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往一旁缩了缩,给他腾出些地方来,嘟囔着问:“没状况吧?”

就听得齐晟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手一抄把我揽进了怀里抱紧了,低声说道:“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我实在是困,立刻从谏如流地睡了。

第二天的战事果然更为激烈了,只一个上午过去,北漠人已是发起了三次冲锋。齐晟亲自执了弓箭站在城垛之后,这才压下了北漠人的冲锋。

待过了晌午时分,北漠最后一次冲锋过后,城墙下却突然意外地安静下来。北漠士兵有组织地往后退了下去,然后一辆大车便从北漠军阵后被人缓缓地推上前来。

我听得城下忽地没了动静,心中奇怪,便也从齐晟身后往下扒望,就见那车上树了一个十字木架,上面五花大绑着一人,披头散发,身形纤弱,竟似是个女子。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了揉,指着木架上的那个白衣女子,结巴着问齐晟:“那是是是江氏?”

齐晟面容平静,连个喜怒都看不出来,只点了点头,“像是。”

江氏怎么会到了战场上?她怎么又会到了北漠人手上了?怎么还落得个这样的境况?我嘴巴几次张合,最后只能叹道:“她……怎么还穿一身白啊?”

齐晟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丝裂缝,扭曲了一下,答道:“我也不知道。”

城下北漠军阵中又驰出一骑来,在江氏车前绕了个圈,然后那马上的将领便看向齐晟处,用手中马鞭指着江氏,高声问道:“南蛮子皇帝,你可认得这个女子?”

城墙上没人答话。

那将领哈哈一笑,又叫道:“你的皇后千里迢迢来寻你,你若是不敢认,我可就把她赏给部下了啊!”

这话一出,别说是守城的将士,就是我都听傻了。

齐晟冷笑一声,朗声回道:“你们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个女人过来,竟然就敢说是我的皇后,当真可笑。”

那北漠将领一愣,拍马回到车旁,探过身用手抬了江氏的下巴起来给齐晟看,嘿嘿笑道:“她可是自己说是你的皇后,对你宫中的事情都清楚的很。你可瞧仔细了,千万别因为怕伤脸面就不认结发夫妻了。若她真是你的皇后,我就将她好好送还给你,若她是在撒谎,那我可就把她充作营妓了。”

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江氏自己假称皇后,但这个北漠人倒是真没按一点好心,不管齐晟怎么回答,这都将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齐晟抿唇不语,却是向着身侧的李弘伸出手去。李弘迟疑了一下,将一张强弓递到了他手上。

城下的江氏一直沉默,直到此刻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默默地抬头看着齐晟。

齐晟引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竟是要当场射杀江氏。

我心中一急,忙伸手按住了齐晟的手,微微摇头道:“这样不行,反而显得咱们心虚,当场射杀一个弱女子,也会有损士气。”

齐晟转头询问地看向我。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双手一撑城垛奋力往上高高跳起,尽量拔高了声音,扯着嗓子叫骂道:“无耻之徒满嘴胡言!我这个皇后明明就在这里,你竟然还敢找人前来假扮,真不要脸!”

说完便摘下了头盔,将束发的带子胡乱一扯,任由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就这声音,这头发,这模样,谁要还看不出来我是个女人,那才是眼瞎了呢!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道了我的身上,墙上墙下都是一片静寂。

我琢磨他们这是不信我是个女人呢,还是不信我就是皇后张芃芃?若是不信我是个女人,我就再把外面的软甲脱了站到垛口上去,也叫他们见识一下张氏这曼妙的身材。眼下虽然穿得厚实,不过也绝对是该翘的地方翘,该细的地方细。

这样想着,我的手就往铠甲扣带上摸去,谁知刚一动,齐晟就像是窥破了我的心思,手已是覆了上来,顺势将我往怀里一拉,低声怒道:“别胡闹!”

