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感觉并不会讳莫如深,比如今天,辛永望就提起来了。但这件事应该很敏感,让人不大高兴,所以大家也不会随便主动说。

是什么呢……

若有所思回来,关婉正在揉面团。

这个院子配了个小厨房,想要什么食材,招呼一声下人就能送,关婉心情还算不错。

看她自在,宋采唐也稍稍能放点心。

她转去另一个房间,发现被整理过,桌上纸张也好好叠放整齐,并不像她出门时那么乱。

肯定是心灵手巧的关婉帮忙收拾过了。

她走出来,手上捧了杯茶,微笑看关婉:“看到我写的东西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关婉揉着面,小脸皱成一团:“看不出来……好像大家对廖星剑都有点恨,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必须到杀人的地步……”

宋采唐低头喝了口茶:“有很多更深的东西我们没有挖到,信息不足,无法判断很正常。”

她看着关婉:“你觉得谁最像凶手?”

关婉诚实的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那你最讨厌谁?对谁感觉最不好?”

关婉睁大眼:“这个可以说的么?不会影响你破案思路?”

宋采唐摇了摇头,眉目间一片清正自信:“不会。”

直觉不一定管用,可能跟凶手无关,但直觉不对的地方,一定有什么违和,有违和,就会有被忽略的线索。

既然宋采唐要求,关婉就直说了。

“那个徐德业,小厮还是管事的,我有点讨厌。”

关婉皱了皱鼻子:“他好嚣张啊,出了命案,被问话还不高兴,不耐烦,转头就怼所有人,显得主家特别没规矩,江湖人再不拘小节……也不应该样吧?”

关婉从小跟着姐姐关清长大,意识受了同样影响,对下人其实很友爱,关家上下气氛也很好,但有一点,大家得明白各司其职。

主子做好主子的事,好好撑家,护住家中上下,该关心关心,四时八节东西赏赐不能少,谁敢欺负家里下人就是打主子的脸,不能不计较;下人们就好好做份内之事,不管性格怎么样,本职工作得做好。

像她们商家,规矩其实并不重,私下里怎么都行,但有了客人,起码的礼貌要有。

关婉觉得徐德业有点过分。

宋采唐脑中突然有一道光滑过,这一次,她瞬间抓住了!

她想起来了,哪里不对,是这徐德业和丫鬟冬芹不对!

徐德业说话有点太急,话题转方向太快,有些像掩饰什么的样子……

而且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没有靠的很近,没有眉目传情,但偶尔的神态,细微的小动作……

都说明了,这两个人有事!

夜圣堡地盘,态度这么嚣张,普通人肯定不敢,比如别的小厮管事,就不像他这么狂,敢这么干,一定有倚仗,别人允许他这样。

而这堡里,最大的就是夜楠。

这两个人是抓住了夜楠什么把柄么?

廖星剑和夜楠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很多事肯定是分不开的,彼此相通,夜楠的这个把柄……会不会同时,还是廖星剑的!

倘若如此,他们跟廖星剑,肯定有一定交集。

宋采唐眼睛微眯,放下手中茶盏。

或许,她可以想办法诈一诈。

173.四年前

阳光灿烂的午后, 宋采唐叫冬芹过来帮她沏茶。

她是堡里贵客, 又身兼查案之责,不管哪个身份理由,冬芹都不能拒绝。

冬芹打开取出来的茶叶罐, 打开让她看:“宋姑娘您看,沏这花茶如何?”

宋采唐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本意也不是喝茶,而是在这喝茶过程中的事。

她再一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冬芹一遍。

冬芹是个爱美的姑娘,一样的制式丫鬟衣裙, 她的腰襟往里掐了一寸, 袖子比别人短了两分,更显得腰身纤细,手腕皓白。

她泡茶技术娴熟,姿势优美,看得出来是练过的。

可这样一个姑娘,明明应该是活泼伶俐性子, 此刻却面无表情, 没看宋采唐,也没看别处,眼睛只紧紧盯着茶盏, 似乎神经十分紧绷。

紧绷, 却不害怕。

就像这一刻……

她早知道会来, 并且有了准备。

宋采唐心间快速转了一圈。

有准备……

证明她想的没错, 这冬芹肯定有事!

也行, 有准备,有有准备的问法。

既然知道她要问,既然有了准备,就会一定程度猜到她要问什么,并转话题避开。想调开她的注意力……可并不容易。

她的胃口很大呢。

宋采唐手托腮,坐在阳光下,微笑眯眼,慵懒的看着冬芹泡茶。

待茶沏好,倒入小盅,送到面前,她素手拾起,饮一小口,闭目品了片刻:“茶不错,很香。”

冬芹束手恭立,回话仍然神态严肃,一板一眼:“这是蜀地当年新产的锦城露芽,味香回甘,大小姐一直很喜欢,这次也提前吩咐过,务必请贵客尝尝。”

既然对方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有了准备,再玩徐徐诱之那一套就没意思了,宋采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九月十三,廖星剑遇害那夜,你在值班,徐管事也在巡夜,时间都那么晚,你们没有碰到?”

