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不难,我虽然飘忽不定,但落花搂却是一个知名的组织,你若想找我,很容易。”落花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枚红色的琉璃叶片,枫叶状,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个你拿着,只要在有‘花’字的店铺里,找姓花的伙计,给他看,便能找到我。”
“嗯?”云轻庐瞪起了眼睛,“这么说,京城琼花楼…”
“只要有‘花’字,都有我的人在。”落花轻笑,起身端过茶盏,对着云轻庐举杯,“我们以茶代酒,就此作别吧?”
“哎,不行,明天再走,今晚…”
“你看这秦淮河上,风光旖旎,美女如云,你云轻庐何等风流潇洒之人,总不至于缺了女人吧?”落花说着,便轻轻一跃,离开了敞篷船,如一朵白云一般随着夜色飘过,只在水面上略微停留,引来无数道惊艳的目光之后,便飘香岸边,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你这小妖精,等到了京城看我怎么收拾你。”云轻庐攥紧了拳头,恨恨的看着落花消失的方向,再回头看看四周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叹息一声,摇摇头,对船家说:“船家,加快速度,我们要转向运河,北上了。”
“好来!”船家答应一声,加快了摇橹的速度。
“大人,您若是寂寞,小的给你叫两个姑娘来陪陪您?反正落花公子给咱们留下了足够的银子。”小杨子悄悄的凑到云轻庐身边,小声问道。
“滚开,去把铺盖整理好,大人我要睡了。”云轻庐回头骂着,并狠狠地瞪了小杨子一眼,这该死的奴才难道看不出来,如今云大人只对那个俊逸妖媚的落花公子有兴趣,至于那些莺莺燕燕的美女,让她们有多远滚多远吧。
云轻庐自从落花走后,便一心整理着一路上收集的资料,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窝在船里记录这些日子新了解的草药,毒药的特性,并把自己在蝴蝶谷和唐老头畅谈的东西也整理出来,虽然有些潦草,但也已经成了雏形,他给自己的这本新的医学和百毒相结合的学术记录取了个名字,叫做《蝶落轻云录》。
沿着京杭运河走了二十多天,云轻庐终于在京城码头上岸,此时已经是年关之时,码头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忙着办年货,大街上的商铺生意比平日更加红火。离开了大半年,再回京都,真是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小杨子背着简单的行李跳上了码头,长着双臂高呼:“京城——我又回来啦!”
云轻庐回头轻笑一声,在他的脑门上拍了拍,笑道:“回来就回来吧,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怎么娶媳妇?”
“什么?大人,您要给小的娶媳妇?好啊好啊,我要娶素心姑娘。”
“不行,素心姑娘已经是北王妃的人了,你要娶她,必须自己有了功名再去北王府求亲,跟我说没用。”云轻庐头也不回,便大踏步往京城里走。谁知水安提前四五日便派了人在码头等候,家人原是熟识云轻庐的老远的看见他一身白色锦缎棉袍走过来,便迎上去问安。
云轻庐先是一愣,接着笑道:“想不到你们竟然都在这里接我。”
“我们王爷天天盼着大人回来呢,这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我们能不来接大人吗?实不相瞒,小的们在这儿等了五天了,今儿是第六天,终于把大人给盼来了。”
“怎么,你们王妃的身子不好吗?把王爷就给着急成这个样子?”云轻庐不解的问道。
“我们王妃很好,就是因为有了身孕,把我们王爷给宝贝的不行,家里整天伺候着三四个太医,行动处必有七八个人服侍,生怕磕着碰着一点去。”
“混小子,少胡说了。”边上一个年长的家人把那小厮推到一边,上前给云轻庐赔笑道:“大人,车在那边,外边冷,咱们车上说去。”
“好,走走走。”云轻庐忍不住轻笑,暗想水溶这辈子是完蛋了,继而又回头看看周围的行人,暗暗地叹气:落儿,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云轻庐的车一进北王府的二门,便听见水溶爽朗的笑声:“哎呀!终于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王爷果然对轻庐十分的牵挂,还是对王妃的身子不放心呢?”云轻庐哭笑不得,知道水溶绝不会是单纯的在这里迎接自己。
“这还用说吗?”水溶一脸得意的坏笑,拉着云轻庐进内书房,吩咐丫头们立刻端洗脸水来给云轻庐洗漱更衣,然后便拖着他去了静雅堂。
此时黛玉已然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但这次跟上次不同,这次肚子不怎么明显,腰身也没有上次那样笨重,而且脸色也有光彩,倒是比原来更加美丽动人。云轻庐只看了看黛玉的面色,便笑道:“王妃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小郡主。”
“啊?”黛玉一听此话,那颗高涨的心便落了三分,皱着眉头问道:“你都还没诊脉,怎么知道是郡主?”
