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成心知这位是个脸皮奇厚的,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躲不过只好接着:“太子何出此言?”
郁谨微笑道:“此事还要从内人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说起…”
略掉姜似的身世,他把能说的都告诉了甄世成。
一时奈何不了太后,他思来想去需要找个帮手,最合适的人无疑是甄世成。
而动太后这尊大佛不说出个理由来当然不行。
甄世成随着郁谨讲述脸色不断变化,十分精彩。
郁谨把茶盏一放,轻叹道:“事情就是这样。”
甄世成神情复杂:“殿下就不怕宜宁侯老夫人感觉错了?”
郁谨道:“感觉或许会出错,可宫中近两年风波不断是真的,而风波的中心就是慈宁宫。甄大人,你破案不是讲究不放过一丝异常嘛,关乎大周江山的事可不能轻忽了。”
甄世成嘴角直抽。
他没这个讲究!
“这个事太难,假如真的存在李代桃僵,已经过去几十年,物证没有,人证也没有,要调查的还是太后…”甄世成摇了摇头。
郁谨眸光闪烁:“如果慈宁宫再出手呢?”
甄世成看着他。
“甄大人不会认为天狗吞日之事只是巧合吧?”
甄世成微微变了脸色。
“暗中算计我的人定然还会出手,往事难追,希望甄大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助我一臂之力。”
甄世成拱拱手:“下官尽力。”
这个事如果是其他皇子说出来,他不会当真,但与太子毕竟共事过,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假如太后是异族人,哪怕有一丝可能,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置身事外。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是为人臣的本分。
郁谨得到满意答复,美滋滋离去。
甄世成则枯坐良久,无意识把胡子揪掉十几根才平缓了情绪。
很快就到了册立太子之日。
这日艳阳高照,文武百官一早就穿上崭新官服于午门外迎候太子。
礼乐声中,郁谨进大殿跪接受封宝册,再到中宫拜见皇后,之后拜谒宗庙,于无限风光中顺顺当当走完了册封仪式,从此正式入主东宫,成为大周名正言顺的储君。
对此,景明帝是松了一口气的:没出幺蛾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闹幺蛾子反而是正常的了,想想就糟心。
翌日,郁谨携姜似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打量小夫妻一眼,矜持道:“搬入东宫,以后就要给天下作出表率,行事莫要轻狂。”
“儿子(儿媳)谨遵父皇教诲。”
景明帝满意点点头。
目前看来,老七没什么让他担心的,老七媳妇是个有本事的,就更不会了。
“你们退下吧。”
从景明帝这里出来,二人先去了慈宁宫。
太后正闭目数着念珠。
“太后,太子与太子妃到了。”
太后睁开眼:“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对璧人携手而入,给太后请安。
太后居高临下看着行礼的二人,目光深沉。
还记得这二人大婚时来慈宁宫请安被她拒见,那个时候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
一瞬间的沉默后,太后温声道:“莫要多礼,起来吧。”
说罢冲姜似招手:“太子妃,来哀家这里坐。”
姜似走上前来,坐在宫婢搬来的小杌子上。
太后目光温和打量着她,笑道:“哀家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以后记得常来。”
姜似微笑:“皇祖母不嫌孙媳叨扰就好,您真是孙媳见过最宽和的长者。”
“怎么这么说?”太后顺口问道。
无论对眼前的人是喜是恶,好听话谁听着都顺耳。
姜似毫不回避与太后对视,笑意坦荡:“孙媳本来还担心您会因为荣阳姑姑的事怪我…”
怒意从太后眼底一闪而逝,语气却毫无起伏:“怎么会,皇祖母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哀家很高兴有你这样有孝心的孙媳。”
待二人离开,太后脸色登时沉下来,哪怕手下加快了数念珠的速度也没能使她很快恢复心平气和。
“太后,您莫要因为太子妃的心直口快生气,您的身体最重要。”心腹嬷嬷劝道。
太后冷笑:“心直口快?你相信一个博得了帝后喜爱且助夫君坐上储君之位的女子会是心直口快之人?她这是在挑衅哀家!”
