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目光不自觉地落向不知道何时跟出来的燕绥身上,微微颔首后,转身进了电梯,这次是真的走了。

燕绥双手环胸倚在门口,慢悠悠道:“看着挺年轻,应该还在实习期,怪热情的。”

傅征立在原地,转头看她:“你呢?”

这话问得简单,听着还有些没头没尾,燕绥却听懂了,微微一笑:“我不一样,我始终保有热情。”

不等傅征问原因,她迫不及待补充道:“我赚一笔能养几百口人一整年,这种成就感可不是一般工作能有的。”话落,意识到自己面前就站着位为人民服务的海军战士,收回来不及了,只能补救:“你例外啊……”

傅征没搭理她,错身进屋时,瞥了眼玄关那双男士皮鞋,脚步一顿,和她并肩站着,调侃了一句:“这会不怕了?还能贫嘴。”

这种难得可以示弱的好机会,燕绥不蠢,她当机立断握住傅征的手腕,软着声音道:“怕。”

“现在看见这双鞋子,我都得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她抬眼,和他对视,情真意切地想在脸上刻上“我害怕”三个字。

她还真没撒谎。

房间排查过,已经确认屋子里没有藏人。她除了会脑补半夜自己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拍醒,醒来看见一张人脸的惊悚以外,对这双鞋子最初时的恐惧早已经淡化。

人的害怕往往是因为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她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这个故弄玄虚的人拎到眼皮子底下,好看看他那双脚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了。

不然就跟心头梗了根鱼刺一样,吞饭团咽醋都软化不了,仍旧扎得她胸口疼。连带着让她看整间屋子都有些不顺眼,总有种所有物被人侵犯的膈应感,七分焦虑三分记仇。

傅征被她握住手腕,僵了一瞬,他垂眸和她对视几秒后,手腕微挣,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心:“先改掉门锁密码。”

他牵着她进屋:“去收拾东西,今晚搬到我那住。”

燕绥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和他相握的手上。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将她完全包裹。那一瞬的触感像是过了电,从指尖到心口,一路酥麻。

没等她好好回味这个感觉,傅征已经松开手,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定,问:“还是你想住在这?”

燕绥条件反射地立刻摇头:“不想。”

傅征抬腕看了眼时间,开始计时:“那……五分钟。”

五分钟?

傅长官是不是对女人的收纳能力有什么误解?

“喂……”

傅征:“四分五十三秒。”

靠!

燕绥不吭声,转身进屋收拾东西。

燕绥收拾完东西出来,傅征还在检查门窗,所有活动的锁扣他都摸了一遍,一一确认。

“郎其琛经常过来?”他问。

“偶尔。”燕绥去门口改密码,滴滴滴的按键声里,她低了声音说:“每次过来都会帮忙修修零件,做个检查。在他眼里,我大概患有生活低能障碍。”

傅征一静,抬眼看她。

玄关的灯光下,她的长发柔顺,遮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许是觉得头发碍事,她抬手顺着额际往后拨了一下,那几缕松散的发丝就顺着发际弧度慵慵懒懒地滑下来。

傅征听见自己问她:“那你还喜欢我?”

他的职业是在祖国需要时,立刻应召。他的工作内容,注定无法时时刻刻陪伴她。像今晚的事,如果不是他凑巧赶上,可能等他知道时,已经是几个月甚至半年以后,谈什么保护她,做她的依靠?

满室安静下,密码重置的提示音响起。

燕绥站在门口,偏头回望,像是认真考虑了几秒,轻轻柔柔的把这个皮球踢了回去:“你现在就想骗我说真心话啊?”

“休想!”

傅征的公寓离燕绥的小区不远,两条街的距离,约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临江,伴桥,远望还能看到朦胧得像是虚影的山,在重重夜色下如同一层天然的屏障。

这个小区,燕绥买房前曾考虑过。

居住环境好,隔江可望南辰市最繁华的夜景,又因临着江,像被隔开的岛屿,安静不闹人。

要不是离公司有点远……

她叹气。

车直接驶入地下停车场,傅征循着区位指示继续前行,抽空问了句:“叹什么气?”