城下的北漠将领也有些意外,又拨马往前走了几步,仰脸看了看我,又看向齐晟,问道:“蛮子皇帝,你不会是怕丢面子,找了个侍女来假扮皇后吧?”

齐晟用手揽了我的腰,并不答言。

可我却是最不怵头和人逗嘴皮子的,当下就大声“呸”了一声,叫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瞧瞧本宫到底是不是大夏皇后。我朝谁不知道皇帝独宠本宫一个,仅有两个孩子都是本宫一人生的。你再回头瞧瞧你们手上那个,就那小身板也能三年生出俩个来?也就是你们脑子里塞茅草的北漠鞑子才会信她是皇后!还把个弱女子绑到两军阵前来,哎呦呦,你这脸皮也够厚的,我之前还纳闷你们平宁城的城墙怎么这么厚呢,原来竟是照着你那脸皮建的!”

此话一落,城墙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哈哈大笑。

城下北漠将领面上有些变色,不过随即便又镇定了下来,高声反击道:“你这女子嘴尖舌利言行粗鲁,哪里有一国皇后仪态,分明就是假扮的!”

我冷笑一声,挣开齐晟的手臂,向城下那人指着身后的守城将士们,朗声说道:“你问问这城墙上的大夏男儿,谁人不知我张氏乃是护国大将军张生的嫡亲孙女,我祖父当年叱咤江北,杀得你们鞑子闻风丧胆。我父是当朝的兵部尚书,我叔父镇守靖阳一十七载,我的叔伯兄弟们个个都是军中好汉,我本就是将门虎女,上阵杀敌都不在话下,为何要学那些小家女子做扭捏之态!”

我嗓门子本就高亮,这次又是放开了喊的,顺风一飘顿时传出去老远。余音未落,城墙上已是一片叫好之声。

在这震天的欢呼之中,我斜睨了齐晟一眼,笑着问道:“现在知道了岳家势大的好处了吧?”

齐晟低笑一声,正与说话,面色忽地大变,猛地伸手过来拽我。我全无防备,被他扯着砸向他的怀中,电闪火花之间,一支雕翎箭紧擦着我的肩侧划过。紧接着,就听得一直站在旁侧的李弘失声惊叫道:“皇上小心!”

我心头一震,不及反应,齐晟已是抱着转过身去,将我全部护在了怀里。越过他的肩头,我眼睁睁地看到第二支雕翎箭带着疾风袭来,重重地射入齐晟的背心……

连环箭!第一箭射我,是为虚,第二箭射齐晟,方为实。

若是第一箭射来的时候齐晟能将我推开,而不是将我拉入他的怀里,这第二箭他未必躲不开,可他的手在抓到我的手臂时,却是毫不迟疑地将我拉向了他的怀中。

齐晟不能死,绝对不能这个时候死!

我的耳边有一刹那的寂静,下一秒钟却又猛地炸开,各种声音蜂拥而至。贺秉则与李弘等人俱都扑了过来,还有人挺身挡上前去,防备着再有冷箭射来。

李弘惊呼道:“皇上!”

我用力支撑着齐晟的身体,一把掰断他背上的箭翎插在了自己身前,用冰冷却又镇定的声音说道:“中箭的是皇后,喊皇后娘娘!”

众人俱是一愣,贺秉则最先反应过来,忙扯开了嗓子放声高呼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中箭了!”

城下的晚了一步,待再喊出“南蛮子皇帝中箭了”的时候,已是被淹没在南夏将士的呼声之中,“鞑子无耻,暗箭伤人,皇后娘娘中箭受伤!杀!杀光了这些鞑子!为皇后娘娘报仇!”

城下北漠人冲锋的号角声响起,贺秉则带着部众引弓还击,又一轮的守城战开始了。

亲卫们掩护着我与齐晟退进城楼内,随行的太医围上前来,割开了齐晟衣甲处理伤处。我愣愣地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齐晟的伤在背上要害之处,只能爬在榻上,可他心志极坚,到了此刻仍是保持着神志清醒,交待道:“我受伤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李弘穿了我的铠甲出去坐镇,一定要再撑得两日,援军定能到了!”

