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垂头丧气地下了高台,老老实实地顺着玄冥的指引走去。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简直就好像老鼠遇到猫一样,被紧紧克住,还是灰溜溜的。

  所以当封常青殷勤地走过来,想要跟他结伴同行的时候,被李玄一声怒吼给震开了。

  神差鬼使的,他开始了在摩云书院的生活。

  历史,也揭开了它无法回避的一页。

第五章、片云何意傍琴台

  李玄躺在庭中的大石上,愁眉苦脸地感受着摩云书院的生活。

  甄选大会仍在进行着,十八个名额可真是不少,都选了五天了,还是没选够。不过李玄对这个可一点都没有兴趣。

  同样,他对那些跟他一样获选进入摩云书院的人没有兴趣,因为这里看上去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在摩云书院中已经呆了两天,这两天对于活泼好动的他来讲,实在是种折磨。

  首先,是饮食。摩云书院中的饮食与别处均不相同,是一种叫做“云泥”的东西。这东西也不知是由什么东西制成的,非菜非肉,看上去宛如明玉,随着味道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色彩。

  李玄进入摩云书院第一餐吃的就是这东西,那一餐所有品色的云泥都堆在了巨大的餐桌上,呈现出七彩缤纷的色彩来,就好像是一片一片的云凝成的一般。云泥具有非常好的可塑性,可以被自由地做成各种形状。随着加入水的多寡,或脆或硬,或软或糯。当雕成琳琅仙宫形状的云泥被端上来之后,那宫阁玲珑剔透,里面人物栩栩如生,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望之如神仙图卷。入口甘滑脆爽,美味鲜甜之极,比之任何一种食品都令人难忘。封常青大块朵颐,吃了个不亦乐乎,但李玄却一口都没吃。

  原因很简单,因为李玄是个崇尚自然的人,从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所以云泥虽好,李玄却一口都咽不下去。但要在摩云书院找到别的食物,却是难如登天。所以现在的李玄看似慵懒地在晒太阳,惬意无比,实际上已经饿得半死了。

  其次,便是自由。摩云书院规矩很大,你可以在书院中做任何事情,就是不准出去。所以那么热闹的甄选大会不能看,那么好玩的终南山不能游,只能在书院中转悠。书院倒是挺大,李玄虽然转悠了两天,还是没转悠完。不过若是这么大个地方并没有几个人,那还有什么好转的?所以不用半天,李玄就失去了兴趣,干脆呆坐着晒太阳。

  最后,这书院中最最无聊的就是人。

  这里面的人太过于古板,居然不会讲冷笑话!李玄费尽了心思想逗扫地的泰伯笑一笑,于是一口气说了十七个笑话,把自己都笑得躺在地上打滚,可泰伯却一脸呆痴加迷惑地看着他。后来封常青告诉他,泰伯是聋子。这个消息对李玄打击至大,起码半个月内再也无法讲笑话了。

  如此一个无趣无自由无饭吃的书院,你叫李玄如何呆下去?所以李玄在筹划一个大行动:越院。简单地说,他要逃走!

  他可不想在这里呆几年,被训练成连冷笑话都听不懂的聋子。他要有多姿多彩的生活,他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这一切,全都要离开这个恼人的学院才行!

  所以,虽然李玄看上去是窝在温暖的阳光下打瞌睡,但他实际上是在策划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但可惜的是,人一旦被历史盯上了,就必定会厄运缠身,这个计划注定破产不说,就连李玄这个午后的懒觉,也是注定睡不成的了。

  哗的一桶水淋在李玄的身上,李玄噢的一声惨叫,闪电般弹了起来。

  他不爽,超级不爽,所以一开口,就大叫道:“他奶奶的……”

  但他的怒骂也就说了这四个字而已,剩下的就全都憋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到玄冥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玄冥的笑容实在很邪,让李玄的灵魂瞬间冰冷。他大张着嘴,良久,才笑道:“玄……玄老师,我不渴,多谢你的茶。”

  玄冥微笑着:“我是看你白日梦做得太投入,来提醒你一下子。”

  李玄一惊,难道玄冥能够看透人心,竟然知道了他的计划不成?所以他脸上赶紧堆满了笑容:“玄老师,你看你名字中有个玄,我名字中也有个玄,这说明我们五百年之前说不定是一家子,至少说明我们俩的老爹很有默契不是?既然我们的老爹这么默契,那我们忝为其子,是不是也应该子承父业,比较那么默契一点?我……我去烧壶茶来喝好不好?”

