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脾,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肝脏也有破裂出血,怪不得之前用手指外触,感觉不大对。
肠子倒还好。毕竟死因明确,只是活活打死,没用外物利器。
目标是胃,宋采唐仔细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异常,立刻进行下一步。
用棉纱将多余的血吸去,把脾脏等稍做整理,摘出,使胃部形状充分的,准确的暴露。她又换了刀剪,该剪的剪,该割的割,很快,将死者的整个胃托了出来。
小姑娘干净透白的脸,清澈明秀的眉眼,衬着沾满血渍,捧着死人胃的手……
这视觉效果,着实震撼。
嗯,味道也很震撼。
“呕——”
已经有人忍不住,急冲出去吐了。
30.这个女人的手,有魔力
不管什么年代,什么地点,新鲜刺激,吸引眼球的事,从来不缺关注度。你都不明白消息怎么透出去的,就像它长了翅膀会飞,风吹到哪儿,哪就知道了。
很快,停尸房前,来了更多人。
这一回,什么样的人都有,有香客,有杂役,有探头探脑不知谁家的小童,甚至还有和尚……形形色色,越来越多,将小院围了个严实。
挤在前面,看到血腥一幕的,白着脸,抖着腿,晃着就出来了,走到旁边手撑墙面就开始吐;挤不进去的,看不到画面,光闻味道,也觉得恶心,没几个受的住,不掩鼻的。
味道本来就很可怕了,这群撑不住的怂蛋还强行加戏,吐的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气势如虹——
也不知道一个个之前都吃了什么,那又腥又酸又臭的味儿,恶心透了!
引的别人也忍不住了!
于是一个接一个,跟排队似的,挤在墙根哇哇吐。
场面一时……相当壮观。
靠前人群里,有一个人,十分醒目。
此人身材高大,比一般人都要高半个到一个头,肤色古铜,轮廓深遂,眉宇飞扬,尾端似剑锋利,星眸似海,锐亮幽远,身材比例完美到极致,宽肩劲腰,肌肉微微鼓起,似能将衣服撑破。
只看气场,就知道绝非一般人。
他很英俊,隐隐有股上位者的尊贵之气,但人们第一眼看去,最先注意到的,是其眉宇间的桀骜,以及一身极为强烈的男人味。
眼下,别人不是吐就是白着脸后退,唯他一人,面不改色,抱臂而站,别说捂嘴掩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站姿笔直如标枪,真真是……好一个鹤立鸡群。
房间内那亭亭少女,眸清眉秀,肤色胜雪,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却打开死人肚子,又是剪又是割,把人胃脏掏挖出来,多吓人……他却像见惯了类似场面似的。
仿佛这场面太寻常,根本不叫事。
那些吐完,理智回归清醒的,一边猜测着此人身份,一边竖大拇指,这位绝对是牛人!
……
宋采唐剖开死者腹腔,再次肯定死者死于虐打,不会有其它可能后,取下胃脏,放到一旁的桌上。
“我要开始了。”
她柳眉淡扫,点漆眸光灵动清慧,温声提醒着房间里的几个人。
听她提醒,青巧赶紧侧过身去,不敢再看,张府尹并温元思倒是立刻点头:“宋姑娘尽管继续!”
宋采唐微微颌首,手中解剖刀映着寒光,往下一划——
胃囊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和味道。
粘稠粘液,流动糜质,中间混杂了不明硬物,其酸腐恶臭,比之刚刚所有气味加起来都要重!
张府尹之前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为官的架子还能端的住,现在么……他一息都撑不了,直接跑到门边,哇哇就吐!
门边人们躲闪不及,被他吐了一襟一脚。
张府尹一边吐,还能一边翻白眼,在心里骂人。
该!
叫你们来看笑话!
叫你们把门堵的这么严实害本官出不去!
恶心死你们!
气死你们!
其实不只是张府尹反应激烈,死者的胃一打开,那视觉效果,那恶心味道,简直能绕梁三日不绝,离的近的没有不吐的,往外跑都来不及,好些蹲下就吐。
有那承受力低点的,直接就翻白眼要晕。
“血……好多血……”
“胃……人的胃……死人的胃……”
“她下刀了!剖剖剖剖真剖尸了!”
“我我我我看到肠子了!”
惊恐气氛迅速传播,每个人神色反应都非常可怕。
现场只有几个人能站的稳。
宋采唐正在解剖过程中,自然没事,青巧事先吃过药丸,刚刚感觉有点承受不住,聪明避开,没看到吓人一幕,眼下拍着胸口呼气,太好了,绷住了,给小姐长脸了!
