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留恋。”话说出口的时候,眼泪也要突破堤口。我打开车门,就要冲出门外。

雨声太大,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听清楚,身后隐约传来的最后一句话是:

“桃梓芫,你休想就这样结束!”

结束?

…我并不想结束。

记得高中的一次语文晨读课,他坐在我旁边摇头晃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读到这里突然停下,凑到我旁边说:

“木桃…木李…永以为好也。这诗不错,像是在说我们。”

周围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混沌不清。我假装没听见,继续读书。只是,这句“永以为好也”,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清晰回响。

永以为好…

我多希望,这是他的一个承诺。但如果要承认事实,其实只是我不断地追在他后面而已。从初中开始,我就一直追着他的背影,拼上跟他同一所高中,同一个重点班级,后来又同一所大学。不屈不挠勇往直前,自己都被快被感动了。

可他就只有这样偶尔的一句暧昧不明,时时扰乱我的心境。

此外,一无所有。

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逆风,雨水打在脸上,满是混浊。

往后的几天异常平静,再也不见他的踪影,让我总是怀疑前几天的一切就是虚梦一场。工作上的事也只和那天来的张强商谈。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

“你们李经理最近还好吗?还是很忙?”

张强一扬眉,好像没料到我会突然这样问,又说:

“哦!他几天前回去了。”

呼吸骤然停止。

原来,他已经走了…

像做梦一样的偶遇,就这样结束了?

张强又笑说:“不过他有交代,要我和桃小姐好好合作。”

我也只好笑笑。还说什么结不结束呢。他在乎的,真的只是工作而已。

周五下班时行政部的同事小杨说后天结婚摆宴席,邀请全公司的人都去参加,还说有家属的带上家属。我打电话给向明问他要不要一同去。本来想的是他这么忙一定没有时间,谁知他说没事,一口答应下来。

有人结婚,也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喜事吧。

听到我打电话,小琳说:“梓芫,你是不是也好事快了?都一同出席婚礼了,到时抢个花球!”

我无奈:“我才二十五啊美女!”

她又说:“二十五还不够?你看你眼角都有细纹了!”

我连忙用手去拨眼角。“不是吧?!”

“逗你的啦!只不过这年头哦,好男人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快点定下来吧!”

我低头整理东西,不再应答。

向明其实没什么不好,有房有车工作稳定,是很多人都想要的潜力股。我也知道,他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和我交往的。

只是现在就平淡如水,我真的难以想象跟他结婚以后是什么样的生活。

算了,再说吧。如果真有那样的一天,两个人都寂寞,不如一起寂寞。

新郎家境殷实,酒席摆是在全市数一数二的江月楼,同事们纷纷羡慕地说哇杨杨你吊了个钻石王老五啊。去这样的场合感觉穿得不隆重些都是罪过。

那天,街上霓虹闪烁,楼里灯火辉煌。

我和向明在前台签到后就向一桌满是熟人的方向走过去。小琳看到我托着他的手,阴阳怪气地说你们真是恩爱啊。另一位同事安安一直对投行很感兴趣,一直在问个不停。好在向明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比较会交际,不至于冷场。我看着一群热火朝天,想退出来透透气。

走到半路听到身后有人叫我:

“梓芫?”

我回过头,Emma姐冲我招手。

我看着她旁边的两个人,像是突然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

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在这里?他们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你傻站着干嘛,过来啊。”

陈怡远远就说:“梓芫?原来你在这家公司啊。”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跟Emma姐打个招呼,又说:

“是啊,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新郎是我堂哥啊!”

Emma姐说:“啊?原来你们都是认识的?怪不得…”

我讪讪地笑,李承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视线所及也不知在看什么。

陈怡又说:“梓芫你坐哪,我们去跟你坐吧。我不想跟一群七大叔八大姨的一块。”

啊?我指了指我的座位,勉强地说:“可是…都是我的同事,怕你不熟…”

“那有什么关系,跟你熟就行了。”又转头问他:“好不好?”

他看她一眼,语气平静。

“随便,你高兴。”

然后就看见陈怡的完美笑容。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我转身撒开步子,一路推开人群。

鼻子一阵发酸,眼眶热起来。

他温和顺从的语气,是我从没见到过的。以前一块上学的时候,无论什么他都有意见。

那时放假说要出去玩,我兴高采烈地提议。

“李承,去爬山吧!”

“爬山?不去,你又没体力,等会又像上次一样要我背。”

“那…去游泳吧。”

“…不要,你又没身材。”

“…那——要去哪?”我小声嘀咕,心中不满。山山水水的地方多浪漫啊?

