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话里有话:“我这会儿倒不怕那些外面的人,倒是怕熟人。”

叶木青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平氏也懒得再跟自家闺女绕圈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本来,你们三姐妹中,数你就长得最好看也最机灵,谁知道…唉,你在旁的事情上那么精,咋就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这么糊涂呢。”

叶木青无奈地说道:“娘,我一直都觉得你跟我奶是不一样的,你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做人识大体明事…”

平氏也不是纯吃素的,一听到闺女给自己一顶顶戴高帽子,便打断叶木青的话:“得得,你也别当人都傻,你以为你跟我戴几顶帽子,我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任你忽悠了。我告诉你,你别看你娘我不识字,见的世面也不多,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有些事我比你看得透。”

叶木青和平氏到家时,张威荣和王铁头他们已经走了。小狗们也被带回来了,只是叶木青发现少了一只,就是那只最胖最贪吃的小花狗。她问家里其他人都说没看见。大黄也发现少了一个孩子,急得在院子里乱叫。

叶木青只好让叶二郎带上灯笼带着大黄一起去找小花,她也跟着去,叶荣檀也非要一起,三个人带着一条狗到处找小狗。

大黄一路不停地嗅着,时不时地抬头汪汪几声,叶木青也时不时地唤一声,但就是不见小花的出现。

他们向东走了一阵,大黄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汪汪叫着,一路向前狂奔。三个人紧跟在后面。

很快地,大黄跑到了那栋新建的石头房子前面,隔着新漆的大门吠叫不止。

叶木青气喘吁吁地跟了过去,叶二郎疑惑地望望里面,说道:“难道小花在里头?不能吧,这家没有人呀,门也一直关着,它进不去呀。”

叶荣檀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个地方有个狗洞。”

叶木青望望这高高的石墙,说道:“要真在这里面,咱们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它自己出来了。反正只要不是走丢了就好办。”

两人商量了一阵,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带着大黄回家去了。

次日清晨,叶木青和叶荣檀因为心里都惦记着小花狗,起床后便直奔邻家的石屋。

两人围着墙找狗洞,然而这一圈下来,两人都不由得有些泄气,这是新盖的房子,结实又坚固,别说是狗洞,连个耗子洞都没有。

恰在这时,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猫叫。

叶木青抬头一看,不觉一阵惊诧,这只肥肥的雪团一样的白猫,不正是朱家的那只猫吗?

叶木青直到这时才明白原来这石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炎。他怎么会想起在这个荒僻的地方盖房子?

叶木青一时也懒得去深究他的动机,现在她只想找到自己的小花,然后赶紧回家。

叶荣檀也看到了这只白猫,兴奋地大喊道:“猫猫,有猫猫。姐,我们要把它捉住带回家捉耗子。”

墙上的猫好像听懂了他们的话一般,高声叫了一声,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一脸地高傲不屑。

叶木青也不找狗洞了,走到门口开始敲门。

她敲了两下,停了一会,正准备再敲,门缓缓地打开了。

朱炎身穿一身家常布衣站在她面前,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地语气:“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叶木青道:“我找狗。”

朱炎沉默不语。

叶木青只好又补充一句:“我找我家的小花狗,我怀疑它跑到你家了。”

“哦,你说的是一只很的小花狗?”

“对。”

“我家昨晚是来了一只狗,它偷吃了一碗黄酒炖肉就醉了,我只好留它住一晚。”

叶木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进来看看吧。”朱炎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叶木青进来。

叶木青在朱家的一间客房里看到了她家的小花,它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床小被子上呼呼大睡。

叶木青一脸地无奈,冲它叫了一声:“小花。”小花身子动了一下,翻身起来,一看是自家主人,赶紧不停地摇晃尾巴,一边摇尾巴一边哼哼唧唧地撒娇。叶木青招手小花跟她走。

朱炎在旁边说道:“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叶木青笑着拒绝:“改天吧,家里还等着我们吃饭呢。”她不管朱炎是为了散心也好,还是为了旁的,她这种时候最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朱炎也没指望她能答应,便豁达地笑道:“也好,反正时间长着呢,以后有空再来。”

叶木青客气地告辞,带着叶荣檀和小花离开了朱家。

她走出大门时,朱炎突然语气恳切地问道:“请问叶姑娘,你们这里邻里之间有什么要注意的礼节吗?”

