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揉揉眼睛,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也许是我看错了,我看到那片灌木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高个子宫女吓得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快别说了!你好坏,知道人家胆子小,故意吓唬我。”

明月摇头:“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又一阵风吹来,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你看,那里!”

灌木丛中,一对眼睛闪闪发亮,幽幽的蓝绿色,一闪一闪,时有时无。

“啊!”高个子宫女吓得发抖:“那是什么!野兽吗?”

明月是重华挑出来保护皇长子的人,身手胆识不凡。

她低声说道:“不用怕,这附近驻扎着上万人马呢,喊一声就来了。也许是走错路的野兽,咱们去看看。”

高个子宫女坚决不去:“不去,不去!万一它伤人呢?咱们快回去,别管闲事。”

明月皱起眉头:“就是因为它可能会伤人,所以必须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高个子宫女拖住她:“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更怕。”

明月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尖刀:“那你紧紧跟着我,没事儿别乱叫!”

灌木丛中什么都没有,仿佛二人刚才只是眼花。

明月皱起眉头,侧耳静听。

然而她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还有远处巡夜的侍卫换岗的口令声,以及不远处河流发出的流水声。

“那里,那里!它又出现了!”

同伴狠命掐了她一把,明月回身,手和目光一样快。

看到的同时,手里的尖刀就已经飞射出去,

“咄”的一声响,尖刀穿透那对泛着幽幽蓝绿之色的眼睛,钉在了灌木上。

明月飞奔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这对神奇的眼睛。

不过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蛾子,那对蓝绿色的眼睛是它宽大翅膀上的花纹。

它已经被她的尖刀剁成了肉泥,除了翅膀还在,身体已经成了渣。

“原来是只蛾子。”

二人虚惊一场,都有些如释重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蛾子太奇怪了。

“你见过这种蛾子吗?挺瘆人的。”

“没见过。”明月拔下尖刀,嫌弃地用灌木的叶子擦去尖刀上的汁液。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而幽远的甜香。

像是草木的清幽味,又像是花果甜香。

“好香……”高个子宫女耸动鼻子,一直嗅到刀尖上去:“你用了什么香?”

“没有。”

“不对,你闻……我知道了,是这种奇怪的蛾子香!好香,好好闻,拿了做香包会不会很好?”

“琅琊,你可真会想,恶心死了。”

明月拉着同伴出了灌木丛,迅速回去。

帐篷里还住着四个宫女,全都睡得死熟。

二人轻轻躺下,不多时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吸声。

月亮渐渐沉了下去,一个细高的身影蹑手蹑脚的出了帐篷,往茅房方向疾步走去。

次日早上,钟唯唯骑在马上,心事重重地看向前方。

玄衣金甲的重华驾驭着乌云,风驰电掣,拉弓连射,猎物应声而倒,弓马娴熟,体力过人。

将士们用刀击打着刀鞘,发出热烈而巨大的声音,欢呼着“万岁”。

许多年轻将领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新帝的身影,年老的将领们则目光复杂的互相交流着。

他战胜了所有向他挑战的王公贵族和将领。

和他们大碗酒,大块肉,谈笑风生,豪爽大气,一点没有平时的阴郁乖张。

他卷起袖子,亲手给将士们分他猎来的鹿肉。

刀法漂亮利落,姿态优雅,出众不凡。

酒喝到酣处,他起身和一个壮得像熊、向来以勇武著称的勋贵子弟摔跤。

硬生生把一个将近两百斤重的大汉摔倒在地上,再和颜悦色把对方拉起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折服了对方,身手气度甩了祁王几十条街那么远。

钟唯唯带着又又坐在树下用餐,看着不远处的重华,心情非常复杂。

漂亮明媚的重华,英武动人的重华,善变又恶毒的重华,小气又讨厌的重华。

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样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三天,重华每天喝得酩酊大醉。

喝到高兴处,和将士们一起,用剑鞘敲击着酒碗,大声唱军歌,狼哭鬼嚎。

钟唯唯自觉惨不忍闻,又又却不声不响,看得津津有味,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钟唯唯十分痛苦的陪着又又,把重华看了个够,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全都是重华,有一次甚至又做了那个让人灵魂都颤抖起来的噩梦。

第四天,她以为终于不用再忍受这种折磨,兴冲冲地准备出去晃悠一圈散散心,却又得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最新指示。

让她把她自己、以及又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听皇帝陛下舌战群儒。

这不是秋狩吗?

文臣们凑啥热闹?

钟唯唯向郑刚中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这些天的行为被视作不成体统,和武夫没有两样,没有一点天子应有的风范。

所以文臣们决定集体上谏,以阻止皇帝陛下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

又又不服气:“为什么要说爹爹不好?爹爹哪里不好了?!”

