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捧着茶杯,静静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也是讽刺,她吃够了这上下级的苦,在米家,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不能有任何反对意见,只能听从,如今,却要用这上下级来压人,亲手打杀黄妈妈,看着她死……

“啪——”

“啪——”

木板重重肉体上的声音,沉重残酷。

鲜红的血从衣服上浸出漫开,一滴滴滴在地上,很快汇成河流。

阳光下刺眼的红,那是生命的份量。

眼睁睁看着黄妈妈从惨叫到渐渐无声,直至呼吸停止,王氏脸色变都没变一下。

这才哪到哪,我儿受的苦,比这多得多!

管事探过鼻息,过来轻报:“大太太,人去了。”

王氏看着尚在往下滴血的刑凳,放下手中茶盏:“拿块席子,卷了扔出去。”

“是。”

管事应是,尽心尽力伺候主子:“那大太太您——”

“米家不会要一个杀人的宗妇。”

还是弑母。

“那……”

“没关系,总会过去。”

王氏微笑站起,一如以往的温和样子:“行了,我回房了,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管事挠了挠头,没懂。

但没关系,他是下人,不用等主子们的事儿。

“去去,找席子去!”

管事带着人收拾现场,处理黄妈妈的尸体。

而王氏这一回房,就没有再出来。

……

前后不过一刻多钟,贴身大丫鬟进去送茶,发现王氏匕首插胸,倒在桌子上,血流了一地,旁边还有王氏的亲笔遗书。

丫鬟吓的尖叫出声,赶紧喊人。

温元思和宋采唐听到动静过来,已经晚了,王氏匕首正中心脏,失血太多,心肺功能完全停止,已经救不回来了。

匕首扎的很深,王氏像不知道疼似的,表情很是轻松解脱。

主院房间外随时有人看守,竟没一个人听到动静,可见王氏死志多坚决,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遗书上,王氏自陈罪状。

承认的确是她杀了小梁氏,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因为什么,做了多久计划,当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和黄妈妈达成了什么默契,后续如何处理……

一切一切,说的清清楚楚。

杀人,她不后悔,小梁氏该死,偿命,也是应该,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早早就等着了。

米家家规严,不会要一个有污点的宗妇,正好她也不想活,只希望不带累小辈。

王氏并非一点也不激动,遗书到末尾,笔锋颤抖,看得出情绪不平。

她说女人没错,这世道有错,下辈子她不想生女儿,也不想生儿子,甚至不想做女人,也不想做男人,她不想再转世为人。

做畜生吧,畜生比人善。

至少羊羔会跪乳,乌鸦会反哺。

世间男人,只有在女人说的做的顺他们心意的时候,才会是对的,才会是乖的,是伟大的,哪怕是亲娘,不顺着他们心意,他们就不能‘愚孝’。

天底下规则,都是为他们男人定的!

王氏的遗书,有平静,也有愤怒,震的一屋子人说不出话,三房柳氏当场流泪,连有胎记的脸都忘了藏。

宋采唐长长一叹。

时代的悲剧,真是哪里都有。

就在这时,外出办正事的米家男人们回来了,呼啦啦一群,正好看到王氏的尸体和信。

齐齐沉默。

二老爷米孝礼没有沉默,拉着哥哥的袖子,面色十分焦急:“大哥,大哥,我妻子孙氏跑了,求你赶紧下令派人去找……她性子急躁执拗,我怕晚了,她就铁了心不回来了……”

“不回来正好!”

米孝文甩开弟弟的手:“她自己自愿把自己休出门,我米家丢不起那么大的脸,随她意好了!”

“底下所有人都给我听着,随时不回来便罢,咱们就当米家没有这个人,她若敢回来,给我紧闭大门,不准她进!”

“是!”管事听完令,又问王氏,“那大太太……”

米孝文眯眼,眉下满是怒气:“什么大太太!哪有大太太!我们米家没有弑母的宗妇!”

一路往家赶,家里的消息一路往他们跟前送,还没到家门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包括孙氏闹,包括王氏杖毙黄妈妈,现在王氏竟然自己认了罪!

米孝文恨铁不成钢,只要王氏不认,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结果她竟然还自杀了!

