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在幽州东北,遵化在渔阳东北,安次在幽州东南,武清在安次东南,四县加上幽州,便形成一个反向的雁形结构,雁头是幽州,北翼是渔阳遵化,南翼是安次武清。
此外又各以一府骑兵进驻遵化与武清,进驻遵化的是精锐轻骑兵,进驻武清的是重骑兵。正面迎击的大军则包括二十个府的骑兵,二十个府的步兵和八个府的工事兵。
…
这时耶律李胡的中军已经到达榆关,萧辖里在攻下石城县之后又继续西进,攻下了玉田县——玉田县并非重要据点,在契丹东迁燕民之后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只有守军的空城,但再下一城对契丹来说也是士气振奋。李彦从败退之前就接到了杨易的命令退往遵化。
玉田县在燕山山脉南麓——从地理位置上来讲反而位于遵化县之西南,李彦从退往遵化,如果萧辖里不管遵化继续西进那唐军的骑兵就能随时南下断其后路,但如果要先北上攻击遵化又势必影响西进的速度。
当萧辖里正在犹豫时,南方的杜重威也面临两难的抉择。
…
当初奇袭泃镇之后,靠着进兵神速杜重威很快就逼到海河边上,离天津只有一水之隔。当时还以为渡过海河打下天津指日可待,没想到海河却变成了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天津守军只有一镇,却扼得杜重威的两万大军无法寸进,更麻烦的是海河的内河巡游战船巡游海河上下,又有的近海水师的配合作战——韩德枢的是没错的,天津的海军的确调遣一空,但仍然有最低限度的驻防水师防备港口,此外作为天策大唐最重要的两大港口之一,天津的水手也多,在天津政务厅的调动下,两千多名水手加入了助守的队伍,数十条商用船临时改成巡河船只,分段巡逻日夜轮值,把一条海河守得全无破绽。
至于杜重威所派遣的骚扰部队,在过了早起的恐吓作用后作用迅速走低,幽州政局的稳定之后,燕赵民众也从最初的恐慌中走了出来,企图进入河北的骚扰部队,大股的遭遇了河北的军镇、军府的围歼,小股人马则受到乡间宗族、商队护卫的阻击,再难起到一开始的作用了。
杜重威从泃镇出发,劫掠不了天津,所带粮草不足以支应长期作战,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放弃天津、转而袭取河津时,位于天津西北的武清方向开出了一支骑兵,这支骑兵个个全副铠甲,武器是钢刀重剑,马头裹铜皮,马蹄裹黑铁,马身裹皮甲,从武清出发之后直接南下,直抵海河,晚上就在河边安营扎寨,河上自有船只提供补给,这支重骑兵行动不快,一日只行三十里,但遇骑破骑,遇步破步,沿着海河东进,一路直线碾压过来——目的地明显就是杜重威!
杜重威听到消息再不敢停留,连夜北撤,要往北去和萧辖里会师。
唐军也未急追,只是逐步收复失地,天津军镇派出一支步兵过河协同作战,顺手把泃镇这颗毒瘤也给拔除了。
…
看到杜重威仓皇跑来跟自己会师,萧辖里就嗅到前方的味道似乎变了。唐军如今的态势显然已经正式发起反扑了。一想到临潢府正面战场的惨败,高层将领心中都没底。
杜重威对萧辖里道:“如今的形势,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唐人截断我们的后路,玉田太小,不堪防守,遵化的骑兵随时可以南下截断我们的补给,不如后撤往石城,背靠滦州,那时就可进可退。”
萧辖里道:“你我合兵,再加上后续开来的人马不下三万人,就这样不战而退?”
杜重威道:“三万人马又怎么样!这里是唐人的巢穴啊!当初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反应过来了,我们就是有十万人马也不见得有胜算!”
就在这时,人道有一支兵马从西败逃回来,萧辖里登城一看,逃回来的却是耶律休哥——只剩下三十余骑,个个灰头土脸遍体鳞伤,身上红一块、黑一块、青一块、黄一块,青的是肿,红的是血,黄的是图,黑的是硝烟!
耶律休哥一入城,整个人就支持不住摔下马来,萧辖里上前扶起他,不等萧辖里问,耶律休哥就抓住他的手说:“快走!快走!快回辽东去!”