叶木青停住脚步,略想了一想,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朱炎意味深长地说道:“在我们这里,邻里之间互不打扰就是最好的礼节。”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朱炎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叶木青的背影,心里却在不认定地回味着她的回眸一笑,她的不露声色地拒绝。他伫立良久,直到连胖猫白雪都觉得太久了来看看怎么回事。

朱炎弯腰抱起白雪,将它举至与自己平行的高度,笑着说道:“我就喜欢她这副样子,”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跟你一样的骄傲。”

叶木青这一路上心绪十分纷乱。朱炎来这里,也许为了乡居散心,也许是为了出门方便,也许是为了…

但是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势必多少会影响到她的生活。如今她娘好容易才被她劝得稍稍消停一阵,朱炎这么一来,万一平氏又重新兴起原来的念头呢?

叶木青脸上的神色连叶荣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关切地问道:“三姐,你怎么了?”

叶木青笑道:“我没事,对了荣檀,你回去先别跟娘说咱们新邻居的事好吗?”

叶荣檀虽然不明白三姐为什么叫他这么做,但他一向都很听她的话,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姐弟俩带着小花回了家,正好叶木香已经做好了饭。叶木青跟着家人一起喝粥吃饼。

平氏说道:“家里的豆子还没割完和高粱还没割完,一会儿吃完得下地。”

叶木青道:“我也跟着去吧。”

平氏摆摆手道:“不用你们去,咱家今年跟老王家老赵家都说好了,谁家的庄稼先熟就帮谁割,前几天你爹刚帮了他们两家,今天该轮到咱家了。你们两个,三个都在家吧。”

叶木青心不在焉地道:“原来这样啊,那还管饭吗?”

“不管,商量好了,谁家都不管。”

这一天,平氏和叶二郎下地干活。说起平氏这人也挺有意思,以前没分家时,一到干活,她不是这疼就是那不舒服,如今倒好,干起活来几乎能顶上一个男人,整天风风火火的,浑身充满力量。

叶木青在家也呆不了几天,她打算明日上午就回县城。

一听说她要回城,全家不免都有些不舍,但想起县里还有生意要做,不能耽误,因此也没多留她。全家上下都在忙着准备叶木青要带的东西。

两麻袋黄豆和蚕豆,两袋子上等的白面,黄豆是从别人家先借的,等她家的收完了再还人家。蚕豆是从村子里买来的,白面倒是自家的,是叶二郎起了个大早去磨房现磨的。东西这么多,挑着是不行了。叶木青准备在路上拦辆车,让人家赶到家里来运走。

全家正在忙碌的当儿,就见家门前的路上驶来了一辆马车。

平氏抬头看见马车,惊呼道:“快看,那马车该不是朱少爷的吧?”

叶木青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的。

她低头不语,假装仍在忙碌。

这时,平氏再次惊呼,不,应该是热情地招呼道:“朱、朱少爷,这是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叶木青不得不抬头望去,只见朱炎微微笑着,手提着一篮子点心递给平氏道:“叶叔,叶婶,我刚搬到你们家东面,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以后,请多照应。”

平氏一时间是又惊又喜又意外又不和所措,她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热情地笑道:“哈哈,原来东边那栋气派的房子是朱少爷家的,我还纳闷,谁家能有这么大的财力呢。邻居就该互相照应吗?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是不是呀?”

叶木青听着两人的谈话,慢慢地让自己平复下来。

就听平氏又说道:“朱少爷,快进来喝口茶。”

朱炎回道:“今天不行了,改日吧,我还有事要回城一趟。”

平氏语带遗憾:“好吧,那就下回吧。”

朱炎看了看地上小山一样的行李,明知故问道:“你们这是要走亲戚去?”

