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几名藩王和使团陆续离京,俞镛之、裴蔺、沐恒衍都迎来送往,有些忙碌,沐奕言有些失落,却也有些庆幸,这样也好,没人会发现她的反常。
曲太医提醒了她好几次,她一直很振奋地告诉他,她找到了几个能人异士,说是有法子可以解开她身上的毒。
曲太医半信半疑,一直催促她带人过来,让他把关,沐奕言敷衍了两日,终于答应了,只是说能人异士脾气古怪,不愿到皇宫来,她约了在云眉山的西郊行宫见面。
次日早朝,沐奕言便告知群臣,接下来她要罢朝三日,去西郊行宫休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将就着低调地喝口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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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俞镛之、裴蔺、沐恒衍听了颇有些振奋,这三人中,只有裴蔺一人曾陪着去过西郊行宫,那里可以说是两个人定情的地方,裴蔺对于重游西郊行宫十分憧憬;而俞镛之和沐恒衍则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一想到能有机会可以和沐奕言独处,忍不住心生期盼。
可沐奕言却一直不置可否,当天晚上,她设宴宫中,邀了这三人一起赏月饮酒。
酒宴就设在点墨阁的院子里,炒了几个家常的小菜,几壶清酒,旁边也只有洪宝一人伺候着,普通得好像平常百姓家的后院。
没有旁人,几个人抛开了君王和大臣的忌讳,谈笑晏晏,十分轻松自在。沐奕言推说自己这两日有些不适,一直朝着那三人敬酒,自己只是浅抿几口。
酒过三巡,沐奕言终于告诉他们,明日去西郊行宫,暂时不要他们作陪,只是让他们在最后一日来接她回宫。
沐恒衍首先有些不悦:“陛下你一个人去那里有什么意思?臣跟在身旁也好有个照应。”
沐奕言笑着道:“堂堂厉王殿下,一柄长刀所向披靡,取敌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让你照顾朕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有洪宝他们在呢。”
沐恒衍不由得在脑中想了一下沐奕言娇软无力倒在他身上任由他照顾的场景,酒意上涌,血脉贲张,忽然便不吭声了。
裴蔺有些纳闷,他和沐奕言两心相映的时间最久,对沐奕言也最是了解,她自幼孤苦,不易和人交心,但一旦和人交心,便会十分依赖,怎么会忽然想到独自一个人去西郊行宫休养?
“陛下是有什么心事吗?”裴蔺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沐奕言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冲着他笑了:“曲太医说,朕寿辰那日多饮了几杯酒,这几日务必要修生养性,不可有半分杂念,你…你们去了,朕只怕杂念更甚。”
裴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那日□□/情后,他初尝□□,难免食髓知味,这几日看向沐奕言的目光都带了几分露骨的意味,要是和沐奕言单独相处,的确难以把持。
俞镛之狐疑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杂念?”
裴蔺掩饰着干了一杯酒,语声中即是得意又故作洒脱:“咱们又不是神仙,人生在世,谁无杂念?”