萧辖里道:“怎么?唐人大军齐集了?”
耶律休哥道:“唐军在西面集结,大概有三五万人的规模。”
萧辖里哼道:“三五万人罢了,不见得就能让我落荒而逃。”
耶律休哥的脸皮一下子抽搐了起来,唐军在幽州东部大规模集结的同时也清剿了所有可能藏匿敌人的地方,耶律休哥被逼得现身,为了给主力部队尽力探取情报,他在临走前发起试探性攻击,结果未到阵前,就听见轰隆隆几声巨响,几十个火球从天而降,跟着飞箭如雨袭来,一支长矛步兵列队而进,同时两支骑兵触动左右包抄,那一场战斗乃是耶律休哥今生所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敌人兵多,自己兵少,战败并不足惜,但让耶律休哥感到无法接受的是在那场战斗中自己的手下全无还手之力,凡是逃跑不及的,一落入长矛步兵阵全部在片刻间便被剿杀了。
一想起逃跑回来前所看到的情景,耶律休哥就无法镇静,三五万人的军队规模真不算多,但唐军分营列阵、步步进逼时那种的严谨而霸气的阵势却给了他巨大的震撼。
凭着他军事上超乎寻常的直觉,他觉察到这不是士兵数量上的差距,而是综合战力上的差距!
看到那个阵势耶律休哥就知道唐人是没打算用什么迂回计谋,而是准备实打实地与辽军正面决战——强碰强!硬碰硬!
“打不过的!”耶律休哥抓住萧辖里的手,尽量保持冷静,压低了声音说:“别说你,后续大军来了也打不过的!快退回榆关吧!”说完了这话,他便因体力透支而晕厥过去。
…
耶律休哥带来的消息令萧辖里无比烦躁,可他清楚像这样一个敢用三百骑兵去奇袭燕京的人,如果不是遭受了重大刺激,断不会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
权衡许久之后,萧辖里终于下令撤出玉田县,全军拔营,后退到石城县。
耶律李胡的大军刚刚开出榆关,还没到达滦州,在路上听说萧辖里后撤,勃然大怒道:“说什么敌军势大,对方也才三五万人,他自己手头也有三万人么?作为先锋不战而退,坏我军心!该斩!”
这次西征的副帅撒割慌忙劝道:“辖里不是怯懦的人,这样做必有缘故,他敢渡海奇袭就是明证,兼且又取了滦州,取了石城,也是刚刚立了大功,临阵斩杀大将不祥,请大王给他一个机会吧。”
韩德枢道:“滦州与石城相距不远,不如等进了滦州,再细问一番不迟。”
耶律李胡哼道:“若到了滦州,他给不了我一个解释,谁也保不住他!”
…
锦州。
耶律察割听着手下报出一个个的名字,嘴角露出微笑来。
这一连串的名字,全都是最近辽阳府刚刚清洗掉的异见人士的姓名,其中固然有许多南派官员,但也不乏一些调和派的要人,甚至一些述律平的人!
耶律李胡西侵以后,将后方托付给他,耶律察割拿着韩延徽献上的证据,对朝廷内外大肆开刀,以抓贪腐的名义,将一串串南派官员连根拔起,拔起萝卜带出泥,南派的官员贪污,调和派的人一直和南派走得近,被牵连到在所难免,连课里都被拉下了水。因为这些人是贪赃枉法,所以耶律察割要下手,连述律平都失去了干预的大义。
一时之间整个辽南地区人心惶惶,耶律察割则趁机安插人手,将自己的亲信和投靠自己的人安排到各个要害部门,又有一些官员眼看明面上躲避不过,只好暗中向耶律察割行贿赂、表忠心,耶律察割为的只是拿人把柄,凡是其人有用又有把握控制的便轻轻放过。如此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功夫,整个辽东风气大变,大权渐渐落入察割手中,料想等李胡东归,国内已经大大变样了。
拽剌解里在旁说道:“国内一切顺利,但西征大军却有阻滞。听说唐人又起用了杨易,杜重威攻取天津失败,萧辖里又已退到了石城。显然唐人已在反攻——李胡再怎么厉害,只怕也斗不过杨易!”
