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侏儒极度震惊地睁大眼睛, 在车内自有灯光下,迎向师父那呆滞却又诡异的盲目。

德勤山人的双目其实最初还是能捕捉一点光线,然而当时医疗条件恶劣,他的职业漂泊不定,总是出入气场混杂场所,眼珠是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器官,如此保养不当,神经彻底坏死,现有医药早已无法改善。

但,人和蛇居然能交换眼睛?

德勤山人不无苦涩地说:“常人是不可行。唯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常年见过死魂的人。蛇目为半阴半阳之物,仅仅能看到2米以内的物事。但我,我已经甚满足。”

二先生冷汗淋漓,她也知道师父有几分通天本领,但没想到,他居然能耐到能找到条罕见灵蛇,和它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契约。

“可您如果做,自身免不了沾染阴气,万一损伤自己阳寿…”

德勤山人皱起眉打断:“我这样的岁数,活多久并不是问题。整日听小畜生说他去哪儿玩荡,这天大地大…唉,我已经瞎了将近六十年,早忘记世界的真实样子。”他从怀中摸出那一面青铜古镜,阴森森地说,“每次,我也只能透过它去’看’,然而那些妖魔鬼怪,令人作呕,实在令人作呕。我只想临死前,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

话到最后,居然带有几分沧桑。

二先生也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话题:“小师弟最近遇到那么多怪事…”

德勤山人一提到吴燕夏,他的嘴在白胡子下面嘿嘿笑了:“呵呵,小子防我厉害得很。我去他家一次,他锁门锁窗还故意洒瓜子壳,等我走后,估计什么都洗一遍。但小畜生不知道,他上次送洗沙发,我嘱人在沙发下面塞了张金蟾蜍皮。我怕那个灵蛇和狗交换身体后会违背誓约,没想到…”

女侏儒倒也陪着他咕咕咕地阴笑了:“没想到,您稍微压制了灵蛇,原先快消亡的降头怨魂居然又被放了出…”

“啪!”德勤山人又是一巴掌,抽得女侏儒偏过脸去,他冷声说:“住嘴!吴燕夏不乐意入我门下,我传人之位便空着。二儿,你让我说多少次,吾衣钵传男不传女。女人不可吃风水这碗饭,这也是古训!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要气死我!”

女侏儒无声以对,眼中浮起和楼上吴燕夏相同的怨恨神情。

“开车。”德勤山人用拐杖戳了前面的门板三下,恨恨说,“灵蛇换了身体,有点压不住降头。那玩意再不除也是祸害。无论如何,我要先保那小畜生不死。”

吴燕夏以前读书选外国文学史,《浮士德》里有一句话:占星师或巫师,为了获取奥秘而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玄学、风水是需要阅历和涵养的学问,稍微的定力不够,容易陷入一种宇宙阴谋论的泥潭。

比如,占星师一直知道他的公寓是类·凶宅的存在,现在,吴燕夏不仅知道了他的公寓是字面意思上的凶宅,而且还缠绕着咒怨。他养的那条黄金蟒虽然能保护自己,据说是自己的“新娘”。如果他想知道更多奥秘,必须拜这个说话喜欢留一半的德勤山人为师…

吴燕夏觉得,他的人生就是和魔鬼打交道。

德勤山人刚刚坐在他旁边,沉声说:“那降头已经尝了血,必须速速除去,否则进入七月阴气重,会形成大患。”

梁凉缩着脖子,已经全身僵直。

她不仅仅是因为极度害怕,还因为吴燕夏正在后面紧搂着她。铺天盖地的男人淡香,他却又开始无意识地用嘴啃她后颈的软肉,旁若无人的亲密。

吴燕夏得靠吮吸LO娘的细腻皮肤,在她的现实温度里,才能克制住想继续追问的好奇。他仿佛感觉这公寓和德勤山人之间有种阴谋,但又感觉捕捉不到其中存在的恶意。

算了,好奇心害死猫,他现在只需要迅速解决公寓这件事,不需要更多无用知识。

“那师父,这公寓里的鬼就拜托你了。我今晚去酒店睡,”吴燕夏立马对德勤山人改口,他说完后又凑到梁凉耳边,奇怪地问,“乱扭什么?给我坐好。”

他一只手就把梁凉大腿握住,还不移开。

梁凉窘迫的发现吴燕夏有点纵欲恶趣味,她真的要再和他严肃地谈谈,别人面前不准动手动脚。

嗯,盲人面前也不行。

她耳朵滚烫,更使劲地掰他的手

德勤山人一句话,也把吴燕夏的耍流氓再打断。

“小子不可离去,今晚同样需在这公寓里守夜,小姑娘也得留下来。你们放心,我便在外面客厅坐镇。”

吴燕夏立刻就把紧箍着梁凉的手松开,皱眉问:“让她留下干什么?”

