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近的距离,太过快的刀光,看都看不清楚,宋采唐如何躲得了?

“啊——”

“呀——”

“救人啊——”

围观众人顿时紧张尖叫,宋采唐却站在原地,眼前白花花一片,不知道往哪躲。

这意外来的措手不及,根本没时间反应,宋采唐心道完了,这一回怕是躲不过,能不能活,看老天爷心情吧……

下一瞬,她就听到了风声。

速度很快的,带有衣袂飘飞的风声,由远及近,瞬间冲到了她耳边。

她看到一只大手,突兀的横在面前,食指与中指,两根修长的手指一顿一夹,稳稳的把那片白光夹在了指间,那刀尖,离她的眼睛不过一寸。

她闻到了一种类似松柏的气息。

“找死!”

这道声音十分耳熟,只是不再慢条斯理,不再傲慢骄矜,似巨兽低哮,卷着极大愤怒。

“赵挚?”

宋采唐眨了眨眼。

赵挚视线凉凉滑过宋采唐,宋采唐没懂,却隐隐读到了责怪的意味。

这什么意思?

出现意外危险,不是应该担心她吗,怎么还怪上她了?

葛氏发疯她也不知道啊!

赵挚站在葛氏面前,阴阴一笑,就开始扔东西。

每扔一件,葛氏就抖一下。

这头一样,就是一块玉牌。颜色翠绿,做工精巧,温润有光,一看就是老坑玉种雕制,与刚刚葛氏拿出来的大小形状相似,质量等级却高过太多。

不用说,这就是葛氏从云念瑶房间里偷出来的玉牌了。

之后,是椭圆形,皮硬,有黑白棕色斑纹的种子,正是蓖麻籽。

天华寺季氏房梁上搜出来十几粒,这里却厚厚一小包,足足三四十粒!

然后是弓箭。

再就是手一甩,从外面拽过来一个人。

女子,中年妇人,可她穿的不是裙装,是武人短打,眉眼微微上吊,气势与常人不同,脚步非常有力道……

这是个习武之人。

宋采唐微微眯眼,看来这个就是葛氏的帮手了!

夜间行走,打探消息挖各种陷阱,朝她动手射箭的,应该都是这个人了!

赵挚怎么抓到的?

这场面,这反应,不用多言,所有人已经理解。大家看向葛氏的眼神充满惊讶,鄙夷,难以置信。

赵挚轻描淡写:“这些,可都是在你家找到的,葛氏,你还敢不认罪!”

宋采唐却看到他单手握拳,眸底泛起杀意。

如果葛氏还敢闹,这个混世魔王怕是要发疯!

宋采唐皱了眉,往前一步,站到赵挚身侧,这样哪怕赵挚要疯,她也能拦一拦。

自宋采唐拿出金针,葛氏就有点绷不住了,赵挚再夹住她的匕首,玉牌蓖麻籽一样样往外扔,她更受不了了,根本没办法再保持平静。

现在朝外一看,四周全是异样眼神,她往常经营的夫人人脉网,她的朋友,她的仇人,需要她巴结的,巴结她的人,神情全都一样!

人群里还有她的家人,她的公婆,她的丈夫,她的妯娌姑嫂,她的儿女。

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十分失望,痛心。

她心态开始崩了。

赵挚似乎耐心不佳,见葛氏久久不说话,脸沉下来,指间一转,匕首‘咻’的一声,折返飞来!

他的手劲方向是完全能控制的住的,匕首没有飞向葛氏要害,而是发出一声轻响,直直切向了葛氏发边!

“叮——”的一声,匕首击飞钗环,斩断一缕乌发,葛氏的头发,瞬间散开,像个疯婆子。

亲眼看着刀光飞来的恐惧感觉是无法形容的,葛氏以为赵挚要杀她,尖叫出声,心态直接崩溃。

“啊啊啊啊——是!云念瑶就是我杀的,怎么样!可是不怪我,怪她自己!”

葛氏捂着散下来的头发,眸底闪动着疯狂:“她一来栾泽,我就去帮她保胎了,尽心尽力,没哪点做的不对!我夫家出事,求了她,她也答应了帮忙,可高卓都出手了,她还不动!她明明知道我很急,明明知道我们这一大家子可能瞬间倾覆,可她还是不紧不慢,什么都不干!”

“我是给她下了蓖麻籽,但我没想弄死她,只想逼一逼,再救回她,让她知道我的好,快点出手,可那夜我带着酒酿圆子汤看毒性发作的如何时,她却直接拒绝了帮我!”

“我连一碗酒酿圆子汤都记着她,要带给她喝,她倒好,出尔反尔,答应的事不干了!还装模作样满面愁容跟我演戏,说她帮不了,她怎么可能帮不了?堂堂国公贵女,丈夫也是勋贵,汴梁人头熟,什么话说不上?她就是不想帮我!”

“明明下午的时候卢光宗来过了,我都听到了,卢光宗给了她什么东西,可以借用卢光宗的人脉网,借我用一用怎么了?几句话的事,我用过了就会还回来,可她不给!她就是伪善的骗子!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杀!”

