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让朕耗费力气救你!”

这个女人,难道以为,他带她逃离的路.并不是生路吗?竟想着另寻捷径?

真是愚不可及!再这样来一次,他非被她拖累不可!

他不容她拒绝,猛然抱起她,朝山上奔去。

她挣脱不得,在这崎呕的山道上,如果再挣扎,无疑只会添了他行进的速度,而越过他的肩膀,她能看到,那浆体蔓延的速度是不算慢的。

山的那头是什么,只有到了山顶才会知道。

可,当他终于费尽力气带她到山顶后,山的那头,不再是静谧的林荫小道,而是,红色的浆体正将那片树林迅速的吞噬。

没有去路了。

他把她放下,却是笑了起来:“想不到,这百年都难得一遇的火山熔浆,却是让朕碰到了。你若想走,就走吧。”

他笑得很温和,一如初见他时那样,他也是这般和煦地笑着,入鬓的风眸狭长、邪魅,眸光在这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依旧那么璀璨,他睨着她,止了步子,干脆闲适地找了块岩石,坐了下来。

她朝他走过去,蹲下身子,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然忘记生和死。

其实,只要在让自个安心的人身旁,人的勇气往往会超乎自个的想象。

难道,他是能让她安心的人?

倘若,这就是注定的劫数,和他在一起,是不是算一个很好的归宿呢?

这个念头突然萌生的一刻,她仿佛能正视自个的心。

他却是讶异的:

“你不想走?"

原以为,她一定会在山顶惶乱地再去寻找逃生的路,但没有想到,她竞是这么安静地坐下。

“臣妾愿意跟着皇上。”

原来,刚刚还是他误解了。

或许,他对她,从来就存着偏见,所以,一直都在误解她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你不怕死?”复问出这句话,带着探究的目光,凝住那双倾世无双的眸子

“不怕死是假的,但现在,怕也没有用。”

他笑了起来,笑得邪魅,笑得慵懒,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笑的人,也唯有他罢:

“好,那就陪着朕一起死。”

他朝她伸出手,这不是第一次,他对她做出这个动作,但却是第一次,她没有任何犹豫、闪躲地,心甘情愿地将手放入他的手心。

她的手很冷,素来,她就是太过清冷的人,他拉过她的身子,顺势抱住她。

在这天地色变,万物俱催的时刻,她竟一点都不怕,只是,放心地,把自己的下颔抵扣在他的肩膀上。

他今天只着了便袍,也没有熏香。

即便没有龙涎香的萦绕,但,这种感觉竟是这样的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这样抱着她,她娇嗔地枕在他的臂弯,抬眼望去,是天苍苍,草荫荫的旖旎景致,而绝非是如今的血光燃天。

电光火石的刹那,她记起,上一次有这种熟悉感,是在第一次侍寝那夜,她心疼吐血前的最后印象,所以,那时,她最后跌入的,是他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依稀间,那旖旎景致的时光里,她柔声唤他:

“是你说的,你的心给了我哦……”

这句话骤然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又开始疼痛起来,这种疼盖过身上所有的痛,是一点点噬咬的绞痛。

而没有容她多去体味这种痛,他拥住她,附在她耳边,低声:

“抱紧朕!”

她的手顺着他的话语伸出,环住他精壮的身体,接着,只觉得他带着她就地一滚,天旋地转间,竟是直坠了下去。

岩石的棱角咯在身上,应该很疼,可,这么翻滚下去,她却是偶然才会觉到一些疼痛。

是他,他护着她,替她承受了滚落中大部分的岩石咯疼。

她闭起眼晴,现下,她再不能为他去挡什么了,因为,他主导着滚落的方向。

而她不知道会滚到何处,哪怕是浆体肆虐的谷底,在这一刻,她都不会怕。

更紧地拥住他,将脸第一次,紧紧熨帖进他的胸怀中。

心,不疼了。

只是,身上某一处地方,却疼得让她再也撑不住。

喉口的腥甜泛上来,她竭力遏制着,思绪终是陷入一片漆黑……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陈设简单的房中,她趴睡在一张榻上,稍稍动了一动身子,背部很疼很疼,她费力地继续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有她一个人趴在那。

纵然不见他,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她还活着。而她能到这里,他,一定也没有事。

只是,他在哪?

