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璜立刻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了那温柔、优雅、无可挑剔的女声,只有受过贵族教育的淑女才会用那样的声音说话,但今天那个声音透着丝丝冷气:“跟我进去吧,西泽尔大人已经到了很久了。”
碧儿?丹缇,坎特伯雷堡的女侍长身穿天青色的礼服裙,穿着三寸的高跟鞋,让那曾被称为白色橡树的身姿显得更加挺拔修长,和三位见习骑士不相上下。她冷得如霜雪般肃杀,搞得唐璜这种花花公子都不好意思让目光在那仿佛带着一层玉光的胸口停留太久。
以女侍长为领队,曾经的见习骑士们列队步入剧院,旁边的人无不侧目。因为除了唐璜经常带女孩来剧院玩情调,昆提良和阿方索都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他们都想表现的正式一点,结果却是走起路来好像是军队操演。
距离开场不剩多少时间了,绝大多数观众已经入席,点缀着水晶的巨大黑幕不时波动几下,想来是演员们奔跑着为演出做最后的准备。管弦乐队正在试音,巨大的管风琴发出雷霆般的低音。
西泽尔?博尔吉亚坐在二等座席靠边的位置一身黑色的礼服,面容苍白。他斜斜地依靠在扶手上,易手支颐,默默地看着舞台,那双令人不安的瞳孔中呈现出沉静的黑色。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唐璜和阿方索都愣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位被称作“老板”的男孩还是当初的模样,寒冷、骄傲、带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威严。可他们此刻看到的却是沉默的青年,十九岁已经可以算是青年了,不再锋芒毕露,仿佛泯然众人,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很容易忽略他。
他们忽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老板已经长大了,就像他们也长大了,长大了就再没有时间可以荒废。他们都严肃起来,依次在碧儿为他们指定的座位上坐下。西泽尔轻轻地微笑着,冲他们点头致意。
“还有别人要来么?”唐璜看了周围还有好些个空位。
“不,只召唤了你们三个人,周围的票碧儿也买了,免得有人听见我们说话。”西泽尔指了指高处的那些包厢,“原本在那里说话是最合适的,可如今我在那里已经没有位置了。”
“老板你的位置,我们会用枪和骑士剑为你抢回来!我们是你的骑士,这是我们的职责!”昆提良挺起胸膛沉着声音说。
来了第一句话就是表忠心,唐璜对这个家伙的智商都无语了。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他们来了,仿佛骑士来到了君王的面前,就是要接下君王赐予的佩剑宣誓效忠的,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类似这样的忠狗话当年昆提良已经说了很多,多说两句也死不了人。
“以后就别叫我老板了,叫我西泽尔吧。”西泽尔笑了笑,“否则我会不习惯的,在马斯顿,人人都叫我西泽尔。”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还是阿方索给出了折中的方案。他微微躬身,手按着胸口行礼:“是!西泽尔殿下!”
“西泽尔殿下!”唐璜和昆提良都在椅子上微微躬身。
阿方索把带来的两个木盒递到了西泽尔手中。西泽尔打开较小的那个盒子看了一眼,是清洗完毕重新上油的指挥官腕表“蜘蛛巢”,他让邮差送到阿方索的工坊去的。
另一个盒子要大出很多,四角包铜,显得非常沉重。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柄黑色的单手火铳。多根枪管组成的蜂巢式的圆筒,围绕着黄铜轴承旋转,旋转式上弹,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一片可怕的弹幕。
火铳本身是稀有的影金属打造的,那东西是掺入了红水银的高阶合金,但为了掩人耳目,制造师在外面包裹了一层熟铁,熟铁上有圣十字的浅浮雕,柄上则刻有狮首花纹。这绝对是一件符合贵族身份的防身武器,但它的本相却是可以用于战场的指挥官级危险火器。
“射程五十码,使用特制的小口径子弹,足够打穿十字禁卫军目前装备的护身甲。前段时间刚刚设计出来的,我叫它‘龙息’,你可以给它起个你自己喜欢的名字。”阿方索淡淡地说,“久别重逢的礼物,我记得殿下你的枪法不错。”
西泽尔轻轻地抚摸着那对精美的火铳,向阿方索点了点头:“谢谢,那我就收下了。”
“喂喂!心机太深了了吧?”唐璜说,“谁也不告诉,自己偷偷准备了礼物!那天你在熔炉里锻造的不就是这东西的零件么?”
