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卓也喘着粗气皱了眉,眯眼瞪了齐兆远一眼,就不再动了。

赵挚一手抓着一人胳膊,见二人听话不打了,就放下拍拍手。

整个过程特别快,这场架,结束和打起来时一样,龙卷风似的,让人反应不及。

宋采唐仔细看着个中细节,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齐兆远,似乎和赵挚非常熟悉。二人间动作眼神,略有默契,是熟识友人方才有的,可齐兆远眼底的惊讶实打实,应该是真不知道赵挚在这里,并且能以观察使的身份插手他妻子云念瑶案件。

所以……

赵挚是不是好好利用了这个优势一把?

李刺史以为的,齐兆远并不看重案件,本人不会至的消息,是否有赵挚做手脚?

这位观察使,多久以前就开始布局了?

她宋采唐出现在这里,付秀秀突然拦路,季氏葛氏的到来,高卓齐兆前后出现,现场无案件不相干人员打扰,有多少,是这位促成?他怎么做到的?

她自己,是不是这局里重要的一环?

宋采唐眼神微闪,内心快速思考。

赵挚不但拉架利落,说话也利落,把人拉开,直接说话:“方才之事,我都看到了。诸位可真是——”他目光凉凉滑过周围一圈,在孙仵作郭推官身上停留瞬间尤其冷冽,“闲的蛋疼。”

神情极其犀利,透着一股‘正经事不干,吵场架就能把案子破了?’的鄙视。

孙仵作郭推官脸齐齐一黑。

要不是李刺史催着逼着,一副天快塌下来的样子,他们怎么会这么着急?

“我呢,姓赵名挚,乃是朝廷钦派观察使,云念瑶一案,今儿个起,归我了。”赵挚凉嗖嗖看了李刺史一眼,微笑,“我说的没错吧,刺史大人?”

李刺史眼神有些飘,不明白眼下状况,高卓和齐兆远架是没打了,可也没说话表态……这算怎么回事?

把住了,还是没把住?

时间太短,没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只得按着之前说好的点头:“观察使大人职务所在,自有权责,下官不敢置喙。”

赵挚点点头,看向孙仵作和郭推官:“二位明白了吧?”

李刺史都点头了,这两个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肯定不能否认:“是,明白了。”

“可我不大明白。”

赵挚看向二人的眼神十分认真:“还望二位给我解惑。”

他神色立转,从高山冷雪到日月清朗,透着股清透,桀骜尽去,贵气彰显,更显俊逸,按理说变亲和了,孙仵作和郭推官却后背发寒,齐齐一凛。

“观察使大人请讲。”

“你们怀疑他——”赵挚指向高卓,“是本案凶手?”

郭推官没说话。

孙仵作眼神一狠,站了出来:“是!”他捏着拳,再次提起证物,“死者袖间,有高卓笛上浅黄丝绦——”

赵挚摆了摆手,阻了孙仵作的话。

“动机呢?”

孙仵作:“情杀!高卓苦恋死者积年,心生异念,自己拥有不了,也不想别人拥有——”

赵挚:“如孙仵作这般推想,高卓是做好诸多准备,计划行凶了?”

孙仵作中气十足:“正是!”

“那季氏,是在做伪证?”

孙仵作看了眼季氏,犹豫了片刻,果断点头:“没错!”

季氏气的差点跳起来:“你个——”

“杀人手法呢?”赵挚截断季氏的话,继续问孙仵作,“高卓怎么杀的死者?”

孙仵作:“用毒!他夤夜悄悄与死者私会,骗死者喝了下过毒的酒——”

“什么毒?烈性如何?几时吃下,几时发作,发作时都有如何表征?”

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孙仵作愣了愣:“这个……世间毒物何其复杂,死者身中之毒,很难说是什么。”

“那就是不知道了?”赵挚嗤笑一声,继续问,“你说高卓下毒,毒下在哪里?酒里?那酒呢?盛酒的酒盏呢?用的什么杯子,寺里的还是外来的?毒从哪来,随身带着还是买来的?随身带着,总会有近身之人注意到,买来的,打哪买的,总会有人看到……这些,都有确实查证结果了么?”