李弘重重点头,快速地换上齐晟刚脱下来的铠甲,抱着头盔向齐晟磕了个头,率先转身出去。

齐晟又向其他将领交待了几句,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淡声问太医:“伤势如何?”

几个太医互看一眼,谁都没敢说话。

“说吧,朕要实话。”

当中最年长的一个颤声说道:“箭头紧擦着心脉而过,拔箭时会有些凶险,若是皇上能忍过,便无大碍。”

齐晟面容平静,缓声说道:“你们先退下,选个手稳的人来给朕拔箭。”

几个太医小心地退到稍远处。

齐晟又转头看向我:“皇后过来,朕有话要交待你。”

我走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他看着我,低声道:“这回你怕是要如愿了。”

我心中一痛,却是咬着牙低声回道:“放心,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齐晟微微一愣,静静地看向我,片刻后低低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若身死,你就叫李弘先假扮着我,只要再撑得住两日,老五的援军就能到了。到时候由他护着你退往靖阳,再召回杨豫等人,紧闭关门以防鞑子反扑。然后秘不发丧,留老五与贺良臣守靖阳,带着杨豫与贺秉则回盛都,扶灏儿登基即位,听清楚了吗?”

我只觉得眼睛干涩无比,只得用力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齐晟声音渐弱,停了停,又说道:“老九必须杀,不然灏儿的位子坐不住,你别心软。”

我点了点头,涩声道:“我知道。”

齐晟又是淡淡一笑,“你下去吧,叫他们来拔箭。”

我却没动地方,只叫了那几个太医过来,然后紧紧地握住了齐晟的手,平静说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齐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便又释然了,“好。”

太医们备好了止血之物,有人给齐晟嘴里放了参片,那个最年长的太医用手轻轻地握上了留在齐晟背上的断箭,低声道:“皇上,卑职这就要替皇上拔箭了。”

“等一下,”齐晟却忽地说道。他又抬眼看向我,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面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凑过来,我还有句话没告诉你。”

我没多想,伏下身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就听得他低声说道:“芃芃,我心悦你。”

他的唇轻轻地刷过我的耳朵,我被惊得猛地直起身来,惊愕地看向他。

他却是轻轻一笑,对另一旁的太医说道:“动手吧。”

太医没有应声,手却是猛地将断箭拔出,血流如箭一般窜出,齐晟闷吭一声,身子反射般地随之向上一弹,瞬间僵滞之后便又砸了下来,再无声息。

我的各种感官似是一下子都失去了功能,眼前只余一片血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有人在我耳边低声唤道:“娘娘,娘娘,皇上没事,皇上撑过去了。”

我的心头一松,眼前却是一片眩黑袭来,昏过去之前我脑中只闪过一个年头:我擦,我真特么没用啊!

这一昏可不要紧,竟是比齐晟醒得还要晚。睁开眼来,发现躺的地方换了,齐晟正趴在一边瞅着我,“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急声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齐晟像是趴得不太舒服,皱着眉头变换了一下姿势,待又重新趴好了,这才答道:“老五已经回来了。”

赵王已经回来了?那就是说平宁之围已经解了?我这才算彻底松下心来,哐的一声砸倒在床上,叹道:“太好了!”

齐晟低低地笑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他,见他面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头却是不错,便小心地问道:“你拔箭之前可是说过一句话的,是真话吗?”

齐晟看着我,反问:“你说呢?”

我趁热打铁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贴近了他脸边,笑道:“我觉得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估计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

齐晟却是突然恼了,抬手将我推开了,傲娇道:“当时伤口太疼,我忘记当时说什么了。”

我又嬉皮笑脸的凑近了,说道:“我记得啊,你说你爱我的。”

齐晟很不屑地看我,纠正:“我说的是我心悦你。”

“一样,一样,反正意思是一样的。”我一边笑着,一边从床上爬起身来,跨过齐晟往床下迈,“我饿了,得去找点东西吃,你要不要?”