“她还把玉牌放在柜子的三足小桌上,我知道,那里一向放她最重要的东西,结果我拿着去找卢光宗,根本不对!她故意的,故意骗我,让我误会的!”

“她活着害我,死了也要害我,杀她怎么了!她若没死,我还要杀她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

一口气把所有话喊出来,葛氏气喘的有点粗,瞪着宋采唐赵挚的目光似要吃人。

外面齐兆远和高卓已经受不了了,眼看就要往前冲,温元思赶紧拦住,过去控场。

葛氏却还没停,目光移向自己的公婆丈夫一家人:“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别人谁都可以骂我鄙视我,你们不可以!我为你们付出了多少!”

看着葛氏状若疯狂,宋采唐轻轻一叹。

“你有没有想过,云念瑶说帮不了,是真的帮不了,她的家族,包括她自己,有了很大的麻烦。”

葛氏愣了愣,还是不服气,眉横目厉似要再次开口。

宋采唐拦了她:“卢大人给云念瑶的那个东西,本来她是可以借你的,但就是在当日,那东西丢了,被安朋义三兄弟偷走了,所以云念瑶才满面愁容,诚恳的告诉你她帮不了。”

“本来,你还有机会的,只要给点时间让云念瑶把事情处理好,以她的性子,不会看着你出事。可你误会了她,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葛氏这次是真真愣住了:“她……东西丢了?帮不了?”

宋采唐:“是。”

赵挚却没心思跟她磨,大手朝张府尹李刺史一摆:“凶手已认罪,还不抓捕,愣着干什么?”

两位大人方才如梦初醒,叫着身后衙役行动:“快,快,抓起来!”

葛氏被上上枷链时,怔怔回头看宋采唐:“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采唐点头:“是。”

葛氏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泪水横流:“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我不信!”

69.我不后悔

葛氏被押下去, 现场安静了很久,方才重新有声音。

温元思很忙。

汴梁将要过来贵女,高家将要有大动作, 预演的宴会被打乱成这样子, 就算大家给面子造气氛,感觉也回不到之前, 这场宴会, 怕是要草草结束。

气氛打乱是为破案,张府尹自持身份, 不好下场,李刺史更是, 这案子他都交给别人了,不关他的事,他凭什么要帮忙擦屁股?

至于赵挚……你看他那一副横眉挑眼,老子最大的桀骜气派, 像是会弯腰低头的人么?

总不能让宋采唐一个姑娘家干这种事!

温元思只能自己上。

官府, 高家男人,高家女眷, 甚至到场的其它大族,温元思都得好好沟通安抚。

也亏得他相貌俊秀,笑容谦雅, 浑身带着君子之风, 言语自来恰到好处, 不动声色中长袖善舞, 众人没回过神来,一切已经被他理顺好了……

宋采唐十分服气。

这位通判大人,是个干大事的人。

赵挚却用鼻子哼了一声,大大翻了个白眼。

不知是不是相貌气质的原因,赵挚做这个动作透着糙,透着直剌剌的男人味,却并没有不太雅,让人瞧不下去。

宋采唐心叹,这也是个天赋异禀的。

今日行动,他们兵分三路,她来诱供,温元思控场,赵挚则在背后主导配合事先安排的计划,比如季氏房间的‘蓖麻籽发现’,还要抓紧时间寻找更强有力的直接证据。

她们一直没找到的,与葛氏有关的蓖麻籽,温元思查到了一个本地货商,已经很近,但还是没能揪出葛氏,赵挚干脆自己去林家搜,葛氏是凶手,做过这种事,定然有藏毒的地方。

还有玉牌,葛氏没明白过来,肯定不会随便丢,也被她藏着。再加上针对宋采唐的暗箭,葛氏身边必有一个会武功的人帮忙,可这些日子暗中查探,就是找不出人。

既然决定要在此时砸实了葛氏凶手身份,那么其它铁证最好都能一并列出,短短时间,赵挚要做的事非常多。

若按工作量,赵挚才是最忙最累的一个。

可他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甚至没什么情绪,不邀功也不自得。

只在宋采唐差点被葛氏匕首伤到时,表现出了短暂的愤怒……

宋采唐有点奇怪,案子破了,他一点都不高兴,不兴奋吗?

想着事,视线流转间,不小心撞到了孙仵作和郭推官。

二人表情都非常黑,见她看过来,神色更是难看,郭推官还好,孙仵作则是直接别开了头。

宋采唐笑着走过去:“两位可还是记挂着赌约?”

她不提赌约还好,一提赌约,两人脸都绿了。

立约时有多自信,多张扬,现在就有多后悔!

谁知道宋采唐这么有能耐,手上有绝活,剖尸厉害,推案问讯也有一手,直接锁定凶手并让凶手认了罪!这回可不是里子面子都输了!

郭推官还好些,孙仵作当时却正在气头,赌了命的!