耶律察割笑道:“伐唐失败本来就在意料之中。也就是李胡这种脑子才会被一点奇袭小胜引得头颅发热,真个大举西进了,他一脑子想的就只是要压过先帝,也不想想临潢府倾尽全族之力也打不过天策,凭李胡的能耐怎么可能扭转乾坤!”
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连课里也被我们拿住了把柄,暗中投靠了我们,等李胡一败,回到国内声望必定大跌!军中、族内都不会有人服他,那时便是我们架空李胡、掌控大辽的时候了。”
拽剌解里道:“虽然如此,可也要小心些,别让唐人一口气杀过来。”拽剌解里不像拽剌铎括般是一条莽汉,本身也有几分心机。
“怕什么!”耶律察割道:“萧辖里在榆关几年的经营,早把那里弄得像铁铸的一样了。野战败了就败了,只要退入榆关,元气伤不了,再说还有我呢。李胡是我们掌握大辽的最佳傀儡,可以削他,却不能让他崩了,本帅会给他善后的。”
…
天策十一年,六月。
张迈正与郭洛、薛复在天山南坡骑马踏青,收到了来自东方的一封书信,打开之后微微点头,郭洛问:“燕京形势如何?”
张迈道:“有些事情比我想象的糟糕,有些事情比我预料的好,总的来说,局面没有失控,大概是不需要我回去善后了。”
郭洛叹息道:“惜哉!如此这般盛事,我却一直无缘参与,想想不但愧对先祖,也愧对自己了。将来青史之上,我莫说与阿易比肩,就算是奚胜、薛王子他们,我也是远远比不上了。”
张迈笑道:“你也会在意这个?哈哈,还有机会的,这个世界,并不止契丹一个大国!过去十年,一直是你做我的后方,未来十年,不如就让我来做你的后方吧!如何?”
…
渤海,末岛。
这是不在现有海贸航线上的岛屿,一支在这个时代堪称庞大的舰队停留在末岛与呜呼岛之间,数万人马在严厉的命令下不敢扎营,不敢生火,夜间就睡在挖出来的洞穴里头,憋着一肚子的郁火不得发泄。
“不是要去远征日本吗?为什么在这个破岛停留这么久!”
“是啊,打区区一个倭国,也需要这么神神秘秘?”
这日一只渔船破浪而至,一个渔夫打扮大人靠岸后飞奔进入末岛上最大的一个天然洞穴中。
洞穴之中,赫然是十几个天策唐军的大将。高行周、赵赞、杨信、折从适都在其中,书信飞到,杨信接过打开,跟着给众将传阅,看到书信的将领无不喜逐颜开,最后拿到的小将高怀德扫了一眼后大笑道:“好了好了!终于轮到我们了!这些天可真将我憋坏了!”
杨信对高行周道:“请高帅发号施令吧。”
高行周忙道:“不敢。”
杨信道:“元帅有令,此次行动,水师以赵将军为统领,陆军以我三人为首脑,一应行动议定之后由高帅发号施令,定序如此,高帅不必客气了。”
“既然如此,僭越了。”高行周道:“辽南海防已空,辽津城防布局图也已在手,那么便由赵将军掌握船期,只要天气许可,马上行动,直扑辽东,以最短的时间占领辽津。占领辽津以后兵分两路,所有能入内河的战船顺势而上,以水师陆战队围攻辽阳府,陆军西进,以待契丹回援。”
诸将同时领命,高怀德无比兴奋,说道:“这算不算关门打狗?”
折从适嘿了一声说:“辽西走廊地势狭长,只要东西两头都被切换,契丹人要么跳海,要么爬山。”
杨信笑道:“十几万契丹一起跳海的话,那场面倒也壮观。”
洞内诸将闻言一起大笑。
只有一个金发青年一脸的杀气,他是奚胜的养子奚忠,面目是混血的模样,然而从小被奚胜养大,奚胜待他固然犹如亲生儿子,张迈对他也如子侄一般,他限于身体条件练不了陌刀,环马高地一战之后张迈就让他进入工事兵部队,答应有朝一日会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杨信拍拍他的肩膀道:“报仇的机会差不多到了,但国事大于家仇,越到临战,越要冷静!”
“杨大哥放心!”奚忠道:“我不会让元帅失望,更不会让先父的在天之灵失望!”