孙仵作被问的有点晕。

“可是丝绦——”

说来说去,就么一条证据。

“呵。”赵挚冷笑一声,“孙仵作觉得,高卓是傻子么?”

孙仵作一愣。

赵挚指着高卓:“他出身汴梁,幼承庭训,才智得人称颂,做好计划杀人,会蠢到拿着什么笛子过去,留下什么丝绦给你看?”

这个动机和证据,找的太扯。

如果人真是高卓所杀,那么高卓的动机,杀人手法,肯定会藏的略深,不可能是什么浸过酒的笛上丝绦。

高卓为情所苦,脑子却并没有彻底坏掉。

孙仵作叫苦:“若非那毒物委实难辨,现在我就不会只指凶手,没直接拿人了……”

此后无声,有风吹过,场面一时非常肃静。

宋采唐斟酌着形势,感觉这个时候站出来,似乎非常合适。

想到就做,她看了赵挚宽大后背一眼,抬起下巴,微笑着走出:“孙仵作此言差矣。”

对着赵挚,孙仵作尚能憋下火气,对上宋采唐,他一点也不虚,直接冷笑:“怎么,整个州府仵作都辨不出来的毒,你有说法?”

拉整个仵作团队压人?

宋采唐表示,她还真不怕。

她迎着阳光,贝齿闪闪发光:“你验不出来,是你无能。井里坐着的青蛙只能看到一片天,觉得天下也就这么大,孙仵作,你也该跳出来好好看看外面了。”

“你说什么!”孙仵作气的额角青筋直跳,言语间充满鄙夷,“竟敢骂我,难道你能辨毒?就凭着什么屠户一样的割肉劈骨手法?”

宋采唐稳的很,没生气,声音也没大,笑容灿烂又亲切:“还真让孙仵作说着了……没错,我能!”

47.惊疑&验尸(三合一)

宋采唐一语惊天下, 孙仵作怔了怔,直接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坐在井里的蛤|蟆是谁!世间毒物何止万数,人们了解的, 熟悉的, 不知道没听说,闻所未闻的, 随处都是, 宋姑娘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说自己了解天下所有毒物,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宋采唐长眉微扬,差点也笑出声:“我何曾夸口识尽天下毒物?孙仵作可莫信口开河。”

“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说的是, 我可以剖尸辨毒,验明死者表征,并没有说认识天下所有的毒。”

“不认识所有的毒,怎么有底气——”

宋采唐垂眼, 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孙仵作更气:“怎么,你还不服气?摆这个样子出来, 瞧不起谁呢!”

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抬眉横目,齐齐静默。

赵挚噗噗闷笑, 好似憋的十分难受。

宋采唐:“我的意思是, 孙仵作认得的毒, 我认得, 孙仵作认不得的,我也认得。天下奇毒,闻所未闻的是不少,可记载都没有的,哪里有卖,凶手又往哪里去找?行凶杀人之毒,再奇再偏,无非也是存世之毒罢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孙仵作听不明白,也想不到?怪不得数日验尸无果,还要吵架,才能指认凶手。”

她说这话时,眼梢微扬,眸底略有同情之色,语出无讥诮讽刺,效果却不比这差。

赵挚手抵唇间,吹了个口哨。

这位混世魔王,满目兴味,好似面前这场戏,非常合他的胃口。

孙仵作脸一白,很快认识到了自己错误,眼光迅速往四外一扫,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如出一辙,面皮更紧。

都是这女人,都是这女人害的!

他看着宋采唐的目光阴戾至极,似淬了毒。

今日一事,他与这女人已算是结仇,一山不容二虎,不是对方死,就是他亡,他必须拼尽全力!

不过他也是有些急智的,并非一点脑子都没有。

这一幕太明显,宋采唐这样站出来,目的为的是什么,很清楚,她想争取验尸机会!