“给我把王氏尸体裹了,送回王家,不准入我家的坟!”

米孝文阴着眼,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狠。

不准入坟……

这事可就大了。

女子出嫁,不再是自家人,不能入自家祖坟,如果连夫家的坟都入不了,那就是孤魂野鬼了!

人都死了,至于这样吗?

王氏杀婆母是错,可小梁氏当时已经重病,活不了几天,而且为人也实在是……大家普遍同情弱者,不让王氏入坟这招,实在太狠了。

这王氏棺材要是抬回王家,不知道王家怎么闹呢!

有人推了一把米高杰,示意他说话表态。

他可是王氏生的儿子!

米高杰还在问香和月桃都是妹妹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他都干了些什么……

竟然想和堂妹上床,把亲妹妹当仇人!

现在亲娘也死了,不能入自家祖坟……而原因是,亲娘杀了奶奶!

米高杰有点接受不能,跪下哭求:“爹,不能这样……这样不对,不对……”

米孝文现在极为偏执,挥手甩开儿子:“我说不能入坟就不能入,来人,给我收拾尸体,抬回王家!”

……一地鸡毛。

温元思和宋采唐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他们破得了案,解不了人心。

米家后续如何,都是别人家事,容不得插手。

本案事实已经清楚,拿上王氏遗书,温元思便和宋采唐离开了米家。

宋采唐一路无言,温元思叹了一声,声音低柔:“伤心了?”

宋采唐点点头,又摇摇头。

“说一点都不感慨,不可能,我做仵作,已经明确感受到鄙视链,但我无力改之,好像也只能感叹了。”

温元思:“世间阴阳,自有法则,少了谁都不行。万事不能太绝对,没有谁必须站在顶峰,男人们为了行事更便利,物化女人,终有一日,会遭到反噬。”

“这米家,王氏是最有担当,最敢负责任的人。”

“可惜了。”

大风忽起,卷来烧过一半的黄纸,飘沉于半空,像没有生命的蝶。

150.凶手真正标记

小梁氏一案, 温元思和宋采唐取得重大胜利,可以盖棺定论,去除悬案之名,赵挚那边, 却遇到了点麻烦。

查过郑康辉, 他和祁言来到了刘正浩,也就是栾泽安抚使,刘启年家中。

“想找个东西,请我配合一下?”

刘正浩苦笑:“观察使大人这是在怀疑我是凶手?”

赵挚面不改色, 严肃板正:“只是查案需要。”

“好,”刘正浩想了想, 答应了, “大人想看哪里?”

赵挚:“方便的话,哪里都想看看。”

刘正浩眼睛瞪圆, 似乎十分诧异, 为什么观察使大人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祁言也知道赵挚这回是狠了点, 有点太嚣张,但没办法,案子就靠差这个证据往前推呢!

“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郑家都让看, 你不让看,怎么,心虚了, 藏着什么呢?”

刘正浩:“自是没有的……”

祁言撸袖子, 超凶:“没有就亮出来让我们看看!”

“观察使大人这是要抄我刘家?”

一道锐利带刺的声音传出, 本地安抚使刘启年匆匆走来,直直对上赵挚:“可有公文,可有条令,可有圣旨?”

赵挚稳坐如山,别说屁股,眼皮抬都没抬一下:“没有。”

“都没有?”刘启年眯眼笑了,“我可是朝廷命官,就是上头想撸我下马,还得先定罪呢,观察使一个小小五品官,还不是皇子,只是宗室,如此猖狂,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抄我的家,必然会惊动皇后娘娘——我劝观察使还是谨慎些好。”

这话威胁意味十足,祁言当场就跳了起来:“呸,你拿皇后娘娘压谁呢!”

“啪”一声,赵挚手里茶杯盖盖到了杯上,声音响亮到吓人。

“刘启年,我劝你慎言,做人不要太猖狂。”

刘启年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到底是谁猖狂了,这人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赵挚慢条斯理卷着袖子:“你说你是朝廷命官,遇事不提皇上,只提娘娘——你同娘娘,是什么关系?”