梁凉差点摔在地上,这时候,她看到趴着的神灯站起来,正凝视着德勤山人摇尾巴。

“小姑娘今晚大抵会受点惊。但她必须在,否则只要她还活着,那物还会主动缠她。而且,这降头会发动其他东西去找她。”德勤山人还在嗑瓜子,他转过头来,终于把五年前就该严厉警告吴燕夏的话说出来,“要彻底解决这公寓里的事情,其实很麻烦。”

德勤山人说要趁着日落前准备些物品,拄着拐杖就先离开,剩下梁凉和吴燕夏在他家面面相觑。

吴燕夏在夕阳下的客厅里走了好几圈,有点兴奋,也有点解脱,说不好什么感觉,仿佛终于是从漫长的枷锁里脱身,又仿佛是有点期待什么。

也好,见鬼总比整天担心被鬼害了好。

吴燕夏隔着窗户看满城的车龙,倒是长舒一口气,过了会,回头看到梁凉依旧缩在沙发里。

“凉凉?”

“你,你把它俩都关回蛇室吧。”她虚弱地说,“它俩在这里,我都不敢动。”

梁凉是很敏感的人,她现在对这两个动物都没有办法再看。

吴燕夏也把坦克和神灯再装回去,他虽然没梁凉这么在意,内心却确实有点犯嘀咕。就好像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出轨似的。

“你是条蛇,对吧?”他对神灯干笑几声,“不要给自己加戏。”

神灯依旧朝着他摆尾巴。

大概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德勤山人就拄着拐杖,负着个包裹独自回来。他带来些金刚砂,铜风铃,火折子,还带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碧眼小猫。

梁凉以往肯定忍不住觉得好可爱,再摸一摸,但她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敢动,就站着。

这猫自从拎进吴燕夏家,浑身竖着毛,暴躁地用头撞着笼子。德勤山人让他们把笼子直接拿到卧室,才把猫放出来。

小白猫这时终于平静下来,它绕了整个屋子一圈,轻捷地踩过各种家具和大床,最后,停到了床前的地毯前开始细细地舔毛,憨态可掬。

”你们今夜同此猫待在卧室。不管外面有何动静,不要走动,等凌晨五点,我把门打开。”德勤山人说。

吴燕夏冷言说:“如果有人闯进来,怎么办?”

“呵呵,即使闯进来的,恐怕不是人。”

吴燕夏居然也笑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德勤山人说:“我需要你一个保证。”

“保证什么?”

“万一有东西闯进来的时候,我不会坐以待毙。”吴燕夏沉声说,“还有,我要她好好的。”

德勤山人古怪地笑了下,他说起别的话题:“你以前虽怕事胆小,好在不啰嗦…现在真的挺迷这个小姑娘。”

吴燕夏面无表情地说:“普通程度上的迷吧。”

“说也奇怪,她的命格里确实没有你。”

吴燕夏冷笑:“我的命格里八成也没有你,结果我还是被你缠上了。算命只是算一个范围,不可能事事都算准。而降头这种鬼东西,哼哼,我至今只是半信半疑。否则古代两军交战,互相跳大神诅咒就可以,谁还流血牺牲呢?”

德勤山人沉默了几秒钟,他摸着白胡子,把吴燕夏拉了出去。

第 81 章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梁凉在下午灌输太多消息, 整个人迷迷糊糊。

从太阳逐渐落山后,心也就一直飞快的跳。疑惑有,恐惧有,不安也有,但她奇怪的感觉自己也不是单纯的害怕,就是一直在拼命回忆那天深夜独自来吴燕夏家的情景, 当时自己胆子真够大的。

也不怪她啊, 之前平平安安活了那么多年, 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等吴燕夏重新走回房间, 梁凉傻乎乎地问:“老爷爷之前说不能随便把女人带回家,可你以前天天逼我到你家铲屎。你当时就喜欢我吗?”

吴燕夏刚刚和德勤山人交谈几句话,他走回来, 脸色不郁,听到她这么问简直苦笑:“怎么这时候还问这种问题呀?”