温元思坚持到此,脸色终于变了,开始以袖掩口鼻,眉头紧皱,用力忍住,方才没吐出来。
院中那桀骜肌肉贵气男……仍旧抱臂观看,脸色没丁点变化。
只目光流转间,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宋采唐,眸底更加幽深。
宋采唐心知,到了这一刻,没见过解剖的人很难坚持住,她也不为难青巧,自己取来刀镊勺子,仔细寻找勘别,挖出一部分糜样食物,以水冲洗,挑出可能有用的东西,排列放好……
良久,她才又出声。
“我们的胃脏负责食物消化,一般来说,用饭毕,胃袋盈满,半个时辰,食物慢慢变软,外形仍然完整,一到两个时辰,食物移向十二指肠,两到三个时辰,胃及十二指肠留有食物及残渣,三个时辰以上,胃部完全排空。”
当然,若遇死者身体带病,胃部机能与普通人不同,或者食用了过多肉类油腻食物,时间估测需得向后推延。
“大人请看——”
宋采唐身体微侧,将结果展现在温元思面前:“死者胃袋充盈,食物变软,内里有未来得及消化的花生米,骨脆,以及诸油炸肉食……”
“结合马三娘语言,我可断定,此人就是西门纲,且死亡时间在用餐后一个半时辰以内!”
宋采唐长眉舒展,眼梢微抬,眸底泛出灿灿光芒,自信,且坚定。
温元思放下笔录,走上前认真看了看这案上东西:“不错,正是炸过的花生米和骨脆。”
照马三娘证言,这样的食物偏好,乃西门纲独有,尤其这炸骨脆,当晚就放在西门纲前面,只他一个吃了,此人不是西门纲还能是谁!
他看向宋采唐,目光微闪:“多谢宋姑娘,帮本官解了死者身份之谜,这案若能顺利破解,姑娘该当大功!”
门外吐完的张府尹正好回来,听到这话,跟着道:“不错,此案若能告破,宋姑娘功在首位!”
“不敢。”宋采唐微笑,“两位大人对此案可还有别的要求?”
温元思和张府尹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好,”宋采唐回身拿来针线,“剖尸取证就此结束,我缝合了。”
温元思和张府尹对视了一眼,缝,缝合?
他们没问出声,宋采唐便也没有解释,顾自低头,认真工作。
她先是将胃袋缝合,肌肉层,组织层,怎么打开的,怎么缝好……破裂的脾脏和肝脏,能缝合的地方也仔细缝好,使其尽量完整,再将它们认真放回死者腹腔,各归各位——
每个脏器,都精准回归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至此,动作犹未停止,她手持针线继续。
脏器怎么剪下来的,怎么接回去,剖开的腹腔也是,血管,组织,肌肉层,皮肤层,一层一层,她一点不嫌烦的,细细缝上……
最后,用沾了温水的巾帕往死者肚子上一擦——
除了多了道整齐的缝合线,除了看不见闻得着的特殊气味,死者与之前没任何区别!
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仿佛是做梦一样!
从呕吐中回神的众人看着宋采唐,仿佛见了鬼。
宋采唐把尸体处理完毕,血水擦干净,开始收拾自己。
她将手套摘了,罩衣脱下,面巾取下,净过手,又是方才那个明媚不失英气,杏眼柳眉,齿如瓠犀,干净清纯的少女。
笑盈盈站在春日光线里,承着灿灿金光,简直能把人眼闪瞎!
所有人齐齐看着她,目不转睛,看她把一切整理清楚后,用洗干净的手,牵起覆尸布,重新给死者盖上——
这一刻她没有笑,神情是认真的,严肃的,可这一瞬,所有人都觉得,她比最初出现时,比刚刚沐着阳光微笑时,都要美!
这个女人……这双纤纤素手,有魔力!
这个瞬间安静漫长,重重刻印在人们心底,每个人眼里画面都不尽相似。
比如某些人,清晰记住了,这一瞬宋采唐发间钗子流苏的微晃,轻搅阳光如涟漪,清脆微响。
抑或是——
空气里与方才尸体弥漫味道全然不同的,一抹淡淡幽香。
31.刺史李光仪
围观众人眼直嘴张,久久回不了神。
他们看着身穿青裙的圆脸小丫鬟利落的收拾东西,刀柄比刀身长的细长小刀,锋利折射着锐光的小剪,尖端带钩,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一样一样,清洗干净,以棉布擦拭,吸去多余水气,重新放回箱子里。
陶盆里燃着的苍术皂角已经熄灭,只余浅浅火烟,随风摇摆,渐渐散去。
随着这烟气散完,房间内外气息顿时一清,秽气全消,那些令人反感作呕的污秽味道仿佛瞬间消失,再也闻不到。
二月阳光越过窗槅,洒在地上,明媚灿烂,满满都是朝气。
“小姐。”
圆脸丫鬟收拾完东西,恭敬行礼,剖尸少女浅浅颌首,“嗯”一声,抬脚往外走。
灿金阳光跳跃在她身后,发钗流苏抚摸着春日微风。
众人没一个敢拦,没一个敢说话,什么质疑,吓唬,全部没有了。
他们自动自发后退,分列两旁,留出中间长长通道,给宋采唐过。
手微束,头微垂,说不出的恭敬与佩服。
许还有一些忌惮。
宋采唐没管,也不在乎,她一路从安静的小院走过,大胆的,从容的,稳稳的。
走到院外,她微微仰头,深深呼吸。
阳光耀目,风声过耳……
嗯,感觉非常好。
……
剖尸之事,实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引发的动静非常大,众人奔走相告,很快,之前不关注,消息不灵通的人,也能听到整个事实。
暂居客院的马三娘摔了个杯子,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剖剖剖尸?
