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盼笑着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两人正说话间,易南忽然出现在门口,他见大门半敞开着,轻叩了几下,“能方便打扰一下吗?”

许珊因舒盼要离开的事情受到暴击,随口答道,“不方便,别打扰我们。”

易南耸耸肩,并不在意许珊的粗暴,自顾自走进来,将一盒蛋糕放在桌面上,“我猜这蛋糕是你要送给舒盼的?”

许珊斜了易南一眼,“没错。怎么你想要啊,可以考虑赏你一口。”

易南心中一阵无语,这人自从上次不小心把自己眼睛喷了之后,两人无论在哪里遇到,她都要怒怼自己几下。

他打开蛋糕盒,露出上面因融化而歪歪扭扭的“舒盼,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易南朝许珊问道,“你亲手写的?”

许珊抖着腿,下巴上扬三十度,“有意见?”

易南眼带笑意,慢慢地扫了许珊一眼,口中没有发声,只做着嘴型——真丑。

“你!”许珊看明白了,她差点没把整个蛋糕都砸在他这张万年不变的笑脸上,“你到底来做什么?”

舒盼刚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易南,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易先生。”

易南对舒盼的态度依旧温和而亲切,他指着手表,客气地道,“我听说,你因为家里有事情要先走,所以来送送你。”

“家里有事?”舒盼故意重读了这四个字,她猜想易南应该知道自己被辞退的真正原因,可不知为何,却说了个根本无关的理由。

“不是吗?徐导是这样说的。”易南善意地提醒舒盼,“在他的片场,可是轻伤不下阵的。可是职员家里有事,他也不能拦着不让走吧。”

易南这话说得十分得体,他借徐喻铭导演之口,将舒盼被辞退的理由改为家事告急,也是变相对舒盼保证了以后不会在她的履历上留下污点。

他又伸手进衣服里衬,又拿出一张飞机票,“已经吩咐外面离场司机多留一会儿了,等下你直接上车,他会负责带你到机场。”

舒盼接过易南手上的飞机票,行程正是从片场是直飞自家的城市,时间是两个小时以后。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易南早就对自己那点背景了如指掌了,舒盼忽觉有些嘲讽,可以给她机票,找人送她离开片场,又曾调查了了她的家庭背景,可唯独——就是不能给她留下来的希望。

难道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陆辰良的意思吗?

她抬头看向易南,终究是什么也没问出口。

易南笑了,他对舒盼的沉默很欣赏,他提醒道,“你应该赶得上今晚飞机回家。”

许珊见舒盼的离开似乎已成定局,她不舍地拉住舒盼的手,“你真的一定要现在走吗?吃……吃块蛋糕也好啊。”

“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我怕再迟走,会辜负了易先生的好意。”舒盼轻拍了许珊的手,转身毅然走出了大门。

舒盼的心中满是不舍,她虽然只在这里工作了短短两个月,可这个古装剧组却是她文替生涯当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而像于老师这样的人物,也许以后也难遇到,即便偶遇,大概也没心思,再教她这种笨学生功课了吧。

可比离开片场的不舍,舒盼更担忧的是失去工作后带来的一系列反应:该如何应对赔偿经纪公司的霸王条款,如何分出工钱来给母亲还债,甚至是如何付得起一家三口下个季度的房租。

当下生活的重压,让她的身心疲惫不堪。眺望前途,却是又是一片看不到曙光的黑暗。

“等等。”易南叫住舒盼,“舒盼,以后再见,你就叫我易南吧。先生这个称呼,太不适合我了。”

他原来就知道这丫头有些伶俐劲儿。但今日才看清,她还有难得的骨气和忍耐性。出了这片天地,他日能有更大的造化也尚未可知。

舒盼顿住了脚步,她听得出,易南这话其实也在暗中给她希望。事在人为,她的心中不由地生出些对几人下一次见面的希冀,而这种期盼,犹如在未知黑暗中的一盏小小的烛台,给人带来了一丝勇气。

她抬起手对背后两人轻摇了几下,以示和两人最后的告别。

她离去的背影潇洒得太轻松,以至于没有人能真的看得出她心底的辛酸和沉重。

多年后,舒盼回想起来,却发现那一次的道别,原来不止是自己和许珊的,同时也是自己文替生涯的告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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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盼走后,许珊呆站了许久,颓然地坐回位子,最后竟重重地趴在桌面上饮泣起来。

易南被许珊突如其来的崩溃弄得措手不及,“你这是怎么了?舒盼只是辞职,又不是辞世。”

他生平最怕见女人掉眼泪,很少来跟来片场工作之后,对这件事情的免疫力更是大大下降。

许珊抬头怒瞪易南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哭别的不行吗?”