“王妃的面色红润光泽,全然不像上次那般晦涩,所以云轻庐说十有八九。至于到底是男是女,还要把脉后方知。不过王妃放心,轻庐瞧王妃的面色,身子倒是比原来好多了。”云轻庐说着,便给黛玉诊脉,然后微笑着点头,对水溶笑道:“果然是小郡主,这次就这一个,王妃也没那么辛苦。王爷大可不必这么忐忑不安的。王妃的身子,在下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这次出去这段时间,收获颇丰。等明日一早进宫见了皇上后,轻庐便要静下心来,整理这次游历的成果正好在王府住着,顺便再调理王妃的身体。如何?”
“那可是太好了。如此我便可以放心了。”水溶根本不在乎这一胎是男是女,他只要听到黛玉是健康的,便把所有的担心都放下了。这许多天来,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今日算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云轻庐因旅途劳累,便先告辞出来,去内书房歇息,水溶自吩咐家人备一桌酒席晚上给云轻庐接风洗尘。又因知道冷玉堂同他的姐姐在京城住着,便叫人悄悄地去把二人接了来。
吃酒倒是在其次的,因水溶知道泠月素来以云轻庐为知音,云轻庐也对泠月有红颜知己的感觉,今儿把他们接来,不过是为了讨好云轻庐的意思,况且冷玉堂也暗暗地和林氏的几间铺子走到了一起,如今忠顺王才是大家的敌人,过去的种种误会都已经烟消云散。只是冷玉堂怕行动不够慎密,惊动了忠顺王府,便让泠月一个人坐车来了。只带了一封书信给水溶。
黛玉听丫头们说王爷接了一个琴艺非常妙的琴师来给云大人助兴,便猜到了是泠月到了府上。于是换了衣服,也大大方方的到内书房来,同泠月私见过,男女分开两席,一内一外,开怀畅饮。
云轻庐依然是原来那副风流倜傥的摸样,见着泠月也少不得说几句玩笑话,泠月倒也不着恼,只是一笑而过,却不再跟原来一样同他调笑。毕竟她现在已经不再是青楼里的琴师,对外的消息,青楼后院失火,原来的泠月葬身火海。而如今坐在大家面前的,只是冷玉堂的姐姐冷泠月。
但泠月还是弹了一首曲子为大家助兴,此次弹得却是一曲《上阳春》,曲调欢快明朗,虽然也略带了一点伤春的感觉,但总的来说还是喜悦的。云轻庐便知她如今过得很好,已经走出了原来的阴影,虽然年纪已大,成家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起码她找回了自己,过上了自己的日子。
黛玉兴致很好,也陪着弹了一首,却是《凤凰出浴》,云轻庐便极力赞扬王妃这首曲子是好兆头,又劝着水溶多吃了一杯酒,只说将来这曲子定然会应验,只瞧着罢了。
水溶倒也不怎么较真,反正如今水家已经是亲王之家,小郡主被誉为凤凰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有黛玉听了此话若有所思,但也是瞬间即过而已。
当晚泠月为了掩人耳目,便住在北王府里,黛玉早就令人打扫了客房,安置泠月姑娘歇息。方回自己房里。却见水溶正在灯下看一封书信。
“哎!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水溶看罢书信,便送至灯前烧毁,长叹一声,转过身来把黛玉揽在怀里。
“又有什么事了?”