齐晟忽地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转过头来看向我,问:“你呢?”

我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悦你,悦你,我也悦你。”

齐晟却不肯松开手,只静静地打量着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是在应付我,是不是?你依旧不肯全然信我,是不是?”

他的目光太过透彻,我没法再继续嬉皮笑脸下去,想了想,答道:“齐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以后相互扶持,同舟共济,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已经决定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让我把心留在自己这,叫我可以更理智,做一个更称职的皇后。你已经赢了,干嘛还非得那么计较多?”

齐晟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堵上了性命才换的你的握手,若是只落一个称职的皇后,我太亏了,你的性命和心我都要。”

我忍不住苦笑,“你现在是这样想,可以后却就不会这样想了,我给了你心就做不好皇后了,就如以前的张氏做不好你的太子妃一样。”

齐晟的手微微一僵,我趁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人还没走到门口,却听得齐晟在后面轻声问道:“你一直觉得我对以前的张氏太过无情,是么?”

我一怔,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回身去。

“可我若说自己以前曾喜欢过那个张氏,你信吗?”齐晟并没看我,只把视线放在了空处,涩声说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虽娇蛮莽撞,却也率真美貌,都是少男少女,怎会毫不动心?可张家之势太大,已经赏无可赏,若不剪除必成后患,所以张家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生子。宫廷之中,要女子不育的法子多的是,可我却不忍心叫她家势败了之后还落得个一生无子,所以只能先远着她,冷着她。可她却不懂,她只知爱我,却从不懂我。慢慢的,那点喜欢也就淡了,没了……”

不知为何,明知道他此刻说的张氏和我毫无关系,可我的心中却是酸涩无比,仿佛一张嘴就能吐出口苦水来。

我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还是做皇后吧,借着这次北征将张家的兵权渐渐散了,叫他们做个富家翁,我回去认认真真地给你做皇后。”

说完,也不等齐晟说话,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赵王正在廊檐下蹲着,听到动静站起身来看我,一面跺着脚,一面笑着与我打招呼:“皇嫂,好久不见了。”

我点了点头,走到近前看他,笑道:“你和齐晟倒真是好兄弟,他竟然还敢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你竟然也没辜负他。你那次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这真真假假还真不是我能看得透的,惭愧,惭愧,倒是我眼皮子浅了。”

赵王袖着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说皇上是个重情的人呢,皇嫂以后总会明白过来的。”

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问道:“仗打得怎么样了?”

赵王瞪大了眼,故作惊愕地看着我,“皇嫂,你真还不知道呢?皇上叫臣弟带兵出去就是为了拦截鞑子救援上京的援兵,现在援兵都给咱们灭了,上京没得兵救,估摸着都快被杨豫给打下来了吧?”

我一下子愣了,上京一破,那岂不是代表着北漠已是被灭了?

十二月初,杨豫传来消息,北征军攻破上京,鞑子皇帝、太后、后妃等两千皇室宗贵被俘。

齐晟本有心亲去上京,可无奈天气严寒不便行路,他身上又箭伤未愈,所以便耽搁下了,只传旨命杨豫留下人镇守上京后,亲自押着北漠皇族南下。

平宁城行辕内,我随手翻看着各地送过来的奏报,忍不住叹了口气。

齐晟身子还没恢复过来,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正盖着狐裘斜倚在软榻上眯着,闻声轻轻地“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我回头看他,叹道:“这冰天雪地的,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后妃公主们,还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该叫杨豫过了年再来的。”

齐晟却是嗤笑一声,眼也没睁地说道:“我江南的将士都能受得住这寒,这些长在此地的鞑子又怎么会熬不住。放心吧,冻不死几个的。”

我一面摇头暗叹齐晟此人太过心狠,又忍不住问道:“你敢用老五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用杨豫呢?他不是有一半的北漠血统呢吗?”

