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偷东西发财,并不想摊上人命案,当下不敢再留,东西也不敢偷了,草草收拾过自己摸碰过的地方,速速离开……他进房间时间很短,还没来得及干很多事,这个过程非常快。”
宋采唐:“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女人身影。”
“女人?”
赵挚颌首:“对,女人。暗夜里行走,没有打灯笼,速度很快。”
宋采唐若有所思:“是凶手?”
“也不一定,”赵挚摇摇头,“毕竟没看到杀人过程,也没看清女人的脸,不知道是谁。许是做红豆糕归来的丫鬟玉珠也不一定。”
但至少,是个方向。
这个女人,很可疑。
“所以这一趟,安朋义没有拿任何东西,云念瑶的死,也不是他干的。”宋采唐说着话,侧头问,“他这供词,可靠么?”
赵挚阴阴一笑:“你放心,在我手上,他不敢说假话。除非我没想到没问到的地方,他会隐瞒,说谎却是断断不敢的。”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没想到也没关系,你有什么问题,说与我,我可代你去问,保证他见了我,老老实实的,不敢说谎。”
“你……怎么问出来的?”看他这样子,宋采唐不由怀疑他用了什么私刑。
赵挚一边嘴角挑起,夜色中透着几许邪气:“智者自有妙招,你不需要知道。”
得,还真是。
宋采唐好心提醒:“查案最好还是按规矩来。”
这寺里官员不少,李刺史那边正睁大眼睛盯着呢,你可别玩脱了。
赵挚却嗤了一声:“女人就是胆小。”
事急从权,便宜行事懂不懂?
宋采唐懒的理他,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赵挚打了个呵欠:“我总觉得,云念瑶丢的东西很重要。三兄弟偷了一个,凶手偷了一个,找出是什么,很可能案子就破了。”
不管凶手是谁,杀人总有确切动机。
非常非常重要,不杀人不能解决。
“我这累了一天,还没睡觉呢,就不陪你了,你去找那个温什么元研究研究西门纲的案子,找找石群,反正那案子在他手里,他知道的最多。”
赵挚说着话摆了手,转身就要走。
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了下来,皱眉看宋采唐:“别老是离水太近。”
“人到底不是鱼,掉进水里很快就能淹死。”
宋采唐怔了怔,怎么话题又到这了?
“你别不当回事。”赵挚嗤了一声,“知道这上面竹筏哪去了么?”
宋采唐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刚刚她来就没看着。
“烂了。那日你在上面站了站,那竹筏就散了。”
宋采唐:……她没那么重吧。
“绑竹管的绳子断了,切面整齐。”
赵挚知道宋采唐聪明,有些话也没说明,点到为止,反正宋采唐能自己想到。
话说到位,赵挚就没再停留,打着呵欠走了。
宋采唐站在原地,缓缓眯了眼。
所以……她不是遇到过两次危机,而是三次。
……
天色刚亮,宋采唐就去找了温元思。
彼时温元思正拉开门,准备出来。
看到宋采唐,温元思十分惊喜:“正好,我有事寻你。石群的尸体,找到了。”
当日讲说案情时,宋采唐就有不好预感,现下听到果然,并没有太惊讶,当即问道:“在哪里找到的?尸体现在何处?”
“义庄。”
温元思温声道:“因咱们都在天华寺,我便让下面人立刻将尸体转移过来,看时间——”他看了眼天色,“估计半个时辰,一定会到。一事不烦二主,届时还要请宋姑娘帮忙验尸。”
宋采唐点头应了:“这没问题。”
她想了想,转头冲身后的青巧:“你回去帮我收拾箱子……”说完,又看向温元思,“不瞒通判大人,我过来找你,也是有事,我想看看石群住过的房间。”
“石群本就与西门纲一案有牵连,房间封存,如今他身死,自该查探一番,”温元思转身往外,朝宋采唐引了方向,“宋姑娘请随我来。”
……
石群房间很乱,除了本身就很乱,还有被翻过的痕迹。
“这个房间我之前看过,”温元思一边走,一边也重新细看,“除了个人东西,没有赃物,也没有大量钱财放过的痕迹。房间里似乎被人翻过,我分别问了马三娘和安朋义,两个都说不知道。”
但除了他们,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会来翻这个房间。
宋采唐仔细看着整个房间,床褥是抖开的,衣服是随便扔着的,桌上茶水只有半盅……一切痕迹都表明,房间主人只是离开一会儿,好像笃定自己立刻能回来。
石群的死,在他自己那里,肯定是意外。
“这房间里可有暗格?”
温元思:“我命人细细找过,没有。”
顿了顿,宋采唐又问:“一般小偷团体,随身都没有银钱赃物么?”
