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如青想的入神,便没有察觉到那南婆温和的眉目在不看她之时,满是算计和鄙夷。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空有样貌,完全没有心眼的好拿捏的憨女。

她正这般想着,凤如青见她不吭声了,还笑着说一句,“天界礼制我不懂,一切全凭婆婆做主,至于观礼的宾客,也没有几个,现如今四海纷乱,更不见得有时间,到时候我会提前将名册给婆婆的。”

南婆笑着应是,然后在心里又添了一句,还是个无母族的孤星,太子殿下便是对这样一位女子痴心,这女子又哪有半点比得过他们家神女栾沙风姿绝色,蕙质兰心?

从凤如青这里一出去,南婆便即刻回了房间,去联络天界,说明情况。

她确实是掌管天界礼制的神仙,正神位,只不过在成为正神位之前,乃是金阳神的家仆,在几千年前,随着金阳神飞升上界,是金阳神女儿的奶娘,后来在天界勉强修得正神位,依旧对金阳神忠心耿耿。

金阳神算是现如今天界势力庞大的神族,家中近年来更是出了一位天生神力精纯的神女栾沙,本打算培养到成年,将其献与天帝。

谁知还未献出,便经历众神陨落,天帝被制裁,打落六界之外,新任太子殿下,竟是金阳神之前正眼都没看过一眼的龙族与人鱼族的混血弓尤。

如今因着几千年前的冥海封印,参与的众神都是很早上界的神仙,金阳神恰好在那之后飞升,即便是知道些许,也并未牵连其中,刚巧躲过了此事。

他们本来在天界不算大神族,但如今这形势,金阳神族竟然也在天界的神族当中排上了名号。

而他们欲将神女栾沙献与太子弓尤,岂料他竟痴心黄泉鬼王,一个半神位,不仅拒绝各族,甚至还为娶她大费周折,与其母妃红嫣夫人负气,自己在天界忙活的倒是很欢。

但自古以来,天界太子娶妻,岂有娶半神的道理,又岂有娶一位的道理,既然他偏要娶什么鬼王,红嫣夫人倒也不拦着他,只是能不能娶成,娶了到底是个妃还是侍床,便由不得他了。

还不过是个太子,便想要独断,届时大势所趋,他还能当着众神族为一个半神与自己的母亲翻脸不成?

南婆与上界的金阳神女和金阳神夫人商量完毕,便喜滋滋地开始着手准备凤如青的婚事。

不懂天界规制,因此凤如青并不知南婆为她准备的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只是神族侍床的规制,便是人间的妾室差不多。

而凤如青不仅忙着在人间游走,时不时的又去查探冥海,还抽空去了一次悬云山,找了荆丰。

“大师兄还未出关么?”凤如青在人间小摊位上,吃着这她始终舍弃不掉的人间滋味,询问荆丰。

荆丰伸手拨了下凤如青要落在面汤当中的鬓边发,“还没有动静,师尊也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山上都要忙疯了,连这一届的仙门问心阵都取消了,所有悬云山弟子都在四处奔波。”

荆丰说,“小师姐,人间这是要大乱了么?”

凤如青早就跟荆丰说过天裂之事,只是他们毕竟只看到沸腾的冥海,看到日夜冲天的白雾,却并没有亲眼见过天裂,对于熔岩兽并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

凤如青喝了一口汤,浑身暖起来,这才说,“应该是吧,熔岩总会烧干冥海,谁知道要多久呢。”

荆丰叹气,“近日连极寒之渊中的魔兽也开始蠢蠢欲动,好在阵法前些年才加固过,我听说魔界的魔尊换人,新魔尊极其残忍,才上位便杀孽无数,几乎将大魔长老屠杀殆尽。”

凤如青闻言没有什么触动,“魔界不就一直那样,当年我路过一次,正赶上新魔尊娶妻,一次娶了十个,还摆祭坛生啖血肉,个个嗜血弑杀,倒没什么稀奇。”

“对了,”凤如青吃完了一碗面,放下筷子,对着荆丰道,“说起魔尊娶妻的事情我想起来了,我要成婚了,就在下月的初一。”

荆丰猛地抬头,凤如青对他笑,“我在人间没有其他的亲友,大师兄如今还未出关,你……有时间去天界观礼吗”

“小师姐要同……”荆丰想到已经上界的弓尤,惊讶道,“同天界太子成婚了?”