孙仵作自认本事足够,今日事情不顺,出头鸟做的已然不好,回去后不知道什么样的后事等着呢,这本案仵作的身份,这本地经营起的实力形象,万万不能丢!

仵作一事,断不能被宋采唐抢去!

他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宋姑娘怎知我认识多少毒,又怎敢夸口自己能行且先不提,你那一手屠户本事,我听说过,要把死者肚腹剖开,心肝脾肺肾一一挖出切下,尸台染血,恶鬼难近——如此血腥,不说我服不服,宋姑娘是不是该问问死者家属答不答应?齐云氏,可不是什么破落户,随便你瞎折腾的。”

话毕,他就转身看向齐兆远,扬声道:“不知齐大人可愿妻子遭此一番罪,魂魄难安?”

他这话出来,在场众人倒高看了他一眼。

这算是打到三寸上了。

命案即出,官府破案有责,必须检验尸身,可法理外尚有人情,一般各地丧葬规矩,官府都要给予尊重,何况剖尸大事?

古人认为,死者已矣,不管生前遭遇了什么,入土为安,尸身能不被外人动就不被外人动,仵作检验,已是例外,还想剖尸?割开肚子,拿出里面东西……不可能!

西门纲一案,可以由通判府尹商量决定,一则因案件难度确实大,二是西门纲身份不怎么好,孤家寡人,没有说得上的话的。

本案云念瑶是贵人,还是女人,怎能承受剖尸羞辱?

郭推官暗里冲孙仵作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不能全部折了面子!

齐兆远想象到剖尸场面,也是脸色阴沉,目光厉寒,气场十分可怕。

不等他说话,高卓已经冲过去拽住他的脖领,双目瞪圆,牙齿咬的咯咯响:“不准答应!瑶瑶嫁给你,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不能死了还不安生,由着人拿刀子割,死无全尸!”

齐兆远捏住高卓的手,眼神冷淡:“你怎知她嫁我过的不好?”

“怀着孩子被你丢来这里,过的叫好?”

二人看样子又要干架,赵挚一人一脚,直接把两人踹开:“怎么,两位,越长越小,一会儿都安静不下来?”

他看向高卓:“云念瑶生前同你没关系,死了更没你插话的余地,哪怕齐家糟蹋还是不要,关你什么事?”

一句话把高卓说的指尖颤抖,却没脾气发作。

赵挚又看向齐兆远:“把怀孕妻子扔到这鸟不拉屎的旮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正经关心云念瑶的人呛,你除了身份,还有什么底气?当爹的这么没用,你女儿知道么?”

怼的齐兆远也牙齿咯咯作响。

“怎么着,这案子还破不破?找凶手重要,还是你们俩争风吃醋重要?”

赵挚抱着胳膊说完,突然目光一闪,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千拦万拦的,莫不是你们俩当中,真有一个是凶手?”

齐兆远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沉重:“只要对破案有利,任何要求,我都不拒绝,剖尸也可以……”他眼睛通红,内里血丝漫布,似能泌出血来,“我只想找到杀害我妻子的凶手!”

高卓嘴角翕翕,似乎很难相信齐兆远的决定:“剖……也可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敢!”

眼看着情绪又要失控。

葛氏离的近,赶紧拉住他胳膊阻了一把:“齐夫人已经去了……你该往前看,莫再如此悲伤失态……”

“是啊……她走了!”高卓甩开葛氏的手,瞪着齐兆远,眼睛通红,“这是她最后留在人世间的时间,你竟答应了剖尸?”

齐兆远不为所动:“是!只要能找出凶手,怎样代价,我一力承担!”

这一声大吼,现场再次安静。

不管别人感想如何,家属答应了,这死者尸体,就能剖了!

宋采唐来不及思索赵挚与高卓齐兆远的关系,只吟吟笑着看向孙仵作:“你看,家属这么说了。”

孙仵作大骇。

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事,为人夫者怎么会答应呢?