想一想姜似的笑,太后就气得手抖。
养尊处优多年,已经许久没人在她面前这么放肆了。
她甚至从姜氏眼中看到了几分居高临下,好像在对方面前的不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而是个卑微的存在。
就如年少时的她。
太后太久没有想起以前了,竟有些忘了那时是什么样子。
可是今日新任太子妃让她想了起来。
那些回忆对如今的太后来说显然不怎么愉快。
她眼神越来越冰冷,本来暂时歇下的心思重新冒起。
而姜似在成功挑起太后的怒火后,脚步轻快往坤宁宫去了。
第813章 不出意料的选择
坤宁宫里,皇后笑容满面等着姜似二人到来。
福清公主坐在一侧,眉宇间笼着轻愁,听内侍禀报说太子与太子妃到了,强打起精神。
很快姜似与郁谨走进来,向皇后请安。
皇后语气十分热络:“都是一家人,莫要多礼,快坐。”
“一家人”三个字让姜似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听说阿谨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赖上甄大人的…
郁谨面上毫无异样,微笑坐下。
“昨日册封,有些辛苦吧?”皇后笑问。
郁谨忙道:“辛苦的是父皇与母后。”
皇后笑了笑,招呼二人吃茶。
坐了一盏茶的工夫,郁谨起身:“父皇命我每日去文华殿读书,儿子就先过去了。”
提到这个,郁谨就心中来气。
当着阿似的面父皇就提醒他记得去读书,这是把他当成不学无术的草包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后听了忍笑道:“不耽误太子苦读了,快去吧,太子妃就留下用午膳。”
郁谨冲姜似微微点头,独自离开了坤宁宫。
少了郁谨在场,气氛更加轻松。
皇后关切问了姜似几句,眼睛一扫福清公主,叹道:“你与福清向来投缘,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料理几桩琐事。”
皇后一走,福清公主咬了咬唇,主动开口道:“恭喜七嫂。”
姜似定定望着福清公主,语气带着关切:“十三妹清减了。”
福清公主浑身一颤,缓缓红了眼圈,好一会儿后低声道:“七嫂有没有觉得我是不祥之人?”
“十三妹莫要妄自菲薄。”
福清公主摇头:“并非妄自菲薄。两年前十五妹替我而死,前不久十四妹又因我而亡,我只要想想这些,就觉得罪孽深重。”
姜似伸手落在福清公主的手背上,柔声道:“十三妹,你不该这么想。”
“不该么?”福清公主抿了抿唇,喃喃道,“七嫂,不瞒你说,我有时甚至会觉得如果我的眼睛没有治好,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惨事发生,十四妹与十五妹都能好好活着。”
姜似握着福清公主的手加大了力气,语气坚决:“十三妹,你这样想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而你同样是受害者。不幸发生了,哪有不怪害人者,去怪受害者的道理?”
福清公主颤了颤眼帘,望着姜似。
姜似接着劝道:“你这样自苦有没有想过母后?那人躲在暗处一心害你,如果你的眼睛没有治好,或是又出了别的意外,母后恐怕无法支撑下去。十三妹,如果你觉得十四妹与十五妹的不幸都是自己的错,从此意志消沉,折磨的是母后,等于间接助了害人者。”
福清公主显然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一时怔住了,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找出真凶让十四妹与十五妹瞑目,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会找出来么?”
姜似点头:“会的。十三妹应该听过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与你七哥会追查到底,而你首先要做的是打起精神来,不能还没把敌人打倒,自己先垮了。”
福清公主沉默半晌,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福清公主生性敞亮,一旦解了心结整个人看着立刻有了朝气。
皇后返回后察觉爱女变化,登时大喜,向姜似投去感激的眼神。
老七媳妇合该当她名正言顺的儿媳,每一次都给她带来好运。
用过午膳福清公主便回了寝宫,皇后则多留了姜似一会儿。
她这也是给新搬入东宫的太子妃撑腰。
被留时间久,自然能看出皇后对太子妃的喜爱与重视。
“今日你们去慈宁宫,太后她老人家可还好吧?”
皇后这话明着是问太后身体,实则是问太后对姜似夫妇的态度。
姜似眼神一暗,口中却道:“太后甚好。”
皇后神色登时微妙。
老七媳妇明显口不对心,且对太后连皇祖母都没称呼,可见心中对太后有想法。
皇后打眼一扫,示意留下伺候的心腹宫人退出去。
姜似露出疑惑的神色。
皇后轻轻拍了拍姜似手背,问道:“太后是不是为难你了?”
姜似一愣,似乎没料到皇后会这么问。
皇后温声道:“你搬入了东宫,以后咱们就是朝夕相见的婆媳,受了什么委屈就跟母后说。”
她对太后早生出怀疑之心,偌大皇宫却孤立无援,如果太子妃能与她一条心,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而与太子妃结盟的前提是她要主动表露某种态度,不然太子妃又非鲁莽之人,岂会轻易透露对太后的看法。
皇后的话令姜似心头一喜。
她刚刚流露几分低落情绪,何尝不是试探皇后的态度,而皇后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主动挑起太后的怒火好使对方按捺不住再出手,从而掌握更多线索以便在合适时机揭穿太后的真面目,这个过程不是没有危机,而关键时刻皇后一句话说不准就是大助力。
姜似轻声道:“太后宽厚,怎么会难为我。只是——”
“只是什么?”
姜似垂眸,有些不安:“只是不知为何儿媳一进了慈宁宫就心中发毛,而太后的笑容也令我莫名不舒服。母后应该知道,儿媳对某些事比较敏感…”
皇后不由按住姜似的手,目光灼灼:“你觉得太后有问题?”