凤如青点头,“你有时间就来吧。”

“你要去天界?可你不是鬼王吗?!”荆丰站起来,“小师姐你……还没有和大师兄相认呢!”

荆丰的声音太大了,反应也太激烈,吸引了周围吃面的人看过来,凤如青赶紧拉着他坐下,“我不去天界,就是去成个婚而已,我功德未满呢。”

“这样也行?”荆丰皱眉,沉默了一会,那双碧翠的眼睛盯着凤如青看了许久,才说,“我从未听说过天界太子能够娶下界之人,即便是鬼王。”

荆丰说,“小师姐,这件事是否太草率?”

凤如青是参与翻天之人,曾经和弓尤加上人鱼族就生生破开了众神封印的冥海,她会觉得什么是不符合不应该还是没有先例的么?

“不草率,我都答应了他好多年了。”凤如青说,“你到时候有时间便来观礼,也顺便先看看天界是何模样,为日后飞升做准备。”

荆丰顿了顿才叹气,“小师姐既然决定了,那我自然要去的,只是……”

只是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天界太子能娶下界鬼王?这一天一地的,如何能过得了?

现如今又是众神陨落人间纷乱之际,神族据说最是重视血统……

荆丰忧心忡忡地送走凤如青,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几乎倾尽全力备了许多礼,他是小师姐在人间唯一宴请的人,断然不能让她没面子。

幸好他现在权力大得很,悬云山又是修真界第一大仙门,好东西多得是。

整个黄泉鬼境洋溢着十分欢快的气氛,这种气氛持续了足足快半个月,才终于到了月初。

凤如青头天夜里便被南婆摆弄着梳妆打扮,喜服是暗红近黑,倒是同她的阴魂龙袍差不离,凤如青便索性穿了自己的。

折腾到快亮天了,总算南婆说可以了,只管等着迎亲的喜车来了便是。

真到了出嫁,反倒没有梦中那般美好了,凤如青坐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还在想着昨日诛杀的那邪祟竟然魂带一丝神光,却又不是坠神,这就很诡异。

这一想便想了许久,待到她回神之时,已经坐得浑身都麻了。

“南婆,”凤如青这些天一心奔着人间事,并没有分神去想其他的,此刻照了照镜子,又从镜子看向在她身后不远的南婆,状似随意地问,“弓尤……啊不对,太子殿下,还有多久来?这神族的婚冠也太重了,且我瞧着这上面雕的也不像个凤凰,这鸟胖得紧,活像只雉鸡。”

南婆被她说得一阵紧张,那本不是凤冠,就是雉鸡。一个侍床,这都是最高的规制了,而且神族以白为尊,她这身暗红近黑的衣袍,连神族的神仆都不穿。

南婆心惊肉跳地赔笑安慰,“神族很多东西,是与凡间不同的,大人稍安勿躁……”

现在吉时已过,本该来的迎亲喜车却没有来,南婆预感十分不好,出屋对着两个神仆使眼色,他们悄悄地出了黄泉,准备联络天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凤如青没有错过南婆的神色,微微皱眉,按捺着自己的耐心,想着会不会是弓尤有事耽搁了。

但真的耽搁太久了,已经正午之时,天界还没有动静,她就算没有嫁过人,也知道这玩意讲究个吉时。

她倒是没想到别处去,她好歹是黄泉鬼王,她就觉得有人敢搞出什么事情来,只能是弓尤那边有事。

她正担忧着,敖乐生借口送东西偷偷地进来,同凤如青说听到两个神仆偷偷联络天界,并且将他们说的话告知凤如青,说他们同名为金阳神族的人联络。

“他们说您根本没有察觉任何异样,还在欢欢喜喜地盼着成为天界太子妃。”敖乐生说,“我不敢离太近了,所以只听到了这一句。”

“大人,我知不该在大喜之日说这些,但……”敖乐生说,“这个时辰了喜车还未到,怕是有什么不对啊。”

凤如青听了之后,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将门口的南婆召进来,南婆还笑嘻嘻地敷衍凤如青,“已经联络天界了,喜车在半路了,马上到,马上……大大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凤如青抽出了沉海,将黑沉的刀锋紧贴在南婆的脖子上,转了转自己顶了一上午这婚冠,酸疼的脖子,说道,“你可能不知,我乃邪祟成半神,曾经是个连天道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却能够窥知人的情绪。”

凤如青说,“你这些天在黄泉,当着我笑着的时候,心中是什么情绪我都知道。我实在是太忙了,你也知道,现如今四海动荡,我成婚前一天还在杀邪祟,我身为黄泉鬼王,是真没有空去顾忌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只想着,成个婚而已,能有多麻烦?”凤如青艳若烈日的面容,冷起来却能冻进人的骨子里,“但你们怎么偏偏就要搞些乱七八糟的?”