温元思摇了摇头:“一般不可能这么干净,差不多干净的时候,就是他们再次作案的时候。三兄弟来天华寺已经数日,没有要离开的迹象,至少说明他们手里的东西还够用。”
哪怕银钱没了,也还有可以销赃的东西。
可这老大房间里没有赃物……
很简单,赃物被藏起来了呗!
谁还不多长几个心眼?
赵挚‘提审’了安朋义,还笃定对方不敢撒谎,那么从云念瑶房间里偷的东西,安朋义肯定还没找到,最知道下落的人,就是老大石群!
宋采唐找过所有角落,什么重点都没发现:“房间里没一点赃物线索,这个石群,很自信啊。”
“掌控欲或许也很强。”温元思微笑,“不过我相信,等你验过尸后,一定有新线索!”
石群什么时候死的,在哪里死的,死前干过些什么,去了哪里,身体上一定有标记,如果离云念瑶西门纲案发时间很近,东西就更好找了……
宋采唐和温元思在房间里停留了好一会儿,分析讨论每一个疑点,尽量多思多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收获。
直到有人来报,石群的尸体已经到了。
温元思看向宋采唐。
宋采唐十指交叉,稍稍转动几下,算是做了热身活动:“那咱们现在就去验尸?”
温元思笑容疏朗:“宋姑娘请——”
二人并肩归来,直直走向停尸房,那第三具尸体。
60.杀死西门纲的是谁
这日是二月二十三, 距离天华寺两人命案的二月初八,已过了十五天。
距离石群失踪,也是十五天。
西门纲和云念瑶的命案发生, 寻找案件相关嫌疑人时, 石群就没了踪迹,没想到最终遇到, 是在尸台。
宋采唐穿着罩衣, 戴着手套口罩,仔细检验石群尸体。
“验——”
“死者石群, 体型高大,发间……有长条形苔叶, 足底有茧,手长,指甲乌青泛白。”
“右下腹腐败绿斑深重,漫延全身, 体表有污绿色网状条纹, 躯干两侧,大腿内侧尤为严重。”
“口鼻粘膜脱落, 腐败严重,有褐红色虫卵,以及……白色蛆虫。”
宋采唐一边微微弯身, 上下左右仔细验看尸体表征, 一边说着结论与验状。
今天这场验尸来的突然, 看的人不多, 在一边的只有宋采唐丫鬟兼助手青巧,温元思,以及两个负责见证的衙差。
验尸格目,仍然是温元思亲自提笔书写。
尸体搬上来时,衙差们没发现什么恶心的事,经宋采唐这一说,他们看向死者口鼻——
果然,鼻管里隐隐有白色东西蠕动,当即脸色就变了。
宋采唐很理解。
如今是二月,天气转暖,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有极为严重的倒春寒,气温非常低,义庄所建位置又偏僻,本身就有一定的避阴性,尸体存放条件是很好的。可这两天,气温已明显回升……
还好今日看到了这具尸体,否则再过一段时间,就更难验了。
“结合天气状况,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四日左右。”
十四天左右……
往回推,岂不正是二月初八!
温元思手中的笔都停了一停:“所以二月初八这晚,死的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
二月初八当日,石群还和安朋义西门纲马三娘一起喝过酒,第二日西门纲尸体发现,他就不见了,是直接死了么?
还有更深一点:“是否可以肯定石群是杀害西门纲的凶手?”
宋采唐还在仔细验看死者状态:“死者指甲里有残留皮肤组织。”
“指节微肿。”
“面部有伤。”
“小臂有划伤痕迹。”
“背后……有损伤性皮革样斑。嗯,这个伤有点不一样,褐色,无痂皮——”宋采唐想了想,用刀尖轻轻划了一下,“皮下无出血,这是个死后伤。”
宋采唐站定,将所有尸体表征总结一遍,给出结论:“虽尸体腐败略重,身上红肿伤痕已难找,但很明显,死者生前曾与有过激烈撕打,死后曾被拖动转移。”
“打架和拖动的是一个人?”
“不一定。并没有证据显示。”
温元思若有所思:“死因呢?可是需要剖尸?”
宋采唐这时正好来到死者踝间,微微一笑:“不用了。他死于蛇毒。”
死者脚踝上有明显齿咬痕迹,是蛇类痕迹。尸体腐败严重,指甲唇色反应已不太明显,但青色仍然残留,这是中过毒的标志。
“尸体发现在义庄,那义庄是从何处得来这具尸体的呢?”宋采唐问温元思。
温元思摇了摇头:“义庄每日里都会收到各种无人认领的尸体,工作若杂乱繁重起来,记录就没那么细,我们目前能确认的,就是这具尸体是在城墙附近发现的。”
城墙附近……
宋采唐长眉微蹙:“死者衣服里卷有草叶,粘有干了的略带腥味的泥土,他的死亡地点,一定不是在城墙附近,倒是与这山间环境,颇为相符。”
还有这个胳膊……好像有点眼熟?