“忠顺王府依然不甘心啊。”水溶摇摇头,结果黛玉手中的参茶放在一边的桌案上,叹道:“昨日有奉先皇陵那边送来的折子,说皇太后病重。朝臣中便有大半人进言,要皇上接皇太后回宫养病。又说皇陵附近冷冷清清,又缺医少药,把皇太后放在那里,有失皇上仁德孝心。皇上便有些抵不住了。今儿冷玉堂又在信中说,忠顺王府又要有动静,可能还是要接着太后找缘由,发动政变。要我们早作准备。”
“这可是天大的事儿!”黛玉闻言,心中一震,便把自己的那点不愉快丢到一边,“皇上若是不接皇太后回宫,这不孝的罪名是背定了。朝中自然有皇室宗亲会站出来指责皇上。虽然义忠老千岁当年犯事被圈禁赐死,但皇室血统还有其他王爷在,他们平日里只是在家静养,不参与朝中之事。但皇太后的事情,他们却可以以家事之命逼迫皇上。这大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就算是皇上也扛不住。但如果真的要皇太后回宫,只怕护送銮驾的,都是忠顺王府的死士。他们进宫后即可策划逼宫政变,皇上便十分危险。”
“玉儿的话不错,这也只是一方面罢了。可能还有更凶险的,只是此时还无法预料。”水溶轻叹一声,把黛玉抱在怀里,手却摁在她的小腹之上,感受着肚子里自己心爱的女儿,又轻笑道:“玉儿,我们终于也有自己的女儿了。”
“这话儿王爷没人的时候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玥儿和瑶儿听见了,又要多想。”黛玉摇摇头,轻叹一声,“虽说如此,但妾身还是希望能是个儿子。”
“女儿也好,为夫想着,咱们可以把琨儿过继给林家。你说呢?”
“别作梦了,太妃不会同意的,水氏族长也不会同意。这是天大的事儿呢,想是你要把天捅破了?”黛玉摇摇头,无奈的说道,其实她知道,就算现在肚子里这个是儿子,将来过继之事太妃一样不同意。但她只是觉得,多个儿子,便多一分可能罢了。
“为了你,我把天捅破又如何?“水溶笑笑,抱起黛玉,往床上走去。
“捅破了天,我们可还有安宁的日子吗?”黛玉无奈的笑着,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肩窝的笑靥带着醉意。
“我们不安宁我便让所有的人都不安宁,让他们都陪着我们,直到目的达到为止。”水溶说着,把黛玉放在床上,然后伸手把她脚上的丝绒绣花鞋子脱掉,又去解她斜襟丝绵小袄上的盘扣。
“我自己来。”黛玉说着便要推开他的手。
“不,我来,你解我的。”水溶魅笑一声,一边动手,一边俯下身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乖,听话。”
她转眸看他,握着衣襟的手突然轻轻松开,那衣襟便轻轻地滑开顺势而下,露出她枚红色的中衣,衣领边的蝴蝶兰花惟妙惟肖,兰香丝丝飘渺,香甜可人。修长的手指探入背后,勾挑之间把背后的衣带解开,然后顺着柔软的滑腻再回到前面,解开中衣的珍珠纽扣,她的上半身完全展现在他面前,胸前的浑圆饱满而诱惑,她轻轻一笑,抬手环上他的脖颈。
水溶的目光骤然间深邃起来,仿佛忍耐到了极限,猛然间俯下身子,捉住她的樱唇狠狠地吻她,火热而疯狂,却带着温柔和缠绵,像草原之火慢慢燃烧,逐渐汹涌,直烧透了半边天。
黛玉的心猛然剧烈的颤起来,伴随着他一路洒下的火焰,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她不知害怕还是恐慌,她只知道,身体正不受她控制的回应,澎湃的心犹如一头久困的野兽,热烈而狂野的亲吻着她,疯狂的像是不顾一切的赌徒,却又温柔的像是沉浸爱河的雄狮。
罗帐轻舞,云雨几番。
他终于放开禁锢她的手臂,转身倒在她的身侧,拉过锦被拥住她娇小玲珑的身躯,她蜷着身子将头深深的埋进被子,墨色的发肆意散落在素色的床单上,像一幅委婉的山水泼墨。
“玉儿,睡了吗?”水溶修长的手指游弋在锦被里,轻声问道。
“没有。”黛玉轻轻地翻身,眨着氤氲的眸子看着水溶,“王爷还有话说?”
“你有没有发现,云轻庐今晚有些不对劲儿?”