第327章 唐山之战
萧辖里一退到石城,便是退到了辽西走廊的门槛上,李彦从以及之前开到遵化的兵马也即南下尾击,天策唐军从西面、北面和南面开来的大军便连成一片。
耶律李胡到达滦州后急召萧辖里,萧辖里让杜重威守石城,只身赶赴滦州,一见面,耶律李胡指着他的鼻子问道:“辖里,你敢不战而退,就不怕我的军法!”
萧辖里知耶律李胡要除掉自己久矣,只是苦为借口,被他叫到这里,早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先前退兵,凭的是相信耶律休哥的判断,却是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可以拿出来,估计这时讲道理未必有用,干脆硬顶回来道:“用兵作战,进退全靠主将判断,我觉得应该退兵,所以退兵,就是天皇帝时代,也没有只准进不准退的道理!”
耶律李胡大怒道:“你怯战败退,说的好像还有理由一样!今日若不杀你,我大军律令不存!来人,拖出去斩了!”
耶律屋质大惊,跑过来厉声叫道:“李胡!阵前斩杀大将,你这仗还打不打了?”
撒割也急忙劝阻,说道:“石城数万大军一直听其号令,现在陡然将萧辖里杀了,只怕前军哗变。”
韩德枢也道:“正是,如今才要打仗,杀将不祥,不如寄下他一条性命,等来日戴罪立功。”
好说歹说,才算将耶律李胡劝住了,但死罪逃了,活罪难免,耶律李胡盛怒之下喝令将他推出去抽了二十鞭子,这才放他回去领军。
萧辖里被抽得股无完肤,骑不了马,只能趴在马背上,耶律屋质送了他出来,双眼流泪,萧辖里心灰意冷,却看不得男人流泪,咬牙道:“抽个二十鞭又死不了,枢密你哭什么!”
耶律屋质哭道:“我不是哭你,我是哭我契丹亡国在即!李胡利欲熏心,被察割鼓动,太皇太后被亲子之情蒙蔽,定要立李胡,把原本好容易统合起来的辽东江山糟蹋得不成样子!现在就算张迈不来进攻,我们大辽自己也要崩塌了,何况看眼前形势,张迈必有后着!”
他拉着萧辖里的肩膀说:“李胡肆意胡闹,但国家危在旦夕了!辖里,你把心胸放大一点,暂且容忍,不要耽误战事。现在能设法为国家多保存一分元气,将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萧辖里抬头望着黑乎乎的夜空,说道:“屋质,我没你那么好的心胸。这个国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是契丹人,与张迈仇深似海,没脸去投天策,否则在这样的形势下,我真想投敌算了!”
他说着一拍马,回石城去了。
…
耶律屋质回到大营,对耶律李胡说道:“摄政王!你当初提议伐唐,为的是借机清除异己,之所以真个引兵西征,是以为渡海奇袭取得惊人战功,现在渡海奇袭已告失败,你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何不就此班师?”
耶律李胡怒道:“你当我是萧辖里,也来个不战而逃?”
耶律屋质还要再劝,耶律李胡指着帐门道:“滚!”
耶律屋质就是菩萨也冒火了,愤愤离去。
撒割道:“萧辖里虽然是南派的人,但他素来善战,又一直镇守榆关,深知唐人虚实,这次不战而退,肯定是有所判断的。栾城石城都非可守之地,不如退回榆关吧。”
耶律李胡抽出鞭子,一鞭子抽在撒割头上,大怒道:“你也要让我做个懦夫?”
韩德枢叫道:“摄政王…”话还没说出来,头上也挨了一鞭子。两人吃痛,都从大帐中逃了出来。
撒割出来后叹息着。
韩德枢道:“现在大王正在火头上,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
撒割道:“又没人惹他,他气什么。先前发辖里的火,还可说是故意让南派难堪,现在抽到我们头上,这算什么!”
韩德枢低声道:“伐唐毕竟是摄政王提出来的啊,现在进兵不顺,他能不发火?”
撒割恍然大悟,又道:“只是…辖里和杜重威都被逼回来了,这一仗只怕不好打。”他是亲自经历过临潢府大战的,至今心有余悸。
韩德枢道:“就是打不赢,也得打一仗啊,不然又落得个不战而退。若是打过一仗,不管输赢,最后都能圆回来。就说我们西出榆关狠狠教训了唐人一趟,掠天津,逼幽州,破滦州,毁石城,然后得胜班师,对吧?”
