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夜凉风大,空气冷冽,她的脸红不起来。

“嗯,尸骨验完了,让人落棺,我们回吧。”

宋采唐退后两步,扭头说正事,看都没看到赵挚。

赵挚却看着她略红的耳根,捻了捻空荡荡的指尖,笑了:“好。”

声音更加低沉暗哑,透着某种调侃,或者……宠溺。

宋采唐轻轻咬了唇,这些人动作是不是慢了点?

比刚才干净利落挖坟的速度可是差了好多!

祁言抱着扇子揉着头,慢悠悠站起来,看看赵挚,再看看宋采唐,感觉气氛略有些不对……

他就是摔了一跤而已啊,只错开眼一瞬间,到底错过了什么!

心内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不是不想问,但看到赵挚斜斜射过来的凛冽眼神,就知道了,他不能问。

挚哥不允许!

祁言在呼号寒风中,弱弱的抱住可怜的自己。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这样可怕的夜晚,放弃暖屋高枕出来,九死一生,为什么竟不能知道所有细节……

弱小,可怜,又无助。

赵挚吩咐下面人处理好现场,留人守护,便不再多呆,带着宋采唐和祁言下了山。

悠长山路走过,转到平地,有宽阔马车等着,三人一起上了车。

车内空间很大,放了炭盆,有热茶,也有热汤,如若饿了,点心干果也是备齐的。

车帘放下,烛光如豆,暗夜幽静,耳边只闻呜鸣风声和嗒嗒马蹄……

暖意袭来,宋采唐舒服的叹了口气。

双手捧着热茶,小口小口慢慢啜,脑内思绪不停,仍然围着案子转。

过往一点点掀开,案情方向有了新的变化,但不管往事如何,破案缉凶仍是她们唯一目的,这一切往事,纷杂关系里,掩藏的是怎样一个杀人事实?

蔺飞舟吕明月,两条人命,凶手到底是谁?

“有件事好像很奇怪……”

宋采唐突然顿住:“吕明月的案子,案件相关人里,只有厉正智毫无杀人动机——别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只他没有。可偏偏,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严谨。”

赵挚回想厉正智的口供:“厉正智被更夫看到在自家门口院中晃,他解释为,睡中起夜。”

他眉梢微抬,话音含讽,很显然,他也觉得这供言有点不靠谱。

正常人谁起夜,会不小心溜达到大门口?梦游都比这话像真话。

“可他又不认识吕明月,二人没任何交集,杀机在哪儿呢?”祁言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皱眉反对,“指他为凶手,会不会太牵强?”

“就是因为牵强,才觉得有些古怪……”

宋采唐眉头蹙的更深:“同样的古怪感,蔺飞舟的案子也有。”

227.猜测真相

“同样的古怪感, 蔺飞舟的案子也有。”

宋采唐的话头起得云里雾里, 祁言不明白:“啊?哪里古怪?”

赵挚眉头微皱, 心下了然:“左修文的存在。”

“按目前所得线索, 左修文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左珊珊被勾搭, 也不知道另一个女儿吕明月与蔺飞舟关系很近——”赵挚扬眉,“对左修文来说, 蔺飞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应该起杀人的心思,他想杀的,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吕明月。”

宋采唐:“蔺飞舟行骗技巧熟练, 所做之事目的明确,又皆隐秘,动机前缘难以让人察觉,他在徐徐图之。可唯有一人, 他亲自找了上去。”

赵挚指尖敲在桌面:“厉正智。”

他被蔺飞舟直接找上门, 秘密有暴露可能, 他的动机最为紧迫。

“而吕明月, ”宋采唐声音轻轻, “她的出现对左修文最有威胁,左修文的动机最为紧迫。”

偏偏这两桩案子, 蔺飞舟那边, 厉正智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当时他的确在昭泽寺, 但很多人能证明他错过了法会,一直在外面,蔺飞舟被刺身亡,尖叫声传来,他才带着人走进大堂,并没有作案时间。