因为,这间屋子,看上去,并不是行宫,也绝对和帝王的行在无关,更像是民间的农舍。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想侧过脸,去瞧进来的是否是他,却只听到老妇的声音响起:

“夫人,你总算醒了,呵呵,别动,你的背呀受了伤,才给你固定住,这几日,你可是动不得的。”

这一刻,似乎有些失望,淡淡的。

“夫人,来,这呀是我家老头子给你煎熬的一些草药,是我们这的土方子对这种伤,最是管用。”

“谢谢——他——”她接过老妇递来的草药,想问西陵夙,却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听老妇喊她夫人,加上这里该是民间的一处屋子,显然西陵夙带她来时,是瞒了身份,而她并不知道,西陵夙自称的名字,是以,有些迟疑。

因为,她并不习惯称他为夫君。

“夫人是在问你相公去哪了吧?老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疼媳妇的相公。你昏迷了足足有两天,你家相公除了陪着我家老头子去采药,每天都守着你。这不,天刚亮,又去前面山上采那种朝颜花。”

相公?

这个词听上去,让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靥。

“他,去了山上?”不知为什么,听到山这个字,她会觉得很怕,毕竟,那场天地色变的红色浆体的涌出,仍那么清晰地在脑海中拂过。

“不要担心,这里啊,没遭殃。老身听你家相公说了,你们是从奎镇逃难来的,也不知怎地,温莲山会爆发红色的岩浆,唉,幸好啊,大部分镇民逃得够快,也幸好,这岩浆没蔓延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否则,可叫我们这把老骨头,怎么办喏。”

“那——”她顿了一顿,太后不知道怎样了,毕竟,避署行宫就在温莲山畔,但,若是这么问眼前的老妇,显然是不妥的,“他快回来了么?"

“差不多了。瞧这日头,该是快了。赶紧把这药喝了,老身要出去张罗午饭了。”老妇将手上的碗递给她。

农家的碗,不甚讲究,甚至碗边还有一个豁口,但,却一如人一般的朴实,捧着这样的碗盏,宛如,又回到了家乡,家里的味道,莫过就是这样。

她端起碗,很快喝完,由于是山间的草药,真是涩苦,她苦得不由得吐了下舌头,老妇哈哈笑道:

“这么怕苦,以后生了娃,可有得你喝苦的药呢。不过,这般的大灾,夫人的娃娃都没事,以后一定大富大贵!”

孩子?是啊,不论是谁,哪怕宫里的院正,都只当她是喜脉。

可,不过是伪装出来的脉象,即便跌得再重,又怎会影响到脉象呢?

除非,断服喜碧的药一月,这脉象,才会有变化。

老妇瞧她出神,倒也不见怪:

“我去张罗午饭了,有事,夫人你喊我,我老是老了,耳朵还好使,对了,还没告诉你叫我什么,就叫我窈娘好了。”

提起窈娘两个字,老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扑哧笑了一下,年轻时,自然是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只是,如今年华老去,在外人跟前提到这个名字,终究是有些羞赧的。

幸好,院子里传来鸡叫的声音,窈娘站起身来,满布皱纹的脸上却是笑得更开心,包括眼底都满是一种蒹葭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她从来不知道,女子眼底的光芒竟是可以这般的璀璨。

是因为,牵挂的人终是回来了吧。

原来,民间夫妻,能爱这么久,如此的生活,即便归隐山林,也是岁月静好的。

而她,若不是那年大旱,家里迫切需要银子,也不会走上入宫这条路吧。

只是,不入宫,又怎会遇到他呢?