“没有,王爷发现什么了?”黛玉说着,便往他的肩窝里靠去,那里温暖而安全,一直是她安然入睡的好枕头。
“他有些魂不守舍,看泠月姑娘的目光也跟原来不同。虽然有重逢的欢喜,却没有原来的那种惺惺相惜。我听小杨子说,他这次出门,遇到一个十分美丽的男人,还说,他跟那男人之间,异常亲密。”
“莫不是他们传说的,那种——断袖?”黛玉说着,便羞红了脸,又啐道:“果然那样,我可是错看了这位云大人了。”
“不是,我怀疑另有因由。”
“什么因由?”黛玉说着,便打了个哈欠,不待水溶回答,便闭上眼睛,云轻庐有无断袖之癖她并不关心,只要他不勾引水溶就好了。
水溶刚要说起落花公子的事情,却听见黛玉的呼吸变得沉重悠长,便轻笑一声,把锦被拉高,把她严严密密的裹住,看着她的睡颜,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云轻庐却一个人躺在书房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躺了一会儿,干脆又披上衣服起身,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那一枚红色的琉璃枫叶,细细的把玩。
窗外的寒月挂在天空,冷冷的月光透过繁复雕花的窗棂映在书案上,也映在云轻庐披着月白色衣衫的身上,斑斑驳驳的光影又让他响起了蝴蝶谷的吊床,蝴蝶谷的灌木丛,和那三间窄小的草庐…
远远地,似乎有隐隐的箫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时而有,时而无。像是看不到摸不着的相思之苦,却把云轻庐原本狂放不羁放荡不堪的心给搅乱,如平静的湖面上,抛入了一颗石子,一池的月色便碎了一片。
夜深人静。琼花楼的楼顶,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
一身月白色锦衣的落花,披散着长发,坐在楼顶的最高处,手中握着一只紫玉箫,轻轻地吹着不知名的曲子。忘了这曲子是从哪里听来的,亦或根本就是她自己随意吹出来的心声。只是这样寒冷的夜里,原本该是潇洒不羁的箫声也凄凉起来。仿佛背井离乡南去孤飞的大雁一般,催人泪下,惹人断肠。
琼花楼下,冷清的街道上立着两名粉色衣衫的婢女,她们只是那样冷漠的站着,静静地听着楼顶之人的箫声。暗想一向最讨厌悲悲戚戚的尊主何时变得这般哀怨起来?只是作为尊主的贴身婢女,她们更加奇怪的是,这一路从扬州走到京城,尊主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们无所不谈,而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地沉思。就像今晚,尊主又一个人独坐楼顶,吹这样忧伤的曲子,又是因为何故?
蝶梦翩跹 第09章 和乐之时见凶险
同样孤寂的夜晚,饱受相思之苦的人又何止云轻庐和落花这一对?
琼花楼往往西北方向,一个偏僻的胡同里,宝钗一个人坐在廊檐下,静静地看着夜空中冷寂的星子,双手抱着肩膀,似是抵不住晚来风寒。
“姑娘,回屋吧?”莺儿从屋里出来,身上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衣自然更是抵挡不住这隆冬的严寒,一边劝着宝钗,一边哆嗦着嘴唇,面无血色。
“今儿是妈妈的五七,我坐在这儿守一会儿。”宝钗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坐成了一座冰雕。
“姑娘,夫人在天有灵也会心疼姑娘的。这天冷的什么似的,咱们还是回屋吧。”
“妈妈在天有灵,定会怪我,连把她装裹起来送回南边都不能。如今她一把灰撒了,和父亲天各一方,只怕连父亲都会怪我是个不孝之女。”宝钗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泪,涩涩的眸子里,是空洞的目光,让人看了不忍再看。
“姑娘已经尽力了。夫人痨病而死,不烧是不行的。好姑娘,进去吧?”莺儿已经忍不住跺脚,脚上的冻疮生疼生疼的,让她有了几分不耐烦。
“罢了,你又何必管我?如今我哦这主子也不是主子了,你这奴才自然也不像奴才。”宝钗听了莺儿的话,便有些着恼。可如今她也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而已,又如何能拿捏得住莺儿?