梁凉便低头, 不敢多讲。

她心想, 因为这个问题对自己很重要。晚上如果要见鬼的话, 就会让自己提前想点美好的、粉红色的东西撑住精神。

吴燕夏现在无暇多管她, 德勤山人正在外面拿着一个罗盘走来走去的布阵。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头的手势哆嗦得厉害,步履非常蹒跚, 看的人胆战心惊。算命风水不分家,但德勤山人自从成名后,很少去做降魔除怪的事情。

布阵的时间很长,吴燕夏看着年迈的盲目老人拄着拐杖做这种体力活, 多少有些感触,然而也不能前来帮忙,德勤山人多疑得很,只相信自己亲手布的阵。

他在吴燕夏的客厅里,用铜盆烧起一把接近白色的篝火。

那把火细而高,直舔到天花板上。奇怪的是,火苗升起时却也降低了周遭温度。此时整个客厅里的灯全开着,但随着火一升,弥漫一股静谧荒凉的感觉,德勤山人再抠摸地用一个制成的白色尖头帽扣在上面,房间就像被来自幽冥里的灯柱笼罩似的,幽笼笼的,有点瘆得慌。

梁凉吓得根本就不敢走出来,坐在他床边,宁愿和那只白猫单独待着。

吴燕夏则是个奇人,他顺手点了根烟,在旁边看着德勤山人布阵。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德勤山人停住脚步,忽地说:“小子太不识抬举,你若投我门下,荣华富贵平安都有了。”

吴燕夏懒洋洋地回答:“您这话没诱惑力。我老爸以前整天跟我发短信,说只要考上公务员,后半辈子就有国家管我饭吃。”

“那个小丫头…”

吴燕夏双指仍夹着香烟,竖起耳朵。

德勤山人阴森森地问:“若是那小丫头变成降头诅咒之物,此刻让你陪着她一起死,你死不死?”

沉默了会,吴燕夏在烟气中微微一挑眉,红痣隐现,那目光居然有点倾倒众生的意思:“这可说不好,但我八成会继续活着,就让她一次次来穿山越岭的主动来找我。不过,我到时候可能得拜您为师了,总不能允许她被其他鬼欺负了。”

德勤山人沉默片刻:“多情种子。”

“一般一般。”吴燕夏揉了揉眉心,他始终想知道德勤山人是对这公寓有什么居心,因此试探地问,“听说,有些鬼有大冤大恨的话,没法离开自己死的地方…”

德勤山人没说话,他转过身用那顶黄莺羽毛做成的掸子,继续擦着玻璃。

吴燕夏也突然止住声,。

他家的客厅里是好整片的贵价落地窗,防水防噪防潮,但此刻剔透的玻璃外部,没被那黄莺羽毛擦拭过的地方开始慢慢地爬上一层浅灰色的东西,那灰色就像冬日森林里阴湿凝结的冰霜,又像有人在外面用一层稀水泥糊住窗户。

逐渐的,玻璃上就照不出室内的人影。

而整间房子就像个纸灯笼般开始灯影摇曳起来。

吴燕夏毛骨悚然,自己以前住在这里半夜写稿,可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他内心实在有句脏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讲: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他买房子前看到这事?

德勤山人则用枯瘦的手敲了敲玻璃:“将那两个动物的笼门打开,你便进卧室陪那丫头。 ”

吴燕夏依言把两个笼子拎出来,不过进卧室前,迟疑地停住脚步,说:“师父,今晚就您一人在我家守夜?”

他那三个艺高胆大更年轻力壮的徒弟呢?

德勤山人也知道他的意思,淡然说:“我尚未老到连此般雕虫小事都出动他人。”

吴燕夏讨了个没趣,不过他不在意:“您自己会不会有危险?不然定一个暗号,您有事的话,我出来救您?”

德勤山人的手始终虚扶着那块落地玻璃,白须微抖,手上青筋暴露。他张了几次嘴,稳定气息,沉声说:“可记得刚刚跟你说的话?”

德勤山人方才提出一个奇怪要求,让吴燕夏今晚坐在卧室里的时候,全程必须闭上眼睛。

“若真的有东西破门而入,你便先睁眼。那它就会先取你的性命,从而放过那丫头。”

吴燕夏听了这理由,倒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他也没问“它”是什么。

他说:“您保重。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那鬼…它到底是鬼还是什么之类的。”

客厅中央白色的火苗,突然间像冻住般,跳跃几下,直接在铜盆里熄灭。

德勤山人平静地说:“进去吧。”

吴燕夏心一狠,关上卧室门。

德勤山人把羽毛掸子扔在脚下。

原本柔软嫩黄的羽毛变得干涩分叉而湿漉漉的,他呸了声,随即摸出怀中的铜镜,用指腹来回摸着镜面,准确无误地走到房间东南角,撩起袍子坐定。

一瞬间,房间里传来股非常浓烈的气味。那气味无法形容为是香或者是丑,但就像极阴地表里刮来的脏风。

德勤山人摸着他的白胡子,从容地打坐等待,顺便把古镜放到脚边。

神灯这时慢慢地从蛇室里跑出来,好像是在乱溜达,但灵巧的脚掌完全没有碰乱地面的朱砂粉。

最后,它也趴在老人旁边,小而圆的狗头昂养着,就如曾经当蛇一般。

德勤山人察觉到神灯的存在,皱了皱眉:“那只犬居然压不住你的身体?怎么都把眼睛也露出来。你就不怕吴燕夏怀疑?”

