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很多水……”

  李土芝皱着眉头听这三段音频。

  两天前在兰裘市发生了一起离奇命案,案件很快到了他的手上。兰裘三中的一名学生和女友约会,不久后被人发现死在英华园某栋别墅的井盖通道里。女孩是被人掐死的,男孩身上有二十二处伤口,显然他和凶手进行了激烈的搏斗。

  李土芝听到的就是男孩宫鹤在下井盖之前给朋友发出的微信。

  在说完“下面有很多水”之后,宫鹤没再发出信息,可能在那以后他就遭遇了袭击。

  这个案件马上并入了李土芝正在调查的“0527失踪案”里,因为那位被害的女孩被换上了一身粉绿色的长袖连衣裙,喇叭袖上点缀着一些圆形斑点,就像蝴蝶的翅膀。在井底污泥中找到了一台相机,相机里新拍了一张照片——少女穿着粉绿色的裙子半沉在污水中,露出晶莹粉嫩的脖子和手臂,就像一只跌入泥潭的粉蝶。那洁净与污秽的对比如此强烈,让人看了非常难过。

  相机里只有两张照片,之前的一张是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外国女孩,和李土芝拿到的那本日记本相片中的最后一张是同一个女孩。

  不同于日记本里强烈的美化感,这一次出现在面前的是血淋淋的尸体,李土芝的心情非常灰暗,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凶手?谁能如此残忍、阴暗、准确而不留痕迹?而“他”对蝴蝶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执念,要将每一个受害者都视为蝴蝶的化身呢?

  “一队,受害的男孩和凶手有直接接触,我从他身上采集了微量痕迹,但痕迹受到污水的污染,暂时没有什么发现。”陈淡淡从门外进来,“凶手带走了凶器,根据男孩伤口的情况,凶器不大,但非常锋利,形成的都是圆形的刺穿伤,致命伤是其中一下刺穿了男孩的心脏。”

  “圆形的刺穿伤?”李土芝皱眉,“凶器是什么?”

  陈淡淡摇了摇头:“目前还不清楚。”

  “测量那件绿色连衣裙了吗?”李土芝问。

  “按照一队的要求量过了,那件衣服果然不是给应璀准备的。”陈淡淡说,“那件裙子是170cm、88A的尺码,应璀只有155cm,可见凶手本来另有目标,杀害应璀和宫鹤只是偶然。”

  “应该是‘他’在英华园那栋别墅里做什么的时候被应璀撞见了。”李土芝疲惫地说,“可惜我们把别墅检查了好几遍也没有什么发现。”

  陈淡淡见他没有什么精神,有些奇怪,他这个队长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和元气宝宝,一般大家都倒下好几轮了他还活蹦乱跳呢,今天居然看起来有些累了?“一队?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土芝摇了摇头:“没查出他原本的目标是谁,根本睡不着,我有点害怕……”

  陈淡淡震惊于从李土芝嘴里听到“害怕”两个字,只听他继续说:“我害怕那日记本里的尸体全都是真的。淡淡,如果全是真的……”

  如果全是真的,至少有九人遇害,加上应璀和宫鹤,十一人被害的连环杀人案件,即使是李土芝也很少遇见。

  “不会的。”陈淡淡安慰他,“我听王伟说变态杀人狂都有个心理进化的过程,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疯狂变态的,最开始的照片应该不是真的。”

  “我有种直觉。”李土芝捂着两边脸颊,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全部都是。”

  “一队,为什么我觉得你有心事?”陈淡淡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对我们不能说,你打个电话给朋友说下也好啊,走病娇路线不适合你,真的!”

  “滚!”李土芝笑骂,“连领导你也敢调戏?快滚出去。”

  陈淡淡吐了吐舌头,“滚”了出去。

  她出去之后,李土芝又没了笑容,他翻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像他这样活泼开朗的年轻人,微信里居然没有几个联系人。李土芝找到了其中一个没有头像的微信号,对着它说:“你知道吗?我觉得那个人又回来了。”

  那个灰色的方框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没有头像的空白:“那个……捉蝴蝶的人。”

  那个灰色的方框又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说:“我知道。”

  那个灰色的方框还是回复:“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土芝看着那个微信号,慢慢叹了口气。

  他回想着宫鹤身上的伤口,那些伤口大部分又圆又浅,直径不过一厘米左右,那会是什么样的凶器?提着圆珠笔在桌上轻轻地敲击,李土芝突然凝视着自己的笔尖——难道是那种东西?

  办公室的门猛然开了,胡酪冲了进来:“一队!第一张照片有了重大发现!我们找到了第一张照片里的豪宅,在浦市凤尾山,距离季春被发现的地方不远!我有一种想法……”

  李土芝猛地站了起来,脱口而出:“难道季春就是去了那个别墅,受到了刺激才精神错乱?快开车,我们去现场看一看。”

  “我也是这么想!”胡酪非常亢奋,“季春从广东回来的那天,可能遇上了什么人把他带到了别墅里,他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受到了巨大刺激,所以就精神错乱了。”

三、无尽

  当浦市警方和刑侦总队到达那栋被开发商起名叫作“广寒宫”的别墅门口的时候,他们还联系不到别墅的业主。这里的业主姓庞,叫庞若海,他很少住在这里,物业对他也不熟悉,但再三肯定别墅里是有人住的,只是不是庞若海。

  李土芝重重按下“广寒宫”的门铃,这栋别墅的门口和照片一模一样,紫云英依然盛开,花坛的正对面是一个欧式信箱,纯作装饰用,只是门口的铁栏上没有挂着一具女尸。庞若海一定和“迷宫”日记本有脱不开的关系,也许这扇门打开,他就能知道关于“迷宫”和“蝴蝶”的一切。