“姑娘,瞧您又说这话,这大冷的天儿,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总该体恤我们做奴才的。姑娘若是病了,咱们这日子越发的艰难了。”莺儿说着,便弯腰去拉宝钗。宝钗也没办法对着她使性子,只好由着她把自己拉起来,二人进了屋子。青灰色的棉布帘子晃了几晃,院子里静悄悄的,寒冷的月光中夹杂着呜咽的箫声,在夜色中蔓延。
云轻庐一夜难眠,第二天精神便不大好。一早起来恹恹的,但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起身梳洗了,换了朝服进宫去。
正好水溶也上朝,因天冷水溶也不再骑马,二人便一同坐了马车出府进宫。
皇上早朝罢留水溶去养心殿用点心,李德禄早就跟皇上说起云太医回京觐见。皇上便高兴地很,一进养心殿便让李德禄把云轻庐叫进来。云轻庐进殿后三跪九叩,行完面圣的大礼,皇上便哈哈笑着对水溶道:“怎么我瞧着云轻庐出去这一遭,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皇上也看出来了,臣也正想说这话呢。”水溶便笑着瞧了云轻庐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云太医这次出游,想必是收获颇丰。”
“是啊,轻庐,怎样,你的目的达到了吗?”皇上叫云轻庐在自己一旁坐下,又叫李德禄单拿了些点心放到他的面前,又道:“你这大半年的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朕瞧着你又清减了许多。”
“臣多谢皇上赏赐,我天朝山清水秀,臣走到哪里都是一番和乐太平的景象,也没吃什么苦…”
“打住打住!”皇上立刻抬手止住云轻庐的话,“你果然是变了,怎么跟个老夫子一般?这样颂圣的话朕不爱听你说,朕要是想听这个,把翰林院大学士都召集起来,他们的文采可比你好多了。朕想听实话,你给朕实话实说。
云轻庐知道皇上想听自己一路的见闻,不过是想知道自己的江山百姓如今处于什么生活状况。想了想便不再遮掩,只是实话实说了一番。皇上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回头看着水溶道:“看来还是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水溶见皇上问自己,忙起身离座,回道:“恕臣直言,皇上的要求有些高了。臣听云大人所说,如今百姓的生活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北面的百姓过节能吃上饺子,南边的百姓们中等之家便穿上了丝绸。这在先帝爷的时候,可都是奢望。自然,如今也有天灾人祸,干旱洪涝,这都是在所难免的。只要我们澄清吏治,加强水治工程的建设,天灾人祸将会有更好的预防和治理。臣以为,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是需要几代君王的努力的,这是一个长久的国策。”
皇上听完水溶的话,默默点头,沉思片刻方叹道:“哎,你说的有道理,朕那次还说要立子詹为太子的事情,后来因忙着其他的事情,你们又劝朕说朕尚且旺年,太子不宜早立,恐朝中大臣结党。当时朕觉得有道理,所以便将此事放下。如今朕又想重提此话,你们二人有何见解?”
“皇上,臣还是那句话,皇上如今还不到三十岁,急着立太子恐怕会让民心不稳。而且此时皇子只有两位,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年幼无知。还是过几年再说的好。”水溶忙回道。
“嗯,朕就知道你还是这句话,云轻庐,你说呢?”
“臣惶恐,臣乃太医院医政,对朝政一窍不通,不敢胡言乱语。”云轻庐忙起身离座,躬身回道。
“朕要你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以朕多年好友的身份说,又不是让你参与朝政。你瞧你这副德行,小心朕踹你。”皇上听了云轻庐的话,佯怒道。
“臣同意北静王的话,过早的立太子,恐怕会引起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导致党争激烈,恐怕会祸起萧墙。所以皇上还是三思而行。”
“哎,朕不过是想好好地培养一下子詹而已。”
“皇上培养大皇子,只需给大皇子多情几个师傅即可。若是把他推到太子的位置上,恐怕会有朝臣暗中哄抬大皇子,日子久了,大皇子反倒会骄躁起来,这对大皇子也没什么好处。”水溶忙回道。
“嗯,你的话有理。这件事还是暂且搁置。朕听着子詹近日口中三句话不离《史记》里面的句子,莫不是你们正在给他讲这本书?”
