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着,刘天青目睹这一切的反应却很平淡,但那种平淡更让叶离觉得害怕,车子一点一点的从事故现场旁边经过,叶离就一直盯着看,直到刘天青伸出手来,将她用在怀中的同时,蒙住了她的嘴。

后来,叶离听说车上的司机和秘书都受了伤,司机断了腿和胳膊算是伤势不重了,而刘天青的秘书却断了几根肋骨,其中一条肋骨扎到肺叶上,几乎丧命。

到了疗养院,刘天青自己捧了花篮上楼,却将叶离安置在一间豪华的小会见室里。他和父亲说了什么,叶离无从知晓,她只听到走廊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疯了一样的嘶喊声,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最后一切又回归宁静。

刘天青座驾经过检测,证实了是有人人为的在刹车上动了手脚,自然也有警察来询问刘天青那天为什么没有乘坐自己的车。对此,刘天青给出的解释是车里装了很多父亲的生活用品,还有盆景等不能放进后备箱且需要仔细运输的东西,因为空间有限,所以他选择了打车,对此,没有人表示疑问。

刘夫人好多日子都没有在露过面,叶离听刘氏公司的员工隐隐说,刘夫人受不了丈夫病情再次加重以及兄弟破产的打击,精神失常也住进了疗养院。而在她失去踪影的那段日子里,她的兄弟又被查出逃脱,贿赂,经营的酒吧非法容留卖淫等等诸多问题,被提起公诉。

那段时间刘天青每天都很忙碌,他全面接手了父亲的股份,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一场连着一场的会议,总是堆积在哪里的公务,经常出国考察项目。他见的人也开始复杂起来,什么样的都有,几次叶离跟着他去,都遇上眼睛和手脚不大老实的客户,于是刘天青开始叫叶离不必跟他去公司了。“那些场合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在家里温习温习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过去了,你就可以继续读读书了,你安心等今年九月份学校开学吧。”他这样说。

叶离点头答应,离开学校快一年了,她忽然发现读书对她来说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她心里对于继续读书,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了,捧起外语书的时候,甚至会有些瞌睡。她更乐于打扫房间和煮饭,刘天青爱吃的东西她几乎都学会了,而且做得很好,只是他越来越忙,几乎每天回来都是深夜,洗过澡就睡了,那些吃的,最后都吃进了她的胃里。

刘天青睡后,她会把他换下的衣服放在筐子里,刘天青的衣服有专门的人负责清洗,而她只需要把干净衣服叠好放在柜子里。

不记得是哪一天开始了,她总会在刘天青换下的衣服上闻道香水的味道,刘天青会用一点古龙水,但古龙水的味道明显不会那样妖艳。叶离开始变得很惶恐,有些不敢去想,是的,她不能想象,刘天青是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沾染到了这样的只属于女人的香。

只是这一次,她的不安,刘天青没有再看在眼中,他和她说话的时间也少到可怜,大多数时候,只是告诉她一声他去什么什么地方了,要过几天回来,然后就消失了。她有他的电话,只是从来未打过,她是笨的,但是女人的直觉还有,而这种直觉,一直在告诉她,有些事情在变化,而那种变化,她是无力挽救的。

六月初的一天,疗养院里传来了坏消息,刘天青的父亲去世了。彼时,刘天青正在美国,当然,处理一应事物都不需要他费力,公司里专门组织了精干的员工吧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等到他搭最快一班飞机回来,要做的事情就只是在告别仪式上向亲友答礼这一项。

告别仪式前的晚上,刘天青在家里喝醉了,他平时极少喝酒,之前家里收藏的酒都被他倒掉了,因而当秘书敲门送酒上来的时候,叶离很惊讶。

“坐下,和我喝两杯。”刘天青拿了两只水晶杯出来,红酒注入杯中,灯光下看去,那液体殷红如血。

“为什么要喝酒?你刚回来,明天还很忙,不要早点睡吗?”叶离并不会喝酒,她吞安眠药需要的酒是很小很小的一杯,眼前这一大杯酒,让她有些为难。

“我睡不着呢。”刘天青微微一笑,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又催促叶离,她只能勉强喝了一口,然后听他说,“酒在有时候也算不上坏东西,喝点,也许能让我睡一会。”