沐奕言白了他一眼,又替俞镛之倒了一杯酒,亲手递到他跟前:“镛之,这几日朝堂上的杂事要拜托你了,朕敬你一杯。”
俞镛之一饮而尽,他酒量本来就不算太好,此时已经双颊绯红,离醉只有一步之遥,原本清明的脑袋已经有些糊涂了。
“陛下…臣也想去西郊行宫…”俞镛之颇有些哀怨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原本就漂亮,这一眼眼角微挑,如泣如诉。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几乎就想点头应好,幸好关键时刻那声“好”卡在了喉中。
“国事为重,”她狼狈地调转目光,“最后一日朕在行宫等你们就是。”
好不容易把这三人都安抚了下来,沐奕言劝酒劝得更加殷勤了,俞镛之率先醉倒,裴蔺也双眼迷离趴在了桌上,唯有沐恒衍,虽然已经醉了,却还一直笔挺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恒衍,”沐奕言试探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沐恒衍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一拽,沐奕言一个趔趄,顿时坐在了他的腿上。
“二。”沐恒衍的声音呆滞,却很果断地答道。
沐奕言噗嗤一乐,顺手拿起了一杯酒,含在了口中,搂住了他的脖子朝着他用力地亲了下去,唇齿交缠间,将那口酒渡进了沐恒衍的口中。
沐恒衍整个人都晕了,他本能地想回吻,可是酒意蒸腾,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眼前的笑靥忽然幻化成无数个,他朝着其中一个用力地扑了过去,只听到哐啷一声,他一头砸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清风微拂,树影婆娑,刚才还有些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沐奕言小心翼翼地从沐恒衍的腿上抽身而出,默默的看着这东倒西歪的三个男人。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曾经的冷眼以对,曾经的鄙夷不屑,曾经的步步为营,渐渐变成了生死与共,情深似海,到了现在,她和他们之间,已经成了难以割舍的存在。
她闭了闭眼睛,勉强让自己奔腾的思绪平静了下来,叫来了洪宝他们,把这三个男人都抬进了点墨阁旁的偏殿里,那里是她处理朝政时临时休憩的所在。
床很大,三个大男人一溜儿横躺在上面居然也不嫌小,洪宝的脸色有些怪异,不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朕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晚而已。”
洪宝讪讪地笑了:“陛下保重龙体。”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被关紧,只有烛火跳动,一明一暗间,那三人的容颜忽隐忽现。
沐奕言的头有些晕眩,走到床边,半跪在床前,俯□来,小心翼翼地在他们的唇上一个个亲吻了过来。
来来回回亲了好几遍,她的唇颤抖着,眼底的湿意越来越浓,视线都被阻隔了,最后一下落了空,亲在了沐恒衍的脸颊上。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一摸,湿漉漉的一片,她想把眼泪擦去,只是那泪水就仿佛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就迷糊了双眼。
她不敢哭出声来,只是拼命地捂住了脸,咬着嘴唇,那哽咽声从齿缝中泄露出来,压抑而沉闷。
床上的裴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叫道:“阿言…阿言过来…抱着…”
沐奕言惊惶地止住了哭泣,屏息看着他,深怕有人会醒过来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模样,她就再也无法自圆其说。
幸好,裴蔺只是在说醉话,他皱着眉头无意识地闻了闻,双手一阵乱舞,把身旁的俞镛之和沐恒衍都推了开去,好像在找着什么,沐奕言一下子清醒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将脸贴在了他的耳畔。
裴蔺安静了下来,砸吧了两下嘴,抱着她的手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沐奕言等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她痴痴地看着裴蔺,裴蔺的双手还拢在胸前,保持着那拥抱的姿势,嘴角挂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她心中悲不自胜,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阿蔺,对不起,朕没法陪你到永远了,”她喃喃地道,“你千万别一直记着我,也千万别把我忘得太快,我会难受的…”
说完,她苦涩地笑了,不知道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魂魄,如果有的话,她真不想去投胎转世,只愿意默默地陪在他们身旁,能每日看上两眼也是好的。
她的目光往旁边挪了挪,俞镛之仰躺着睡得正香,这位孤高清傲的状元郎,就连醉酒也和别人不一样,眉头微蹙,双手双脚整整齐齐地放在身体两旁,正经得好像要随时走出去上朝似的。
沐奕言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脸庞心如刀割:“镛之,镛之,别忘了你对朕的誓言,为了朕好好地保重自己,朕…”
她说不下去了,那日和他互许白头时的情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怎么舍得就此离开和他永别?
她转过脸去,把目光又落在沐恒衍的身上,其实,这三个人中,她最担心的就是沐恒衍,沐恒衍感情内敛,也没什么至交好友,一心只是扑在军营军务上,家中的一个母妃软弱,压根儿制不了他,万一要是他要是发起疯来,都没人拦得住他。
她轻叹了一声,伏在了沐恒衍的耳畔,眷恋地摩挲了片刻,他的皮肤由于在西北风吹日晒,摸上去十分粗糙,带着十足的男性阳刚之美,和另两人的完全不同。
“恒衍,是朕负了你,下辈子吧,等下辈子,要是朕还找得到你…朕一定…”沐奕言倏尔住了口,轻叹了一声,看着另外两个人,几乎可以听到那两人忿忿的心声:下辈子你许了沐恒衍,我们俩怎么办?