  门铃三响。

  大门如钟表般精确地打开。

  李土芝和胡酪拔枪对着屋内,浦市特警队十几支枪的枪口也对准了屋里的人。

  透过屋里半明半暗的光可以看见房间奢华的装饰,光润的木板和精细的瓷器都闪着光——李土芝目瞪口呆地看见屋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见的人。

  一个穿着淡紫色绸缎睡袍,脚下踩着一双白绒拖鞋的男人站在门口。

  胡酪的表情比李土芝还要精彩,震惊、崇拜、欢喜、不可置信、怀疑……在他脸上交汇,扭曲成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

  开门的人,是韩旌。

  自从韩旌被调去了“密码组”,他们就再也没见过这位二队长,然而就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韩旌就这么轻松地出现在了嫌疑人的家里。

  “这就是最近住在‘广寒宫’里的人,他是庞若海的朋友。”物业对李土芝解释,“姓黄,叫黄旗。”

  “黄……黄旗?”李土芝奋力把震惊的表情收了回来,“很好,我想和这位黄旗先生聊一聊。”

  那位自称“黄旗”的韩旌表情不变,就仿佛那十几把指向他的枪都不是枪一样,“各位警官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找庞若海了解一下情况。”浦市特警队长挡在李土芝前面,他没有发现李土芝和胡酪扭曲的表情,“你是庞若海的什么人?”

  韩旌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即使穿着一身睡衣,那气质依然如硬玉般坚定皎洁。只听他说:“我是庞先生的助理,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李土芝被震成了渣滓的大脑终于运转了起来——韩旌这是在干吗?

  卧底!

  两年不见,被调去了传说中的密码组——难道这两年时间,韩旌就是潜伏在庞若海身边的卧底吗?看来庞若海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李土芝对着韩旌举起了大门女尸的照片,“我们想向庞先生了解一下关于这张照片的情况,不知道黄先生能不能回答?”

  韩旌看了一眼李土芝举起的照片,显然他也觉得照片很是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这么长的时间里,庞先生的别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摇了摇头,“这可能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这张照片通过了技术分析,它是真实的,我认为如果有人在庞先生的大门口做这样的手脚,庞先生和黄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李土芝紧盯着他的眼睛——别人以为这位李警官咄咄逼人,却不知道李土芝正努力向韩旌使眼色——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给点儿提示吧……

  韩旌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没有这样的事。”

  李土芝收回第一张照片:“那黄先生有没有见过这个泳池?”他出示了第二张泳池照片,并没有掩饰泳池里漂浮着的少女和孩子们。

  韩旌认真看了几眼照片,沉吟了一下,“没有见过。”

  “那这张和这张呢?”李土芝索性把日记本都给韩旌看了一遍,“黄先生有什么能向我们警方提供的线索?要知道和警方积极配合,就能降低庞先生的嫌疑,毕竟这第一张照片肯定来自于庞先生的门口。”

  韩旌摇了摇头:“这所有的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庞先生的生意在缅甸,他不常在家,更不可能见过。”

  李土芝笑了,“那在黄先生搬进来之前,说不定还有什么别人住过,也许那些‘别人’就见到过其中的一部分?”

  “这栋别墅只有我和庞先生的女儿住过。”韩旌很平静地说。

  “庞先生的女儿?”李土芝眨了眨眼睛,“庞先生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庞先生和妻子离婚以后,庞小姐搬到扎伊尔去了。”韩旌说,“我也没有见过。”

  “她叫什么名字?”李土芝问。

  “帕碧莲。”韩旌说。

  呆滞在一旁的胡酪终于反应了过来——韩旌可能在卧底,清醒过来的胡酪忍不住问:“庞若海姓庞,他的女儿姓帕?”

  “不,”韩旌说,“庞先生的妻子是个法国人,庞小姐是法国国籍,叫papillon。”

  “庞先生不在,黄先生能不能做主,让我们检查一下房间?”李土芝问。

  韩旌平静地说:“我不是业主,恕我不能同意。”

  李土芝了解地点点头,“如果庞先生回来,请告诉他到警局一趟协助调查,谢谢你的配合。”

  韩旌点了点头。他将李土芝等人送了出去,站在了欧式铁门外,目送他们离开,就像在监视他们有没有真的离开一样。

  李土芝一再回头,等再也看不到韩旌的身影的时候,胡酪忍不住问:“一队,这是怎……”他后面“么回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李土芝已经举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别吵。”他说,“韩旌让我快要明白一件事了。”

  啥?胡酪傻眼,就这么几句没什么内容的对话,二队就让一队快要明白了?明白什么?只见李土芝两只手在空中比画来比画去,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队人马回到浦市警局,李土芝迫不及待地叫胡酪站在办公桌上,从不同高度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心满意足地存了起来。胡酪毛骨悚然,不知道一队是什么意思。

  李土芝心情很好,吹了几声口哨,“胡酪,你回一趟总队,一定给我查出来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是怎么离婚的!”

  “这重要吗?”胡酪抓瞎了,这不是正查着连环杀人案吗?怎么突然变私家情感侦探的调调了?

  “非常重要。”李土芝说,“以庞若海为中心,他的重要社会关系,他的所有背景都给我一一翻出来!查清楚了庞若海,就等于抓到了凶手。”他的眼睛闪着光,“韩旌特地说明庞若海和他的法国老婆离婚,那一定是线索。”

  胡酪可以不相信他老大,但不能不相信韩旌,立刻领命而去。

  李土芝坐在老板椅上转圈,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在头脑中盘旋,他想着季春无端的精神错乱,一条170尺码的裙子,一个并不存在的倒吊女尸,被掐死的应璀,宫鹤身上那些奇异的圆形伤口。

  这都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