  玄冥的微笑就仿佛刻在脸上一般:“不必,有人想见你,跟我来吧。”

  李玄道:“是老头子么?他想见我不会自己过来?摆什么谱啊?”

  玄冥摇了摇头,李玄疑道:“不是老头子?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排场,居然让你做他的跟班?他想见我做什么?”

  玄冥冷冷道:“也许他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斗鸡眼。”

  

  李玄觉得很郁闷,因为玄冥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像自己这样又帅气又会讲冷笑话,还正义到舍命救封常青的优秀青年,为什么会有人看不上呢?

  玄冥当然不屑关心他心里想什么,带着他向摩云书院的后院走去。

  后院是是禁止生徒进入的,至于为什么禁止,李玄曾经为他们想过几个版本,比如少林寺的密室什么的。他虽然闲着无聊,却也不愿去窥探这里的秘密。

  这是个很小的院落,但极为安静,安静到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李玄心中的郁闷彻底没有了,他的好奇心被点燃:

  ——当世第一书院中一个宛如禁地般的小院中,寂静到无声的空间,这岂非是绝世高手隐居的最佳场所?难道继紫极老人之外,又有一位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看上自己了么?李玄心中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帅气又善良的人总是有好报啊。

  院落中是个小小的房子,李玄的好奇心并没有因为这座房子小而减弱,因为他能看的出来,这房子周围的一草一木,都经过了精心的剪裁。房子的陈设虽然俭朴,但其中所摆的几件饰物,价值必定不菲。单是小窗上镶嵌的那一整块的水晶,就绝非平常人所能享受起的。

  这样的一座房子中,住着的是什么样的人?李玄不禁睁大了眼睛,神色也郑重了起来。

  小屋的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一袭黑袍将他全身罩住,他头顶上戴着一顶乌色的巨盔,整个身体都被深黑色覆盖住,连手指尖都不露出来。逼人的杀气自他身上勃然而发,冲刷着李玄的精神。李玄就觉自己仿佛一头小鹿一般,暴露在猛狮的爪牙之下。

  这,显然是位极高明的高手。

  小屋前有几层台阶,他就站在台阶上,却仿佛高高在上,傲然俯视着李玄。李玄心中有些不舒服,虽然他自小没爹没娘,一个人漂泊在江湖上,磕磕绊绊地过日子,却从未被人瞧不起过。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

  所以,他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转头就走。

  玄冥的目中闪过一丝讶色,手轻轻抬起。一道无形的真气顿时横亘在李玄面前,将他的去路挡住。

  李玄笑了:“他已经见过我了。”

  玄冥没有说话,李玄再笑了笑:“我想他已经看清楚,我不是斗鸡眼。”

  玄冥不说话,但也没有撤回真气。李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明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你都是位了不起的高手,为什么却要听这个只敢缩在壳里的家伙的话呢?”

  玄冥叹了口气:“可惜他找到我时,我却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所以只能来找你。”

  李玄惊讶地看了玄冥一眼,又看了那人一眼。

  玄冥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这绝无疑问。而此人气度如此大,一身盔甲更可以说是神品,又能御使玄冥这样的高手,何所求而不得?难道还会有难题来求自己?

  这个难题想必艰难无比,李玄可不想让自己背负上如此沉重的枷锁。但他的好奇心却蠢蠢欲动,鼓噪着想去搞清楚看明白。

  这世间居然有些事,是这个威风八面、高人一等的家伙,跟威风八面、高人一等的玄冥常傅所做不到,而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这种感觉还真是非常地爽。

  但李玄忘了一句古话:好奇心害死一只李玄。

  所以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笑容,他盯着黑袍人,满意地打量着。他的眼光可真是放肆之极,玄冥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冷冷道:“你没有选择。”

  李玄悠然道:“那你总应该让我知道,要求我什么事吧?”

  玄冥的脸色郑重起来,指着那人道:“你帮他,通过甄选。”

  甄选?摩云书院的甄选考试?这个人不是摩云书院的人?