他认出来了,这两支火铳和他在阿方索工坊里看到的那支黑色的原型枪是很相似的,而那天晚上阿方索在熔炉里锻造的,肯定就是这两支火铳的一部分。他们三个里阿方索最危言耸听,说那些白色的信封就像魔鬼的邀请函,可唐璜赶到的时候,这家伙其实正在为西泽尔准备礼物…
“你准备得了么?你很穷!”阿方索简单直白地说,看都不看唐璜。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其实他不是故意要危言耸听,那天夜里他的心里也很烦乱。他深知这条路上的危险但他能跟昆提良和唐璜做朋友,就是因为他们三人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是相似的——谁也不愿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人生,所谓天才机械师,最终的舞台只能是战场!
所以他一边个西泽尔准备礼物一边犹豫,那些危言耸听的话都是他用来阻挡自己的理由,可最后他还是没能阻挡住。
“真好。”西泽尔说。
“当然是好枪啦,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方索的手艺,阿方索认真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昆提良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以前就是这么吵,现在还是这么吵,真好。”西泽尔轻声说,“让我觉得翡冷翠还有我熟悉的人。”
三名见习骑士都笑了,碧儿也笑了。
灯光暗了下去,音乐声起,掌声中大幕缓缓拉开,美轮美奂的舞台背景仿佛画卷打开,舞台《诸神的盛宴》开始了,此时剧场中已经座无虚席。
随着戏票赠送了这场舞剧的简介,从简介看来剧情堪称无聊,是讲述酒神巴克斯周游东西方的故事。
这位神祗源自旧罗马时代的神话故事,而弥赛亚圣教是一神教,并不承认巴洛克的存在。但在艺术的领域,教廷却不反对表现罗马诸神,因此各种新编和改编的罗马舞剧充斥着翡冷翠的舞台。
在罗马诸神中,巴克斯主管耕种和酗酒,自己也是个举世无双的酒鬼。他走到哪里酒吧丰收和欢乐带到了哪里,歌声、乐声和狂欢痛饮一路跟随着他。他有一帮被称为“酒神信徒”的追随者,其中还有很多事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们饮下了酒神酿的美酒就如痴如醉,舞之蹈之,尽情地展现着年轻动人的胴体,抛洒媚眼的眼波。所以这部舞剧的结构大概就是:第一幕,酒神和追随着他的俊男美女们达到了某个地方,解决了一个小问题,狂歌痛饮兼跳舞;第二幕,酒神和他的追随者到达了另一个地方,又解决了一个小问题,狂歌痛饮兼跳舞;第三幕…第四幕…结束。
从艺术价值上来说,这种舞剧顶多算是二流,连唐璜都不会带着猎物来看这种舞剧,因为会有损他作为艺术家的品味,可是西泽尔竟然会邀请他们来看这部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场二流舞剧的号召力,历来总是几乎包厢全满,翡冷翠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公爵和侯爵出现在宝箱的帷幕后,手持金色的小望远镜。
这边舞剧刚刚开场,那边几十位准备上台献花的随从已经在台下排队了,看起来他们的主子迫不及待要对主演表示敬意。
“殿下您找我们来之前想必已经有计划吧?”阿方索低声问。
热闹的音乐声恰好掩盖了他们的对话,旁人只能看见这两位年强观众遥望舞台嘴唇翕动,根本听不见他们再说什么。
“我本以为你们还在军中,应该已经获得了骑士衔,怎么会被踢出来的?”西泽尔低声问。
“因为曾是你的副官啊,军队里跟外面也差不多了,靠山倒了,下面的人也会被排挤。昆提良又是个不能忍的家伙,于是就犯下了错误,我们就被一起剥夺了军籍。”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是的,正合我意。”
“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重新加入军队,但你们得去军校补课,曾被开除军籍的人如果不走军校那条路是回不去的。”
“您为我满五年选定了那所学校?”
“晨雷骑士学院,翡冷翠等级最高的三所军事学院之一,你应该听说过。从那里毕业的学业有不少都会被选入炽天使骑士团。”
“你希望我们回到炽天骑士团?”阿方索苦笑,“可我们的年龄太大了,就算最年轻的昆提良也二十一岁了,而按照团规,骑士年满二十二岁就得从炽天骑士团退役,转入其他部门。所以骑士团才会被称为铁甲童子军啊。”
“局面不同了。因为在金伦加隧道战争的失败,炽天骑士团损失惨重,为了尽快补充血液,就无法维持那条团规了,从下个月开始,年龄限制会被放松到30岁,退役骑士们会被重新征召入团。”
“圣座那边会给多少支持?”
“很有限,但不会一点没有。圣座在一个人身上投资,是一定要有回报的。圣座会在我身上投资多少,取决于我做得多好。这次安排你们进晨雷军事学院,是我请求史宾赛厅长的结果,短期内我们的信用就用完了,别指望进一步的支持。”西泽尔提到教皇的时候总是用“圣座”这个称谓,所以连阿方索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西泽尔就是教皇的私生子。
“我们会为您在晨雷骑士学院和炽天骑士团抢占一片登陆滩头的,”阿方索点了点头,“但容我问了一个问题,可以么?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
“问吧。”
“您想重新掌握权力,我们都很清楚,但您想要获得多大的权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是一定要废纸那纸婚约的,那么我们只有三年时间。三年内您要掌握一支能够威压查理曼的军事力量,这真的有可能么?”