“说吧,”凤如青说,“你们是什么计划?”

第93章 第二条鱼·鬼王

“大人说的什么, 我老婆子当真听不懂啊!”南婆短暂地慌神之后,并不畏惧凤如青的刀,她哪怕是个黄泉鬼王,也不过是个半神而已, 她可是正神位!

凤如青自然能够看出南婆的心理, 便是看不出, 也是能够感觉到的。

这些天界的所谓狗屁神仙, 能够干出这种事情,凤如青一丁点也不稀奇,他们若不是早就从根子里面烂透了,又如何能够做出献祭了整个人鱼族,合力封印冥海,掩盖天裂之事?

久居高位, 他们的眼睛已经长到了脑袋顶上去了,他们世代生活在天上,生来便是神族, 生来便觉得自己比下界之人高贵。这么多年天界腐朽入骨,便是这鸡犬升天的神仆神奴, 也都以为下界之人是能够随意拿捏的。

凤如青心中生气, 面上却笑意盈盈, 吩咐敖乐生, “去将那两个神仆捆了,给我扔到忘川当中去!”

凤如青说, “我倒要看看, 这些自认高贵的神仙, 见了阴魂骨鱼会不会尿裤子。”

“你!”南婆瞪着凤如青, 心中着急, 但竟然还压住了情绪,只是再不复之前的故作亲切,声音冷硬道,“你虽为黄泉鬼王,却也没有资格处置天界之人!”

凤如青嗤笑一声,“没有资格?”

她将沉海微微抬起一些,下一刻便直接顺着南婆的肩膀生戳进去。

南婆在上界养尊处优了这么久,身为正神位,她连病痛都已经多年没有感知,如何受得了这种疼痛和惊惧,顿时叫得如凡间杀猪时候的猪叫声。

凤如青听着刺耳,微微缩了下肩膀,却将戳在南婆肩膀的沉海又转了半圈,霎时间血流如注!

南婆双膝一软,已经跪到地上去了,凤如青居高临下,捏住她猪叫的下巴,抬起她疼得扭曲的脸,凑近她一些,轻声细语,“谁规定的没有资格?嗯?我乃是天道亲封的黄泉鬼王,我管你凡人还是神仙,你入了我这生死门,便是死在这里,消弭于尘世,全凭我的意愿。连天道都不会追究,你还敢在这里算计于我,呵。”

“说么,你是谁的人,有什么计划?”凤如青冷着一张脸问。

南婆确实已经被凤如青的不管不顾给吓到,但是她心中有底气,众神坠落之后,现如今金阳神一族在天界独大,庞大的神族连天界帝君都要顾及一二,天界太子还不是要对金阳神客客气气,一个半神猖狂什么!

南婆眯眼看着凤如青头顶上的雉鸡冠,心中更是鄙夷,到如今索性也不装了,连语气也透出了不屑,“你说什么我老婆子根本不知道,你如此对我,我虽打不过你,但天界总有我讨公道的地方!”

南婆说,“如此凶恶,怨不得太子殿下只想让你做床侍!只让我准备床侍的成婚规制,戴雉鸡冠,着暗色婚袍……”

她故作说漏嘴的样子,想要挑拨离间。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大婚当日出现这样的状况都难免要意气用事,真的会相信挑拨,伤心难过,甚至仇恨新郎。

但这些在天界久了,骨头都待得软掉的神仙,是不会知道何为同生共死,何为一眼明晰。

她和弓尤是能够在危急的时刻将命交给对方的人,生死与共了那么多年,凤如青甚至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片鳞片,他们不止是恋人,更是战友,是亲人。

成婚之所以对凤如青来说不重要,是因为无论成亲与否,哪怕相隔天地,她都不会觉得他们之间会出现什么隔阂。

在她面前演这种戏,简直就是侮辱她,凤如青若是能够被这给骗了,她这黄泉鬼王也就不必做了。

“嗤,”凤如青笑了一声,“你在我面前玩这一套,当真是愚蠢至极,且不说弓尤根本不敢对我有半点外心,若他真有这花花肠子,知道坑骗和迂回曲折,倒也不至于在天界这般的举步维艰。”

“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两个神仆已经说了,金阳神是吧,待到了天界,我会跟他言明你是个忠仆的。”

凤如青亲手将南婆用拘魂索给捆得严严实实,正欲出去,便见罗刹满面慌张地过来禀报,“赤焱大人!赤焱大人!来了来了!”