沐奕言苦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真的变傻了,前世和今生都过得一塌糊涂,还指望下辈子做什么?但愿下辈子,他们再也不要遇见她徒惹相思。
不知不觉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沐奕言哭一阵笑一阵,又傻傻地坐在地上想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烛火渐渐熄灭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渐渐亮起第一抹曙光。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放手的总归要放手。沐奕言终于站了起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三个人,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轮值的太监宫女已经候在门口,沐奕言轻轻地掩上门,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最后的一分眷恋深埋心底。
“起驾西郊行宫。”看着满院子的人,沐奕言沉声吐出了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望天…
第89章
此次出行,沐奕言和往常一样,带了几个贴身的宫女太监,洪宝和田嬷嬷自然跟随,曲太医则带了太医院的几个徒弟和药童,奉命随行。
杨钊原本要亲自护卫,不过沐奕言不允,点了一个他身旁的副将,说是有张勇等御前侍卫在,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此次前去用的是休养的名义,一行人一路慢悠悠的,倒是曲太医一直在催促,深怕沐奕言的时间不够。
沐奕言则一脸的无所谓,一直笑嘻嘻地搪塞曲太医的追问,逼急了就吐出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堵得曲太医说不出话来。
到了西郊行宫后,老头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能人异士,立刻毛了,气呼呼地跑到沐奕言的寝殿发出了最后通牒:“陛下,你第二次毒发就在明晚,要是你再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臣就不替你瞒着了,厉王殿下、俞大人、裴大人那么多人,一定能想出个法子来。”
沐奕言连声安抚道:“朕明白,朕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曲太医苦口婆心地劝道:“臣早就让你和他们说,臣不相信,举尽大齐全国之力,会治不好陛□上的毒!”
沐奕言苦笑了一声,的确能,只不过要拿大齐的国土去换而已,诏州沃野千里,一旦被夺去,整个西北便去了一半,大齐的国门便朝着邠国洞开了,那么多将士的奋勇拼杀、马革裹尸全都没有了意义。
沐奕言定了定心神,笑着道:“曲太医你这也太心急了,朕这不是才到行宫嘛,高人自然有高人的矜持,下午我们就出发,朕得亲自去请,才能让高人看见朕的诚意。”
曲太医将信将疑,长叹了一声道:“臣还想着最好陛下能逃过这第二次发作,上次吓死臣了。”
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口中念念叨叨地道:“陛下放心,臣就算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要护住陛下的心脉,逃过这第二劫。”
沐奕言心知肚明,上次她已经灵魂出窍,仅凭着自己一丝信念终于从那勾魂使者中还魂,这次如果发作,十有□□是保不了命的。
“曲太医你放心,朕是真命天子,有天神庇佑,谁都夺不了朕的命走。”沐奕言的语声斩钉截铁,让曲太医顿时安心了不少。
用罢午膳,沐奕言便带着曲太医登云眉山,这西郊行宫在云眉山东侧,和上回去云眉寺的风景大不相同。
一路行来,沐奕言首先碰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和尚,和尚一见她便面露诧异之色,只说自己是云游天下的高僧,今日碰到她便是有缘,要替她破解生死大劫。
和尚算出了几次她从前的大劫,几乎分毫不差,曲太医和洪宝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到了最后,和尚居然算出了她这两天有一劫难。
曲太医大喜过望,便求他破解之法,那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公子,你跟着老衲走吧,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佛祖必然能够庇佑,消灾化难。”
“什么?”曲太医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你让公子跟着你去做和尚?”
那和尚神情郑重,说了一大堆佛家偈语,只听得人脑袋发晕。曲太医正要催促沐奕言走,沐奕言却饶有兴趣的模样,在石阶旁找了个地方和那和尚坐了下来,叽叽咕咕地讲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临别时,那和尚指了指云雾缭绕的云安山脉:“公子,何日尘缘若尽,不如到那里找老衲,老衲愿为公子剃度。”
沐奕言点头称好,那和尚飘然而去。
洪宝在一旁看得惴惴不安,有些失态地拽着沐奕言的衣袖道:“公子,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听那和尚胡说,千万不能出家啊。”
沐奕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那位大师说的话很有道理。”
曲太医也有点着慌:“公子,臣活了这么大年纪了,都还想着能长命百岁,眷恋红尘,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沐奕言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忽然乐了:“好了好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和你们在一起吗?”