撒割一阵苦笑。
…
耶律李胡不听麾下规劝,定要与大唐一战,即日点集兵将,这次西征他号称有五十万大军,其实连押运粮食的民夫算上都还没有这个数目,落到他手里的皮室军只有万余人,其余奚族、回纥诸近族部队二万余人,加上包括萧辖里杜重威在内的其它部队,勉强才有十五万之数,其中还有一部分尚在辽西走廊督运粮草、守卫关隘,这时能调集的部队只有十二万。
唐军方面三面合拢,在燕山山前平原集结了五万五千兵力——唐军是本土作战,补给线极短,这五万多人是纯作战部队,枢密院都不需要临时征集民夫以供养前线。
双方一个调兵遣将,一个逐步逼近,终于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萧辖里位于前线,尽力维持战线,双方互有胜负伤亡,但唐军的单位伤亡率已比辽军抵得多。如今天策大唐正处于上升期,军队的士气、体力与战意都处于巅峰状态,同等兵力下天策正规军骑兵对上契丹骑兵也是稳操胜券。
从玉田县再往东,地势逐渐狭窄,到了石城县附近,南北的回旋空间已经不大。战事越逼越紧,最终双方纠结于唐山附近的平原上——当初唐太宗李世民两次东征都屯兵于此,因而赐名唐山。
这一日耶律李胡召集诸将,说道:“今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出战,狠狠把唐军给我打垮了!”
这日双方军队在燕山山前平原各占地势,排开阵型。
冷兵器时代,兵随将走,但随着军事技术的进步,一些情况正在发生变化。经过上次燕京整编之后的燕京军区部队,这时一府府、一营营、一队队,在战场上纵横交错,这一片是战车群,这一片是步兵营,工事兵隐藏于后,骑兵穿插来去,皆按地势而布战局。
耶律李胡却还是老战法,分出部分骑兵占据各处高点,主力以杜重威的步兵为第一部,以萧辖里的骑兵为第二部,自己统领大军为第三部,列队后便下令进攻。
被放到炮灰位置的杜重威暗暗叫苦,但在战鼓的催逼下还是不得不上阵。
看着杜重威部出发,耶律李胡对撒割笑道:“且让这些汉人打头阵,耗掉唐人的气力。”
唐军方面眼看敌人主动来攻,中军反而向后稍退,但两翼不断有骑兵运动。唐军的最前方也没有盾牌,眼看敌人主动来攻,只是全线下蹲等候敌人靠近。
萧辖里眼见杜重威部磨磨蹭蹭、畏首畏尾,大怒道:“大战之前,败就败,死就死,总是一个爽快,如此闪闪缩缩,叫人看了心烦!”下令前部骑兵变成督战队,敢迁延者杀!
杜重威所部受逼不过,这才全力冲锋。
看看双方逼近,唐军阵中陡然间鼓声响起,跟着是两声鸣炮。
最前线步兵让开八十几个缺口,便有工事兵推出八十几辆车迅速固定,车上安放着八十几座暗绿幽幽的东西,望过去类似于铜管。
耶律李胡用千里镜观战,口中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却不知这是唐军半年前才研发投产的大口径铜火铳,形状粗壮,铳口呈大碗口状,前膛粗长,尾端平齐,虽然离张迈设想中的火炮还有很大的距离,且造价还居高不下,但已经是这个时代军事工艺的极限。
这时辽军前锋又逼近了几步,隐隐间,唐军后阵有人叫道:“预备…”
耶律李胡道:“唐人就知道装神弄鬼!让儿郎们准备着!一等唐人力气耗得差不多就放马踩踏过去…”
话没说完,猛地听到对阵轰隆隆连续数十声巨响,犹如打雷一般,骇得耶律李胡一口气差点咽回去!
契丹全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天狂响惊骇得人耸马嘶,纷纷议论:“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打雷吗?”“是汉人请动了雷神吗?”
与议论声同时现身战场的是七十九颗铁弹丸轰入契丹前锋阵内,同时后方二百多门移动投石车和一百多架床弩一起发动,数以百计的火球横空而来!
