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巧克力色的长腿横在面前挡住了他,薇若兰双手抱怀靠在一侧门边,抬腿踩在另一侧的门边上:“滚!要吃自己去做一台冰箱!”
“还不是从冰霜巨人那里偷的冷气!”佛朗哥教授只得悻悻地转了过来,“那可是国家的资源,如今的年轻人都那么喜欢占国家的便宜!再没有我们这一辈机械师为国献身的崇高精神了!当年我制造炽天铁骑Ⅳ型的原型机时,五天四夜都没有合眼,守着熔炉锻造部件,室内高达70摄氏度,全靠喝冰镇饮料降温,连续昏倒了十七名助理机械师…”
一路上佛朗哥教授都在喋喋不休,这足以说明首席机械师对于没能吃到冰激凌的怨念。
枢机卿们都承认,从智商来说,佛朗哥教授遥遥领先于他们,说他是“翡冷翠最聪明的人”大概都不为过,但从情商来说,佛朗哥可能只有十五岁,这就意味着枢机会开会的时候,在一帮德高望重的老人之间总是混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总想弄出什么花样来…所幸佛朗哥也很不愿意很老家伙混在一起,总是缺席,老家伙们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你们的降温饮料是冰啤酒!你的助理机械机械师们不是因为辛苦而晕倒,是因为喝多了!讲故事的时候务必保持完整,不要因为时间推移就在讲故事的时候一再地拔高自己的形象!”薇若兰也一路冷言冷语地揭着老师的底。
那扇机械们内的情形并不像中校想的那样可怖,既不阴暗潮湿,也不鲜血淋漓。恰恰相反,因为通风系统高效地工作着,温度和湿度都很宜人,只是通道狭窄逼仄,曲折如迷宫,四面八方都是管道,让人觉得像是走在一台巨型机械的内部。
管道上用漆画着红色、绿色或者紫色的箭头,旁边标记着“高温区”“第一静默区”“中央圣所”“熔岩之心”等外人难以揣摩的文字,机械师们穿行在管道之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调试,以确保这间机关顺畅地运行。
穿越数道机械门之后空间忽然开阔起来,仿佛进入了一处恢弘的宫殿。这是一间高度接近10米,长宽都在100米以上的黄铜色大厅,地面上雕刻着巨大的六翼猫头鹰,两侧悬挂着通天彻地的旗帜,分别是十字禁卫军的白底红十字旗和教廷的红底金十字旗,前方则是巨幅壁画,场景波澜壮阔,题材动人心魄…画的是身穿机动甲胄的骑士们和地狱恶魔作战。从画技和艺术品位上来说都全无问题——刀剑共烈焰旋舞,连射铳在魔王撒旦身上打出黑色的血浆,一名矫健的骑士高高跃起,要用最后一击砍下魔王的脑袋——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了…问题是总有点不协调的感觉,圣典上天使军团和恶魔军团作战,这里用甲胄骑士取代天使,感觉更像是对教廷赤裸裸的调戏。
但佛朗哥教授显然不这么想,他看向那幅画的眼神就像是老农看着自己辛勤耕耘的田地…这就不难想到要求绘制这幅壁画的人是谁了,指望天才机械师同时具备优秀的艺术品位,就像指望绝世妖姬同时是贤妻良母那样不现实。
“欢迎来到中央圣所!鼓掌!响亮一点!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复兴炽天使的火种——西泽尔·博尔吉亚殿下!”佛朗哥教授大手一挥。
原本等候在两旁,拿着钳状捕获工具、电击器和绳索的机械师们都愣住了。在他们眼里西泽尔跟刚才那头被爆掉的白狼差不多,都是危险的、随时会失控的实验体,所以他们随时准备冲上来扑倒西泽尔,用那种钳形工具锁死他的脖子和四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透着茫然,但最终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是响了起来。如果掌声再热烈一点的话,感觉倒像是教廷高层来到密涅瓦机关视察工作。西泽尔也只能跟着一起鼓掌,庆祝自己沦为实验体。
“从炽天使到后天的炽天铁骑Ⅰ型到Ⅳ型都是在中央圣所完成核心开发的,可以说我们所处的这间大厅就是机动甲胄的子宫。西泽尔你是否感觉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佛朗哥教授似乎很乐意展现他的修辞天赋,但因为世界观太过扭曲,他的比喻也同样扭曲。
“说重点!”薇若兰不耐烦地打断他。
“说得好!我也迫不及待地要讲重点了!”佛朗哥教授并未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眉飞色舞地打了个响指,“把旗帜升起来!”
两侧的长旗缓缓地升起,隐藏在长旗后面的狰狞身影现身了,巨大的视觉冲击令西泽尔也有种窒息的感觉。不同于那幅壁画给人的震撼——画师的技艺再怎么高超,那个画面也终究是他想出来的,甲胄骑士的身形再飘逸,魔王的面容再可怖,都还是带着一种舞台剧的感觉——这些黑影仅看轮廓就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它们好像随时都会动起来,随时都能拔剑砍杀!