易南忍俊不禁,“比如?”

“我、我的蛋糕没人吃了,辛辛苦苦,求司机师傅带我到外面买的。”许珊边抹眼泪便拿出塑料刀具,“这么大的蛋糕,还这么贵。”

“那你都吃了也不亏啊。”易南随手从蛋糕包装中,拿出一个碟子放在许珊面前。

许珊将塑料刀具恶狠狠地插在蛋糕上,“可都吃了就长胖了,长胖就更亏了。”

易南噗嗤一声笑出声,许珊看了他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好好好……”易南赶紧又拿了一个碟子,“我陪你吃。千万别哭了,不知道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他赶忙去拿刀具切蛋糕,想以示自己的决心,哪知道这下没抓住刀具,却恰好和许珊的手握到了一起。

许珊侧脸就要怒怼易南几下,可偏偏两人再度极有默契地选择了同一边转向,顿时四目相接,而两人之间距离,近得几乎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的脸。

许珊长卷浓密的眼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没掉下来的眼泪,她傻愣地眨了眨眼,晶莹的泪花掉下来,打在两人之间那点缀在蛋糕中心的玫瑰花上。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易南率先反应过来,他后退两步挪开位置,不自然地道,“我刚才没注意,这个,这个蛋糕里好像有芒果,我……我对芒果过敏。”

许珊茫然地拔出插在蛋糕上的刀具,指着易南道,“哦。”

易南别开眼前的塑料刀尖,这人近看还行,就是老喜欢用不太安全的东西防身,“怕胖你就别吃这个了。等这戏结束了,我请你别的吧。”

许珊扔了刀,也咳嗽了几声,眼睛故意看向别处,“好啊。不过说好了,不贵的我不吃。”

易南笑了。

他请客的机会,重点还不在于食物的价值,而是对面引荐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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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舒盼的事情,易南几乎是直奔酒店而去。

因为那里还有着一个刚刚经历了悲剧事件的上司——陆辰良。

易南赶到套房门口,发现秘书孟开不知什么时候也从a市赶赴了灾难的前线阵地。

“你怎么也来了?”

“我下午刚到的,有些资料需要陆先生亲自过目。”孟开算是易南的半个学弟,他做秘书不过第二个年头,对陆辰良的好多习惯还没适应,他小声地询问易南,“先生以前也会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几个小时都没反应,然后只循环命运交响曲听吗?”

这次已经严重到放命运交响曲了?以前可都是只放《英雄》啊。

“你确定是命运交响曲?”易南侧耳贴到套房的门上,低声道,“我怎么没听见声儿呢?”

孟开学着他的样子,也侧耳过去,“咦,忽然没动静了。”

完了,连命运交响曲也拯救不了陆辰良几欲暴走的心情吗?易南的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悲伤。

这个不省事的云芳菲,都把老板害成什么样子了!

孟开不知道易南的心理活动,他凑上去仔细研究,却感觉渐渐浑身恶寒,“学长,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好像、好像平时我做错了事情,陆先生盯着我看的,那种、那种……”

易南连连点头,他对孟开的描绘深有感触,“绝对领域!”

易南说完这话,感觉空气都忽然安静了,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他们意识到,陆辰良现在很有可能正站在眼前的这扇门背后,用猫眼窥探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两秒过后,豪华套房的房门自动打开了,从里头扔出来一个小瓶子,正巧滚落到了易南的脚边,而门里面几个小时以来,陆辰良第一次开口了,“你给的这药,吃了,没用。”

孟开刚准备拉门进去,可那门却又在他眼前猛地合上了,带出一股神秘的杀气,把他额头前的几缕刘海吹得飞起来。

易南捡起脚边的小瓶子,葫芦形状,通体碧绿,正面的包装上非常走心地油印着几个小字——速效救心丸。

他连这个药都用上了!