“你很难过吗?”看到刘天青又仰头喝下一杯,叶离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不适特别好,她也从没看过他这样的喝酒,比喝水还痛快几倍的样子。

“难过?”刘天琴嗤笑出声,“傻孩子,你为什什么不想,是我太开心呢?”

“你虽然一直在笑,可是笑也不证明一个人是开心的。”叶离小小的吸了口被子里的红酒,鼓起勇气说,“不开心就别让自己硬做出开心的样子,你还是早点睡吧,养养神也……”

“谁说我不开心,我为什么要难过,”结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天青却忽然冷冷的打断了她,“你是谁,你很了解我吗?”

“我……”叶离很久没有被刘天青这样的抢白过了,而且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呀,她是谁,她很了解他吗?她是谁……这样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委屈就一股脑涌上来,她从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却几乎当场就掉下眼泪,所以她要很用力的低下头猛眨眼睛,才能不让刘天青看到她的泪。

“你……”刘天青抢白完叶离就一直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喝下一杯酒去,才说,“你还是小孩子罢了,大人的事情,你懂多少?”

叶离气苦,闭上嘴不肯出声。

“这样就受不了了?”隔了会,刘天青又喝下一杯酒后,遗憾的摇了摇控了的瓶子,再起身去取第二杯酒的时候,顺手将叶离勾入怀中,抬手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哭什么呢?我根本不值得你掉一滴眼泪。”

叶离依旧不说话,只是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落在刘天青的裤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傻孩子,你这样……”刘天青叹了一声,“你这样……将来,你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办?”

“凉拌,”叶离哽咽着,终于回了一句。

“别哭了!”叶天青似乎是被她的话逗乐了,胸膛微微一颤,他继续喝酒,一边单手拍着叶离的后背,直到第二瓶酒也喝光了,才说,“发水了,再哭下去,楼下的邻居要上来找了。”

“我……我也不想苦……苦了……可……我……我控制……不……住,”叶离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哭有些没道理,她浙西儿子心情郁结,到了这会,才觉得敞亮了,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从刘天青怀里挣开,捧起辈子,大喝了一口,等到刘天青去抢时,杯里的酒只剩下一个底儿了。

“你这样喝酒也不怕醉,”刘天青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叶离的脑袋,忽而又说,“醉了也好,醉了没烦恼。”

“你有很多烦恼吗?”叶离忍不住有问了出来,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刚刚被抢白过,立刻有些怏怏的,又垂下了头。

“没有,一个可以掌握命运的人,是没有烦恼的,”刘天青想去开第三瓶酒,只是站前来的时候,人就有些摇晃,他的腿部不方便,只能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呵呵……”叶离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怎么就觉得那么开心,“你喝不到酒,还不是有烦恼?”

“酒……酒能难住我?”刘天青哼了一声,忽然提起叶离的领口,把它往酒柜的方向轻轻一推,“去,给我把酒拿来。”

“不去,就不去,”叶离觉得自己醉了,酒劲直冲上头顶,脚下和踩了棉花似的,再平整不过的地板,她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刘天青推她一下,她踉跄了好几步都没站住,最后滑倒坐在地上,她又有些委屈了,往地板上一躺,干脆说,“你推我,我就不去。”

“摔哪里了?”结果刘天青好像没听到她说什么,反而是很快的摇晃着到了她的身边,蹲下身的时候速度太快明显重心不稳,结果摇晃了两下,也跌坐下来,伤腿触到地板的时候,“嘶”了一声。

叶离觉得自己的酒好像醒了,她想坐起来,问问他觉得怎么样,结果反而是刘天青一把将她拖起,手在她的脑袋上摸了又摸,动作轻柔,仿佛触碰什么易碎的物件,嘴里却说着,“已经够笨了,再摔会不会变得更傻?”