齐晟抬眼看我,答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的身世。”

他这样一说,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八卦之心,我估摸着这种隐秘之事就是绿篱也不知道的,我若是知道了,回去一定能震一震她。我走到软榻旁,伸手推着齐晟往里面靠一靠,自己也坐了上去,将脚伸进他的狐裘内暖着,有些兴奋地问道:“说说,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晟笑了笑,冲我勾了勾手指,待我换坐到他那一头,这才与我扒道:“此事极隐秘,杨豫之母徐氏是江北人士,盛元年间鞑子南侵,徐氏流落豫州时曾失身于北漠先锋将崔衍,从那有了杨豫。麦帅与徐氏有旧,怜其遭遇而娶了她,不过却是只挂了个夫妻之名。杨豫长成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去上京寻过崔衍。崔衍这才知道徐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要说崔衍那人对徐氏倒也有情,见徐氏因自己苦了半生,便要将徐氏母子接回上京。谁知崔家人却死活不愿,因徐氏身份特殊,又与麦帅纠葛太深,这事不知怎地捅到了北漠皇帝那里。当年就是麦帅领军将北漠赶出了靖阳关,皇帝一直记恨,便出面应允崔衍接回徐氏母子,暗中却想着借此引出麦帅……”

我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齐晟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答道:“后来徐氏死了,麦帅为救杨豫而身受重伤,差点死在北漠。崔衍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又见徐氏身死,懊悔自责之下也引剑自尽了。一夜之间,杨豫父母俱丧,养父重伤,这一切都是拜北漠所赐,我为何不敢用他攻北漠?”

我久久无语,好半晌才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齐晟稍稍一怔,有些意外地瞅了我两眼,复又躺倒在软榻上,眯了眼睛打盹去了。

杨豫日赶夜赶,还是没能赶到年前来平宁城献俘。待他到时已是过了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把杨严也跟捆来了,父子俩个一同跪在了齐晟面前请罪。

原来茅厕君以死士刺杀齐晟后,齐晟将计就计假作受伤,领兵驻扎平宁,一面吸引住北漠兵力,一面命赵王暗中将大军从平宁城带出,伏击北漠各地援救上京的兵马,为杨豫扫清外围障碍。

谁知后来杨严却从平宁救走茅厕君,茅厕君脱身后就将平宁城内的兵力部署泄露给了一支北漠军。对方见援救上京已是不及,索性返回身来往死里打平宁,就想着赶在杨豫攻破上京前逮住齐晟。

杨豫请罪道:“都是这逆子冥顽不灵,救走了逆王齐翰,这才泄露了平宁城的虚实,让皇上身临险境,臣教子不严,请皇上责罚。”

齐晟笑了笑,说道:“杨将军攻下上京是大功,杨严虽是有错,却也是受人蒙蔽,再说朕这里也是有惊无险。杨将军不必忧心,先下去好生歇上一歇,待回盛都后再论赏罚吧。”

杨豫忙磕头谢恩,一旁的杨严却是愣愣地跪着,没有反应。他比与我上次分手时瘦了许多,神色很是萎顿,一直低垂着视线,直到临走时才哑声说道:“我不知道他会把平宁的兵力告诉鞑子,否则,那日我就不会……去救他。”

他说完,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随着父亲退了下去。

虽然自始至终他从没看过我一眼,我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他虽一直追随茅厕君,却从没想过追随着他卖国通敌,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日就不会弃我而去。

齐晟回过头来,若有深意地看着我,问:“你说我要是不杀杨严,只判他个充军三千里,杨豫会不会很感激我?”

杨豫感激不感激齐晟我想他并不在意,齐晟在意的是我会不会感激他。

我笑了笑,答道:“感激,十分感激,不过毕竟是犯了大错,三千里有点近了,不如再加上两千里吧!”