火炮发射的炮弹与床弩发射的巨箭正面轰撞,中炮弹者筋骨俱折,中床弩者更惨,竟有三四人被钉成一串的!
火球从天而降,火球之中又夹杂着炸药包与炼油弹,落地后遇火即焚,炼油弹飞溅出炼油,烧成一片片火湖,炸药包开花似得炸出铜铁碎屑,首当其冲者无论人马都打成了筛子!
八十几门火炮炸了两门,哑了两门,其余在浇水冷却后继续填弹射击,但投石车却几乎是连续运作,后续的火球、炸药与炼油弹不断地抛射过来!
耶律李胡所率领的,是一支由盛转衰状态下的草原部队,而他所面临的,却是冷兵器巅峰部队与一只脚踏入热兵器门槛的部队的结合!平心而论,这次火炮部队所造成的杀伤还远远不如投石车与床弩,但初次露面所爆发的威势却震得契丹全军胆寒!
“呼呼,呼呼——”
人为的呼啸在西面的唐军阵前发出,四个府的带甲步兵列队而进,同时,左右两翼各自让出数条通道,从通道中各自奔出二千重甲骑兵,人皆戴盔,马皆裹甲,落地沉重,犹如铁锤乱击,长刀长矛,直破阵中!
“大唐——威武——杀!”
这时杜重威已被火炮击中又被炼油弹砸到,整个人已经血肉模糊——在这样的战场上,就算是将帅躲在兵群之中也毫无安全感可言了!
耶律李胡看的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萧辖里犹如魂魄丢失了一半,忽然明白了耶律休哥那句“打不过的”是什么含义!
火炮渐息,投砲渐止,重骑兵杀入已经糜烂的辽军前阵。
杜重威部全线崩溃,重伤的苦苦挣扎,还没死的哭爹喊娘,成千上万人不顾一切拔腿逃跑,这时哪里还管什么督战队?反向冲往契丹中军。
刚才的可怕阵势已经打得辽军三军胆寒,如果他们还是临潢府之前的状态,以皮室精锐的胆魄也能奋死一战,但自临潢府一败,契丹人对天策唐骑的畏惧已经植入心脏深处,这时被这令人目眩神驰的场面勾起他们的恐怖回忆,再被自己的前锋一冲,中军跟着混乱,唐军重骑兵跟着杀到,契丹中军跟着崩垮。
厮杀之中,后续的重步兵开到,所到之处再不留一个可战之敌!
面对如此压倒性的局面,契丹的后军尚未接战就已经开始松动,撒割是经历过临潢府惨败的人,这时更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拉住耶律李胡的马头说:“大王!打不过的啦!快走吧!”
他说着自己就领了亲信逃了!韩德枢脑袋一缩也跟着逃走,耶律李胡失魂落魄的,在亲卫的拥簇下东退,主帅一动,契丹后军登时全阵溃乱!
唐军各部号角声大作!
这不是作战的信号!
这是追亡逐北的声音!
轻骑兵越过了步兵阵,接上了重骑兵已经开创的场面,分成数十队人马,犹如一条条白线、黑线、灰线,似水银一般泄入契丹乱军之中,冲杀反击者,剿杀逃亡者,撕裂所有的胡虏!踩踏所有的敌人!
耶律李胡被杀得魂飞魄散,连滦州也不进去了,直接逃入榆关。
而在最后方,唐军的工兵收拾器械,辅兵带刀而前,收拾战场,接收俘虏,重骑休息,重步收城,轻骑席卷榆关以西所有地面,收复了在过去一个多月暂时失去的所有领土!
…
这一夜,榆关之内满是哭声,不是在哭已经死去的战友,而是在哭已经绝望的未来!
这一仗,把契丹人心中最后的一点勇气都输光了。
…
耶律李胡坐在榆关帅府之中,如丢魂,如失魄,一夜之间就变得胡子拉碴,双目失神。战前比谁都暴烈的人,一旦失败就变得无比畏懦。
老半天都没人敢上前问他一声,害怕触了霉头死在他手里头,最后还是耶律屋质说道:“事已至此,说别的都无济于事了。幸好榆关还在!唐人的火器虽然厉害,但急切间未必就杀得进来。痛定思痛,仍可挽回残局。”
众将见耶律李胡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各抒己见,左腿重伤的萧辖里听得不耐烦,驻扎拐杖说:“我去巡城。”
这时韩德枢站起来说:“此战是我们挑起,如今不幸…不幸没有打赢,是否派个使者去探探唐人的口风,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再来,也可以探探对方的虚实。”
耶律屋质点头道:“派个使者过去一趟,倒也应该。只是谁去?”