钟唯唯实话实说:“我也觉得很好。所以,这次上谏其实是有人害怕你爹爹得到军队的支持,故意搞的鬼。”

她还记得,重华刚继位时,京畿大营曾经发生哗变,他出宫亲自坐镇,处理了好几天才回去。

如果这次他能趁机收服一部分军队将领,以后地位将会安稳得多。

又又若有所思:“和想抢走你的坏人有关系吗?”

这些天里,祁王一直称病,没好意思出现,却不代表他没有参与到其中来。

毕竟钟唯唯可是亲耳听见,他自己说,要让重华以为他很蠢,以便放松警惕的。

钟唯唯摸一把又又滑嫩的脸蛋,赞叹:“聪明!”

重华舌战群儒的地方选在细河山下,一块向阳平坦的草地上。

钟唯唯到时,重华已经被一群衣冠严整、神情严肃的大臣包围起来了。

☆、137.第137章 天下奇毒(2)

钟唯唯目不转睛的盯着重华看。

一代大儒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吃素的。

何况他向来十分认真刻苦,大师兄读书比他有天赋,他却比大师兄刻苦好几倍。

那时她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刻苦,以为他是不服气,迫不及待想要战胜大师兄。

现在她明白了,因为出身不同,背负的责任不同。

她看他从容不迫,引经据典,舌战群儒。

没有夸夸其谈,没有口若悬河。

言简意赅,却每一句都落在实处,让人不能反驳。

她看他,或是四两拨千斤,巧妙逼退咄咄逼人的老臣;

或是言辞锋利,铿锵有力揭穿心怀不轨的权臣;

再看他大度宽恕那些先是看不起他,再折服于他的年轻文臣。

只要他愿意,文雅或者英武,他都可以手到拈来。

该强硬时强硬,该柔软时柔软,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

难怪先帝会在众皇子中挑了他出来,难怪义父会呕心沥血,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尽数教授于他。

钟唯唯看着人群中的重华,觉得他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觉得他其实并不需要她帮什么忙,他自己就能坐稳这江山。

无非就是艰难一点,时间长久一点罢了。

她有些黯然,看看又又可爱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倾城倾国的女子。

小棠已经五体投地:“陛下实在是太、太、太……英明神武了,怎么办,我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她掰着手指算:“又好看又能干,能文能武……”

钟唯唯凉幽幽地道:“我记得你从前一直都觉得大师兄更体贴更和气,现在是要移情别恋了么?”

小棠哈哈一笑,用肩膀碰碰她:“吃醋啦?”

钟唯唯嗤之以鼻:“我倒想呢。”

为了不让自己深陷泥沼,她决定睡上一觉,眼不见心不烦。

又又一直悄悄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不耐烦了,赶紧打个呵欠:“唯姨带我到那边编花环玩。”

钟唯唯求之不得,假惺惺的问:“你不想听你阿爹和他们打嘴战了吗?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又又道:“我又听不懂,只需要把阿爹的风采和应对方式记在心里就够了。”

钟唯唯酸溜溜的想,那个女人可真有福气。

随便生个儿子就这么聪明,懂得抓重点。

溪边的草地上开满了各种漂亮的野花,又又和明月负责摘花,钟唯唯和小棠负责编花环。

编到一半,又又欢喜跑过来,手里抓着一只漂亮的蛾子:“唯姨,唯姨,明月姐姐找到的,送给你。”

一只死去的蛾子。

宝蓝翅膀玉白的边,双翅之上长了一双宛若魔眼的诡异斑点,幽蓝冷绿,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从来都不喜欢蛾子,因为觉得它们的肚子太过肥大,全身都是细碎的毛。

尤其是这只诡异的蛾子,不但不好看,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像是有点香,却又带了点腥,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要求又又丢掉它:“拿走,拿走!”

又又开心的大笑起来:“原来唯姨也有害怕的东西。”

他调皮地拿着蛾子,假装要往她身上扔。

钟唯唯板着脸道:“立刻扔掉,不然我会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又又舍不得扔:“我不调皮,唯姨让我留下可好?”

一个高个子宫女含着笑走过来,先给又又行礼,又给钟唯唯行礼:

“陛下让奴婢过来问彤史,是否需要先带着皇长子回去。”

钟唯唯认得她是钱姑姑手下的女官,名叫琅琊的,就道:“暂时还不走呢,编好花环再走。”

琅琊再行一礼,回头对着又又和气的笑:“皇长子手里的蛾子真漂亮,可以给奴婢看看吗?”

又又是个安静温和的乖孩子,立刻大方地把蛾子递给琅琊。

琅琊低头盯着蛾子翅膀上的那对眼睛,神情古怪地道:“真是美得出奇,这样的东西,凡世间不该有吧。”

钟唯唯道:“很美吗?我没觉得。味道还难闻。”

“不难闻啊,就像夜来香一样的香。”

琅琊笑笑,问又又:“钟彤史不喜欢呢,皇长子交给奴婢替您保管,可好?”