“刘天青!”叶离第一次忍不住大吼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刘天青愣了一下,马上停了手,酒意似乎也散了不少,有些焦急的问,“真摔坏了,哪里痛?”

“我不告诉你,”叶离推开他的手,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后,才自己坐好,垂着头,脸上隐隐的发起烧来,不知道是酒精过敏造成的,还是心底埋藏的,她都是刚刚看清的秘密几乎脱口而出时,那种少女特有的窘迫与羞涩。

刘天青的目光一直凝在叶离的脸上,到了这时,才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隔会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夜里,四周安静到,他们几乎听得清彼此急促的心跳。

叶离深深的叹了几次气,终于鼓起勇气,刚刚想开口时,不防刘天青却忽然说,“今天这么高兴,我们再喝一点。”

他们摔倒的位置就在酒柜比旁,刘天青扶着吧台站起来,真的又摸了瓶酒出来,这次他连被子也没拿,凯乐酒就执着瓶子喝了几口,然后又说,“估计我是睡不了了,给你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叶离的话被刘天青堵了回去,她喝了超过自己承受强度的酒,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心跳渐渐平复,脑子里却好像塞了什么进去,人又变得晕晕的,然后觉得刘天青好像在眼前左摇右晃,一直不肯好好站着。她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眼前的人却晃得更厉害。然后她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就是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很重要的,明明一想就能想起来,但是就是忽然忘记了。

“地上凉,你站起来,我再给你讲。”刘天青看着叶离的眼神渐渐变得迟缓又有些娇憨,心底竟觉得不忍。这些年他无论做什么,面对什么人,面对什么样的难以控制的局面都好,哪怕是对自己,都是杀伐决断,从来没有犹豫过。她一直就坚信,从他失去母亲又身受重创的那一刻起,过去那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就死了,活下来的人,是他又不是他,大约充其量算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存在罢了。所以一个似是而非的人是没有情感的,所以他可以放手去布局,不惜一切代价的向敌人讨回血债。但是,他到底是人而不是神,所以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他难以控制的,这个认知让他苦笑不已,眼见着叶离没有动静,他只能放下酒瓶子,伸手去拉她。

喝醉酒的人身体比平时沉重,也比平时没有力气,等到刘天青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几乎反被叶离扯得跌到。

“你可真笨,”叶离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总是心事重重的,笑也含着忧郁,如今晚这样恣意的哭哭笑笑,刘天青都是第一次看到,却只觉得更难受,难受到呼吸都觉得不再顺畅。

他忍不住用更大的力气将叶离从地上拖起,听着她抱怨他用了太大的力,捏得她的手腕很痛,而且红了。他也是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絮絮的样子并不让人烦躁,相反的,只觉得甜蜜到让人心痛。

这样的甜蜜他不敢尝试,越是甜蜜的东西就越是毒,会让他前功尽弃,会让他万劫不复,所以他不想再听,只是大力的将她拥在怀里,然后将她的所有话语都阻住。

叶离的唇柔柔软软的,并不见她用什么这样那样牌子的护唇膏,所以这柔软只带着红酒的淡淡甜味,让人难以自控的想得到更多。

刘天青觉得,自己是近乎贪婪的爱上了这样的感觉,尽管叶离是那样懵懂的,大睁着眼,呆呆的看着他,任凭他反复的诱哄,也不肯让他更加深入。

辗转缠绵,叶离的身子渐渐如水一样软了下去,刘天青终于放开她,俯身将她抱起,进了卧房。

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只是叶离却从未如这一次一样局促不安,刘天青的身子微微一动,她就几乎忍不住想跳起来跑掉。

“躺好吧,到天亮还得好长时间吧。”刘天青不再看她,只是拉过被子,大力的盖在两个人身上,他很少这样的和衣而卧,不过却让叶离松了口气。

流动着的空气中,似乎仍有方才未散去的暧昧,叶离只觉得脸热心跳,整个人躲在被中也不敢乱动,只一会就出了一身的汗。她也不敢砖头去看刘天青睡了没有,就一味忍着,到后来四肢都僵硬了,睡意却半点也没有。她想,如果刘天青睡着了,她不如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去,那样还能自在点。这样想着,她就小小的声问道,“你刚才要讲什么故事呢?”