机动甲胄,各式各样的机动甲胄。它们被固定在十字形的铁架上,仿佛战死魔王的躯壳。
除了炽天使和炽天铁骑Ⅰ型到Ⅳ型,其中绝大多数甲胄都是外人闻所未闻的,连西泽尔也不知道,在区区百年的历史中,密涅瓦机关曾经制造过这么多种机动甲胄。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原型机,全世界独有一台,试制出来后机能不尽如人意,就直接放弃了。”薇若兰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口解释,“动力核心被拆除之后被陈列在这里,与其说这地方是母亲温暖的子宫,不如说是机动甲胄的墓地。”
“看着惊人的想象力!看这考究的手工!这是密涅瓦机关前代总长、传奇机械师银之克鲁泽的作品!可惜不能公开展出!”佛朗哥教授啧啧赞叹,“可惜研究未能进行下去,倒让彼得罗夫抢在我们前面把滑膛炮装在了普罗米修斯的身上!哼!要是我们早些完成赫拉克勒斯之胄,还有普罗米修斯什么事儿?”
“普罗米修斯…不是在这里生产和装配的么?”西泽尔忽然问。
听佛朗哥教授的意思,似乎是很看不起普罗米修斯,由于荣誉感的原因,首席机械师显然不会如此评价自己出品的东西。但那种精密程度的机动傀儡,那样大的装配量,在教皇国内,除了密涅瓦机关,还有哪个机关能生产?
“当然不是,圣堂装甲师和我们不属于一个系统,密涅瓦机关生产的所有装备只提供给十字禁卫军和异端审判局。”佛朗哥教授气哼哼地说,“那么多高阶合金用来制造普罗米修斯…真是暴殄天物啊!那种老旧的东西,当年就被炽天使打成狗,早该扔到垃圾堆里去了,居然还拨预算给他们!搞得我们预算都不足!”
西泽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并不认同佛朗哥教授的说法,因为他亲眼见过圣堂装甲师的普罗米修斯,跟七米多高的原型机不同,圣堂装甲师的普罗米修斯接近十米高。按照机械学的准则,原型设备是不能轻易放大的,这会大大增加对材料的要求,尤其是人形作战兵器,任何尺寸上的改动都会影响到重心和平衡。
当年手持圣剑装具·Excalibur的炽天使只用一剑就摧毁了普罗米修斯的原型机,虽说那也是炽天使极限爆发的一剑,但压倒性的优势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多年之后在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堂里,龙德施泰特以骑士王的身份,也是手持Excalibur,却最终陨落在莱希特伯爵驾驭的普罗米修斯Ⅰ号手中。
抛开种种客观因素来看,圣堂装甲师的普罗米修斯要比原型机强得太多,那种普罗米修斯…是重新设计过的!教廷的高层当然不会轻易地把预算拨给没有前途的项目,他们选择了普罗米修斯,恰恰说明今日的普罗米修斯已经能与炽天铁骑,甚至炽天使作战!
“这个设计我们叫它‘刀剑狂徒’,是大限度地强化近身战属性,完全放弃了远程武器。”佛朗哥教授指着那个刺猬般的甲胄说。每根尖刺都是一柄凶险的近身战武器,从钉头锤到破甲的锯齿剑,这具甲胄好像把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近身战武器都背在了背上,各种武器在它背后呈轮状排列,仿佛神圣的圆光。“它可是其他机动甲胄的噩梦,轻甲、高速、机制的敏捷、强大的输出,对方的骑士只会看见刀光闪过,然后就天旋地转,因为他的头掉下来了!可惜能驾驭这东西的骑士太罕见了,骑士素质跟不上甲胄素质,没办法,只好放弃。”
“爬行甲胄!美观程度上说确实欠奉…姿势也很别扭…但爬起来的速度不亚于正常人狂奔,以这种姿势冲锋的话,可以避免被弹幕正面打击。”佛朗哥趴在那个造型类似蜘蛛的甲胄旁,做狗爬状,“骑士在里面的动作是这样的!”
对于总长的不着调,机械师们都习惯了,但在实验体面前摆出如此不雅的动作,很多人还是默默地扶额。但西泽尔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佛朗哥身上,他八岁时就认识佛朗哥和薇若兰,今天的佛朗哥是什么样,当年他也是什么样,脱线程度是一样的,面容是一样的,岁月在他身上不曾留下什么痕迹。大概这种心理年龄永远是十五岁的家伙就是要比别人老得慢很多。西泽尔真正在意的是那具爬行甲胄的凶险程度,它将直立行走的人重新兽化,四肢末端都装有可以弹出的爪形刀,如果连钢铁利齿都装上的话,作战方式就跟真正的野兽没什么差别了。原来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密涅瓦机关想过那么多的办法来提升机动甲胄的战斗力,某些设计思路堪称丧心病狂,可最强之胄却还是当年的炽天使。
到底是什么因素令机动甲胄的研究在一开始就登上了最高峰,之后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呢?