  李玄惊讶地打量着隐在黑袍后面的身段,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你不是摩云书院的常傅么?这事应该找你才对啊。”

  玄冥冷冷道:“你不需知道。”

  那丝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却如刀斧一般,刻在他稍带阴沉的面庞上。这非但不能让他更加亲切,却有一股冷意逼人而来,几乎让李玄窒息。

  显然,他并不想让李玄知道太多。

  但李玄岂是吓大的?既然玄冥跟这黑袍人有求于他,又岂会伤害他?所以他半点也不担心,笑道:“那你又怎会选上我?”

  玄冥冷冷道:“你不需知道?”

  李玄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不说,那个不说,可就无法让我帮你了。你总该知道,我是个混蛋加笨蛋,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混过老头子的考试的,你若是不帮我分析分析,我又拿什么帮他?”

  他说着,随随便便地将手指一直指到黑袍人的鼻子尖上。紫极老人名满天下,荣宠无比,但李玄就是喜欢叫他老头子,因为李玄认为,人老了就该是老头子,无论他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

  玄冥冷冷地盯着他,李玄笑嘻嘻地盯回来。他很想看看玄冥暴怒的样子,因为他觉得一个人整天板着张脸,是最无趣的事情。

  玄冥的脸在变化。他仍然在微笑着,但他的微笑却真实起来,有那么一瞬,李玄眼前仿佛闪过了一道光,照得玄冥是那么温和而灿烂。

  他开口,声音轻柔,充满了循循善诱之感:“紫极老人选徒极为严谨,考试便是考试,没有半分人情可讲。不用说我,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无法走这条终南捷径,只能通过真本事来参选。这就是即使身为常傅的我也无法可想的原因。而为什么找到你呢?那便是我们六人共同的决定了。今日身在摩云书院中的,没有千人,也有八百。这些人中,恐怕没有半个人会认为胆小怯懦的封常青能够通过甄选。但恰恰是你,却以非常方式,让封常青奋发潜能,战胜自己的恐惧,令紫极老人亲点其为第二名弟子。所以我们六人共同计议过,觉得你也许吊儿郎当的不太正经,却有着独到的眼光。也许只有你,能够可能挖掘出一个人最大的潜力,令其通过甄选。”

  他一席话说完,笑容立即沉下去。一样的脸,一样的笑容,完全没有改动,可又恢复了那个深沉阴骘的玄冥,绝没有半分的温和。

  李玄倒吸了一口冷气,道:“你会变身?”

  玄冥冷冷道:“我会打人。”

  李玄退了一步,他虽然笃信玄冥不会伤他,但是若被狠狠揍上一顿,却是很不妙的事情。

  他想了想,笑道:“我忘了你是常傅了,做的就是嘴皮子的买卖,在课堂上总不能还板着一张脸。方才就是你在课堂上的表现,是不是?你真是个不良教师啊。”

  玄冥的脸阴沉得几乎快结冰,李玄急忙作出一副沉思之相,道:“方才你说你们六人,是哪六人?”

  玄冥道:“丹元、皓华、龙烟、常在、威明、我,书院六常傅。”

  李玄道:“这么说来,的确只有我才能令这人通过甄选考试了?”

  玄冥点了点头。

  李玄长长出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往旁边的石桌上一躺,懒懒地朝那人招了招手,道:“赶紧把你这身丑到极点的衣服脱了扔了,过来给我捶捶腿……”

  一句话还未说完,眼前陡然寒光闪动,一道剑气自空降落,化作凌厉的惨白光芒,激绕在李玄身周。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已被那道剑气凌空摄起,倒挂在了半空中。

  李玄急忙大叫道:“有……有话好好说,别忙动手啊!”

  玄冥冷冷道:“你若是以为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格,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着,剑光一抖,李玄重重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将他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也没看清楚玄冥是怎么出剑收剑的。

  显然,眼前这个人,地位必定很高,起码在玄冥的眼中看去是这样的,不允许任何人轻侮。

  李玄扶着腰,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他虽吃了痛,但那副惫懒的态度却无论如何都改不了,拿手一指,对那人道:“你先把头盔去了,让大爷我看看。”

  玄冥脸上怒容骤起,青光乍现,自他手中腾出。

  李玄大叫道:“若不看,我怎么知道如何帮他通过甄选?”