平氏道:“不是不是,是我家木青要进城去。”

朱炎热心地道:“刚好顺路,就搭我的车一起走吧。”

叶木青这会儿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与其她整日担心她娘会改变主意,还不如跟朱炎说个明白,让他自己改变主意。她十分爽快地回答道:“多谢朱少爷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多事之秋

平氏见叶木青答应得如此爽快, 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同时, 又有些失落。若是朱少爷愿意娶木青当个正房, 她得多欢喜呀。但是不管怎样,结交朱家这样的人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叶木青才没空管平氏怎么想, 她这会儿正就监督着叶二郎和朱家的车夫往车上搬东西。

平氏趁机拉着叶木青悄声嘱咐:“你呀只管好好地做生意, 别记挂家里。遇到连你姑父也搞不定的事就去找朱少爷, 他一定会帮你的。”

叶木青连声敷衍,心里却想,我也不指望他能帮我, 只要他的人别找我麻烦就行了。

平氏在跟叶木青说话时,叶木莲也凑上来轻声说道:“对了木青, 我听人说, 那个叶梅花最近也要去大姑家呢, 你可小心些, 她别弄出什么妖蛾子来。”

叶木青连声答应:“行的, 二姐, 我记得了。你跟大姐好好在家。你有什么要买的, 我先记下, 下回回家带给你。”

叶木莲笑吟吟地说:“没有啦, 你还是给自个买点吧。”

趁着还有闲空, 叶木青又分别跟叶二郎叶木香他们说了几句话, 到最后还跟大黄说句,并承诺下回回来给它带骨头吃。

等到跟全家告别完毕, 叶木青才钻进马车。

她刚一坐下,就听见一声厉叫,原来是坐着了白雪的尾巴。

叶木青赶紧给白雪顺毛并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给你揉揉。”

白雪大度地原谅了她,然后眯着眼看了看她,接着睡觉去了。

朱炎看着叶木青和白雪的有趣互动,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他在叶木青对面坐下,温声说道:“白雪也挺喜欢你的。”

叶木青道:“我也挺喜欢它。”

两人的话题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叶木青也不刻意寻找话题,她只是默默地望着窗外,欣赏着外面的田野风光。

正值秋收时节,路边的田野上时不时有收割庄稼的农人走过。有的田地已经收割完毕,留下满地的庄稼茬子和觅食的鸟雀;有的田地正值成熟时节,满地的金黄庄稼,看着格外喜人;还有的田地入眼全是青黄相间的庄稼,一直蔓延到天边。斑斓的秋色,广袤的田野,还有灿烂的秋阳,以及时不时掠过的送爽金风,让人的心情也不由得爽快敞亮起来。

朱炎也在另一边欣赏风景,他突然说道:“以前只寻常这些景致十分寻常可见,但今日却感觉大大不同。究其原因,并不在于景致如何,而在于跟谁一起观看。”

叶木青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说法。

朱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原来你也有同感?”

叶木青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断了他的幻想:“我在想,如果对面的人不是你,可能我就没这么尴尬。”

朱炎:“…”

叶木青察言观色,见朱炎的神色仍旧十分平静,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可以放心地接着说下去了。但放心归放心,她又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切入话题。

朱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尴尬,他十分体贴地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叶木青便真的随口问道:“朱少爷,巧云姑娘怎么样了?”

朱炎道:“我让人把她送回东院了,以后再不准进入朱家一步。并且,我已对她明言,若是她再敢有异动,我就要回她的卖身契亲自处置她。”说完,朱炎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叶木青,语气诚挚地说道:“木青,对不起,这事是我的疏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叶木青微微苦笑一下,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已经道过歉了,我的生意也没受到什么损失,相反还因祸得福小火了一把。我只是借着巧云的事说另一件事。”

朱炎专注地看着叶木青:“那你接着说另一件事吧。”

叶木青道:“巧云的手段虽然让人不齿,但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十分漂亮,她这么漂亮,却心心念念地想攻下你的心房。我大胆猜测,朱家上下像她这般的丫环应该不少吧?朱家之外,有她这种想法或是类似想法的女子也不少吧?”