“忘记了,”结果刘天青半天没回答,她正以为他睡着了,偏偏就听见他说,“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叶离叹了口气,“我再也不喝酒了,原来喝酒会失眠。你是不是也很难受?”

“不难受,我习惯了,”结果,刘天青却说,“我妈妈刚离开的时候,我几乎夜夜都睡不着,一做梦就梦见她,满脸的眼泪。后来我受伤了,伤口白天也痛,夜里夜深人静的更痛,护工开始还很小心的帮我热敷,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我那个有钱的爹很少露面,就懈怠了,叶离我睡不着要是弄出声音来,她还很烦呢。”

“你的伤口明明长好了,为什么还会痛?”叶离忍不住翻了一下身,这样,在迷蒙的夜色中,她就可以看到仰面躺在床上的刘天青的侧脸了。其实这么黑的屋子里,她根本只能隐隐的看到她下颌的弧度,但是她就是知道,知道他脸上的线条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都要硬朗,知道他脸上这一刻的神情,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自己也觉得心惊。

“查不出原因来,”刘天青也侧过身来,看着叶离。这会叶离的脸是全被黑暗遮挡的,唯有眼眸还有一点点星光,他说起自己的病痛很平静,一副说别人的样子,“我的伤口愈合后,这种痛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去过很多医院,做了所有能做的检查,但是医生都说我的伤口愈合得很好,手术没有问题,缝合没有问题,康复没有问题,现在里面的骨头也没有问题。”

“那为什么会痛?”叶离奇怪了,什么都没问题,怎么可能这么痛。

“可能是我这里病了,”刘天青摸到叶离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又贴到心脏上。

他的心跳稳而有力,手掌贴上去,就能感受到那种勃勃的生机,叶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心脏生病了,只是也没什么时间细想,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有很明媚的阳光,叶离醒来时,刘天青已经出门了,她和每天一样,打开各个房间的窗户通风,然后洗漱,准备吃饭。早晨她一贯吃的不多,两片抹了果酱和沙拉酱的面包,一只煎蛋,一杯酸奶,准备好了,就准备开动了。

门铃恰在这时响起,敲门的人很没耐性,一声响过,又连着下一声。

叶离下意识的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告别仪式应该不会完,何况就是完了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刘天青的家平时除了秘书以外,基本没有外人会来,这个时候,敲门的人会是谁呢?

门铃声还在响个不停,没什么时间再让叶离迟疑,她跑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着的,居然几个穿警服的人以及楼下物业的保安。

她疑惑的将门打开,刚问“你们是谁?”一个穿警服的男子已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然后反问,“叶离小姐?”

“我是,你找谁?”叶离一愣,被人一口叫出名字,这个人还是穿警服的人,心里不是不觉得奇怪的。

“这时我的证件,”穿警服的男子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证件在叶离面前一晃,叶离只看见他似乎是姓孙的,其他也没看清楚,就听男子说,“我们有一个案子,想请叶离小姐回去协助调查,我们现在走吧。”

“什么案子?”叶离就是一愣,她什么时候会和案子扯上关系,这些日子,她根本是足不出户的,于是她说,“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我们不会弄错,”穿警服的男子有些不耐烦了,“请你配合点,我们很赶时间。”

“那我打个电话好了,”叶离转身就想进屋,她就有一个念头,就是至少要打一个电话给刘天青,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有了他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

“不用了,你先跟我们走吧,需要联系什么人,等一会再联系也不晚。”结果警服男子拦下了她,那种姿态已经非常强硬,不容叶离再说别的,就半强制的让她缩了房门,然后带她上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警车。

到了地方,叶离发现那是一个刑警大队,她被带到一个小屋,屋里有几个警察在等待她,问了她的姓名、年龄、学历、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等问题后,一个警察就问她,“冯某某你认识吗?”