这两个现在想看到宋采唐才有鬼。

宋采唐却只是弯唇一笑:“切磋学习时难免争论,意见不合情绪也难免激动,这种时候说出的话,怎能做数?二位不必挂心,那个赌约,我并没当真。”

留下这句话,宋采唐就转身走了,并片刻停留。

孙仵作和郭推官对视一眼,神情极为复杂。

输了,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谁都不愿意,输了被个小姑娘说本就没当回事,赌注不要了,好像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显的人小姑娘更大气,他们更……没用了。

关清带着关婉过来,深深看了宋采唐一眼,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这场合也不合适,只是问她:“一起回家么?”

宋采唐摇了摇头:“官府还有点手续要办,我得回天华寺,办完了就回家。”

张氏跟着过来,刚要说什么,李老夫人也笑眯眯过来了,拉住宋采唐的手拍了拍:“咱们礼佛再两天,就完事啦!”说着话,她还看向张氏,笑容慈祥,“采唐舅母,没问题吧?”

张氏还能怎么说,只能陪笑:“当然,能陪着您,是采唐的福气。”她还叮嘱宋采唐,“别顾着自己玩,好生照顾李老夫人。”

关蓉蓉绷着脸,眼眶都气红了,显然想说点什么,被张氏拽回去了。

温元思实在太给力,看着温温雅雅的,也没掷地有声挥斥方遒,可只要他站在这里,随便笑一笑,几句话,场子就完全稳住,没别人发挥表演的空间。

宋采唐在心中给他比了个加油,就十分心安理得的回天华寺了。

手续要走,也要等官员们都回来,这之后宋采唐基本没事,干脆好好的,长长的睡了一觉。

嗯,夜醒还是没放过她。

熟悉的时间,熟悉的黑暗,她又醒了。

月光完全没有,心里有些烦躁,她披衣下床,准备去后山看水潭。

还没走到水潭,她看到了火光,闻到了檀香味道。抬步拐过去,是齐兆远和高卓在云念瑶院中烧纸。

案子已破,是时候让云念瑶入土为安了。

两个人神情都很落寞,再不复之前剑拔弩张照面就掐的疯狂,他们低着头,看着盆中跳跃的火光,失了魂一样,整个人都没有生气。

高卓:“瑶瑶……走远了吧。”

齐兆远:“凶手已经抓到,她在天之灵,应该可得安慰了。”

高卓:“你女儿……”

齐兆远:“我会好好照顾。”他顿了顿,“我不会再续弦。”

高卓:“瑶瑶肯定不放心家里。她那么好,定然记记挂祖父,自责不孝……我要帮她。”

齐兆远:“这件事很大,非一朝一夕之功,你要来也行,但不能再似以往,得认真对待……”

二人缓缓说着话,声音都压的很低,透着隐隐压抑。

火光照耀着他们的脸,明明暗暗,有夜色徐徐吹来,像谁的温柔的手。

高卓一直低着头,有泪水顺着他的下巴滑下,一颗颗砸在火盆。齐兆远则是以手覆面,声音略带鼻音。

宋采唐没有打扰二人,轻轻退了出去,走到北面水潭边,坐在她喜欢的那块大石上,托着下巴,看向幽幽水面。

水面无波,平静如镜,揽了漫天星辉,清澈明亮,似能映照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响起细碎脚步声。

她歪头看去,是温元思。

“通判大人怎会来此?”

温元思站到大石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此处空气甚好,清润怡人。”

宋采唐笑了:“是吧。”

“案子办完,心中大石尽去,本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过于兴奋,睡一会儿就醒了,”温元思看向宋采唐,“宋姑娘也是?”

宋采唐只是笑,没说话。

温元思也不介意,顾自进行着话题:“本案后,栾泽官场怕是得有好一番变动了。”

这个宋采唐理解,每逢大案要案,都是功绩,正是官员们争抢的时候,李刺史本来为大,压的张府尹出不了头,温元思也有点难,可赵挚来了,脾气……很不好,官场风向怎么变,现在都说不准。

不过这个就同她无关了,她只安心案情,官么,她不想,也当不了。

温元思大概知道话题不对路,又换了一个:“我祖母后日一早下山,宋姑娘一起可好?也帮我照看一下她老人家。”

宋采唐看着温元思,弯唇笑了。

通判大人说话就是好听,体贴别人的话,也能说的这么入耳。

李老夫人身边人手足够,哪里需要她照顾?怕是她得李老夫人照顾多一些。

“通判大人呢?不下山么?”

温元思摇了摇头:“案子虽破,琐碎事情却多,我还得再留几日。汴梁的凌姑娘,哦,就是高家那位贵人亲戚,近日就要由其表哥护送来此地,准备事宜也多,我即便回家,时间也不多,宋姑娘若愿意多多串门,多看望我祖母几次,我就更感激了。”

宋采唐笑道:“好。”

说着话,又有脚步声响,比起温元思,这个人的脚步声就重多了,好像使着劲往地上踩,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二人回头一看,是赵挚。

温元思一怔:“观察使大人怎么——”

“吵死了,一个两个吵的人睡不着觉。”

赵挚横横的过来,强势挤开温元思,将将依着大石,站在两人中间。

温元思:……

宋采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