  玄冥重重一哼,剑光这才敛去,收缩的剑光还是在李玄背上狠狠撞了一下,似是在惩戒他的轻薄。

  李玄脸上笑容丝毫不改:“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这么怕我看做什么?”

  此话一出口,黑袍人跟玄冥齐齐一惊,玄冥忍不住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玄悠然道:“我每次稍显得轻薄了一点,你就动怒,而且,你不觉得这袍子对于她来讲,太大了些么?”

  玄冥一时语塞,李玄道:“何况,让别人来帮着过甄选,这种事情只怕也只有女人才能干得出来。我说的是不是?”

  玄冥偷偷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黑袍隐隐颤抖了起来,显然那人已经动怒。

  玄冥心中一凛,他很清楚,此人若是生气起来,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都怪这个性格古怪的李玄,难道他走进这个小院子之后,还不清楚这人是什么身份么?竟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李玄却收起了笑容,盯着黑袍人:“我只想告诉你,若是想要我帮你,那就亲自来求我。你难道想一辈子都隐在这套借来的黑袍里么?”

  说完,他转身,施施然向外走去。

  玄冥手中青光凝转,想要将他拦住。黑袍人缓缓摇头,将玄冥止住。

  一抹幽幽的叹息响起,李玄忽然觉得有些不忍,仿佛是什么眷恋深久的东西,就将擦肩而过一般。

  这感觉实在很没来由,李玄使劲地摇摇头,将它驱除。

  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了?李玄都开始嘲笑起自己。

  不过他还是感觉有些快意的,他并没有低下自己的头颅。你可以比我高贵,可以比我优雅,可以比我博学,可以比我英俊,(当然,这个很难。李玄对自己说。)但却不能让我低下头颅。

  我跟你一样平等,一样沐浴着身为人的光辉。这是李玄的信念,所以他不会看不起别人,也绝不让别人看不起自己。

  所以他哼着歌,又采了一只狗尾巴草叼在口中,悠然地走回了自己发呆的地方,继续发呆。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得罪的究竟是多么大的人物。

第六章、常思仙仗过崆峒

  发呆永远只是表象,每个发呆的人都有心事。

  呆发得越厉害,心事就越沉重。

  李玄的心事就是想逃走。

  摩云大会进展到了第六日,仍没有人来理李玄,李玄感到更加无聊,所以他一定要逃走,起码要等这场大会开完,正式开学的时候再回来。

  所以发呆只是表象,李玄在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书院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太乙峰,峰顶是紫极老人的居所,那道紫气就从居所扶摇而上,在离峰顶三十三丈处化为六道紫芒贯下,分接于摩云书院的东极、西极、南极、北极,以及摩云大会所在的太辰院和后山的逍遥顶。

  六道紫芒之间以极淡的紫气连接着,见过紫极老人与雪隐上人一战的李玄自然知道,这看似微弱的紫气绝不简单,他想从紫气中通过而不惊动紫极老人的可能性不是近乎于零,而就等于零。

  何况六道紫芒所聚之处,分别是太辰院的大周天太皓天元鼎,逍遥顶的九极定乾旌,以及东南西北的四座青、白、赤、玄神龙雕像。

  太皓天元鼎据说能容纳周天星辰,中间藏着天道最初的元光,与天廛星度遥相呼应,震慑天下万妖。

  九极定乾旌高几十丈,终年云雾缭绕,不见真面目。终南山上山风强劲,却也无法吹开这片云雾。九极定乾旌相传有移山换海之能,一旦舞动则天为之掀,地为之覆,威力强到不可思议。是以群魔都不敢来犯,也只有像雪隐上人、大日至尊者这样的老魔,才敢贸然前来,语气也极为客气,不敢公然作对。

  那满天紫气与这两道神物相连,又岂会寻常?那四座神龙雕像看去虽只是普通的石头,但李玄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它们来历必定不凡。

  紫光紫芒紫气将摩云书院笼罩得严丝合缝的,李玄又如何偷跑得了?挖地洞?李玄只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山上全是大石,别说是李玄,就算是谢云石,也无法生生挖出一条通道来。

  也许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李玄瞅到了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厨子。

  虽然摩云书院中不需要食物,吃的都是据说为神仙所享的云泥,但总需要水的。云泥要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品相、味道,没有水绝不行。而云泥又对水的要求极高,只有旁边圭峰山上的那眼鹿生泉,才可将云泥调制得如云入口,不留半点渣滓。