纵然,他予她,永是不会如窈娘和她的夫君一样,可,这几日,他为她做的,她会铭记在心。

思绪间,他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那端,手上拿看新鲜的朝颜,瞧见她醒了,略略有些一怔,一怔的瞬间,她仿似瞧到他狭长的凤眸底溢过一丝笑意,可,她是不敢细瞧的,这里虽不是宫里,然而,规矩总是在那的。

“醒了?”他的语音里带了笑意,一如往日那种和煦如春风的笑。

“是。”她嗫嚅,将脸趴在枕上,枕上绣着很喜庆的花朵,红红绿绿地,但抵不过她脸颊微微的晕红。

他径直走过来,大手将她背部盖着的薄毯掀开,她觉到背部一凉,竟是只着了肚兜,并且,显然并不是她的肚兜,宫里素来都有规矩,嫔妃乃至宫女都仅能着亵衣,肚兜是民间女子才会穿的。

“什么时候被石头砸到的?”他问,手沾着一种冰凉的膏体已涂到她的背上,她被冰凉刺激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才要对上他的问话,他却嗤鼻,“不过以你那么呆傻的样子,被石头砸到都不知道,也不奇怪。”

从山上那处他小时候无疑中发现的密道滑滚下去,他以为逃出生天之时,却发现她背部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那一刻,他是惶张的。

因为怕触及她的伤口,他背着她,足足在山林间奔了将近一夜,才寻到这处隐匿于山林的农家。那时的她,由于失血过多,加上身体底子孱弱,气若游丝地,好像随时就会离去。

幸好,收留他们的张叔识得医术,加上一些土方,总算从鬼门关里抢回了她。

他抱她滚落的时候,是护住她背部的。

那么她背上的这些伤显然是当时,她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替他挡住那些横飞来的石头所致,只是,她一直忍着疼痛,不吭一声。

这个女子,有时隐忍到,真让他不舒服。

难道,他一介堂堂的七尺男儿,需要她来挡什么石块吗?

难道,在他跟前喊一声疼,会那么难么?

其实,这么计较,是计较她总是自以为是地不顾自个周全罢?

可,他不也是在滚落的刹那,竟不由自主地,去护住了她?

思绪甫转,他微微一怔,而她被他的这句话有些噎到,她呆傻?这石头,还不是——

不过话到唇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是,臣妾只顾着逃命,也不知道何时被砸了。”

他要听什么话,她从来都是随着他的心思说。

“臣妾?眼下咱们是在荒山里,可不是皇宫。若不是你受了这伤,我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这一句,他不仅嗤鼻,更带着嗤笑。

“其实——”本想称皇上,但临到口,还是立刻转了,“您先回去,然后——我—―也会想法子回去的。”好久都没有用这个‘我’字,本来最自然的一个字,说得很是拗口。

原来,入宫虽短短的四个月不到,她已经不习惯很多事了。

“是啊,我回去,留你在这——”他倾过身子,璀璨的目光凝住她窘迫的小脸,微微笑着继续道,“难不成,你以为,这里离岭南很近么?”

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句话,她讶异地稍转了眸子,正对上西陵夙有些局促的眼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说出刚才那句,自然而然会说出这句话,明显带着其他味道的话。

一念至此,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她的肌肤很是细腻滑润,不同于以往宫中的嫔妃,仿似一匹上好的绸缎,又好似御膳房刚蒸出的白玉豆腐,尤其,她被砸伤的位置趋于背部靠下的位置,更是容易惹人遐思的位置——

浮过这些联想时,忙胡乱的把药膏替她涂完,以免小腹的灼热很快泄露他的所想。

“好好在这歇着,等你能上路了,就回去。”

“谢―谢。”仍是不知该怎样称呼他才好,干脆用了两个谢字,但,收口还是不知死活地嘟囔了一句,“只是,如今发生了天灾,不知道,那里,一切可还安好。”

“你倒比我还关心着那?”他又嗤鼻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睨着她,“不过,等到过些日子回去,该怎样也就怎样了,也省得我为了这些琐事操心。”

他看似轻松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这话语背后却是含了几许深意的。

眼前的帝君,心机城府如何,她见识过,以逸待劳,绝非是他的作风。

然,反过来想,能在这宫外待上些许日子,也是好的。

或许,以后回去了,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得,她何必庸人自扰地去多想呢?