姜似颤了颤眼帘,迟疑点头。
皇后心中一松,与姜似对视。
片刻后,二人皆笑了。
新太子入主东宫后,皇宫似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期。
七月眨眼过去,八月秋闱热闹了一阵,值得一提的是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得了桂榜第三名,令东平伯府更为风光,姜二老爷走路都在飘,冯老夫人更是亲自去了白云寺上香。
等到了九月底,天气已经转凉,姜似收到宫外递进来的口信,借着出宫回娘家的机会悄悄见了花长老。
花长老给她带来了大长老的答复。
“圣女,大长老选择了您。”
“呃,不知太后那边该如何解决呢?”姜似平静问。
第814章 背叛
姜似根本不担忧大长老的选择,担忧的是乌苗给出的解决办法。
花长老压低声音道:“太后宫里有一名宫婢叫彩霞,是我们的人。”
姜似睫羽微动,看着花长老。
“彩霞会告诉太后任务已完成,让她按着当年安排的那样假死脱身,返回族中…”
“假死?”姜似黛眉蹙起。
假死实在便宜了那兴风作浪的老妖婆,不过太后是奉命行事,也算身不由己。
大长老要太后假死脱身已是让步,毕竟站在乌苗的立场,绝不会对大周天子承认他们派了棋子过来,还混成了太后。
这样等于让大周与乌苗不死不休。
对大周来说,乌苗是个有些棘手的部落,招惹了犯不着,井水不犯河水最好。
而对乌苗来说,大周就是庞然大物,平日客气只是不愿惹麻烦,可一旦大周下定决心对付乌苗,等待乌苗的就是倾覆之灾。
花长老观察着姜似的神色,问道:“圣女觉得如何?”
姜似心思百转,最后还是点头:“这样也好。”
太后假死离开大周不再害人,勉强还能接受。
“我还有一个疑问。”
“圣女请说。”
姜似指尖摩挲着白瓷茶盏,定定看着花长老:“太后知不知道我与阿桑容貌一样?”
花长老微怔,很快摇头:“不知。”
姜似把茶盏放下,问出疑惑:“为何朵嬷嬷知道,太后却不知?”
花长老解释道:“朵嬷嬷见过阿桑的画像,太后并没见过。”
姜似沉吟片刻,笑道:“这么说,太后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朵嬷嬷?朵嬷嬷算是监视太后的?”
花长老讪讪道:“朵嬷嬷是配合太后任务的。太后是这个计划至关重要的一环,身份特殊,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那太后知道那三则卦言么?”
“她不知道详情。一枚棋子落下数十年,其中变化太多,这样的绝密让她全部知晓风险太大。”
姜似牵了牵唇角。
这样看来,太后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棋子。
一个当了数十年棋子的人,偏偏坐着最尊贵的位子,心中会如何想呢?
姜似回到宫中,再去给太后请安,果然留意到有一名宫婢叫彩霞。
宫婢眉目清秀,放在宫中只算寻常。
彩霞面对姜似时没有流露丝毫异样,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无,不知是掩饰得好,还是往宫中传信的人并没提及姜似身份。
姜似离开后,太后心情又阴郁数日。
这日将晚,彩霞凑到太后身边,低声道:“大长老有信传来。”
太后看着彩霞,语气莫名:“说吧。”
“大长老说,您该回家了。”
太后神色一震,保持着这样的表情久久没有变化。
“太后?”彩霞隐隐觉得太后有些异样。
太后回过神来,深深瞥彩霞一眼,不动声色道:“知道了,我会准备。”
彩霞这才松口气退下。
入夜,太后辗转反侧,久久难寐。
大长老召她回乌苗?
借着夜灯,太后盯着自己的手。
曾经白皙柔美的手到现在已经褶皱遍布,不复当初的模样。
几十年前,她才入宫的时候,对于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无比期盼过。
尽管在乌苗身份低微,可那毕竟是她的家,有她的父母亲人,有她熟悉的一切。
再后来,她就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最高处的繁华风景。
还能回去么?
太后突然咳嗽一声。
守夜的宫婢立刻爬起来,惶恐问道:“太后怎么了,要不要喝些温水?”
“不必了。”太后示意宫婢睡下。
宫婢不出声了,却能听到她微乱的呼吸,显然没敢入睡。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她早已习惯了当尊贵无比的太后,习惯了一呼百应,一句话能决定他人生死。
难道要她无声无息回到乌苗当一个普通老妪,连洗脚都要亲力亲为?
想一想那光景,太后就不寒而栗。
她已到风烛残年,如果真要选择一种身份,自然是大周太后,而非默默无闻的乌苗老妪。
不出几日,慈宁宫一名叫彩霞的宫婢消失了。
姜似虽留意着慈宁宫的动静,毕竟有所不便,又晚了数日才知晓。
知道这个消息,姜似竟不觉太意外。
一个享了几十年富贵的人,让她回归平凡,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忍耐一些时日,姜似终于找了合适借口再次出宫与花长老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