二月里,齐晟宣布北征胜利,带着两千北漠皇族宗室人员与无数的金银珠宝,由平宁返程。因为人多,又不用赶时间,所以路上走得便有些慢,待到达泰兴时,都已是进了三月。在泰兴歇了两日,渡江时我与齐晟上了龙船,由阜平水师军舰护送着渡江。

江上的风还有些凉意,扑到面皮上有些刺人。看着茫茫的江水,我不觉有些出神。那一年,我也曾与齐晟同船渡江过,只不过那次是由阜平去往泰兴,他站在船头,而我藏身舱底。

五年过去,我终也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了船头上。

正胡乱想着,就听得李弘在后面出声说道:“江上风大,皇上请娘娘回舱内。”

我回过头去,上下打量着这位老熟人。那年也就是他偷偷带着我出了阜平行宫,又领着我在这宛江上转了一圈后,一剑将我逼落了江中。那时倒不知道他会是齐晟心腹,后来更是以亲卫队长的身份随侍齐晟左右。

我一直撩着眼皮打量这位李侍卫,时间久了,他脸上就有了些尴尬之色,低垂了目光,以手按剑往后退了半步,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反倒是提醒了我,不管做男人还是做女人,都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肆意恩仇才是。

我上前两步,不急不忙地抽出他腰间的宝剑,看了看那锋利的剑刃,又问他:“李侍卫剑法也是不错的吧?”

李弘抬眼看我,“娘娘……”

我将剑尖抵在了他的胸口,笑着问:“那能不能指教一下,若是只想刺破人的皮肉,却不伤人心脉,这力道该如何掌握?”

李弘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我将剑尖又往前递了几分,见那头上冒出血迹来,这才笑着抽回了剑,说道:“哎呦,对不住了,我一时没掌握好力道,李侍卫快点下去找人包扎一下吧。”

李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无语。

我又问:“李侍卫,你应是会水的吧?”

李弘默了下,闷声答道:“小人明白了。”说完,自己转身跳入了江中。

嘿,这倒也是个灵透明白人!

李弘水性果然不差,跟着船游了大半个江面,竟然没被怎么落下,被捞上来的时候,也只不过嘴唇有些发紫,身子也隐隐地有点哆嗦。

我心中那口恶气总算出来些,顿时舒服了不少。齐晟知道了却是哭笑不得,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最后只是无奈笑道:“也好,女人就是该小心眼一点。”

说完了就吩咐写意给李弘送姜水过去。

大军是在三月二十六进的盛都城,整个盛都城都沸腾了,当时的热闹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南夏北漠对峙三百余年,期间你打我我打你,大仗小仗无数,两国都出现过强势之君,都试图一统天下,可却从没人能真正的实现过。

而现在,齐晟做到了。

太皇太后哭得老泪纵横,双手合十对天而拜,哭道:“列祖列宗保佑,叫我大夏能一统天下,成祖皇帝遗志已达,本宫终于能安心地去见他了。”

拜完了天,老太太又转过身来搂我,“孩子,难为你了,你是个好样的。”

我忙应景地掉了几滴眼泪,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着眼角。

齐葳与齐灏姐弟俩半年多没见我,都有些生疏了,站在那里打量了我半天,这才扑进了我怀里。抱着他们两个软软的小身子,我这才真心实意地落了泪。

齐晟一连在前朝忙了好几天,又是祭天又是祭祖,插空还得论功行赏。当然,就是再忙他也没忘了罚有罪之人。

杨严被判了充军五千里,直接发配到漠北打仗去了。

茅厕君先是刺杀皇帝,又是暗通敌军,本该是个死罪,宋太后披头散发地跑到大明宫哭闹了一场,又拿出了先帝留下的不准齐晟伤害手足的遗旨,这才算是保下了茅厕君的一条性命,却是被削了爵位,废为庶人流放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