:大冬天的老子上哪给你找蟹黄去!

楚淮走后余潭把屋子里的人全赶了出去,指着余欢的脑袋臭骂了半个时辰,余欢虽听不真切,却能从那铿锵的语调中揣测出余潭现在的心情,不过他再怎么气,也还是对着她骂,明知道她看不着听不见,也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甚至舍不得让她知道老爹在骂她。

骂得口干舌燥后,余潭终于感觉自己的心气儿平复了一些,重新挨着余欢坐下,握着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本书。

余欢摸了摸,书面上有许多细小的凹凸不平的印记,一行行排列得十分整齐。

“这是盲文?”在所有人都安慰她,说她的眼睛一定能复明的时候,余老大人送她一本盲文。

余潭老不耐烦,“当然是盲文!耳朵听不见可以去学唇语,现在连眼睛也瞎了,再不学点盲文要等着做文盲吗?万一你爹我活不到一百五十岁早早死了。往后一百来年你怎么办?”怒斥了一番,写在余欢手上的字变成:一两银子一本,可赔死老爹了!

余欢一点一点地摸着书面上的字,然后握着余潭的手,顺着他的胳膊去摸他的脸。

余潭躲了一下,还是被余欢摸着满手的水渍。

余欢靠到余老大人肩上,“爹啊,对不起。”

余老大人再不忍着,抱着余欢嚎啕大哭。

是不是因为他造了孽,所以全都报在了余欢身上?

余欢隐隐地听到哭声。成串的眼泪连成线一般往下掉。父女俩抱在一起哭了一阵子。余欢忽地直了直身子,扭过头来,好一会说道:“爹,你可老多了。”

余老大人正张着大嘴毫无形象地甩开腮帮子哭。闻言立刻消了音儿,袖子往眼睛上一抹,怒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你敢耍我!”

余欢一下子笑出声来,紧紧地抱过去,“爹啊爹啊,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余老大人顾不得自己形象狼狈,两只手摆在闺女面前从一数到十让余欢看。

余欢现在看得还不是特别清楚,看什么就像隔了层纱一样。不过久违的光明已足够让她喜悦,她努力辩认出余潭摆出的手指,乐得余潭一个栽歪摔到地上。

余潭爬起来怒道:“你不知道老年人不能大喜大悲吗?”

“你是老年人了?”余欢惊讶地问。

余潭想了想,一掸衣服站起来,“肯定不是。我刚刚才人到中年。”

他起来后问明了余欢看得见的程度,捏着那本盲文故事书恨得直挠墙,“一两银子啊!”

余欢复明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巧九亲自去厨房通知了楚淮,楚淮拎着菜刀就往回跑,进屋的时候余欢正笑眯眯地和雷一雷二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