  所以,每天大清早,摩云书院中的厨子都要趁山岚还未散尽之时,挑着两口巨缸,开门到鹿生泉去取水。不得不说,摩云书院真是天下第一书院,就连厨子都是一身武功,那大缸怕不有百多斤重,挑起来健步如飞,走山越岭,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厨房那口更大的缸灌满。

  这,便是李玄逃出去的最好的机会,办法就是隐在水缸里,由厨子阿长挑出书院。只要一出书院,李玄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但李玄怎么都是个大人了,起码也有一百一二十斤重,阿长不是阿呆,怎么可能多了一百多斤而不知呢?

  这一点,李玄也早就借着发呆的时候观察好了。摩云书院虽然食只云泥,但并不禁酒,只是够资格喝酒的人并不多。所以,每次扫地的泰伯醉醺醺地在夕阳下享受他那壶例定的美酒时,阿长就只有大吞口水。

  这就是契机。

  李玄花了半天的时间,就跟泰伯混熟了,拿到了大半壶酒。泰伯爱酒如命,本来一滴都不肯给别人的。只是他实在太老了,三口酒入肚之后,就根本分不清楚酒跟水的味道。

  而阿长虽然也喜欢喝酒,但酒量实在不行,大半壶酒下肚,舌头就大了起来,一个劲地拉着李玄比力气。李玄特地选了个四更天送上这壶酒,所以,当阿长挑着两个巨大的水缸出门的时候,他一点都没发觉水缸忽然重了。

  何况他早就在李玄面前夸下了海口,就算这两口缸有千斤重,他也一样挑了满山遍岭地跑。所以就算觉得重了,也不过当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吹牛而已。

  等风将山岚吹散之后,终南山的半山腰上,响起了一阵得意忘形的大笑:“糟老头!你是困不住我的!我李玄出来啦!”

  李玄威风凛凛地站在悬崖尽头,一手指天,弓腿叉腰,趾高气扬地发出了这样的宣言。

  这实在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越院行动,它成功了!从此,天还是那么高,海还是那么阔,足够李玄飞啊飞,游啊游。

  只是他没想到,他多姿多彩的越院生活,会有一个极为香艳的开头。

  李玄的狂笑跟豪气的造型维持着,一秒,两秒……他心满意足地刚想撤回这个架势,突然,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惊呼。

  李玄惊讶地抬起头来,就见一个黑点正从遥远的天空中闪了过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等他看清楚那是个人的时候,已来不及躲闪,那人轰隆一声砸在了他身上。

  这一下砸得李玄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子。他所有的兴奋跟快意全都被砸成了怒火,但却发不出来,因为这一下几乎将他砸了个半死。

  幸好他没有站在悬崖最边上,那人是斜着坠下的,这一砸,两人一齐滚进了旁边的树林中,落叶很厚,大大减小了冲击力。

  若不然,这一下就会将李玄砸死。

  李玄恼火之极,忽然,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你……你没有事吧?”

  这声音才入耳,李玄被砸得浑浑噩噩的脑袋瓜不由得一清:咦?什么声音这么好听?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就伸了出去,神差鬼使地抓住了那人的小手。这是一只多么滑腻的小手啊,这又要需要多少经验才能够凭借声音就准确地判断出手的位置?

  李玄虚弱地道:“我……我不行了,你摸摸我的心脏,看它还跳不跳?”

  他抓着那只柔若无骨,细腻柔滑的小手,向自己的心口按去。那只手宛如刚剥出的新笋,纤细,带着点凉意,似是春风从李玄的指尖一直吹进了他的心房。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决定要一步一步来,细细地享受这飞来的艳福。毕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这天外飞祸。

  但跑步向前的命运却容不得他如此逍遥地倚红偎翠。一道锐风从天而降,夺然声响,直插在李玄脑际,若是再向左多偏一分,就会贯穿他的头颅。跟着锐嘶之声啸天而起,狂风怒卷一样轰下。

  李玄再也顾不得安享艳福,急忙跳了起来。他的眼睛,也不得不睁开。

  这一睁开,他几乎晕了过去。

  他本来想着这个世界开满香香的花,涂满艳艳的色,但现世跟理想的差距是如此的远,远到他绝不想睁开眼睛!