曲太医放下心来,看沐奕言神情无异,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一行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往上而去。
沐奕言仿佛对这里很熟悉,爬到半山腰时休息了片刻,转入了一条小径,往上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中的山坳,里面有一间茅草屋,屋前种着几株稀稀拉拉的药草,茅草屋的门紧闭着。
曲太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些药草不屑一顾,沐奕言咳嗽了俩声安慰道:“高人就是这样,想必是居无定所,这里只是随便住上几日,才会这么稀稀拉拉的。”
旁边的张勇正要上前叫门,沐奕言摆了摆手,亲自到了屋门旁,轻叩门扉叫道:“于先生在吗?我来了。”
沐奕言敲了好几下,屋内都悄无声息,随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伸着懒腰从里面走了出来,打量了他们几眼,神气地道:“我师父去采药了,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吧。”
一听这话,洪宝也恼了:“放肆,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
那年轻人傲慢地看了他一眼:“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听我家师父的。”
沐奕言拍了拍洪宝的肩膀,示意他退下,温言道:“小师傅,我和于先生约好的,今日上门求医,于先生一定对你有交代吧?”
那年轻人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个中了毒的人?请进,师父的确说过了。”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桌上摆着几卷医书,曲太医拿起来看了看,眼前一亮,《医家杂谈》《千金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他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那个年轻人倒是对答如流,这让他顿时来了点信心,小声对沐奕言道:“看来这人还有点本事。”
年轻人的态度好了一些,奉上了茶,旋即瞥了一眼其他人道:“你来求医带这么多人干嘛?我师父只会让你一个人跟着走的。”
曲太医顿时愣了:“什么?你让我家公子跟你们走?”
那年轻人不耐烦地道:“我师父能答应替你解毒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他老人家说了,你这个毒最多只有一年之期,你第二次发作的日子将近,能不能熬过去都不知道,他只能带你回他的医谷,这毒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你趁早交代一下家里的事情,明天就出发。”
“这…这怎么行!”洪宝的脸都变白了。
“你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我家公子不能离家,只能在家养病。”曲太医忍住气道。
那年轻人好像看着白痴一样地看着他:“求人看病还这么多条件?师父只让我在这里等他,把他带到医谷就好。”
曲太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医者父母心,怎么可以如此轻率随便?赶紧让你师父过来一见。”
“我家师父就是这样,”那年轻人勃然大怒,“你们要来就来,不来就走,别在这里指手划脚的。”
沐奕言连忙劝道:“好了好了,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我在这里等你师父就好了。”
年轻人气鼓鼓地跑到屋外去了,曲太医站在那里越想越疑心,小声问道:“公子,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这个神医的?这神医姓什么,叫什么?那医谷在什么地方?”