这一点,赵挚的人问出后,宋采唐还曾问李老夫人确定过,李老夫人说,案发之时或之前,她的确没有见到厉正智,案子出来,场面混乱,她才看到了这个人。

而吕明月案,左修文的动机最为紧迫,但案发当晚,左修文并没有外出,歇在夫人余氏的房间,‘酣战’热烈,夜里要了三回水,整个院子的下人都知道,近身伺候的丫鬟还不小心看了几眼‘真人直播’,不在场证明相当明确,左修文没有作案时间。

多有意思,两桩命案,两个动机最紧迫的人,却分别有砸实的不在场证明,无法作案。

这是巧合么?

世界这么大,不是没有巧合的可能,但办案子,宋采唐最先排除的就是巧合。

她想起一件事,长眉微扬,目光闪烁:“今日午间偶遇厉正智和左修文,两位大人在九楼正堂吵架,你们还记得么?”

不久前发生的事,记忆当然深刻,祁言立刻举手:“记得记得!”

宋采唐:“这两位大人中间气氛如何?”

“自是和乌眼鸡似的,你容不下我,我看不上你呗!”祁言想起当时场景就想笑,“都是朝廷命官,在酒楼大堂,众目睽睽之下,吵成那样子,简直斯文扫地,有失体统!”

赵挚却细细回想了一番二人对话,慢慢的,神情变了:“这二人话中有敌意不假,但类似的情况,别人不是没有,一般采取的方式是各不理会,从不碰面,这二人倒是有趣,话说了那么多,看起来倒不像真正的敌人了。”

祁言有些傻眼:“这人与人性格不同,对待仇敌的态度也不同么……”

宋采唐却摇了摇头,提点祁言:“你仔细想想,当时这两位的对话。左修文非常愤怒,不想看到厉正智,还说厉正智是天坑,遇到准没好事,下回不想见到——他为什么这么说?愤怒的这么情真意切,厉正智可是最近狠狠坑了他一把?怎么坑的?”

赵挚跟着道:“至于厉正智,回话也极有意思,说可惜天不能随左修文愿,他们俩还是要站在一起御前受责,劝左修文祸从口出,小心说话——他是不是知道左修文想说什么做什么对他不利之事,所以提醒,让左修文冷静,不要冲动,省的做出亲者快仇者痛的事?”

这一次见面,众目睽睽之下,左修文暴怒,厉正智始终悠然抄袖,谁略胜一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但他们这般高调,真是巧遇?

宋采唐纤白指尖托腮:“我总有种……嗯,‘欲盖弥彰’的感觉。”

好像这场‘巧遇’,是故意安排。

两桩相关人杀机迫切的命案,两场完美严谨的不在场证明,两个相处态度似有深意的人……

祁言就是再傻,这会也想明白了,指着宋采唐,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是——厉正智和左修文合作,互相为彼此杀人,成功摆脱嫌疑!”

赵挚眯眼:“但是厉正智更精明,心机更深,算计了左修文一把……”

祁言瞪眼。

这这这可能么?

这猜测是不是太大胆了些!

还有——

“咱们正确不足啊!”祁言急得挠头,“这左修文是怎么杀蔺飞舟的?”

宋采唐眸底倒映着烛光,目光湛亮:“你别忘了当时的站位。蔺飞舟死时,除了不相干的旁人,他尸身前面有三个案件相关人,吕明月在最中间,右边是谷氏——”

“所以谷氏才有机会,拍掉她手中匕首,顶下这罪行,说是自己所为。”赵挚接口。

宋采唐嗯了一声,继续说:“吕明月的左边,站的就是左修文。”

如果此推论成立,当时必定是左修文手执匕首,杀了蔺飞舟,同时利用环境变化,在蔺飞舟未死之时,迅速把匕首塞到吕明月手中,同时制造拥挤结果,吕明月不会武功,五感不强,注意力分些出来时,匕首已在自己手中,蔺飞舟胸前已经满是血迹。