厅中诸将面面相觑,没人接腔。天策对契丹的强硬态度天下皆知,此去就算不死也必受辱,且战场的一切历历在目,人人心有余悸。
韩德枢眼珠一转说:“如今军中胆寒,可不能随便派个不成器的去,免得堕了我军威风,必须得委派个重臣去。撒割将军,不如您去探探唐人虚实?”
撒割打了个哆嗦,怒道:“我是一军副帅,怎么可以轻动!谁建议,谁去!”
契丹诸将纷纷称是,都叫道:“对!对!谁建议,谁去!”
韩德枢面有难色,但他越是如此,契丹诸将越是逼他,最后不得已,只要答应。他又求几个契丹人陪他出去,也是没人肯,于是只好带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出关,举了一面小旗,投唐军而去。
…
韩德枢离开之后,耶律屋质心神不宁。他这一去数日不返,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而唐军也不攻城,只是在榆关外部重重围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如此过了五日,仍然不见韩德枢回来。
耶律屋质觉察有异,将有关韩德枢的事情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以最恶的心思加以揣摩,猛地叫道:“这个韩德枢!只怕是投敌去,不会回来了…啊!不好!不好!大事不好!”
左右问:“枢密,怎么了?”
耶律屋质叫道:“韩氏投敌,只怕不是今日…他…不好!恐怕国中有变!”
…
遥远的东方。辽津。
这一日,一个守水门的水手午睡后舒了个懒腰醒来,忽然推了推身边还在睡觉的同伴说:“咦,你看!那是什么?”
海平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
黑点越来越多,最后投入眼帘的,竟然是一支船队!
“噢!这是怎么回事,现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船队?”
第328章 夺港
午睡的水手们一个推醒一个,一个告诉一个,没多久,二十几个留守的水手就都站在了水门上,看着海平面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大船——那都是这个时代的巨舰,最前面的是战船,后面还有商船,以及货舰!
…
消息也很快就传到课里那里去——他是辽南方面的兵力统帅,辽国东迁辽东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将辽南的军事据点设在辽阳府与辽津之间的辽南县,但随着辽津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事务都离不开辽津了,各种物资也迅速往这边凑集,所以最后干脆把军事据点南移到了这里。
南派的兵力亦分胡、汉、杂,胡者契丹回纥奚族诸部,都是耶律朔古和萧辖里的部属,杂者渤海高丽,这次也都随军出征,汉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杜重威带来的汉奸部队,一部分是原来幽云的人马,前者去了奇袭幽州,后者则还留了相当一部分在辽南镇压各地,督运粮草,其中最大的重镇就在辽津。
当初调和派统合南北,撒割统北,课里统南,现在辽津尚有三千胡骑,七千汉兵,课里是主帅,莫白雀是副将——他能逃过这一轮的大清洗,靠的是韩延徽父子的笼罩。
…
“将军,将军!不好了!海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大船!”
课里微微吃了一惊,急忙赶到辽津水门上来观望。
辽津是个三角型城池,两面临水——其中一面靠辽河,一面靠海,都有水门进出,靠海的叫海门,靠河的叫河门——当初对辽津的规划,耶律屋质下了极大的力气,采集了许多人的意见,打造成了这个既能扼守河海又易守难攻的所在。
不但有城池上的规划,还有海面巡逻上的规制,在辽军西侵之前,辽津都会派出船只巡游近海,一方面防止敌袭,一方面分清敌我,商船则让行,海盗与敌袭则戒备,但渡海奇袭之后,能出海的水手几乎抽调一空,所以最外围的近海巡逻便暂时废弃了,这才导致唐军逼到近前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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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唐船!唐船!”