昨晚问她话的少女,竟然会剖尸!
那尸体……身份确定了!
马三娘撑住桌子,眼神乱颤,唇咬的发白,吞了好几下口水,方才缓过神。
她静了一会儿,美眸转动数下,有了主意,扶了扶发,看了看身上衣裳没不合适的地方,抬脚出了门。
……
东面院落偏北处厢房,安朋义喝完药,咳了数下,面色潮红,声音微哑:“剖……剖尸?死者身份确定了,是我二哥?”
杂役青年点着头,把药碗收回来:“没错,是个姑娘剖的,姓宋,那一手活儿简直了,听说刀子一下去,尸体肚子自己就打开了,心肝脾肺肾,哪儿是哪儿看的清清清楚楚楚!可惜我人瘦,挤不进去,看不着,那些围在前头的,全都吐了哈哈哈——换我肯定不会!”
安朋义略垂眉,声音微缓:“这么神?”
“可不是!这宋姑娘厉害着呢,看看胃里面臭烘烘的东西,就知道死者是谁,看看血肉模糊露着白骨乱糟糟的脸,就知道死者前后遭遇是两个人干的!这手本事,牛啊……”
安朋义眯眼:“两个人干的?”
“可不咋的?”青年说着话,伸手探了探安朋义额头:“嗯,已经接连五日不烧了。这位爷,您这风寒眼下是大好了,方才咳嗽纯属是呛的,这以后的药,我就不送了?”
安朋义从床头拿了一角碎银过来,微笑着递给小童:“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否则我定好不了这么快。”
“不用不用,”青年细心的把碎银收好,笑容大大,“也是您面善,性子好,要是换了您那两位兄长,我可不敢往前凑。”
……
寺内西北部,紧挨主持大殿,面积最大,风景最好的院子,刺史李光仪也在关注这场剖尸结果。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场验尸,这还是张顾慎对他的挑衅!
本朝吏制,照官阶,他是刺史,张顾慎是府尹,他大一阶,算是张顾慎上官,但府尹是一地主官,军政粮税,样样都管,是一把手,他这个刺史,看似官大,实则只有监管之权,也就是说,如果这地方官场没出什么大事,就没他什么事,只名头好听,出现错漏,案子,比如这次那位贵人之死——
才有他这个刺史发挥的大空间。
平日里,他想干点什么,那姓张的不是拦就是阻,委实占不到什么便宜,这样大案一出来,他想要个功,那姓张的竟还敢同他抢!
是眼瞎了看不到前路,还是活够了想死!
越想越气,李光仪手中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阴鸷眸底泛起冷光:“那边还没完么!”
站在他身侧的年轻人赶紧回话:“刺史大人莫急,属下已着人盯着,但凡有结果,定会第一时间禀告!”
此人眉淡眼细,长着一只极为方正硕大的下巴,穿着官服,乃是一推官。
李光仪看了他一眼,因心情不那么美妙,声音里就带出了几分不满:“郭推官,我把事情交给你,你可别掉链子啊。”
郭推官眸色微闪:“大人放心,这个案子,我必竭心尽力,用不着别人插手!”
李光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郭推官小心措辞:“大人不必烦恼,张府尹会如此,定是没招了……”
“没招了也不能这么搅和啊!剖尸!还用女人!”李刺史眯着眼冷笑,“搞的天下皆知的,以为我不敢参他本子么!”
郭推官束手垂眉,唇角弧度勾着讽刺:“您放心,他也就能搞的人尽皆知了。女人?属下醉心刑名,本朝乃至历代卷宗翻阅研读至今,从未见过类似之事,女人剖尸,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噱头罢了。”
他走上前,亲手执壶,给李光仪续茶。
一盏热茶下肚,李光仪心情稍稍好些。
“姓张的想抢功,我懂,他是一地主官,可那温元思,是个通判,行监察之权,可越级给圣上递密折,本该跟我一拨,可每每我递了梯子,他就往一边躲,装作看不见……”李光仪摩娑着茶杯沿,冷笑,“这回倒好,干脆和姓张的搞一块去了。”
他压温元思,是想让温元思知道好歹,早一点服软靠过来,结果这厮不但不理会他的苦心,还跟张顾慎去混,真以为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不过因为新来的观察使是赵挚,简在帝心,还与李老夫人有点情分。
可温元思忘了,赵挚还是皇上的侄子。
身负皇家血脉,背着个混世魔王的头名,还能玩出花来,本事让所有人称道,战功立了不少,这样的人,皇上真敢重用?所有疼爱,都是真的?
别人信,他李光仪可不信,皇家哪有那么多真情?
赵挚从军中撤出,殿前都点检的差事也丢了,罚为观察使行走四方,就是证据!
温元思想借这个跳板为难他,简直蠢不可及。
那赵挚早凉了,靠得住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