  漫天急绕着的,是一只只头骨,一朵惨绿的火焰幽幽地盛放在脑颅之中,就宛如一盏盏妖异的灯笼,悬挂在天际。但这灯笼却是如此可怕,李玄的目光才落在它们身上,它们就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般,腔内绿火倏然涨大,卷起漫天腥风,向李玄轰卷而来。

  一缕尖啸自它们一开一合的口中发出,隐约之间,似是在呼喊着李玄的名字。李玄顿觉心旌摇摇,那呼声似乎极为亲切,让他忍不住就想回答。但残存的理智清晰地告诉他,一旦回答了,就必定会有非常糟糕的事情发生。

  李玄忽然想起了什么,闪电般扭头旁观。果然,不出他所料,方才插在他脑际的那道锐风,也是一只含着绿炎的头骨。那头骨见李玄发现了他,诡秘地咧嘴一笑,大嘴忽然张开,向李玄猛咬了过来。

  李玄一声大叫,慌忙跳起逃跑。但他忘了他身上还压着那位从天而降的少女,这一下两人顿时滚在了一起,乒乒乓乓地撞在树干上,向林中滚去。

  阴风凄惨,天地灰暗,那些头骨发出震天价的嘶啸,密密麻麻地向林中抢去。李玄拉着那少女,急匆匆地一阵狂奔,借着林木的遮蔽,一时那些魔火灵骨也没找到他们。

  李玄这才舒了口气,转头向那少女看去。

  嗯,天上掉的不是陨石么,什么时候也会掉落这么俏丽的小姑娘?

  李玄深深叹了口气,若是被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砸,那么一天砸上一次也无所谓,只要不砸死就行。他一面乱七八糟地想着,脸上也挂着乱七八糟的笑容。就差没有衔着狗尾巴草了。

  不过那少女的确美极,早上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林梢树叶,将绿意笼在她身上,她就仿如一朵刚含苞的花,微微的似乎还带着清凉花露。风吹过,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似乎风稍微大一点,她就会凌风飞举,飘然而去。

  她的鬓角插着一朵小小的玉花,将她的秀发拢了起来,显出半边笑靥来,宛如粉妆玉琢一般,清媚婉转,当真如山中的仙子,花下的精灵。尤其是她的鼻子,小巧玲珑,轻轻皱起,当真是可爱极了。她仰面盯着天上飞来飞去的灵骨,微带惊容,无暇注意李玄。

  不知怎的,李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少女一般

  这感觉仿佛猫爪一般,一下一下抓着他的心房,抓得他心痒难搔,偏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的事情,李玄便不去多想,这少女就站在这里,何不去找她问呢?

  李玄想到做到,他倒是自来熟,轻轻一拍少女的香肩,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自来熟,可别人却熟不起来。那少女受此惊吓,宛如触电般倏然弹身而开,道:“当然没有见过!”

  李玄倒也不以为意,喃喃道:“那我怎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样好了,你将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好好想想。为了不让你吃亏,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了。我叫李玄。”

  少女眼珠转了转,显出一丝狡黠之意,轻笑道:“我叫龙薇儿,龙是神龙之龙,薇是采薇之薇。”

  李玄沉思良久,道:“龙薇儿……这个名字似乎的确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名字,我若是听过,必定能够记得住的。但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感觉呢?”

  他还在思索,龙薇儿轻笑起来:“这样搭讪的方法可不好。”

  李玄也笑了,两人的笑容让气氛轻松了起来。李玄张开了双手:“可是我已不用搭讪了。咱们抱都抱过了,何必再退步到搭讪呢?不过方才情况紧急,没细细品味温玉软香抱满怀的滋味,现在正好那些骨头们都不在,咱们再来试试?”

  他张着两只手就冲了上来。少女满脸飞红,突然起脚,一脚将李玄踹了出去。李玄一声大叫,猛地撞在了背后的树上。

  这一脚可着实凶狠,直撞的那大树簌簌声响。长天响起一声阴冷的笑声,绿光骤然大盛。

  笑声才一起,立时轰天掣地一般抢来,急风骤起,满空头骨都向李玄这边潮涌而至。但李玄似乎并不着急,笑道:“你不要急,救兵就要来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