德勤山人当初和灵蛇订的契约,签订在蛇皮之上,并用老人的血在上面画了一只眼睛,以示内容。

只不过,神灯原本的身躯细而长,契约显露不出来。换了坦克上身,狂吃猛塞之下,随着过速增长,居然把最初的图案暴露出来。

老人的话说的极轻,也不知道神灯有没有听见。

在他脚边的铜镜,模糊地映照着泰迪的脸。

只不过,那里不是毛茸茸的宠物犬,居然是一个面若冰霜的女孩,正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吴燕夏高大的身躯正全趴在门上,用一个杯子紧贴着门板,像国民党特务般仔细地监听外面的动静。

梁凉默默地看着他。

即使知道今晚凶险,可能遇到鬼什么,她也可能有危险,梁凉还是真诚觉得,自己男友这动作太不体面。

不过,她也不敢说话,又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早上被吴燕夏一吓,每隔一会就仔细检查自己的头发,看有没有再诡异地变长。

过了会,吴燕夏颓然走回来。他用脚把小猫赶走,摇头说:“什么也听不见,外面没声音。这老头估计还活着。”

梁凉紧张地点头:“好的。”

他们在卧室里也感觉到一股瘆人的凉意,吴燕夏并不陌生,曾经在那晚上彻骨地感受过。

他粗健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轻声问:“冷吗,凉凉?”

“嗯,还好啊。”

梁凉今天穿了很隆重的重工LO装,她全身都是蝴蝶结装饰物什么的,又穿着裙撑。目前暂时感受不到那股寒意,还挺舒服的。

灯光下,梁凉看到吴燕夏居然正闭着眼睛跟她说话,吴燕夏自然没有告诉她全部缘由,只说自己今晚得闭眼。

梁凉自幼胆小,她缩着肩膀,忙问:“那我也需要闭着眼睛陪你吗?”

“应该不用,你睁着眼睛好了,有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不过,那老头也让我告诉你一句,今晚不要用手去摸头发,也不要看镜子。”

梁凉暗自记下来:“好的。”

吴燕夏闭眼的样子居然乖得很,越发显得眉睫整齐。她很害羞地凑上去,轻轻亲了下吴燕夏的唇,再赶紧红脸移开。

吴燕夏也笑了笑,刚才那点想拜师而观大千猎奇的动摇已经不见了。

“等这件事解决,我们就去迪士尼。”他承诺。

梁凉张嘴没有回应,她和正在不远地方舔毛的小白猫,齐齐地看向紧锁的门。

门把手在动。

第 82 章

德勤山人带来的那只猫, 翘着尾巴,首先走过去望着门。

梁凉紧盯着那个方向,门齿轮旋转到开锁的时候,又无声地缓慢转回原位仿佛外面的人正犹豫要不要走进来。

吴燕夏感觉梁凉的颤抖,他皱眉问:“你看到什么了?”

梁凉心跳极度加速,她咬着舌尖不敢回答, 仿佛怕贸然开口, 就会让外面的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远处的门把手再轻轻旋转一次, 下沉, 悬空,又停止,重复方才的犹豫。

再接着, 看j在梁凉的眼皮子底下,厚重的香槟色把手以极诡异骇人的姿势, 像拧麻花样无声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再绝无声息停住。

吴燕夏闭着眼睛, 只有梁凉清清楚楚看得见。

在至少五分钟, 已经彻底调转方向的门把手, 都没有继续转动。

门虽然没有打开,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安静,极度的安静。整个房间的气氛就像一块待抚平的动物皮毛, 充满令人战栗的凝固感,因为门外有什么在等候。

梁凉感到那股不寻常的冷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如掉冰窟, 全身发抖。

梁凉颤抖着把这件事小声告诉吴燕夏,吴燕夏恨不得能睁眼亲自查看,他只能说:“你不要轻易开门。”

梁凉觉得他太高估自己:“我…不敢…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