沐奕言挠了挠头,随口说了一个人名,是骁骑营的一个高手师傅的师兄的好友的好友,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有一日在小松山郊游时碰到了,一眼就看出她中了毒,说出的症状和她的完全相符。
曲太医没话说了,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又跑到屋外张望了好几趟,只是那个神医却人迹全无。
天色渐晚,他们一大群人不可能在这里过夜,可当他们要去找那年轻人时,那年轻人也不见了。
跟着的几十个羽林军把这一片山头都搜了一遍也没见到那年轻人的身影,洪宝、张勇、曲太医急得团团转,后悔着刚才没把那人抓起来。
倒是沐奕言看起来十分淡然,超脱地笑了笑:“生死有命,大家不必惊慌,明日再来就是。”
一行人铩羽而归,曲太医一回宫便捧着他的医书又去钻研了,有人可以解毒而他不行,这对他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沐奕言看着老太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曲太医医术高明,幽默风趣,年纪虽大却开明不古板,要不是他在身旁,只怕她连第一次毒发都熬不过去,而现在她却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骗他,心中实在愧疚。
是的,她在骗他,什么和尚,什么神医,都是假的,是她杜撰出来的,她不敢让人假扮神医,深怕曲太医看出什么破绽,便找来了这么一个年轻人扮作神医的徒弟。
桌上放着四个信封,分别写着俞镛之、裴蔺、沐恒衍、沐奕啸这四个名字。信上的内容,她思考了千遍万遍,写废了无数张纸笺,可是却依然苍白无力。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朝中政事,文有俞镛之凌卫剑,武有沐恒衍裴蔺,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传位诏书早就已经放好,沐奕啸聪慧宽仁,堪当大任;给沐奕啸的信,她殷殷叮嘱,务必要以黎民社稷为己任,尊师爱弟,亲政前听从辅政大臣的教导,亲政后近贤臣远小人…
她叮嘱俞镛之要爱护身体,叮嘱沐恒衍要修身养性,收敛脾气,叮嘱裴蔺要开阔心胸,不要钻牛角尖…
她告诉他们,她中了毒命不久矣,但现在突然有个神医能将这毒解了,只是需要时间。
她告诉他们,她这几日千思百虑,只觉得人生无常,或者只有皈依佛门,才能求得平安顺遂。
她告诉他们,如果可以,等她十年,十年后不管怎样,她都会回来,今日今时,在西郊行宫云眉山下重聚;如果等不了,她也不会怪他们,一切随缘。
她告诉他们,十年弹指一挥便到,不要太过思念,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
时间应该是最好的疗伤圣药,如果让那几个人目睹她毒发死去,只怕他们真的会以命殉情,可如果等上十年,再浓再烈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消散,到时候如果她不出现,想必他们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骗局仓促而拙劣,但是,那个和尚和年轻人完成了任务早就跑了,等俞镛之他们到了此处,他们只怕已经到了大齐的另一端,无人对证。
人到绝境,总会想要抓住一块浮木,就算有一丝希望,总也聊胜于无,俞镛之再聪明再怀疑,也总会盼着她真的活了下来,盼着十年后重聚。
一夜无眠,沐奕言早上起来的时候挂着两个黑眼圈,身形憔悴,曲太医倒是一早就来了,张罗着再去那茅草屋拜会神医。
神医自然是没见到,一天就这么耗过去了,曲太医又气又怒,眼看着毒发的时间就要到了,沐奕言骗他去准备一下,曲太医精神抖擞地忙开了,有了上次的经验,他备了好些东西,续命的千年老参、解毒的千年灵芝、还有这段时间来自己配的一些药丸,可以减轻痛楚、麻痹神经,等他把东西准备好了,沐奕言不见了。
夜晚的山林阴森可怖,树影瞳瞳,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兽把人撕成碎片。
沐奕言走得很急,她在行宫中留了些线索,大概能骗过张勇他们一个时辰,她得离行宫越远越好,如果毒发被他们找到那就前功尽弃了。
很快,她便来到了那假神医的茅草屋,留下了自己随身一条束带,随即又急匆匆地往高处奔去。
她已经把云眉山的地形都摸透了,云眉山顶人迹罕至,绕过这个山头便能看到西侧的皇家寺院云眉寺,只要他们找不到她的尸体,那她到底是被神医带走了去治病了,还是皈依佛门了,就没人知道了。
沐奕言一路气喘吁吁,几乎是连滚带爬,终于到了山顶。山顶上是一块平台,堆砌着好几块巨石,旁边有一丛被雷劈了一半的焦树。她往前走了一步,颤巍巍地站在了朝着西侧云眉寺的悬崖上。
悬崖深不见底,她平时有少许的恐高症,这一眼望下去,两腿都打起颤来。她定了定神,捡了一块石头扔了下去,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什么声响。
今夜月朗星稀,抬头一看,皎洁的圆月圆月仿佛触手可及;云安山脉连绵不断,在月色下显得神秘而安静,几朵若有似无的云朵飘在山间,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美得令人窒息。她的尸体能埋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也算是功德圆满。
沐奕言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眼中一热,喃喃地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们。”
山风呜咽、松涛阵阵,不知道是哪个多情人在哭泣。
“对不起,我要走了,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原谅我,我是个胆小鬼。”
