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叶尽枝秃,停了一树薄雪。

树皮摸起来很粗糙,许罂轻轻摩挲了下,指尖就发红。

曾经,晚自习下后,他们偷偷在这棵树下亲吻。少年的吻,从幼时的含蓄懵懂,到越长大越热烈、深沉……

“顾星沉。”

许罂轻轻呢喃,眼睛有一点湿。

——对不起。曾经,并不懂得怎么爱你。

——你一定,很辛苦。

许罂仰面闭眼,泪珠从眼角落下来。

空气很安静。

然后她忽然听见背后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睫毛颤动睁开,许罂猛地回头。

雪静静的落,林荫道空无一人。原来是只猫在蹿。

许罂微微失望,觉得自己这几天疑神疑鬼,有些可笑。

顾星沉怎么可能在这儿。

他们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轨迹,不会再重合。

许罂继续往前走,没入那片小树林。

一双黑色男士皮鞋,停在林间小路上。因为前头女孩儿的脚印消失了。

显然她没走这条路。

林间安静的冷空气,忽然响起冰冷的质问。

“谁?为什么总跟着我。”

许罂从后面出现,站在铺满雪的小路。高大的男人与她背对而立。他似乎深呼吸了一下,但没回头。

——黑色大衣,落着一肩雪,短发很黑,只后颈一点白皙干净的肌肤。

雪簌簌,他像一笔苍劲的浓墨,画在白纸上。

一个背影,已惊艳全世界。

许罂呼吸深了下,然后手指捂住唇,眼睛开始发红。

“顾星沉……?”

第96章 围城(正文完)

到下午集合时间,七班其他人都到了,就差许罂。

她车在停车场,人却不知在哪儿,电话也不接。陈星凡、唐糖、宋小枝几个担心坏了,一路沿着学校找,最后在小树林找到了许罂。

枝头落下寒鸦,抖落碎雪。

许罂正抱臂靠着树干抽烟,样子有些麻木,不知在想什么。

“小罂,你咋在这儿抽烟啊。”

“我们找你好久。”

“是啊,电话也不接,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们围上去,许罂也没反应,直到陈星凡捏了捏许罂的脸,“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许罂这才发现她们,眼神缓缓,红唇吐了口烟圈:“我没事,就……在这儿散散步。怎么了?”

陈星凡几个面面相觑,看了眼许罂的高跟鞋边,烟头好几个,显然她站了很久。

“还怎么了,你自己看看我们打了多少电话。”宋小枝说。“还以为你被劫色了呢。”

许罂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果然有一串未接来电。

她口气有些倦,“抱歉。静音,没听到。”

其实并不是静音,但,她没听见也是真的。

班上其它人已经在等,微信群里在问了,说是连班主任徐静都到了。

陈星凡几个赶紧簇拥着许罂往林子外走。

“小罂啊,你没事儿来这林子干嘛?”宋小枝说,“高三最后那学期,你在这儿不遇到坏人了吗?还敢一个人来……你胆子也太大啦!”

许罂眼神朝她动了动。

陈星凡和唐糖第一次听说这事,好奇地问,许罂没有说话,倒是宋小枝说个不停。

当年那晚,她失魂落魄、乱七八糟,走出林子恰好遇到翘课想从小路出校的宋小枝。

当时宋小枝问起,她就...随口说了个“坏人”。

-

同学会流程和去年一样。

下午大家一起转了学校,然后晚上在藕汤店吃烫菜。

老同学见面,又是过年,一屋子热闹。

许罂异常安静,没说两句话。全程就听见旁边江寰不停关照陈星凡“星妹妹”,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一切为了宝宝什么的。宋小枝夫妇也腻个没完。

金宇性格孤僻高傲,和往年一样缺席,唐糖不是七班的。

许罂坐在热闹里,一个人,心不在焉。

饭局到一半,大部分人离席互相敬酒,许罂到角落窗边,站了会儿。

零下的风从窗户缝渗进来,拂在面上又凉又刺。

这是二楼,许罂透过玻璃窗,俯视楼下马路边。

那里的高脚路灯下,停着辆黑色轿车。

车窗开着,探着一只男人的手,很有质感的呢料黑色袖子,靠近手腕的地方露出一点白衬衣,一只深蓝腕表。手背和手指清瘦,骨节看起来很有力量。

有香烟,在那指间袅袅。

许罂眉心蹙了下,目光变深。

顾星沉在车内,也看见了她。

彼此眼神隔空交汇。

静寂,无声。

许罂站了一会儿,陈星凡他们就来喊她走。

“走了许罂,KTV走起!”