吕明月一个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此时必然害怕,不知所措,刚好在她身侧的谷氏看到,并误会了,当即拍掉她手中匕首,顶了罪。

这一切在眨眼中发生,左修文做的非常快,非常好,如果没有谷氏顶罪,吕明月众目睽睽之下,手执匕首被发现,不可能脱罪。

祁言眼睛瞪圆,不住抽气。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这左修文好毒辣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

“那……吕明月呢?她是怎么死的?”祁言开口,声音有些艰涩,“塔台只有一行脚印,确为女子绣鞋,只有去的,没有往回的……”

看起来像极了自杀,怎么做到的?

宋采唐右手托腮,左手一下一下晃着茶盅:“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厉正智的脚,比一般男人的要小些。”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去看一个大男人的脚……”祁言说这话,突然一顿,看向宋采唐的眼神像在看神仙,“今日午间你一直盯着厉正智和左修文看,我问你在看什么,你又没说,你当时可就注意到这个了?”

宋采唐颌首:“对。吕明月案发当晚,那些脚印我们只注意了形状,方向,确认为女子绣鞋所留,但却忘了评估凶手体重。塔台上那么厚的尘土,郡王爷踩上去尚不均匀,脚印一些明显,一些不明显,死者这一行脚印,却清楚的很,生怕别人看不到……”

事实如何,就很好猜了。

“要么,是凶手故意踩得很重,要么,是本身体重很高。”

这样才能让痕迹留下的那般清晰。

今天晚上得到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祁言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木了,根本转不动:“那……不管厉正智还是左修文,都是男人啊,脚再小也比一般女人大,那塔台上脚印,是一个女子正常的鞋子大小……”

宋采唐眼梢微翘,声音调侃:“祁公子这就没生活了,有一种鞋,鞋楦特制,样式特殊,可以满足‘显脚小’,‘增高’等各种不同需求……”

祁言呆愣愣的看着宋采唐,面上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想他风流倜傥的夜行君子,跨夜偷香,揽八卦无数,见过多广阔深远的天空,见过多激烈翻腾波光暗涌的大海,竟然被个女孩子质疑没生活!

但……

好吧。

谁叫她是宋采唐呢?

祁言抹了把脸:“可我们还是没有证据。”

宋采唐微笑:“所以现在,就是找证据的时间啊。”

“找……”

怎么找?

相比祁言,赵挚就稳多了:“蔺飞舟案,杀人凶器是匕首,这匕首从哪来,同这两个人有没有关系?近身杀人,身上必留血迹,若是左修文所为,那他身上的衣服呢?当日众目睽睽,他的衣服可是过了明路的,见过的人都能描述的出来。”

祁言呆愣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有也处理掉了……”

赵挚指节敲击桌面:“藏起来,可以找到衣服本身,处理了……可以找到处理它的人。”

这藏它或者处理它的是谁,又是人证。

找出来,就会有答案。

“至于吕明月案,鞋子就很重要了,专门做这种特制鞋子的店定然不会太多。还有她胃里的食物,同样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吃的起。最后,你们别忘了,有个李茂才一直受聘盯着吕明月,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如果我们找到足够证据,他是不是愿意做个人证?”

宋采唐越说,眼睛越亮。

赵挚看着她,目光幽深:“这些事,我会盯着人做。”

宋采唐“嗯”了一声,偏头看赵挚,螓首蛾眉,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赵挚目光更深邃了。

祁言看看宋采唐,看看赵挚,再看看宋采唐,再看看赵挚,突然有种……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感觉。

但他今天不开心!

这俩倒是心有灵犀,聪明绝顶,这边开个头,那边就能接上滔天思绪,那边突然晃出个想法,这边就能举一返三,悟出更多……

可是虐的他不行不行的啊!

跟这俩在一块,他就像那傻子,有劲都不知道往哪儿使!

越想越伤心,祁言内心流下的悲伤的泪水。

上天对他,何其残忍!