是的,她是个胆小鬼,她怕痛,她怕苦,她更怕害了那三个优秀的男子,她原本十年前就该是个鬼魂,苟活了这么多年,享受了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就让所有的一切都终止在这个夜晚吧。
她站在悬崖边,张开了双臂,等着心脏的那第一缕刺痛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们,就则样,陛下中毒跳了崖,男主们苦苦地等了十年,十年后陛下依然杳无音信,那几个到了陛下跳崖的悬崖边,一起殉情,本文就此完结,谢谢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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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心脏骤然被置身冰窟,旋即被利刃穿心而过。
沐奕言身子往前一倾,脚跟离地,她心里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这飞坠而下的刺激能不能消减一下蚀心丸的痛楚…还是两种痛楚叠加…这样的话,她就亏大了…
预想中的坠落没有如期而至,沐奕言的身子腾空而起,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了,她的心脏好像被人用网兜兜住,被利刃一片一片地削着,她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那痛楚渐渐地朝四肢百骸而去,浑身上下好像有千百枚针钉入骨髓翻搅着,那尖针在身体里肆虐,忽然如坠冰窟,忽而置身火海。
沐奕言在地上翻滚着,嘶声叫着,浑身痉挛。
骤然之间,她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个熟悉的声音焦灼而痛楚地响起:“陛下…陛下你忍忍…陛下我来晚了…”
沐奕言无意识地仰起脸来,她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湿透,那如炼狱般的痛楚让她的脑子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一下子咬在了那人的肩头,血腥味一下子涌入口中。
那人颤了颤,非但没有呼痛,反而把沐奕言抱得更紧了,想要让浑身抽搐的她好过一点。
这一咬,沐奕言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撕下了一块血肉来,她浑身力竭,只是瘫软着刚刚喘了一口气,那被忽略的痛楚又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她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喉中“赫赫”作响。
骤然之间,她的双唇被人吻住,一股蜜津被度入她的口中,有什么东西顶了进来,在她口腔中翻搅了片刻,滑入了她的喉中。
她的双手被人握住,有人急切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身旁脚步声纷杂,来来回回,有人在叫她,有人在哽咽,有人在怒斥,还有…
她听不见了,所有的意识都远去,她陷入了昏睡中。
她做了一个梦,她来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是现代,也不是大齐,而是她梦到过无数次的喜堂。
只是这喜堂里已经没有半分喜意,破碎的窗幔飞舞,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地上躺着一个人,胸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没气了。
沐奕言刚刚看了一眼那人,便觉得浑身冰凉,只见那人身穿一身大红的喜服,凤钗云鬓,赫然就是她女装的容貌,让人觉得更为诡异的是,她的脑顶上插了一枚钢针,胸口贴着各种各样的符纸。
屋外传来了争吵声,沐奕言好奇地走了出去,只见屋外摆着一个台子,有个和尚模样的人正在施法,台子下还有几个和尚和道士,而院子外的地上摆着七盏灯,那位置古怪,好像…北斗七星,而那和尚的身旁,围着跪着四个人。
沐奕言瞪大了眼睛,这四个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俞镛之、裴蔺跪在最中间,而沐恒衍、袁霁祺跪在两旁,他们的打扮有些不一样,不过依然都是龙凤之姿。
四个人都看起来身心交瘁,裴蔺的上身半裸着,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惨白,显然是重伤未愈,袁霁祺的手臂废了,吊在胸前,而沐恒衍只是坐在地上,走近了一看,他的腿…
沐奕言惊怒交加,大声喝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弄成这幅模样!把朕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不成!”
只是她说的再大声,那四人都好像没听见,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和尚,裴蔺率先开了口:“这阵法真的能让她活过来吗?”
俞镛之的身形瘦削,在风中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不能。”
袁霁祺一下子单臂拔出刀来,横在他的脖子上:“要不是你们,我和她还在山谷里好好地过日子,她活不过来,你们都去死吧!”
俞镛之木然道:“好,我去阴曹地府找她。”
沐恒衍惨然一笑:“做梦,下辈子她应了我,你们再来和我抢,我做鬼都不能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