“去你家附近的公园吧,四月了,桃花该开了。”

我真不明白,那个破公园到底有什么好去?去过几百次了,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喜欢花花草草?!

站在洗手台前,我看见我的妆花了。眼角是晕开的眼线,还有残留的睫毛膏。

肮脏不堪。

我用湿纸巾把那些浅黑的痕迹擦干净,一边在擦,却一边不知怎么地越来越多。

我又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在操场上打球,我跟一群班里的同学坐在旁边看。其实我不太懂篮球,只是喜欢看他奔跑,看他突围,看他上篮。

半途我渴了就站起身去买水,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画面。

突然“哐当”一声,前面冲出来一辆自行车,直压我的左脚,然后我就整个人翻倒在地。

血光之灾!

我的左脚还在疼,可是远比不上右膝盖那处的擦伤,已经血肉模糊,还沾上一些沙子。我疼得连破口大骂的力气都没有。只在想怎么在校园里那么宽敞的大道上还能发生车祸。

后来才知道原来骑车的人不知看了什么小说还是电视剧,想要以这种方式跟我邂逅。

只是当时那个撞我的人已经吓得手足无措,也不会把我扶起来,也没有把自行车扶起来,就呆呆地傻站在一旁。

李承跑过来,瞪了那人一眼,把我扶到一边坐下。

“你不打球了?”我看着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顿时就不痛了。

“你都这样了,我还打什么球。坐这等我回来。”

然后他就飞奔到校医室拿酒精和棉花,把棉花沾湿,一点一点把沙子和血迹擦掉,一边呼气一边问:

“痛吗?”

我摇摇头,只是一直安静地坐着,完全失去语言能力。

一用力,干脆全部擦干净,重新上了下妆。别人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肿着个眼睛。我逼着自己跳出回忆,这样的毒药,不能再吃。

走回饭桌的时候,远远已经看到他和陈怡果然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也不知是怎么跟小琳她们换的位置,不过灿漫如陈怡,没有人会拒绝她吧。

陈怡隔着个位置和向明聊天,我过去的时候,陈怡说:

“梓芫原来你都有男朋友啦,我还想给你介绍呢!”

我勉强笑笑,又毫无防备地,和一双冷漠的眼睛,四目相接。

连忙低头坐下。

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所有程序结束,一阵欢呼。

那样的幸福,感染了每一个人。

除了我。

也许不久以后,我也要看着你们,像台上的两人一样,甜蜜拥吻。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以后,桌上的几个女人来了兴趣,说要猜拳拼酒,陈怡也兴致盎然说要跟我玩。我笑说好啊,工作几年,陪客户谈生意,原本从不会喝酒的我现在虽不是千杯不醉,但也被那么容易被放倒。

可惜我的技术实在不佳,连着输了好几盘,喝了几杯,马上上脸,烧得自己都感觉到了。

又输一盘,正要拿起第四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别喝了!”

我举起酒杯的手倏地停在嘴边,惊讶地看着李承,桌上也猛然一片肃静。

他神色变缓,去拉陈怡,一边说:

“你别玩了,你又不会喝酒。”

我的目光,仍然收不回来。

陈怡冲他笑笑,又对我说:“好吧,放过你啦!”

手中的酒杯被拿走,我悠悠地转过头,听到向明说:

“你也别喝了,你都不知道你脸红成什么样子了。”

我又把酒拿起来,跟向明说:“放心,那只是表象。”

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精烧过我的舌头,烧过我的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一阵翻滚。

蚀肺噬心。

我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就跟向明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我们走吧。”

不知道怎么几杯小小的白酒就让我那么难受,我冲到厕所,扶着门低下头,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

半分钟后,终于舒坦了些。

还在喘着气,突然一只手猛地把我拉起来,力量大得把我晃得头晕。

“桃梓芫,你能了是不是?!”

固执

就算我固执,就算你坚持,这份爱也难挽回颓势。

——《跟你借的幸福》

李承怒目横眉,扣着我的手腕紧紧不放。

我很奇怪,他真的那么恨我?

“几年不见,你厉害了!学会喝酒了,还学会用手段诱惑男人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我很无力。

“放开我…”

“休想!”

“那你想怎么样?”

我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良久,他终于低沉而清晰地说:

“桃梓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毁了我的生活,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我毁了你的生活?这十几年,我们的对战里,输的,一直都是我啊!

你在前面领跑,我在后面追随。

你发令,我执行。

现在,你居然说是我毁了你的生活?!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