叶离摇头,她的记忆中,好像就从来没人试过姓冯的人。

“是吗?”警察明显不相信,嘴角甚至浮现出叶离很熟悉的讥讽来,“你不认识他,那么今年从年初到现在,你的银行账户上,他陆续存了近一百万给你,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拿这么多钱给你,他脑子生病了?”

“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叶离皱眉,奇怪的看了看眼前的警察,隔了会才猛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一百多万?”

“怎么,不否认了?”警察冷笑,随手一拍手里厚厚的卷宗说,“叶小姐是吧,我劝你一句,做了什么事,他为什么给你钱,都老实的说出来。很多证据我们都已经掌握了,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你高中毕业了,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

“我自然是懂,我就不懂,你为什么拿这种态度来和我说话,我是犯人吗?”叶离也有些火了,她刚刚猛然想起,唯一会向她账户里汇钱的,就只是刘夫人,而刘夫人刘夫人,称呼的是她家人后的夫姓,她本来姓什么她居然不知道,那么,她难道是姓冯的?

“你觉得我的态度不好,十二小时后,你出去可以投诉我,现在,请你配合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存这么多钱给我。”叶离习惯性的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所以我没什么可以回答你的。”

“你可以这么说,还可以什么都不说,”警察说,“未来十二个小时,会有人不停的问你这个问题,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们的证据也足够了,你侵犯商业秘密,给别人造成重大损失,等上了庭,像你这样的,判你个三五七年都很正常。”

“我侵犯商业秘密?”叶离猛然抬头,颜色如雪,“谁说的?”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何必还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机会。”警察终于和缓了神色,“你小小年纪,还有很好的前途,现在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到自己,如果你这么不配合,就没有能帮上你了,你要知道,这次案件涉及的钱款数额很大,证据充分,而且在社会上影响很不好,这些等到开庭了,对你可都很不利。”

“谁说的?”叶离似乎没有听见警察的话,只是一味的问。

“谈不上谁告你,检察院在调查另一宗案子的时候,发现了你牵涉其中,然后查了你的银行户头,发现你有大笔资金来自他们案子中的犯罪嫌疑人,而据对你的了解,你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没有出来工作,没有财产继承,但是你同居的对象又是原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你自己说,你的地位不敏感吗?”警察会所,“我们请你回来,暂时也只是想你来解释一下,这些钱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户头上。”

叶离沉默。这些钱是怎么到她的户头上的,她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当初她按照刘天青的说法,把刘天青让她知道的事情透露给刘夫人的时候,刘夫人确实有给过她一些支票和首饰,但绝对没有一百万这么多,那些钱她也是按照刘天青的说法在银行开了户头,转存进去的。这样一想,后背就冒出了很多很多的冷汗,叶离想,她是真的不能说,如果她说了这些钱是怎么来的,那势必会牵涉出刘天青来,他这些年不知道付出读书哦好努力,忍受了那么多痛苦,所得到的就都可能失去。只是她如果不说,那这些钱是怎么来的,她就解释不清楚,那她……要怎么办呢?

警察没有再问她,只是坐在对面,几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她,把她的挣扎全看到眼中。

叶离长久的沉默着,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被放大到无限,她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刘天青在做什么?他该处理完父亲的事情了吧?他是不是应该已经回家了?他会不会发现她不见了,然后知道她被带到了这里?