“琢磨着现在搬来跟你做邻居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傅征说:“我来之前,隔壁已经住进来了。”

燕绥“哦”了声,天生乐观:“那我等会敲门问问他愿不愿意卖给我。”

傅征知道她是开玩笑,也没认真。

停了车,领她从电梯上去:“不常住,所以家具有些简单,你有什么需要等会我去楼下超市给你买。”

说话间,他开门,侧身让她进屋。

燕绥进来第一眼,只觉得傅征说的“家具有些简单”是客气了。

因为不常住,家具配备都是基础款,一眼看去,两百多坪的房子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她脑子里突然涌出个奇特的想法,问傅征:“这该不是你以后结婚用的婚房吧?”所以才什么都没多设计,反正他大多数住部队,也不需要。

傅征替她把行李包拎进客厅,闻言,不置可否道:“有备无患。”

……这个词用得也是意味深长。

公寓虽不常住,但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燕绥指尖抵着鞋柜一路划过去,愣是没沾上一层灰,比她那个天天扫地机器人满地转悠的房子看着还要一尘不染。

“钟点工每星期来一次。”傅征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的男式拖鞋,示意她换上:“你来得巧,今天白天她刚来过。”

他随手把钥匙放在鞋柜上,领着她先熟悉地方。

从手边近的厨房,餐厅,再穿过客厅去主卧,次卧,书房:“厨房没开过火,只供烧水喝茶。冰箱也能用,冰了啤酒,矿泉水。”

最后,他抬手指了指正前方的客房:“你今晚住这。”

客房和主卧相邻,隔壁就是书房。

傅征进房间开灯,问:“你要不要先洗澡?”没等燕绥回答,他又补充一句:“客房的淋浴坏了还没换,你先去主卧洗。”

别看燕绥平时对着傅征没皮没脸的,真到了他的地盘,莫名有种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傅征说什么她都说好,乖巧无比。

反而傅征有些不习惯,认真看了她一眼,“没别的话要说?”

还真有……

就是……她悄悄瞥了眼叠的跟豆腐块一样的被子,问:“你不会要求我明天早上起来把它恢复原样吧?”

“那我今晚就不盖了……”

傅征沉吟半晌,道:“我对你没要求。”

哦,那就好。

燕绥指了指客房,试探:“那我先洗澡。”

傅征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也没进主卧,到玄关拎了钥匙准备出门。

燕绥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闻声,走出来,看他已经换了鞋,急忙问道:“你去哪?”

“下楼买点东西。”傅征握着钥匙,在客厅和玄关门口停了停:“大概半小时,你慢慢洗。”

燕绥听明白了他这是刻意避嫌,也不急着去洗澡了,慵懒了声音,装作漫不经心的问:“是不是我在这,你挺不自在的?”

傅征直觉她还有后招要接,没作声。

果然,下一秒,燕绥又道:“你是江湖救急,好心收留我一晚。我是没瞒着我喜欢你的事,但你别有负担,我也不想给你添乱……”

那语气听着倒有些委屈?

傅征喉结轻滚了一下:“我去超市买五金,等会把淋浴换掉。楼下有家炒面也不错,来回一趟正好半小时……你觉得我故意躲着你?”

燕绥不答。

傅征想了想,又承认了:“的确有点。”

“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我可以上任的时候,再不避嫌吧。”

第四十三章

等等?

什么意思?

燕绥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听不懂人话。

什么叫“等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任,再不避嫌”?是她平时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傅征理解得不够到位?

他还需要她首肯才能上任当她的男朋友?

明明是他点点头,就能立刻走马上任的事,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跟他求着要名分了一样?

没等燕绥把他这句话琢磨通透,傅征已经带上门,走了出去。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燕绥在原地站了片刻,总觉得傅征这句话话里有话。一时半会也没想通,干脆回客房收拾东西先洗澡。

小的时候,燕绥就觉得自己是能做大事的人。能忍能退,在各项决策上,小到买什么口味的棒棒糖,大到关乎人生未来方向的抉择,她总能习惯性地屏蔽各种干扰,理性做决定。

她这样的人,用脑子多用心少,说得好听点是有自己的想法,说得难听些就是自私薄情。

她淋着温热的水流,闭上眼。灯光把她的眼皮蕴得发烫,不完全漆黑的视野里,她回想起半小时前,傅征问她的那句“那你还喜欢我”?

燕绥一直觉得傅征是能够看到她心底的,她想什么,算计什么,只要和他一对视,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他知道,燕绥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一见钟情。

相对的,他对燕绥的回应也格外保守,像是按着规章一条条来,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循序渐进。

直到此刻,燕绥才恍然发觉,这段关系里真正主动的人,其实是傅征。

他就像在逗猫,先剪了她的爪子,防着她的急躁抓伤了自己。又按住她的尾巴,防着她撩完就跑。

他知道,燕绥还没彻底交心。

而他要的,就是完完整整,全部属于他。

燕绥有心事,草草洗过澡。浴室里没找到吹风机,看时间傅征也快来了,去厨房冰箱里开了瓶罐装的啤酒,边喝边等。

啤酒快见底时,傅征回来了。

燕绥没动,她坐在流理台上,看他拎着袋子进屋,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然后转身,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视线,上下一扫,蹙眉:“头发怎么不吹干?”