易南一把抓过孟开逼问道,“我离开的时候,陆先生都做了些什么?”

孟开摸着脑袋,“也就是洗了两个小时的澡,期间让我买了二十几种的漱口水,还有一盒速效救心丸。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易南仰头四十五度角,忧伤地看着天空。彻底完了,陆辰良这下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得过来。

孟开不明就里,“陆先生病得很重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易南点点头,“叫吧。顺便报个警。”

孟开更糊涂了,“报、报警?”

即使以易南在陆辰良手底下丰富工作经验来看,云芳菲闹出来的这出,也是根本无解的。倒不如干脆报警把她给抓起来算了……

第19章 无家可归(修)

十六个小时的旅程,舒盼睡了三分之二。

她觉得自己一个月以来没能睡饱的遗憾,全都在今天圆满了。

从飞机上下来,b市的清晨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当中,公路两侧整齐地列着挺拔青翠的香樟树,清风拂面,熟悉的淡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这座平凡的小城市,随着时间的脚步,容貌几易。它虽没有斥资惊人的工程建设,也没有过度翻新整改的市政街道,唯有那温馨香甜的香樟气息是所有b市人记忆深处,无法忘却的美好。

只不过舒盼的心情却并不轻松,手里这笔工资算是遣散款,并不是直接打到公司账户上,侥幸之余却也无奈叹气,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到头来这笔钱也是给别人的。

而且大多数时候,舒盼是愿意待在剧组的,即便想念弟弟,她也不想回去面对那个满目疮痍的家。

这个居处其实也不是他们真正的家,而是之前被追债追到无法安宁,辗转几次换的临时住所。很破旧,从外方看起来更像是个烂尾楼,左近几栋楼上还有红色的油漆画出大大的“拆”字,巷道深处的幽暗光线下,看起来更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味道。

到了家门口,她弯腰盯着自家门口的那株薄荷,伸手在盆栽的底部摸索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找到。

那里,本应该放着舒凡给她预留好的钥匙。

舒盼皱着眉头,她有些不好的预感。舒凡自己有一把钥匙,又多在家门口留了一把钥匙的原因,正是担忧自己这个糊涂姐姐出门忘记带钥匙。

她正是知道这个秘密的所在,难免偶尔心生惰意,有时干脆就不拿钥匙出门。谁知道今天的这次,偏叫她撞上了钥匙失踪的情况。

舒盼狐疑着推了推门,破旧的木门吱地一声便被直接推开,家具与台灯倒了一地,所有的抽屉都被撬开,墙面上更是写着数个硕大的血色“债”字,看着更是触目惊心。

舒盼的眼皮赫然间不断跳动起来,自小经历过数次这样的场面,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镇定点的……

舒盼立刻抄起手机打电话,不待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她就压低声音说:“家里……家里出事了,可是妈不见了。”

“姐你怎么回来了?”电话那头的弟弟舒凡讶异到了极点,但他很快急促的说着,“家里我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姐你也赶紧出来,别待在那里。我告诉你地址……”

地址离这里不远,舒凡也是临时落脚,舒盼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舒凡正手里捏着根烟,大约是没想到姐姐来得这么快,烟都没有熄灭。

舒盼上前就把他手里的烟拿掉,掐灭,“你怎么还学会抽烟了呢?”

看见舒盼眼睛里的伤痛,舒凡尴尬的笑了笑,双眸稍稍避让开几分,“姐,我是有点累……你放心我没有学坏,我只是有点累。”

舒盼看向舒凡,她这才发现,原来记忆中那个瘦小羞涩的小男孩已经渐渐长大,他的身姿俊朗,茶褐色短发永远那么利落而整洁,五官清秀,剑眉英挺,一双和父亲极为相像的眼眸中透着说不出的坚毅和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