几个钟头过去了,面前坐的警察换了一批人,开始的时候依旧反复的问着同样的问题,到后来口干舌燥不得不闭嘴,叶离只是垂头坐着,她想,刘天青大概很忙,丧礼的事情应该很多,他是唯一的儿子,继母又出了精神上的问题被送去疗养,什么事情都得他亲力亲为吧,所以他一定还没有回家。只要他回了家,物业的保安就会告诉他,她除了事情被警察带走了,那么,只要几分钟,他一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然后来带她离开。既然他还没有来,那么就一定是他还不知道,只要他知道了,他不会不管她的,一定不会的。

这十二个钟头,是叶离一生中感觉过得最慢的一段时间,她没有喝水,也不吃饭,就只是垂着头坐着,到了后来,整个人不自觉的瑟瑟的抖着,这中间又换了批警察,这次换的都是清一色的女的,好言好语的又劝又哄,让她吃点东西,最起码喝点水。

“联系我的家人了吗?”到了将近十二个钟头的时候,叶离忽然抬头,问了对面的女警。

“当然,”女警一愣,眼前的人不言不语已经好几个钟头了,从这里出去的同事都大呼头痛,要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他们也可以拍拍桌子吼几声,偏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单薄纤细的,风一吹都好像要倒了拦腰针对她喊两声,都怕她晕倒了没法交代,这个女警和同事进来的时候,也是抱着和叶离耗着的态度来的,没想到她居然出声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叶离又问。

“哦……”女警哦了一声,隔了会才说,“你的户口落在谢家是吧,我们查过了,也和他们联系过,但是听说你牵涉到这个案子里,他们就说你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做过什么事情他们不清楚,他们也是领养你,现在你已经成年了,做了什么是事情,他们管不了也不会管。”

叶离苦笑,这确实像谢家人对她的态度,不过还算好了,她过得好的时候,人家也没来再麻烦过她,如今她除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人家也不会靠前来了。过去,她是欠了谢家的养育之恩,她任谢家卖了她算是还上了,从此大家两讫,真干净。“其他呢?我是说,刘……刘天青?”

“你希望我们联系他?”女警飞快的在纸上记录了,然后问她,“你出卖了刘氏的商业秘密,给刘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而他是刘氏的负责人,你认为他会来吗?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叶离闭上嘴,艰难的,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被带到这里,刚刚的警察不是说了,是刘氏起诉刘夫人兄弟盗窃他们的商业机密,而她,则是这个盗窃成立的关键,在这个时候,刘天青如果还来保释她,那说明什么?别说刘夫人的兄弟和他们的律师不傻,就是刘氏的人,又会怎么想,这些,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

有那么一瞬间,叶离觉得万念俱灰,想着这大概就是因果,她种了恶因,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都是害人了,所以她要承受这个恶果,在这个案子里,她难以抽身。

只是,刘天青对她那么好,他那么有办法,当叶离被关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时,她总是忍不住想,也许再过一分钟,他就处理好所有的事情了,他就回来带她离开。

刘天青一直没有出现,叶离在刑警队呆了两天后,被正式带去了看守所,身上的东西都被拿走了,从手表到别针。

那段日子,是叶离一生的噩梦,在过后的许多年里,她即便会偶尔回头去看来时路,也总是会刻意的忽略那一段。

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叶离被关进了一间屋子里,等到她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呼吸间能忍受住屋子里的味道后,就看到几十个年纪或大或小的女人坐在一张一张的床上,冷漠的盯着她看。

“长得挺不错的,因为什么进来的?”一个距离她站的位置最近的中年女人忽然开口问了她一句。

叶离没有回答,事实上她没有一点开口说话的欲望,只是将身体重重的倚在墙上,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滑倒。

“真她×的不识抬举。”问话的中年女人吐了口口水,没有再说话,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了晚上。

晚饭叶离几乎没有动,这些天她都很少吃东西,胸口好像一直塞着什么东西,非但不觉得饿,反而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忍不住恶心反胃。