可她不认识石群。
除了这胳膊,其它任何一处,包括脸,都没有印象。
为什么呢?
宋采唐自认不缺心眼,记忆力也不错,逼着自己尽量往回想,近期的没有,就再往前……
一只胳膊就能留给她印象,那见到这只胳膊的场景,一定很不一般。
往前,再往前,终于,宋采唐想起来了!
二月初九,浑浑噩噩醒来的那一天,在义庄和吴大夫人高调怼完,带着青巧离开时,那边正有人过来,往里抬尸体。
尸体放在一张木板上,抬尸的人不小心脚下磕到石头,撞到门板上,晃了一晃,木板上的尸体跟着颤动,一只手臂就伸了出来。
当时把青巧吓的够呛,躲在她身后不敢冒头。
听说人是冻死的,青巧还颤着问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能冻死。
壮年男子,光一只胳膊就能看出气力十足,小丫鬟觉得冻死好像很不可思议。
因事情与她无关,她也不是什么闲事都管,而且就一只冻的惨青的胳膊着实说明不了什么,她又没完全感,着急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就没多想。
若环境特殊,天气寒冷,壮年男子被冻死并非不可能。
现在看,还真是缘份,这个案子,这具尸体,兜兜转转,还是要到她面前来。
宋采唐微微阖眼,脑子里迅速过着案件相关信息,一幕幕画面,快速从眼前划过。
二月初八发生的事,二月初九发现尸体,验尸情况,各个案件相当嫌疑人证供,本案中三兄弟的矛盾,西门纲安朋义分别与马三娘的奸情,后山环境,幽深冰凉潭水,奔流不息直往山下的河道,赵挚问到的,安朋义真实内想法……
不多时,宋采唐就有了个猜测。
安朋义身材是偏瘦弱,可能也太会扮乖,石群西门纲的确不允许他跟着偷东西,参与大事,但他绝不是什么无辜的小可怜。
“观察使大人发现了一些事,我还没来得及与通判大人说。”
宋采唐转身,将赵挚从安朋义那里问到的话说出来,又将自己的猜测一条一条,细细说与温元思听。
温元思目光微闪:“若是如此……倒是样样合理。”
他看着宋采唐慧灵的眉眼:“我不及宋姑娘,只想到了一半,没想到另一半会是如此。”
宋采唐:“通判大人谦虚了,而今事实证据俱在,大人只消静坐推演一番,也会得到如此结论,我不过是有些心急罢了。”
“我亦心急,想破这个案子,还想找到东西。”温元思起身,袖子微晃,“我这便命人将安朋义提来过审,宋姑娘还是要继续看尸体么?”
宋采唐点了点头:“案情全靠通判大人问了,我总觉得死者胸口这里有些不对,可惜腐败严重看不大清,想好好琢磨琢磨。若能得出与云念瑶丢失物品相关的线索,自是最好。”
“那我就在这外面问案,等着你的好消息。”
“大人请——”
西门纲一案,温元思是主官,有安全管辖权,他说要办案提审,下面准备速度是很快的。
寺庙之中,本就事急从权,没有要求非要在府衙过堂,停尸房外院子打扫干净备一备,长案惊堂木并鼓扇布好,再上衙役拿水火棍两排站好,阵仗就出来了。
两个案件相关人,安朋义马三娘带到,差役们水火棍砸地,“啪——”的一声,温元思惊堂木拍下,这案子,就能严肃开审了!
“安朋义,马氏,你二人奸情自何时起,还不从实招来!”
温元思一声猛叱,直接带入尖锐问题,气氛骤然紧绷,由不得人们不重视。
停尸房内的宋采唐动作微顿,唇角轻轻上扬。
她本以为,温元思是个温柔至极的人,不想问起案子,也能这般犀利。
现场跪着的两个人却是脸色瞬间变化,尤其马三娘,几乎要当场瘫倒了。
“您……您怎么知道?”
安朋义狠狠瞪过去,这女人就是不行,别人随便一诈就诈出来了!
温元思额阔面朗,本是谦谦君子优雅至极的长相,给人感觉如沐春风,可现下他虽一如既往唇角微微上扬,眸底却极冰寒。
平日一个亲切的人突然冷厉起来,更吓人。
马三娘哪怕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反口。
温元思凛冽眼神移过来,看向安朋义:“显然你二人瞒人功力不过关,此事不但我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比如——你的好二哥,西门纲。”
安朋义这下真的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