“没找到吹风机。”燕绥从流理台上跳下来,去客厅翻他带回来的炒面。

手里的啤酒拿着有些碍事,她递给傅征,盘膝坐在地毯上,从纸盒里把两份装在外卖盒里的炒面端出来。

刚出锅的炒面香气四溢,燕绥凑近嗅了嗅,刚掰了竹筷准备磨刀霍霍。傅征在客房找出吹风机,出来递给她:“先吹干。”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头发虽然擦得半干,不再湿淋淋的滴着水,但难免还是有些不好看,她起身,就在客厅里找了个插座,吹头发。

只剩发尾没有晾干时,桌上的手机震动,傅征提醒她:“微信。”

这么晚了,谁找她?

“你帮我看吧。”她换了只手拿吹风机,拎着发尾继续晾干。

手机没设密码,傅征上滑解锁,辛芽刷屏式的文字消息赫然跃入视野之中。

“说好的来我家呢!!!”

“人人人人人人呢!!!”

“你这么欺骗我,会失去我的你知道吗!!!”

“嘤嘤嘤,两份夜宵啊!!!”

“你不能让我把两份夜宵都吃了啊,太罪恶了啊!跪地大哭。”

傅征挑眉。

燕绥还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见他神色忽然变得戏谑,也没心思吹发尾了,接起手机一看……

她下意识抬眼看傅征,垂死挣扎:“你都看见了?”

傅征:“都看见了。”

燕绥“哦”了声,破罐子破摔:“我见色忘义了……我去给她回个电话。”

傅征没忍住笑,微微抿唇,道:“去吧。”

……

燕绥安抚好小助理再回来时,觉得刚才诱惑得她食指大动的炒面也没那么让她有食欲了。她接过傅征递来的筷子,唆了一口面,抬眼看傅征:“我这个人挺容易恼羞成怒的,你委屈点,不要太嚣张。”

傅征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挑衅:“想打架?”

这还能忍?

燕绥筷子一搁,盯住傅征。她突然发觉,和傅征独处时,她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受他影响,也特别容易躁动。

就比如现在,她越盯着傅征越觉得心痒难耐。目光一下瞄到他的嘴唇,又一下滑到他的喉结,总想着对他做点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她的耳根微微有些燥热,这种热像是会传染一样,很快,她觉得脸颊也微微发烫。

燕绥眨了眨眼睛,忽然有些尴尬。

人傅征心如止水面无表情的,她却跟个色中饿鬼一样只想占他便宜……

她摸到手机,半跪起,准备寻个借口先遁:“我,我去打个电话。”

她撑着桌角起身,然而下一秒,她的手腕被握住,傅征微一用力,就把毫无防备的燕绥拉至身前。没有着力点,燕绥几乎是半跪在他身前,另一只手,匆忙间撑在他的膝上,才堪堪稳住前扑的身体。

“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他微微靠近,鼻端嗅着她身上沐浴露的清香,意外得觉得好闻。

燕绥僵住了,纸上谈兵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她头皮发紧,无措的吞咽了声。

傅征低头,目光锁着她,问:“刚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想做什么?”

燕绥下意识否认:“哪种眼神?”

这么多年,燕绥习惯了身处高位,平日里只有她震慑别人的份,哪有被傅征的气场威慑得动也不敢动的时候。

照往常,傅征敢这么送上门来,她该下嘴下嘴。要舔要亲要咬,全凭心情。

她心里觉得自己怂,喉咙却像是被勒紧了,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

燕绥看见他的目光顺着她的鼻梁落在了唇上,她抑住舔唇的冲动,故作冷静道:“差不多得了啊,你再靠近我就占你便宜了。”

死鸭子嘴硬说得大概就是燕绥了。

傅征抬眼,和她对视。

他近在咫尺的眸色忽然变得又深又沉,像是漫着雾的海面,可见度只有短短数米。而燕绥,就是海上泛舟被雾气包围的人,她被困在他的眼神里,毫无反抗之力。

这种身处弱势,听凭处置的被动局面让燕绥有些不习惯。她清了清嗓子,突然正色起来:“你坐好,我们谈谈。”

傅征垂眼看她:“你说。”

他不偏不让,表明了不想配合。

这么一打岔,燕绥僵住的脑子又重新恢复了运作,她索性在他面前跪坐。谈判嘛,气势还是很重要的。

她酝酿了一会,被傅征这么盯着,舌头也跟被绊住了一样,不知道从哪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