冬芹立刻摇头:“并没有。堡里地方大,路多,也许徐管事当时走的和婢子不是一条路。”

“这样啊。”

宋采唐就笑了,没再继续追问这点,提起了别的:“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冬芹头并没有抬起:“是,婢子父母就是堡里下人。”

“我观江湖人与普通人家规矩大有不同,成亲年龄是否也有什么特殊?夜姑娘看起来似乎已经过了成亲的年纪,你呢,也还没有定亲么?”

死贫道不死道友,比起卖自己,还是卖别人更好。

冬芹头仍然没抬,也没有答宋采唐的最后一个问题,而是语速很快的答了前一个:“其实我们大小姐……本该四年前就成亲的。”

宋采唐手托腮,唇角笑容有些玩味。

这个姑娘不老实。

但多获得信息本就是她的目的,这个方向,她很喜欢。

既然如此,就要劳烦这小姑娘告诉她了。

“四年……前?”

“是,大小姐的婚期,本在四年前。”

“是因为析蕊么?”

说着话,宋采唐低眉微笑:“说起来,我对这前番过往也很好奇,只是初来乍到,对此并不熟悉,你是堡上老人,各种规矩都懂,这件事,能说来给我听么?”

冬芹福了福身:“这件事,堡里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并没有制止大家谈论,只是婢子们心疼大小姐,顾惜大小姐心情,从不会在任何场合随便说,此刻说与宋姑娘,却是没有关系的。”

宋采唐随意呷了口茶:“那就说说吧,四年前发生了什么,析氏又是怎么出现的。”

“大小姐和廖公子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自来形影不离,老堡主瞧着好,便早早为他们定下了婚事。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成亲也比普通人略晚,但大小姐到底是个姑娘,再担着一堡重担,需要历练,也不能误了青春,最好赶在二十岁之前,老堡主和两个人商量过后,把婚期定在了四年前。”

“大小姐和廖公子对此早有默契,没任何意见,并十分期待,满心满脸的幸福,所有人都看得到。不管我们堡里,还是外来之人,都不觉得这桩婚事会有意外。”

“五年前,廖公子有次出门处理事务,遇到被歹人欺负的析姑娘,正好闲暇,就搭了把手把人救了。析姑娘大约当时就瞧上了廖公子,痴缠很久,廖公子心系我们大小姐,自然不为所动,因析姑娘越来越过分,他还亲自喝斥,把析姑娘骂走了。”

“四年前,距离婚期两个月,出了一桩比较紧要却并不如何危险的事,大小姐和廖公子相约外出,说好办完这最后这一件事就回来成亲,谁知他们遇到了危险,廖公子就此失踪。”

宋采唐长眉微敛,发丝随风荡到唇前,很有些迷离之感:“失踪?”

“是,失踪的相当彻底,不管我们堡里用什么办法,求助了多少江湖其他门派,都找不到廖公子。”

“失踪了多久?”

冬芹:“十个月吧……还是十一个月?婢子记不大清了。他回堡三个月后,析蕊就抱着孩子找上了门。”

宋采唐眯眼:“所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廖星剑是和析氏一起度过的?”

冬芹:“析蕊是这么说的。”

析蕊这么说……

意思是廖星剑并不承认?

宋采唐定定看着冬芹。

冬芹果然立刻给出了答案:“廖公子说,四年前他突然出了意外,忘了自己是谁,也没办法联系堡里。等他十个多月后转醒,记起前尘,回到堡里,这十个多月经历了什么,他亦全然不记得,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宋采唐理解前后逻辑后,感觉这做梦二字,形容的真是十分恰当。

睡前知道自己是谁,睡着后忘了自己是谁,睡醒后找到了自己,却忘了这个梦。

多少普通人都是如此,梦里经历各种波澜壮阔,或悲或喜,或神或鬼,或是大英雄,醒来后忘的精光。不同的是,别人做梦就真是在做梦,廖星剑这个梦却是事实。

他在‘梦里’一定干了什么事,自己却不记得。

这事有些玄乎,宋采唐想不透,可她对未解之谜始终怀有一定的敬畏,比如穿越这个事,她自己解释不清,古代因某种特殊环境促使廖星剑这样的结果,也许真的可以。

“廖公子完全忘了这十个多月的事,一点点都记不起来?”

冬芹想了想,道:“说只影影绰绰有些感觉,的确是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但对方是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一起都做过什么……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宋采唐素白指尖在茶杯沿摩挲:“而这些,析氏都说的出来。”

“是。析蕊说这些日子就是她们一起过的,她说的很详细,怎么造屋,怎么捕鱼,怎么织布生活,怎么互相爱恋上彼此,幸福缱绻度过一天又一天,怎么……生了个儿子。”

宋采唐:“廖星剑对此全无感觉?”

