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的画室就在不远处,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移步到我的画室看看我那些还算见得人的作品?”唐璜大胆地提出了邀请。
这是个赤裸裸的暗示,一位单身前来的贵族女孩,如果愿意跟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前往他的画室,剩下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非常荣幸,那么乘坐我的马车吧,我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女孩轻盈地起身,身高竟然不在唐璜之下。
唐璜一愣,乘坐女孩的马车?这算怎么一回事?那样的话不是还有马车夫在旁边打搅么?可在他思考的时候女孩已经走向了门外,那摇曳的背影仿佛橡树新生的枝条,让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唐璜急忙掐灭了雪茄,疾步跟了上去。
黑色的马车行走在茫茫的细雨中。唐璜和女孩并排而坐,女孩身上散发出清淡的檀木香气。从上车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女孩始终目视前方,虽然那里根本没有窗户,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异样的平静中似乎隐藏着唐璜盼望已久的机会,无论如何现在他跟这个女孩单独相处了,在马车夫不可能看到的私密空间中。此时此刻他做的所有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女孩知,就此沉默下去显然不是唐璜这样的男人该做的事情!
进攻是男性的职责,女孩要做的只是防御或者放弃防御!唐璜了解的贵族女孩总是这样的,即便她已经对你芳心暗许,但仍会在你强吻上去的时候挣扎几下,最后才猛烈地回应你。这时候想得太多就是浪费时间,语言什么的最是无力,强吻上去就行了!
唐璜伸出胳膊,狠狠地揽住女孩的纤腰,作势就要吻上去的时候,一封白色的信封挡在女孩的侧脸上。
“我叫碧儿,碧儿·丹缇。”女孩的声音仍旧温柔优雅,波澜不惊,“仔细想想,唐璜少尉,你应该能想起我的名字。”
唐璜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像触电般松开了女孩不盈一握的纤腰,好像那是条剧毒的蛇。
镇定了几秒后,他才恢复了艺术家或者说花花公子的本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那种酒会上怎么会有您这种妩媚却又寒冷的美人呢,原来是老板亲手调教过的女人啊!敢碰老板的女人,这下子我可要惨咯!”
这回轮到碧儿的脸上变色了,忽然泛起的潮红一直蔓延到修长的颈部:“我确实是西泽尔大人的人,但不是西泽尔大人的女人!”她尽量寒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话,以免自己的声音发抖。
“那有什么区别?就像我是老板的男人一样,你是老板的女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璜忽然放松下来,凑上去轻轻地刮了刮碧儿的鼻子。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也曾经是见习骑士!”碧儿狠狠地把头扭向一旁。
“所谓骑士道,最核心的三条分别是,捍卫神的威严,对敌人残酷无情和爱护妇女儿童。我至少做到了后面两条,而且对漂亮的女性加倍爱护,应该算是合格的骑士吧?”唐璜耸耸肩,“怎么?老板回来了?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的,两周之前。西泽尔大人现在迫切地需要人手,你是他想要召回的人之一。我查了炽天骑士团的名录,才发现你早就被除名了。找你很不容易,但大人听说有个混迹在顶级贵族酒会中的贼,让女人一见倾心却又能随时化身为隐形人,就说那肯定是你。我在各家的酒会中找你找了一周时间。”
“老板想要召回我?召回我干什么呢?”唐璜懒懒地问。
“这我也不知道,西泽尔大人只对我说,他准备继续你们当年的事。”碧儿把那枚白色的信封递到唐璜面前,“这是他让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告诉你,想好了再去找他,去了就不能退出了。”
这回唐璜没有废话了,默默地接过那枚信封,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那股迷死人不偿命的媚意跳上眉梢。他挪动身体紧贴着碧儿,轻轻搂住她的纤腰:“这个问题我得想蛮久的,在我想明白之前,不如让我们继续那场说话的画室之旅?”
这次阻止他的是一支短兵大口径的铜质火铳,顶着他光滑如玉的额头。
“下车吧。”碧儿寒着声音说。
“喂喂!你到底是老板的女侍长还是老板身边的间谍?怎么还带着这种危险的武器?我才是老板身边的间谍好么?你可以无视我的美貌但你不能连我的饭碗都抢啊!”唐璜哭丧着脸。
“下车!”碧儿重复。
于是在绵绵细雨之中,闹市街头,一辆黑色的马车打开车门,一位集坚毅、优雅和妩媚于一身的年轻人狼狈地被踢了下来,背后那穿着白色高跟鞋的修长玉腿收了回去,接着是一把伞劈头盖脸地扔了下来,马车就关上车门走了。
“喂!都是老板的人,难道不该把我送到个能叫到马车的地方么?这样大家将来怎么相处?”唐璜冲着远去的马车大喊,“我的车还丢在那儿呢!”