不管什么时候,提到男女关系,似乎都带了点暧昧桃色。

本来也没错,刘启年能当上安抚使,走的是皇后娘娘的路子,算是皇后娘娘养的狗,但这话这么一说,就不对劲了。

祁言当即哈哈大笑:“对!刘大人,你可别碰瓷,你想和皇后娘娘关系好,皇后娘娘未必想和你关系好啊!”

刘启年气的胡子都倒了:“你放——你们胡说八道什么!狼子野心,果真狼子野心!我当然心里时刻记挂皇上,但今日这种小事——”

赵挚忽的站起来:“你管这叫小事?作案十年,已知尸骸三十一具,全部未申冤昭雪,这些人命太少,你刘大人看不上眼么!”

他个子高,站起来就是一片阴影,眼神又冷,眸底杀气十足,走到面前,就是个移动的威胁体,刘启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赵挚冷笑:“也是,不过是女人,对你刘大人来说,的确是小事,你那些贞洁牌坊下,不知道藏了多少类似的事……刘启年,你晚上睡觉不做噩梦么?从未梦到过有人来缠着你索命么?”

刘启年又退了一步:“你别过来!我警告你,你再这样我参你的本了!”

“参,我欢迎你参,谁不参谁是狗。”

赵挚就算说着脏话,也是一片桀骜雍容。

祁言跟着刷一声打开扇子,晃啊晃:“对,谁不参谁是狗!”

赵挚:“你屡次对我不敬,是不是笃定我要倒了?谁给你放的信儿,你那位娘娘么?”

刘启年阴着脸,没说话。

赵挚也不是非要听到答案,袖子撸好,就转了身:“我今天还真就要搜你的家,你有本事现在告诉你的娘娘,让她来拦着我!”

“来人,我怀疑这里窝藏辽国奸细,给我找!”

哗啦一群穿着官服的士兵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钻出来的,直接就围了府,门,墙,窗,哪哪都是。

赵挚一下令,所有人应是,分开就往宅子里搜。

刘启年气的发抖:“你……你们……简直是目无王法,赵挚,我定要参你!”

赵挚连个眼色都没回。

祁言摇着扇子,也是连眼色都欠奉。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的混世魔王挚哥,在汴梁那是干了多少大事,出过多少风头的,这算什么!

知道赵挚办事靠谱,有分寸,祁言还是帮了喊了句:“兄弟们轻点手,别惊扰女眷啊!”

外边一片应是声。

结果来的非常快。

却不是期待中的。

不知道谁碰巧找到一间库房,库房里密密麻麻堆满了,全是女人的首饰,珠玉玛瑙,钗环耳坠,什么都不缺,样式数量非常多!

几乎能把进去搜查的人淹没!

女人用的饰品大都个头不大,这么多一样一样找,具体时间不好估,反正今天是不会有结果了。

祁言惊的下巴差点掉了。

赵挚眯眼看向刘启年。

“我家女眷多,我心疼她们,买点小礼物怎么了?”刘启年微笑着坐到椅子上,落落大方,十分得意,“我知道你们私底下都骂我什么,说我对女人不好,不懂怜香惜玉,其实我对她们极为疼爱,呵护全在心底……”

祁言听着这话,差点吐了。

刘启年呷了口茶:“观察使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意思很明显,没话说就走,端茶送客了!

祁言见赵挚脸色不对,扇子敲了敲头,看向刘启年:“帮助官府办个案而已,又不是多损名声的事,不是凶手用不着心虚,刘大人至于这样么?”

“不至于,”刘启年微笑,“但别人不想让我好受,我就不能让别人好受——争的就是这口气!”

赵挚眯眼,目光划过刘正浩,落回到刘启年身上:“这么护着儿子,可真是好爹。”

刘启年:“当然,我一直都是好爹!”

几人对峙期间,刘正浩一直没说话,乖乖的站在父亲身侧,垂眸束手,没任何表情。

场面似乎限入了僵局。

“报——”

就在这时,有人报信,说是观察使之前让查的事有了眉目。

赵挚挥手,走到一边,让那人密耳奏报。

果然……是重大进展。

赵挚眯眼,神色与之前大为不同。

祁言溜了过来:“挚哥——”

赵挚手指一划:“收队,今天不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