冬芹:“没感觉。析蕊说这些事的时候,廖公子甚至有些厌恶,认为析蕊在说谎,因为析蕊有前科,之前就曾为了痴缠他无所不用其极。可若如此,孩子说不通。析蕊抱过来的儿子,像极了廖公子,似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想不认都不行。

宋采唐垂眼看着茶盏。

堡里想不鸡飞狗跳都不可能了。

准新郎消失近一年,回来还没喘过气,重新准备婚礼,小三就带着孩子找上门了,以析蕊性子,没得到廖星剑都卯足了劲各种追,现在抱着儿子找上门,理直气又壮,怎么会不闹腾?

夜楠遇到这种事,怎么会不糟心?

廖星剑对夜楠的感情实实在在,多年相伴相思不可能瞬间淡去,不管‘梦里’经历了什么,‘梦醒’后现实对夜楠肯定是有感情的,两面奔波,左支右绌,怎么会不难做?

所以……几人各自痛苦,各自思量,各自妥协屈服。

廖星剑放不开夜楠,夜楠也舍不得廖星剑,析蕊好不容易登堂入室,死赖着不肯离开,大家在各种磨合里潜移默化,形成了彼此心知肚明的新规则,难受的过着日子。

所以这婚事,也拖了这么久,直到今年才定了日子要办。

甚至办事前一夜,夜楠都要最终悄悄过去确定一下,廖星剑有没有后悔。

这些细节,宋采唐不需要问,自己就能想到。

冬芹把话说完,仍然束手端立,从头到尾,话音动作没任何变化,不带任何情绪,头也一直半垂着,没抬起来,十分的稳。

一室安静。

宋采唐凝眉细思这段故事里可能会有的杀机,以及……可能会被别人利用的漏洞。

灿烂阳光越过窗槅,将窗槅上如意莲纹印在她侧脸衣角,她整个人沐着阳光,突然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

聪慧,灵透,不可欺瞒,亵渎。

因为……

她什么都知道。

正好这时宋采唐抬头看过来,冬芹心尖一凛,额上瞬间沁出薄汗。

174.辛永望的目标

“姐姐——”

一道清脆声响打破了安静, 有抹纤细身影踩着阳光, 快速跑进了花厅, 正是关婉。

她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捧着盘点心, 跑这么快竟一点都没乱,点心放在宋采唐面前时还冒着热气,香甜软糯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分诱人。

“姐姐你猜我看到谁了?”

冬芹刻意缩小了存在感, 和普通下人侍立的方式一样, 关婉就没注意到房间里有人,清澈杏眸直直看着宋采唐,一脸‘快问我,快问我’的表情,十分兴奋。

宋采唐视线缓缓滑过冬芹——

微笑着拉住关婉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难得关婉不再那么紧张害怕, 眼下妹妹比案子可重要多了。

冬芹瞬间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关婉:“我看到夜圣堡的管家,就是那个叫辛永望的,和夜楠说话了!”

宋采唐亲手执壶倒了杯茶,塞到关婉手上:“哦?说什么了?”

“夜楠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 好像很伤心,还哭了……吧, 大概, 离的有点远, 我没看清, 但辛永望绝对过了!”关婉小手一扬,豪迈的喝干了盅中茶,“她们一个堡主,一个总管家,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都很正常,但这一回,辛永望搂了夜楠的肩!”

“还小声哄哟……”

关婉蹭到宋采唐身边,眨眨眼,小小声:“辛永望说什么‘你放心,都是你的,我不要’,说什么‘我只要永远在这里陪你就好’,还说到了四年前的什么事……”

“很暧昧哦。”

关婉眨眨眼:“各种欲言又止欲语还休,最后还大胆的搂了夜楠的肩,说我想照顾你……”

“这个辛永望一定有事!”

话说完,关婉有些紧张,捧着小脸看向宋采唐,像个乖巧的正在摇尾巴的猫咪:“怎么样,有用么?能帮忙破案么?”

宋采唐笑着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脸,肯定的点了点头:“婉婉很聪明,很有用。”

因她之故陷在这里,关婉没有半句抱怨,相反,就算害怕,胆怯,小姑娘也一直撑着,尽量不给她添麻烦,尽量能帮助到她,以前没动过的脑子,在这里全动了,以前没做过的事,在这里也都做了……

宋采唐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大姐关清在这里,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关婉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听宋采唐说完,长长松了口气,能帮上忙最好了,案子早点破,姐姐早点抓住凶手,她们就能早些出去,给大姐报个平安……

几天没回信,大姐一定担心了。

平静下来,关婉小脸有些红。

看到辛永望和夜楠私语,觉得对案件有利,偷听了下,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稍稍有些害羞。

为了避开这种情绪,她生硬的转移话题:“堡里大小姐接下来怎么办呢?真是好生命苦。准新郎死了,大管家辛永望表白,能得慰藉,当然是好事,可万一辛永望不是真心的怎么办?”

“这夜圣堡偌大的家业,大小姐一个人难以支撑,总是要嫁人的,嫁个真心人还好说,嫁错了,可是赔了财又赔了人……”

“还有那小妾,感觉心很大的样子,廖星剑是老堡主友人的遗孤,从小被老堡主代为养育,那既然是老帮主的朋友,肯定有些家产的,那廖星剑自己又能干,听闻这些年为堡里赚了不少东西,小妾抱着儿子,怎么会不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