郭推官想不通,目光放在了赵挚身上。

赵挚仍然站在高卓齐兆远中间,表情动作,无一处不妥……

他觉得不大对。

这位观察使话不多,他却总有种别人胜券在握,牵着所有人鼻子走的感觉。

之前他瞧不上观察使,认为人家只是徒有其名,现在看,他是不是……被误导了?这位观察使,是不是故意的?

人不是什么没用的纨绔子弟,正经是有能力的实干之人,确然简在帝心,不存在什么失宠!

孙仵作被这气氛压的,腿有点抖。

他努力挺直腰杆,不让人看到他的弱势,继续找理由:“官府不是菜市场,全凭一人之言,样样有规矩的。宋姑娘自己说好,不见得真的好,哪怕有死者家属支持,非官府官册录入记载的仵作,不被允许参与大案——咱们这州府,可没有宋姑娘的名字。”

宋采唐倒是不知还有此一条,看向不远处的温元思。

温元思面色肃然的点了点头。

规矩确是如此,一般小案,有主官担着责,比如西门纲一案,有通判府尹行过印,宋采唐即便不是官册仵作,也可以征用,云念瑶一案却不同,案情太大太重,牵扯太深。

现办手续根本来不及,一层层审核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观察使按理官阶够,但观察使游走四方,并不在一地停留,遂也就不能管这一地之事,强势请用,刺史……倒是有资格。

有刺史直接担保行印,倒是可用。

温元思迅速朝宋采唐眼色示意了一下李刺史。

宋采唐不知办这件事的手续规矩,但温元思这个眼色,她很明白,意思就是刺史搞的定么。

她心内快速思量计较,很快有了答案。

她没第一时间把话抛给李刺史,而是看向了赵挚:“我名不在官册之上,空有一手本事,也欲毛遂自荐,任本案仵作,不知观察使大人敢不敢用?”

赵挚眼眸微眯,眸底荡出浅浅笑意。

好聪明的姑娘。

云念瑶一案难处颇多,这些日子走访私察,收获有限,孙仵作之流废物没半点用,他需要一个称手助手。他见过宋采唐救死,也见过宋采唐剖尸,很难不起心思。

他早看上宋采唐,准备拉人入伙。

可宋采唐表现,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此人并非书呆子直心眼,只有一手验尸本事,猜度心思的本事也不小……

这出头的时机,选的太好了!

如此,倒方便了他行事,省了很多工夫。

他心里想着,咧嘴笑开,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人最经不得激,宋姑娘问我敢不敢?宋姑娘可知,我想看到的,喜欢看到的,是怎样场面?”

宋采唐微微笑着,顺着他的话往下:“血流成河?探究谜底?势均力敌?还是众人围绕,声音表现各异,唯我独醒?”

她说一句,溜眼观察一下李刺史表情。

到最后,发现李刺史明白了她话中刻意提及的‘热闹大戏’重点,方才偏头看过去:“不知刺史大人可愿给小女子这个机会,发个特赦条令,让观察使开开眼?”

李刺史大脑迅速转动。

信息渠道有误,齐兆远的态度,他搞错了。高卓他也惹不起,案件形势变的复杂,揽功太难,甩锅给赵挚,是最好的做法,进可攻,退可守。

做好的交易,白纸黑字写下的协议,改不了,这案子已经是赵挚的。赵挚这人有些邪性,让他看不透,眼下局面,他有点不懂。

赵挚肯定是做了手脚的,但做了多少,他不知道。这宋采唐虽是女子,却很有野心,随势定计,强势插入,赵挚搭的局,倒为她做了嫁衣裳。赵挚看着无所谓,心里是不是真的无所谓?传闻里可是说,这一位,极厌恶女人的。

这两个要是打起来,就更好看了。

届时他可以抢功,也可诋毁,要毁一个女人,不要太容易。赵挚若就此垮了,更好,都不用他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