“不可能,但我也没准备威压查理曼。我的计划是…”西泽尔的紫瞳中,寒芒微微一闪,“联合查理曼国内的反对派,攻入查理曼王国,把查理曼王迪迪埃从王座上揪下来!”
阿方索脸上微微变色:“又是一个要灭国的军事计划啊!”
“这是我们擅长的,也是眼下唯一有可能实现的。”西泽尔轻声说,“其他的先别问了,到时候你们都会知道。”
“是!殿下!”
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迫使他们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构想中的灭国之战转回眼前这场舞台剧,连唐璜和昆提良都玩命地鼓掌,唐璜尖叫地吹着口哨,昆提良则激动地站起身来。
舞剧进行到第一幕的结尾,酒神在小施神力解决了一场争端后,就在森林中设下盛宴,酒神信徒们喝醉之后跳起了盛大的群体舞蹈。肌肉结实的年轻男人们抱起身穿纱裙的美少女们,把她们抛向空中,一时间,舞台的空中纱裙起落,满眼都是毫无赘肉的、修长的美腿。那些跳舞的少女隔着肉色的纱衣,全身曲线若隐若现。难怪到场的观众多半都是年轻男性,难怪这种二流剧情的舞剧却会如此火爆,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来看剧情的,他们来看的就是青春少女的窈窕身姿。
碧儿满脸通红,尽量保持端庄的坐姿,低着头。她也是寒门出身,但只要是都灵圣教院的毕业生,接受的都是贵族的教育,碧儿自己喜欢的舞剧大概都是《雨中女孩》《白与矢车菊》这样深情与技巧并重的名剧,可此刻她坐在这群荷尔蒙爆发的年轻男人中,想保持冰山状态也很困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香汗淋漓了。
“殿下,这三年你的变化…我是说审美方面…很大啊。”阿方索尽量委婉地说。
“这是很好的变化!这样我就觉得跟殿下更有共鸣了!”唐璜兴奋莫名。作为花花公子他当然不会是看见漂亮女孩就走不动道的人,但这种表演既有舞蹈之美又有漂亮女孩的曲线可爱,诱惑得不动声色,连他也是第一次见识。
西泽尔没说话,他望向舞台上空,目光追随者那个最轻盈、被抛得最高的身影起落。那女孩的角色并不特别,只是酒神信徒中的一人,但即使穿着一模一样的纱裙,站在几十个姿容绝丽的少女中间,她也像暗夜中的火烛那么明亮。
她的满头金发盘在头顶,露出修长的脖子,她的纱裙是露背的,沿着脖子往下,后背的弧线曼妙如远山。修长的双腿,不盈一握的细腰,丰隆的、温软的胸脯,纤小的脸庞,明媚照人的海蓝色眼睛…这一切组合起来,就是人人向往的人间尤物,她简直是为了舞台而生的!
除了一点,那就是她的演技委实是…怎么说呢…太拙劣了…或者说,太本色了!她那么突出那么显眼,当然有艳压群芳的原因在里面,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太出戏了,自始至终她都是在显摆自己天赋的美貌和身材,你怎么看她都不想酒神信徒,倒像会在翡冷翠街头看到的时尚名媛
不过对于巨大多数观众来说,管他呢,美色才是这出舞剧的重点啊!
落幕的那一刻,那个女孩抓住上方垂下来的天鹅绒绳索,旋转着换换下落,纱裙的两道长拜也按照旋转的轨迹摆动,裙摆间玉腿变幻出不同的造型,最后轻盈落地,全身匍匐。满场都是口号声,数以百计的鲜花扔上舞台区,年轻男人们尖叫着那女孩的名字:“宝儿小姐!宝儿小姐!”
碧儿翻到演出介绍的第一页,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这出舞剧的卖点:“用目光触摸宝儿小姐的玲珑娇躯!不容错过的绝世之艳!”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艺术上完全不入流的舞剧,只不过用更精美的舞台更巧妙的方式展开色诱,便能号称另类艺术,在历史悠久的苏菲亚剧院上演,吸引身份高贵的看客。
“我有点事,离开一下。”西泽尔站起身来,和场间休息的观众们一起往外走去。

宝儿·拉瑟一脚踢开化妆间的门,甩脱脚上的高跟鞋,一把抓起一束黄玫瑰,扔在背后的剧院经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