“是,大皇子敏而好学,《四书》和诸子百家的书已经通透,前天开始,已经将《史记》了。”
“嗯,好。”皇上点点头,又对李德禄说今日说的高兴了,只怕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中午留水溶和云轻庐在宫里用了膳再走。李德禄忙去传膳准备,水溶和云轻庐忙磕头谢恩。
水溶又说到了太后病重的事情。说朝臣已经再三进言,要皇上恭迎太后回宫,若皇上再不回话,恐怕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上便看了看云轻庐,笑道:“朕也想说这件事儿呢。原来云轻庐不在朝中太医院也没几个可用的太医,如今轻庐回来了,这件事还要劳烦轻庐走一趟。当然,朕不能让云太医一个人去。总要有个够分量的人跟着去才好。”
水溶苦笑,看来这次又是自己的苦差了。谁料皇上却以手指敲着沉檀木的桌案,沉吟了半晌,方说:“忠顺王是太后的娘家人,且又是德高望重的老王爷,就由他代朕出面,去皇陵恭请太后金安,顺便让我朝第一名医云轻庐去给太后请平安脉。如此可堵住他们的悠悠之口了吧?”
水溶心思一动,这分明给忠顺王和太后有个机会啊?于是不自觉地抬起头来,却看见皇上深不可测的眼神。水溶暗暗地思索,皇上的心思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如今的他跟原来有所不同,为了巩固手中的政权,看来他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云轻庐自然不能拒绝,忙起身离座磕头领旨。
陪皇上用膳,自然是一件非常不自在的事情,尤其又是在宫里。水溶和云轻庐再狂放不羁,也不能在皇上面前随随便便的,毕竟关乎朝廷礼仪。
好不容易挨到皇上放下筷子,要茶漱口。二人也便放下筷子,转头要茶。皇上笑道:“你们二人都没怎么吃东西,看看这几十个菜,难道竟没几个可口的?朕在这里你们不自在,你们且坐着再用点,朕到那边略歪一歪。”
水溶和云轻庐只得答应着,送走了皇上,又坐下来吃了几口,终是觉得这些华而不实的饭菜不如家里的味道好,水溶无奈的笑笑,看了看云轻庐,云轻庐也皱着眉头,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要茶漱口,只想快些回去。
秋茉闲着无事,抱着儿子坐着车来来王府给太妃请安。黛玉便张罗着家宴,孩子们都围在凝瑞轩里,婧玥,婧瑶,婧瑛,水琛,水琨五个孩子每人都带着奶妈子丫头,婧瑛和水琛、水琨二人都小,在地上追来追去的乱跑,丫头们便慌慌张张的跟在后面,生怕他们摔倒了磕着碰着。众人便说说笑笑,吵吵嚷嚷,一时把凝瑞轩偌大的听给填的满满的。
黛玉因怕众人吵闹,太妃嫌烦,又怕秋茉的儿子鹏儿被这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吓着,便叫奶妈子带着水琨、水琛两个去厢房里玩去。水琛不乐意,但又不敢不听黛玉的话,在家里,他连水溶都不怕,独独怕黛玉,黛玉的脸色一沉,凭水琛再如何吵闹顽皮,都立刻乖乖的听话。水琨向来是喜欢察言观色的,所以只要哥哥不闹,他便乖乖的听话。若是哥哥吵闹顽皮,他便在一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太妃在暖阁里听见黛玉在外边训斥水琛、水琨两个孩子,便高声笑道:“你别把他们弄走,我这屋子里常年没个说笑声,好不容易孩子们都来了,大家聚到一起热闹热闹,你又把我的两个宝贝撵走,我们可还有什么乐的呢?”说着,又让自己的丫头出去,把水琛和水琨领进来,一边一个搂在怀里,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小东西,再不消停一会儿,你母妃又要罚你们面壁去了。”
秋茉便在一边儿笑道:“真真儿想不到,嫂子竟然如此厉害,这两个小魔头,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倒是怕嫂子怕的要紧。”
“你们平日里哪个会管教他们?都是纵着他们混闹,他们哪里还会害怕?只怕乐得跟你们在一起呢。”黛玉说着,便对水琛道:“今儿姑姑和弟弟在此,弟弟小,怕惊吓,你们都小点儿声,知道吗?”