晚饭后睡觉前,有一段时间是用于洗漱的,所有的人要排着队去洗脸、上厕所,叶离本来不想去,但是一个屋子的其他人却把她架起来,推了出去。然后,噩梦就开始了,洗脸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按住,头被插在水龙头下猛冲,因为猝不及防,好多水灌进口鼻,呛得几乎背过气去。等到浑浑噩噩的被拖回屋子,一个女人却劈头盖脸的给了她几个耳光,嘴里骂着婊子、不要脸等等的脏话。后来耳光不过瘾,那个女人又抬腿几脚恨恨踹在叶离身上,知道叶离抱着肚子软倒在地上,才冷笑着上床睡觉。

叶离后来才知道,打她的女人是这间屋子里的大姐,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两年了,原因是杀人。她杀了什恶魔人呢?叶离也是听同屋的人偷偷告诉她,这个大姐原本是一间小企业的老板娘,日子过得很好,结果老公后来背着她保养了个年轻的情人,而这个年轻的情人几乎骗走了她老公的全部财产还让她老公欠了不少钱。等到她知道的时候,既承受不住老公背叛她的打击,又忍受不了即将一无所有的生活,一怒之下跟踪到了那个年轻女孩,下了杀手。

听到这些的时候,叶离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开始明白大姐为什么总是下死手打她,大概以为她也是那样的女人吧,其实,她也不算冤枉,如果能这样死了,对她来说,不能不说也是一种解脱。

她渴望解脱,因为现实太残酷。

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的想死掉算了,在第一次挨打之后,她的衣服就被同室的其他女囚徒剥了个干净,然后抢了她衣服的人又把自己的破旧内衣丢给她。

每天她要给别的人道痰盂,要洗别人脏了的内衣,她不怕挨打,这些事情挨打她也不想干,但是她还有一些羞耻心,她不干这些,那些人就会剥光她的衣服,虽然都是女人,但那种耻辱,也让她难以忍受,所以她只能干这些让她作呕的工作。

在看守所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一张卡,卡里是家人存过来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用来购买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叶离的卡里没有钱,所以她连一张卫生纸也买不到,开始的一个月还好过,她的大姨妈没有来造访,大概是因为总是吃不下东西又饱受打击,但是第二个月,她痛得死去活来,血流不止床也起不来,最后还是几个同室的女人可怜她,给了她一叠草纸。

在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叶离不止一次梦到刘天青,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梦到过去傍晚的时候,刘天青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艰难的走着,夕阳暖暖的贴合在背上,刘天青总是微笑的看着她的神情以及他叫她叶离小皮球的声音。睡梦中,她忍不住就想,原来眼前的磨难都是做梦,她没有进看守所,刘天青还握着她的手,她漂泊了近二十年,总算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

只是这样的梦总是在天亮的时候惊醒,然后梦中的甜蜜就如潮水一样,在双眼睁开的瞬间退去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撕心裂肺的伤痛。她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刘天青真的不管她了,还是这原本就是他设好的局?

他怎么忍心,或者,他怎么可以演得那么好?

很多东西她依旧是不敢想,因为她怕她在没有死掉之前,就会疯掉,所以她经常会惹恼大姐,像是洗破大姐的内衣之类的,让她打,然后盼着最好可以死掉。

不过她到底没有死成,又一次夜里,大姐发疯的打她之后,失手将她推到墙上,她没有再被送回那间屋子,而是住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几个人,床上也有了被褥。那些人没有再欺负她,事实上大家各自过各自的,话都很少说,伙食也改善了很多,她领到了一张卡,本来她不想用这莫名的钱,但卫生纸总是要用的。再然后,某一天,一个自称是她的律师的男人来到了看守所,这是将近三个月后,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人。

“叶离小姐,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受委屈了。”自我介绍后,自称叫陈凯的律师说,“你案子的卷宗我看过了,现在想来和你聊聊,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

“谁请你来的?”叶离有些漠然的抬起头,她好久不出声,这是忽然张口说话,自己都觉得声音僵硬而沙哑,但这个问题是她唯一还会有一点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