毕竟,她能暂时容许自个不去多想一些顾忌,来自于太后或者其他的顾忌。

念及此,她安然地趴在枕上,青丝层叠地从她象牙色的肩胛处垂落,就着朝阳的辉华,是迷人的。他回转身走出房去,看到,窈娘拿着面巾正替张叔擦着汗水。

这样的景象,很宁静,很温暖,他看着,微微有些出神。

接下来,在等待蒹葭复原的日子,他和她就在窈娘和张叔家度过。

每晚,他虽和蒹葭挤在一张炕上,但由于农家的炕不比宫里,都十分狭窄,也使得他们之间隔了明显的界限,加上山野的夜风很凉快,她在睡梦里会不自觉地贴近他,汲取些许暖意,而她趴着睡的样子,其实,是蛮可爱的,尤其那蝶翼的睫毛,做梦的时候,会扑闪扑闪,让他每每半夜醒转,都会不自禁地凝望许久。

不可否认,她是一个美人儿,或许,也称得上倾国倾城的美,只是,往昔,这份美并不能多吸引他一分,直到如今,他才会不自禁地注意她,无关乎外貌,而只关乎,她那些许率真淳朴的性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是短暂的,纵然,在这山野里,所有的音讯都与外界几近隔阂,可,有些事,终究是要去面对的。

这半月,是一道缓冲,也是谋划中的一步。

待到第十日的时候,蒹葭背部的伤口总算是愈合,并且能够站起来,稍微地走些许路。而张叔说,要想尽快恢复,就需在愈合后,尽量多走动。于是,在西陵夙陪着张叔出去干些农活时,她总会站起来,在院子里陪着窈娘做些女红。

这一带的山林叫魑魅山,平素是人烟罕至的,零零散散地,只遍布着十来户的农家,每家的壮丁也不出去务工,就靠山吃山地过了一辈又一辈,只是,近几日,似乎来了些许的生面孔,虽是挑着担子的货郎,可,总感觉怪怪的。

而西陵夙对天灾造成的损失,及宫里如今的情形并不多管,反是安然地在这一日复一日地住下去,其实,同样很怪。

他是谁?他是坤朝刚刚继位的新帝,若说为了她耽误回宫的时间,也总该传个信回宫里,似这样,不闻不问,显然不是他的作派。

尤其,今日,这个货郎,围着窈娘的院子转了好几圈,直到窈娘都觉得不太对劲,起身,将院门紧紧关上,阻去了货郎探视的目光方罢。

这一日,西陵夙和张叔是帮着前山的刘婆去修栅栏,一直忙到晚上才回来。

西陵夙进得屋时,显见是喝了酒,如皓月的脸,染上淡薄如霞光的红晕,愈发俊美无俦。

她近前扶住他微微踉跄的身子,他干脆就势就压到她的身上,这一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薄唇熨帖在她小巧的樱唇上,她一惊,下意识要向后避,他却是按住她的脸,不容她避开,吻得温柔而细密,悱恻缠绵,他携着醉风酸雨袭来,却温存得恰似暖春的和风细雨泽被万物,她无措地任由他加深唇齿的掠夺,一个神恍间,他已将她压倒在榻上,将她的双腕反手扣了上去……

作者题外话:这次是火山爆发。避署行宫位于火山温泉附近,由于火山温泉是依靠地下岩浆对地下水起了加热的作用,所以更有医疗作用。由于偶比较仁慈,决定,还是采用裂隙式的爆发方式口巴。

七个代寝夜 vip-02

哪怕,就势压她在榻上,他的身体却并没有实实地压在她的身上,而是留了一段若即若离的距离。

是顾忌她的伤势吧。

将养了这半个月,其实,她背部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也能仰躺着,就像现在这样。

可,他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会伤到她。

经历了温莲山的生死与共,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在魑魅山的这段日子里,终是变得微妙起来。

他每日仍是笑盈盈的,但,那笑的背后,不再有锋芒冷冽。

她在他跟前虽还是拘谨的,可,总是比宫里要舒缓很多。

毕竟,这半月来,村民只当他们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