“知道啦,不过最大声儿的不是儿子,也不是琨儿,是四姐姐,母妃不信只听听,这会儿她又哭了。”水琛不服气,躲在太妃的怀里认真辩驳。
黛玉皱起了眉头,水琛的话不错,这会儿婧瑛又在外边放声大哭,于是黛玉便起身出去瞧怎么回事。太妃便叹了口气,对秋茉说道:“这孩子,也不知怎么的,总这么不叫人省心。越大越难带了。”
“可不是她如今有些懂事了,有人跟她说过什么话?”秋茉小声问道。
“没有的事儿,她才三岁多,能知道什么?我就是怕丫头婆子们平时伺候不上心,也是有的。”
“那些下人们也很该好好地调教调教,这些人都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主儿。婧瑛在他们眼里,自然比不得这几个孩子。”秋茉点点头,轻声应道。
“我正查着呢,叫我知道是谁背地里使坏,瞧我不揭了她的皮呢。”太妃敛了笑容,生气的说道。
“祖母,别生气。”水琨虽然听不懂大人的话,但见太妃脸色沉了下来,便忙趴倒太妃怀里,撒娇说道。
“哟,琨儿好孩子,祖母没生气。”太妃便展开笑颜,对秋茉道:“我这琨儿,最是知道深浅的孩子,这么点儿小人儿,就会看人的脸色。”
秋茉也陪着夸赞水琨,这里正说笑着,便听外边黛玉“哎呦”一声,接着便是丫头们惊慌的声音:“王妃怎么了?王妃!快点儿扶王妃起来!”
太妃大惊失色,忙问:“是怎么了?”
“王妃摔倒了!”外边的小丫头忙忙的进来回了一声,已经吓得不知所以。
“哎呦,我的天哪!”太妃听了此话,忙忙的从暖炕上下来,鞋也没顾得上穿好,便匆匆的出来瞧黛玉,但见她侧伏在地毯上,众丫头七嘴八舌的围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敢动她。湘色的罗裙下,已经隐隐的透出一抹鲜红的血色。太妃大惊,急急的叫道:“快请太医来!”
“太妃,云大人和王爷上朝,还没回来…”
“混账!去太医院请别的太医!”太妃立刻吼回去,又一叠声的叫徐嬷嬷:“还不轻轻地搀着你们王妃起来?”
徐嬷嬷宁嬷嬷两个人便上前去,慢慢的扶着黛玉,慧心素心等人在一边打下手,众人慢慢的把黛玉抬起来,轻轻地放到暖炕上去。
黛玉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似有东西翻搅一般,又知不能叫嚷,恐吓坏了太妃和孩子们。只是自己忍着,额角上便隐隐的渗出汗水来。
秋茉立刻变了颜色,坐在黛玉身边,搂着她的肩膀,焦急的问道:“嫂子,你觉得怎样?”
“不要吵嚷,别…吓到孩子。你叫人去问问…四姑娘没事吧?”黛玉原是宽慰婧瑛的,因那孩子平日也有些怕黛玉,见黛玉蹲在自己面前和蔼的说话,一时便呆了。她呆呆地看着黛玉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往外跑,黛玉便忙起身叫人去照看她,不妨自己的裙角被别人踩住,刚要迈步向前,便觉脚下一绊,身子不稳住一侧倒去。然外边的几个丫头有慌忙去追婧瑛,黛玉跟前并没有人搀扶,所以才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此时秋茉哪里顾得上婧瑛?只说奶妈子已经抱着她走了,又连声问黛玉身上如何。太妃便焦急的转来转去,不停地吩咐门口的婆子:“快去瞧瞧,太医来了没有?!”
“王爷回来了!”外边的婆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水溶。水溶和云轻庐原是宫里同皇上用了午膳后,又商议了一会儿云轻庐去奉先给太后诊脉的事情方才回来,进门后便听水安说王妃跌倒了,太妃急坏了,家人去请太医,已经出去了三拨人了。水溶哪里还等他说完?便急匆匆来到凝瑞轩,见黛玉脸色苍白躺在暖炕上,便如摘了心肝一般,上前去握着她的手,沉声说道:“怎么回事?要紧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