拉车的马毫不停步,更别说会有人回答他,女侍长对待外人的时候素来是这种高冷的姿态,这便是坎特保雷堡的态度。
“算了,反正也是租来的。”唐璜叹了口气,打开伞,理了理自己沾水的头发,看了一眼路牌,“既然离得不远,正好去拜访一下机械师…这妞真是都灵圣教院毕业的么?真辣!改天不如去都灵圣教院碰碰运气,年轻的女学生倒也不错…”
贫民区的小街又细又长,远处隐隐传来家长管教孩子的吼声。锃亮的皮鞋毫不在意地踏过积水和泥泞的地段,最后停在了一扇黑铁铸造的门第,门上挂着同样是黑铁质地的招牌,上面是火焰花纹,下面是花体的“机械师阿方索,精修中型机械,三流的价格,一流的手艺”。
这是一件机械修理店,翡冷翠满大街都是类似的店铺,毕竟翡冷翠人对机械的依赖程度远高于其他地方。可看起来主持这间修理店的并非是什么有名望的机械师,首先店铺位于这种房租低廉地区,其次是它写明了只修理中型机械,中型机械是任何合格的机械师都能修理的,但重型机械和微型机械则不然。有些机械师专攻重型甚至超重型的机械,例如给整个区域供暖的蒸汽站或者水冷式超高温锅炉;有些机械师则专攻钟表、玩具人偶、八音盒那类的小东西,可小东西的价格未必就不如重型机械,贵族家庭里的机械玩具中不乏极致的手工,秘银的传动丝比头发还细,超微的齿轮还没有芝麻大,还会用上雕金工艺,东西本身的价格是天价,维修起来也是天价。
唐璜根本懒得敲门,熟练地摸到隐藏在侧面的密码盘,拨动几下之后锁就开了。他推门而入,漫步走过堆满废弃零件的庭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舞曲。
屋子的门原本就没有锁,随手一推就开,开门之后一股暖风流出,让在冷雨中漫步了许久的唐璜觉得舒服多了。毕竟曾经是见习骑士,他的真实体格远比看起来强壮,但好几年不过军旅生活,工夫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体能下降得也是蛮明显的。
屋子的中央是台不大不小的高温熔炉,暖风就是从熔炉的排气孔里泻出的,同时泻出的还有青蓝色的火苗。这种尺寸的熔炉并不稀罕,想开机械修理店,总得有台熔炉,方便锻造自己想要的零件,有些零件市面上是很难买到的。但火焰的温度不对,唐璜的机械学只是当然没法跟这间屋子的主人比,但炽天骑士团的军医都能算半个机械师,见习骑士当然更高段些。唐璜知道这种颜色的火焰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它正在锻造的绝非普通的钢铁或铁合金,而是某种高阶合金。这条街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间三流修理店中的机械师竟然能够锻造高阶合金,那本该是军队的特权。
唐璜摸出那根抽了小半就掐灭的雪茄,在青蓝色的火焰边缘灼烧了一下,然后叼着雪茄满屋子溜达。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是对这间屋子还是充满了好奇心,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设备环绕着熔炉,混乱中透着井井有条。
只有极少数的机械大师才能看出这间屋子的井井有条,它的布局并不是为了好看或者整齐,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效率。这间屋子本身就像是一件复杂的机械。
而这件机械的核心,则是被熔炉之光照亮的那个年轻人。他巧妙地利用透镜从熔炉的火眼里引了一束强光出来,聚焦在自己的工作台上。就着那束光和放大镜,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某个直径不大的零件。
唐璜根本懒得跟那家伙打招呼。他很清楚那家伙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时完全是忘我的,你跟他打招呼他反而会大发雷霆。所以唐璜索性就等等他,顺便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新做什么好用的东西,可以顺手摸走。
首先被唐璜找到的是一支蜂巢式的黑色火铳。蜂巢式火铳至今为止还只装备给精锐级的战士,因为制造精度很难掌握,一旦出现偏差,那么使用起来很容易炸膛误伤己方。这支蜂巢式火铳看起来比十字禁卫军装备的还要先进些,螺旋式的上弹方式非常有趣。唐璜把玩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如今他是个偷东西和偷心的贼,蜂巢式火铳这种过度暴力的武器对他没用。他虽然不喜欢那些贵族的嘴脸,却没有阴险到要拿着蜂巢式火铳去酒会上大开杀戒的地步,在女孩面前展示这东西也无益于提升他的男性魅力,而且他最擅长的军事项目其实是潜行、刺杀和贴身搏斗。