“继续嗨啊……”

收回目光,许罂离开窗边,去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然而脑海里,却是车窗黑暗的空间,那双孤狼一样潜伏的眼睛。

——顾星沉,他一直跟着她。

还是去年的KTV。老师们吃了饭就撤了,没来。许罂兴致缺缺,加上明星的身份,打了一圈就说提前走。

公众人物的难处,老同学们都理解,挽留之后谁都没为难。

整理好口罩和帽子,许罂才从KTV出来。期间Mason 发了微信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C 市,她看了,没回。

许罂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马路边站了会儿,看了眼那边路牌下停着的黑色轿车。然后往反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拿镜子佯装照脸整理头发。

椭圆镜的边角,映着正尾随在几米外的黑色轿车。

浓密的睫毛眯了眯,许罂收好镜子。

她一路徐徐地走,后头,黑色轿车都慢慢地、极其耐心地跟。

黑色轿车内光线很暗,黑色方向盘上落着男人白皙的手,视觉冲击明显。

透过鼻梁上薄薄的镜片,顾星沉看着许罂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半个小时后,许罂叫了辆车钻上去,在小区外才下。

把包往肩上挂了挂,许罂拉高围巾,往小区门口走。

北方的冬天入夜后就没什么人。路上只有斑驳的雪,中间被扫开露出一条湿漉漉的混凝土路面。

她走了一会儿,停下,微微侧脸余光往后。路灯从头顶落下,她漂亮的眼睛在睫毛下幽暗低沉。

身后的车,也跟着停下来。

你不动,我不动。风很冷,僵持久了许罂有点扛不住冻。

她抱胳膊缓缓摩挲了下,凝眉咬唇有些怨怼,然后加快步子往小区里头走。

身后忽然有拍上车门的声音,和男人清冷的低语。

“许罂——”

熟悉的声音,阔别之后,再一次落入耳朵。

许罂不想停下,但身体不听使唤。她背对着身后的人:“干嘛。”

“……”

风卷起碎雪末,拍到顾星沉的裤腿上。他站在斑驳的雪里,盯着女人的背影。她很美,连背影都是,微微卷曲的长发,鲜艳温暖的红色大衣,双腿纤细笔直。冷风夹着她香水,混合成迷人的味道。她是,让男人会渴望的女孩。

手指在袖下攥紧,顾星沉低声说:“还有3个小时。”

许罂微微侧脸,“什么?”

“你,还有3个小时。”

许罂思考了一会儿,没懂。“莫名其妙……”

她快走两步停下,“还有,你别跟我了……很变态。”

许罂很快消失在小区门口。

顾星沉看着她走远,身体往后靠着车门,抖了一根烟出来。

他垂头看着雪地上自己影子。

距离登机,还有3个小时。

还有3个小时。许罂。

真的,最后的机会了。

错过。

你大概就……再也不会拥有我……

-

拉开卧室窗帘,许罂看了眼窗外。路灯下空的,没有那辆黑色轿车。

许罂松了口气,心里有些乱。

在树林里她认出了顾星沉,然后她跑了。等再回去,顾星沉已经不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明明,两次分手,都是他主动的……高三那次,还有半年前那次。

他说他喜欢文静矜持的女孩儿,觉得他们不合适。

这都是顾星沉自己说的。

所以,现在他回来跟踪她是想干嘛?

许罂抱着膝盖,靠着床头,心乱如麻。

床头的闹钟,秒针一下一下的走,一圈,两圈,三圈……

时间邻近午夜,许罂的思绪,还在回忆里盘旋。

老猫在书桌的小木匣子上安了家,圈成一团睡觉。

许罂发呆的目光,无意落在上那儿。

赤脚下床,穿上拖鞋,她来到桌前把猫赶下来,拍掉木箱子上几根猫毛,拿起梅花小锁……

没开过锁,许罂撬了快半小时。

陈旧的梅花锁终于咔一声断开,掉在地板上。把老猫吓了一跳。

深吸了口气,许罂心跳有些快。

顾星沉锁得这么好,一定是,比较重要的秘密。

抛掉微微的犯罪感,许罂手指在颤颤巍巍中,摸到了木箱子。

箱子徐徐打开。

立刻有松木香味和陈旧纸张的气味飘出来。

许罂很诧异,本以为会是些重要的证件或者钱物。却没想到,却是些匪夷所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