不行,他要化悲愤力量,在接下来的搜证过程中,证明他的实力!

……

办案,最怕没有方向,大海捞针效率太低,但只要有了清晰的方向,沿着深查寻找,很多疑难可迎刃而解。

赵挚办事效率极高,又有憋着一肚子劲的祁言加入,速度可谓飞快,三日后,宋采唐就收到了好消息——

证据已经差不多,可以把人请过来,好好打打脸了!

结案大热闹,怎么能少得了她?

宋采唐简单收拾过自己,抱着手炉,脚步轻盈的走向赵挚说的议事大堂。

赵挚亲自来接她,给她安排了个靠着炭盆暖烘烘的位置,将一切琐碎事宜处理完毕后,请了关键人物到堂——

俱是两桩命案的相关人。

厉正智,李修文,余氏,左珊珊,李茂才,除了尚在牢里的谷氏,以及过去看望照顾谷氏的纪元嘉,所有人都到了。

赵挚走向上位,凌厉转身,潇洒的一掀袍角,坐下:“诸位请坐。”

几人被请来,神情不一,看看左右,眸底各有情绪,气氛很有些紧绷,大概是有什么猜测。

赵挚也不含糊,直接打开天空说亮话:“今日请诸位齐聚于此,是何缘由,诸位当心知肚明。”

他面上无笑,声音肃戾,此话一出,大厅内更加安静。

“我汴梁城内,短短几日,死者有二,一为蔺飞舟,一为吕明月,两案俱都掀起波澜,市井舆论无数,朝廷早给出期限,吾心甚急,好在,终于有了些证据,请诸位前来一聚。”

赵挚说着话,凛冽犀利目光扫视大厅一圈,看到几人神思不属,情绪紧张,似乎非常满意,轻轻掀唇,露出雪白牙齿:“还请诸位多多配合,有关案情之事,知而不言,言无不尽。”

228.不承认

赵挚冷面肃立, 声寒身端,笑不及眼底, 官威十足,湟贵十足,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不达目的不罢休。

谁敢不当回事?

堂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紧绷到诡异。

“虽则蔺飞舟案先发,吕明月案其后, 但吕明月一案,看似简单, 实则诡谲难辩, 内情复杂,本官不得不重视——”

赵挚视线犀利环视四周, 尾音拉的略长, 停顿断句重音皆有些暧昧,就像蔺飞舟三个字只在话间带过, 重点放在吕明月上。

竟先说这个……

难道这位郡王爷真的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证据,可以结案了?

堂下人们表情不一。

唯左修文眉梢轻缓一扬, 周身放松, 气定神闲。

不料下一刻,赵挚直接转向他, 劈头就问:“户部副使左修文, 蔺飞舟可是死于你手!”

左修文登时愣住。

不是要说吕明月的案子?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蔺飞舟, 为什么突然矛头指向他,指他是杀人凶手?

这一刻左修文的表情变化实在精彩,别人没注意,从一开始就盯着他的宋采唐祁言却看得清清楚楚。

祁言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将手中扇子甩到左修文脸上,大喊:挚哥就是他!没跑了!

宋采唐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视线转向坐在首位的男人。

赵挚真的很聪明。

案件审理,证据线索固然重要,话术博弈也不能少,做的好了,必能事半功倍。

在此之前,让她感觉到惊艳的是温元思,这个温润君子很厉害,不经意间挑开波澜无数,谈笑间便已掌控主导……

原来赵挚一点都不差,或者说,更好。

他天生的强霸气质,不那么容易让人亲近,却很容易让人感觉到震慑,用的好,用的巧了,审案速度只有更加快准狠。

为什么……

她会忽略掉这一点呢?

仔细想想以前,从初见开始,每一次案件,赵挚都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清查线索,抽丝剥茧,问讯相关人………信息到她手里,一定是整理过的,哪怕看起来毫无联系,也是条理清晰,极容易让她开拓思维,想到更多。

这个人很喜欢暗地里使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