又又乖巧点头:“那你可要保管好啊。”

琅琊小心翼翼把蛾子装进小银盒里,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十分珍爱的样子:“这样就不会坏了。”

钟唯唯恶寒,居然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还贴身放着,想着都难受。

但是又又很喜欢:“琅琊姑姑胆子真大!”

钟唯唯严重不服,所以小兔崽子是说,她胆子小咯?

琅琊微笑着抚上又又的脸:“皇长子也很不错。”

钟唯唯撇嘴,低下头继续编花环。

突然看到一点白光在眼前晃过,猛地抬头,就见琅琊神色疯狂的掐住又又纤弱的后颈,手里拿着一把闪着蓝色幽光的匕首,迅猛地朝又又身上刺去。

钟唯唯不急细想,抡起花环凶狠地抽向琅琊的眼睛。

与此同时飞扑上去,抡起拳头对着她的太阳穴猛揍一拳,再伸手去抢夺匕首。

然而她低估了琅琊的力量,琅琊完全不怕疼,力气更是大得出奇。

琅琊反过来狠狠揍了她的眼睛一拳,再把她猛力推开,冲过去朝着护住又又的小棠猛刺。

小棠疯狂尖叫,左冲右突。

钟唯唯眼里直冒金星,从地上爬起来后,全凭一腔孤勇,一头朝琅琊撞过去。

琅琊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回身抡起匕首狠狠挥去。

钟唯唯肩头一凉,眼角瞅到明月纵身过来,就松了一口气。

明月是有功夫的,身手也不错,她只要再支撑一下就可以脱险了。

然而明月的眼睛亮得不正常,里面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狂热。

她一手抓住钟唯唯的肩头,看似是要帮钟唯唯,实际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匕首毫无停顿地朝钟唯唯猛刺下去。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钟唯唯无从避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她这条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前有琅琊,后有明月,平时都是十分可信的人,谁也想不到她们会猝然发难。

梁兄等人就算是发现不对,大概也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有效的应对吧?

☆、138.第138章 天下奇毒(3)

恍惚间,钟唯唯好像听到重华喊了她一声。

她睁眼,看到重华已经飞奔而至。

他使劲拉了她一把,一个旋身将她护在怀里,与此同时一剑挥出。

血光乍然溅出,明月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重华扔掉手里的剑,紧张询问钟唯唯:“你还好吧?”

“没事。”钟唯唯摇摇头,挣扎着要站稳。

重华小心翼翼扶她站稳,钟唯唯眯缝着一只肿眼往外看。

看到梁兄等人已经制服了琅琊,明月仰面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整个人已经被片成了两半。

眼珠子黑洞洞的看着天空,死不瞑目,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把匕首,身边则扔着重华的天子之剑。

钟唯唯干呕了一下,艰难忍住。

再看着疯狂挣扎、完全不知道疼痛的琅琊,心有余悸。

把一旁瑟瑟发抖的又又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又又惊恐地看着她大哭,眼里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的恐惧之色。

钟唯唯顺着又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己肩头上的衣服破了一长条口子,血液正从里面汩汩地流淌出来。

她这才知道疼痛,却不敢叫疼。

冲着又又温柔地笑:“我没事,我活着,我不会死。”

“你闭嘴!”重华把又又接过去,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你没事吗?不许乱动!”

钟唯唯被琅琊揍过的那只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细缝。

她透过细缝看着重华,想和他发脾气,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情场失意不说,连生命安危都受到致命威胁了。

然而对上重华焦急暴躁的眼神,就变成了炫耀:“陛下,微臣救了皇长子,勇敢吧?”

重华深吸一口气,哄一哄又又,把他交给李安仁。

再吸一口气,强忍怒气,就像是骂人似地说:“勇敢!”

钟唯唯眯缝着眼睛,无限期待:“陛下会嘉奖微臣吗?”

重华再次深呼吸,按住她的肩头,垂眸观察她的伤口:“会。”

“可不可以抵二十年的役期?”

钟唯唯可怜巴巴,想要趁机多讨点好处,不然真是太吃亏了:“微臣都受伤了,流血了,差点就没命了……”

“这点血算什么,反正你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流不少血的。”

重华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很是凝重。

钟唯唯大怒:“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行!真不敢相信您能说出这样轻浮的话!这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吗?”

话音未落,肩上的衣衫已被重华“刺啦”一声撕开。

他低下头,温柔含住她的伤口,吮吸着她的血,再吐到地上。

钟唯唯又痒又痛又害怕,还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她涨红了脸,紧张看向四周,见侍从们用锦幄围住了二人,更是觉得古怪得不得了,使劲把重华推开:“我没事!”

“别乱动!有毒!”

重华声色俱厉,牢牢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儿拥在怀里,温柔又细致的替她吮吸着血:“你不想丢下钟袤,就这样白白死掉吧?”

钟唯唯叹气,除了害怕会毒发身亡死掉之外,还特别害怕正在替她吮吸毒血的重华。

其实真正有剧毒的不是匕首,而是皇帝陛下吧?

真是天下奇毒,一旦中毒,终身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