朱炎打量着叶木青,暗暗猜测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叶木青笑了笑,两手一摊,“其实我要说的是,你的选择余地挺大的。”

朱炎看着叶木青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你这是在诱导我说一些不好说出口的话吗?”

叶木青连连摆手:“不不,请先别误会。我这么说不是妒忌不是试探,而是在说一个事实:以朱少爷这样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娶妻,有门当户对、蕙质兰心的姑娘;纳妾,有温柔可意漂亮的丫环。”

朱炎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叶木青的眼睛说道:“已经晚了,我已经误会了。我这就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在你身上找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叶木青的目光看向别处,一字一句,语气坚决地说道:“对不起,我已经在别处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而微妙。

两人一起沉默着。

良久之后,才听见朱炎用略微低哑的声音问道:“那个人是谁?”

叶木青答道:“不方便说。”

朱炎咬牙问道:“张威荣?”

叶木青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朱炎突然冷笑一声,道:“我有点怀疑你的品味和眼光了。”

叶木青道:“我相信你的人品和心胸。”

朱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面露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

叶木青心里想说,就算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你,我可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明白不想要什么。不过,这句话她不会对朱炎说,她不想太过刺激他。

叶木青看看窗外熟悉的街景,见县城已经到了。便说道:“就在这里停下吧,多谢朱少爷。”

朱炎看看窗外,说道:“这才刚入城不久,离你的摊位还远呢,还是把你送到吧。”

朱炎到底还是坚持把叶木青送到了叶大姑家,叶大姑家这时候没人,门锁上了。车夫帮忙把东西搬到门口。就在车夫帮忙卸东西的时候,正好路边经过一个人,这人正是张威荣的好哥们郭义。

郭义一脸惊讶地看看那辆马车,他认得那马车的标记,那是朱家的,只是叶木青怎么搭上了朱家的马车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郭义这人素来以直肠子著称,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郭义就这么直接冲上前问叶木青:“那不是叶家妹子吗?你怎么从朱家的马车上下来?”

叶木青转头一看见是郭义,虽然心中不喜,但也心平气和的解释道:“我从家里带的东西多,牛车不好拦,正好碰到朱家的车,他们就顺路把我捎进城了。”

郭义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式:“朱家在城里,你在乡下,你们俩怎么会顺路?”

叶木青有些不耐烦了,你又是什么人呀,这样问东问西的。

叶木青还想好怎么回答,马车上却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我在乡下建了一个院子,正好与叶姑娘家比邻,这么好你明白了吗?”

郭义大概没料到朱少爷也在车里,眼中隐隐冒火,他一步上前,冲上去掀开马车的车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朱炎,气呼呼地说道:“姓朱的,我告诉你,你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郭义警告完朱炎,又转过脸训斥叶木青:“我说叶家妹子,那些外面的男人不是东西,你自个也得注意些,俗话说,篱笆扎不牢,野狗钻不进。你平日里抛头露面本就不应该,再不注意那以后还得了。”

叶木青听到这些话,先是惊诧,接着是哭笑不得。这人是把自己当成谁了。劈头盖脸地上来就教训她。

她不由得又想起上次的事,这回是新事旧事积攒在一起,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当下便冷冷地说道:“郭义是吧,我仅仅是搭乘一下便车,你何至于当着大家的面来教训我?别说我没做错什么,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郭义也是一脸震惊,满脸怒气地质问道:“叶家妹子,你说我是什么人?我是郭义,我是张威荣的大哥,你做得不妥当,我遇见了说你几句不应该吗?”

叶木青冷声道:“一点都不应该,你根本没有资格。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张威荣的大哥,不是我叶木青的,我爱怎么抛头露面是我的事,我爱搭谁的车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听明白了。我以后你以后管好你自己,少赌些,少意气用事,听明白了吗?”

从来没人这么当面数落过郭义,他觉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极大的损害,黑红的脸膛变得通红,他气指着叶木青,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竟敢这么说我?你竟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