在最后那具甲胄的面前,西泽尔惊得后退了半步。刺骨的寒气沿着脊椎游走,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了他,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寒的手攥紧了…那空空的金属壳子,俨然是被普罗米修斯和龙德施泰特联手消灭的欧米茄!
这东西便是所谓的“神圣灾难”的根源,如果不是达斯蒙德无意中放出了这东西,教堂里的近千师生原本不必死。事后对外界的通报中,欧米茄和圣堂装甲师的存在都被抹掉了,惨案被嫁祸到了达斯蒙德身上,教廷声称那个暴徒引爆了随身携带的红水银炸弹,炸死了所有人质。因为教堂也在爆炸中被毁,所以死难者的尸体根本无法清理,只能在废墟上树立一根白色的四方碑,上面刻着当晚罹难的所有师生的名字。
毫无疑问的是,欧米茄是教廷的顶级秘密。这东西极端危险又极端诡异,它们的存在绝不能泄露给外界知道,甚至清除它们的军队都必须是持有特许权的圣堂装甲师。西泽尔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未获得特许权,亲眼见到了欧米茄,又侥幸活下来的人。(米内呢?别真的便当好不)因为他是教皇的儿子,因为他是天赋骑士。
可这东西在密涅瓦机关里竟然像是古董那样随便陈列,供人欣赏。
“啊!这东西!”佛朗哥注意到西泽尔的眼神,又兴奋了起来,“这可是我们的镇馆之宝啊!世界上最古老的机动甲胄!”
西泽尔一怔:“世界上最古老的机动甲胄不是炽天使么?“
“那是最早投放到战场上的机动甲胄,可在研究阶段总有废弃的原型机嘛。”佛朗哥教授领着他来到那具甲胄的背面,指着背甲边缘处的铭文,“星历1769年,这是它的制造日期,距今一百一十九年。设计它的人并未留下名字,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天才!虽然它的形体很怪异,人类是无法穿着的,但传动结构和后来的机动甲胄已经没有本质区别了。”
西泽尔轻轻地触摸那行铭文,一百多年过去了,边缘仍旧锋利如刀:“这东西诞生的时候,教皇国还没有立国…对么?”
“没错!先驱们从阿瓦隆岛返回后又过了四十多年,翡冷翠才建成,那四十多年里先代的机械师一直在研究红水银、高阶合金和机动甲胄,这就是那时的遗物吧?”佛朗哥说,“也许还有比它更古老的原型机,但这是我们从仓库里找到的最古老的家伙。”
“你们是从仓库里找到这东西的?”西泽尔敲打着甲胄的外壳,发出“硿硿”的声音,显然里面是个巨大的空腔。它是残缺不全的,左侧的肩甲和臂甲全部遗失,飞翼形的装饰物也仅有半边,身上还缺失了多块甲板,从残损处看进去,隐约可见里面复杂的传动结构,令人很难相信一百一十九年前的原型机就能达到这样的程度。那时候蒸汽机都处在最原始的状态。
“是啊,我接受这个机关的时候,仓库里可是废物成山呢!”佛朗哥说,“可我一眼就从废物堆里认出了这个宝贝!”
“哎呀,我跟老师真是有缘呢,我接受这个机关的时候,仓库里也是废物成山呢!”薇若兰用少女的语气说话,可话里透着冷冷的嘲讽。
佛朗哥又一次灰头土脸,把那个废物成山的仓库留给薇若兰的人,显然就是他了。他继承的是个废物成山的仓库,交出去的也是个废物成山的仓库。以佛朗哥的脾气怎么可能花时间去清理仓库呢?他只是在仓库里走了一圈,点出几件东西说这个这个和那个我要,然后就背着双手走了。
西泽尔点了点头。他并不关心这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他只想知道这东西有没有明确的传承,结果是没有,它是佛朗哥教授从早年的废物堆里拣出来的,这就意味着跟它相关的图纸和资料都遗失了,没人知道这东西的原貌,也没人知道这东西里面曾经装过什么…
佛朗哥的某个判断是正确却又错误的,他断言人类是穿不上这种甲胄的,但肯定有别的某种东西能够穿上它!这东西不是为了验证技术而存在的,而是实战武器!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交易吧,西泽尔殿下。”佛朗哥忽然转过身来。他们已经站在了那幅佛朗哥最爱的壁画下,远离一群机械师。
西泽尔一怔,又是交易,翡冷翠果然是一座交易的城市,任何人想在这里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不过也好,有人像跟他谈交易,说明在这些人的眼里,他还是有价值的。没有价值的人,连活在这座城市里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