辽津的水手没剩下多少了,却还有一些去过天津的商人,唐军的海军战舰常年在天津登州巡弋的,所以最高耸的几艘巨舰商人们无不眼熟。
课里大骇,哪怕他在契丹军中不算顶级战将,在本国水师大举奇袭的空档唐军来袭,这时候该明白的也明白了,在惊恐之余连忙呼喝:“快!快!防城!防城!”
辽津两道水门的日常防御,原本也是由水兵掌握的,渡海奇袭抽调了大量人手以至于不得不以陆兵接替,这些人接手不久,一切生疏,这是陡然遇袭便手忙脚乱。
那边大唐的船队却已经逼到极近,巨舰侧面摆开,无数小船就像工蜂离开蜂巢,乘风破浪向辽津的海门扑来!
这是过去一年多,赵赞在张迈示意下训练成的部队,成员以他的旧部为主,三成是招安的海盗,七成是参军的渔民,过去一年的训练,张迈派出了麾下步兵队伍的老兵对他们进行白刃集训,给他们配备若干经过防湿处理的火器装备,又让赵赞组织他们锻炼登陆作战的能力,可以说这已经是一支这个时代罕见的水陆两栖作战部队了。
一百多艘小船如蜂如蚁,迅速逼近。
大唐海军一早就得到了辽津的地形图和防御布局图,这片水面哪里有潮汐、哪里有礁石、哪里海浪猛、哪里海浪缓,之前辽津的水兵都已经探查得一清二楚,这下子都便宜了大唐海军了。甚至于辽人的堤防如何设置、水门在哪里、水门后城墙上有哪些防御工事,赵赞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一百多艘小船这一去攻的尽是辽津的死角。
契丹人自己虽然不会航海,但不得不说耶律屋质真乃人杰,在过去的几年搜罗沿海渔民、海盗以及高丽逃人,硬是打造出了一支近海水师,大唐海军在自己的海域小船自然可以成千集结,但渡海远来,小船没法多带,此消彼长之下,再配合水城的防御工事,辽津要进行防御反击也就有了一战之力,但如今的形势,却只能是由一帮陆兵呆在水门上朝着海面上波浪起伏的小船射箭、投石,缺乏水兵与破浪小船的作战配合,这场防御战就打得无比被动。
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已有二十余艘小船逼近登陆,靠近浅滩,竖立盾牌,同时又有一支舰队从另外一个方向逼入辽河,威胁辽津的河门!
“弓箭手!弓箭手!快射死他们!”
已经登录的唐军水手正在逼近。
投石车取准程度太低,对在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根本很难打中,弓箭又离得太远,唐军逼得太快,滚水滚油都来不及准备,等到唐军登岸,盾牌一树,更是令水门上的守军更加慌乱。
“准备落石!用石头砸!”
落石机与投石机不同,靠的是从唐国学来的滑轮制作的守城器械,提起石头砸下,用以对付逼近的攻城队伍。
忽然,满天轰然声响,无数火球与炮弹从天而降低!
那是唐军装在巨舰上的海上投石车与三十几门铜火铳,在一字摆开的巨舰上同时发动——这时唐军的大船也逼得实在太近了,城头的投石车砸小船无法取准,砸大船难以奏效,而笨重又无法移动的落石机却是最好的靶子。
啪啪啪嘎啦嘎啦连续几声爆响,数台投石车被砸烂了,炮弹冲飞,火球乱舞,一时之间水门城墙上,原本就训练不足的辽军守军也是乱成一团。
课里一时之间都手足无措了,如果是骑兵攻防他还有不少经验,但登陆海战就完全是第一次经历,面对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又有人来报:“河门那边告急了!”
课里扫了莫白雀一眼:“你还不去守河门!”
莫白雀无奈地道:“末将如今没有兵权啊。”
原来自课里南下以后,统合南派军马,对汉军防备尤其严厉,莫白雀在这次政治风潮中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权力却被架空了,副将只是个摆设。就是辽津的水陆部队,只要是汉人都大受打压,上下都安插了契丹人作为大小将领——也因契丹不擅水战,不知海情,所以眼下这场防御战才会打得这么糟糕。
课里厌恶地甩了一支令箭给他,莫白雀领了令箭,匆匆赶去,他辽南汉军的老将领,手底下一大班的旧部,这时一得兵权,名正言顺,很快就调集了三四千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