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件颇为精巧的发明,可以把正常人的右手伪装成金属义肢。看起来这东西没什么用,但义肢里藏着一支小小的随身枪和三发子弹,这意味着如果卫士不检查你的义肢,你就可以带着枪支大摇大摆地走进教皇宫刺杀教皇。
对于刺杀教皇唐璜也没什么兴趣,所以这件有趣的发明还是被他放下了。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件令他心动不已的东西。那是一柄纤细的手杖,但坚硬的榉木杖身里藏着高碳钢制造的剑刃,刃口部分还用秘银做了加固,手杖柄里藏着可以六连发的微型火铳,六枚子弹可以同时射出,因为体积有限枪管很短,这枪的准头有限,但随手发射的话,也能在前方几米的空间内形成一片小小的弹幕。
类似的手杖剑在翡冷翠并不罕见。翡冷翠是个暗杀盛行的地方,如果明面上干不掉政敌或者商业竞争对手,那么找个刺客代理人谈谈往往就能帮你解决问题,所以相应的,贵族们也很注意保护自己。除了雇佣竟敢的退役军人作为保卫之外,随身带着火铳和手杖剑的也不在少数,有人说在翡冷翠,每十支手杖里就有三支藏着剑。但这支手杖剑略有不同,它的剑身做过精密的处理,剑脊很硬,刃口部分开了极其细密的锯齿,而且是双层锯齿。一般的手杖剑因为剑刃宽度有限,剑质脆弱,只能用来做迫不得已时的防身用具,但这支手杖剑却能靠着坚硬的剑脊和锯齿把对手的骨骼切断,任何忽视它的人都会立刻尝到苦头。这与其说是一支防身剑,倒不如说是为了顶级刺客量身定做的刺杀剑,而唐璜恰好觉得自己在英俊潇洒之外更是个顶级刺客,所以这件试制的作品他准备不客气地收下了,反正他也不必跟这个机械师客气什么。
“放下那东西。”工作台前的机械师头也不抬,可非常清楚唐璜正在挥舞他的宝贝,在逼仄的空间里展示那手花式剑术,在黑暗的空间里留下道道银色的弧光,“那不是试制作品,是某个客户订购的,所以不能给你。”
“而且,很贵,”他又补充了一句,“贵到我们承担不起。”
唐璜一愣,懊恼地把剑搁回架子上,一屁股坐在工作台的一角。“怎么可能?那东西不是为我量身打造的么?难道说这个城市里还有和我类似的刺客?他要定制那么精致的手杖,混的场子级别很高才对。”
“谁知道呢?”机械师继续忙着手中的活,头也不抬,“在这座圣城里靠添血为生的人可不止你一个…而且你很久都不做刺杀的工作了不是么?跟刺杀比起来,从有钱女孩的钱袋里讨她们的零花钱虽然不那么道德,但罪孽还是轻得多。”
他在头胸之间画了个十字,亲吻手腕上那串珠子上挂着的十字架:“我的神啊,你本指导虚妄的人;人的罪孽,你虽不留意,还是无所不见。”然后低头继续工作。
就着熔炉的火光可以发现,机械师有着一头栗色的、微卷的长发和同样栗色的瞳孔,素白清秀的脸上戴着水晶玻璃磨制的银色金属框眼镜。作为机械师他委实是太文气也太脆弱了,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会误以为他是某个神学院的见习修士。而唐璜对他的评价还要更毒辣一些,唐璜说我对猎物的要求不高,只要长得不弱于我的兄弟阿方索就行…阿方索就是这个机械师的名字,而他的姓氏则是罕见的Wong,这个姓氏来自东方的“王”姓,阿方索是个混血儿,东西方混血。东方人的写意和西方人的严谨在他身上达到完美的融合、唐璜很清楚这个长得有点女孩气的兄弟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暴力玩意儿来。阿方索在招牌上写明了只修中型机械,而他实际上的长项是重型战争机械,但这种手艺在翡冷翠城里委实找不到活儿。
而且阿方索也不被允许触碰大型机械,这是军部的禁令。同时被军队除名的人,唐璜可以满世界瞎晃悠,阿方索就必须每隔一星期去军部报告一次,通报自己最近的活动。在军部看来这两个人的危险程度差别太大了,即使唐璜是当年见习骑士中最优秀的潜行者、刺杀者和间谍…长得也很美貌,可放他出去为祸四方,顶多也就是某些贵族小姐丢了贞操的同时还亏掉了年金,而放手阿方索触碰高阶合金和红水银的话,他完全有可能做出一门无后坐力的直射炮来,架在某教堂的钟楼上对着梵蒂冈区做炮火覆盖,那就很不好玩了。
但阿方索实在太需要钱了,至今他还在给那些陨落在锡兰战争中的见习骑士的家人寄钱,所以偶尔他也悄悄地接接一些危险客户的委托,比如制作那柄顶级的刺杀用手杖剑。
“今晚没有猎物么?来我这里串门。”阿方索淡淡地问。
“怎么可能?我的魅力,出手就有!今晚的猎物呢,要说清甜可口也可以,要说辣得叫人无法消受也可以…”唐璜摸着自己特意留起来的、漂亮的髭须,其实心里是在琢磨怎么跟阿方索开口谈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