凤如青甩掉沉海上的血迹,收起沉海,问道,“何事?”

“婚车来了!”罗刹躬身,“婚车……”

“婚车来了你慌张什么,将这个老太婆,还有那两个神仆都捆到婚车上,我都带去天界。”

“不,不是,”罗刹急忙道,“婚车不是天界的,而且……来了三辆!”

凤如青正将这雉鸡冠除了,拎在手中,闻言愣了下,而后问道,“什么?”

“来了三辆婚车,分别是妖族婚车、魔族婚车、还有……修真界悬云山的婚车。”

凤如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什……你将这老婆子也用绳子栓了,扔下忘川去清醒一下,我去看看。”

南婆呜呜呜地叫,凤如青径直朝着黄泉之外去,她心中疑惑得很,因此速度极快,转瞬便出了黄泉。

然后她就愣住了,是真的愣住。

她一辈子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婚车,且个个都是大阵仗,极尽奢华之能事。整个黄泉之外,通往妖界、魔界与修真界的路上,满目艳红,礼车绵延十里开外。

饶是凤如青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一阵窒息。

见她出来,妖族婚车上率先跳下了一个戴着大红花的白团子,像一个巨大的棉花团朝着凤如青弹射过来。

“姐姐姐姐!”凤如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那白团子便带着九条蓬松雪白的大尾巴,因为扑了个空,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委屈巴巴地看着凤如青。

“姐姐……”

凤如青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娶姐姐做妖族王妃!”宿深一脸认真,站起来还正了正他胸前的大红花,更衬着他玉雕般的小脸粉嫩可爱。

“姐姐不要嫁什么天界太子了,嫁与我,我很快就会成人,我母亲也特别希望和姐姐成为一家人!”

凤如青还未等说什么,便见荆丰纵马上前。

相比宿深,他满脸怒意,在凤如青面前下马,仗着身高将宿深挤到一边,“小师姐,天界太子成婚当日竟然不守时!你不要嫁给他,不若嫁我,我悬云山哪里比不上那个到处都是恶心人洗脚婢的地方!”

凤如青转头看一眼黄泉,暗自咬牙,这些小鬼哪都好,就是八卦得紧,嘴太松!拔舌地狱该添些新人了,否则她黄泉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荆丰!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凤如青瞪他,荆丰作出心虚的样子,但很快便道,“小师姐,你当真要受这委屈去天界么,那弓尤做了天界太子,怕是早就变心了!”

“你又是听哪个小鬼胡说八道,”凤如青说,“待我去天界亲自查明真相,你莫要添乱,悬云山是不忙了吗?!”

荆丰叹气,退到一边,凤如青又见魔族婚车上下来了一位,她见到那浅棕色的长发,还有那人头顶繁复尖利的鹿角,不由得伸手扶了下自己的脖子。

感觉血液上流太猛,脑子嗡嗡的。

“凌吉?”凤如青到如今也知道了他便是魔族新任魔尊,这确实惊讶,但仔细想来也合情合理。

弓尤说赤日鹿睚眦必报,看上去仙灵秀丽,实则凶残弑杀,当初那魔尊杀他族人,他如今成年,杀回去也不足为奇。

只是他这是做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凤如青扶额。

“娶你。”凌吉声音空灵好听,“我以整个魔族为聘,若你嫁我,日后整个魔族听任鬼王大人差遣。”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黄泉鬼境冒出来的那些看热闹的小鬼,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好大的口气,魔族向来是最为凶残暴虐,没有理智的族群,历来魔尊上位没有很持久的,就因为他们随时会挑战魔尊,胜者为新任魔尊。

且魔众十分的不好约束,若非如此,修真界也不至于合力画地为牢,以极寒之渊为界限,设下九真伏魔阵,强制不许他们跨界去人间了。

可这新任魔尊却放如此豪言,众人不可能不唏嘘。

所有人都看着凌吉,但他只是看着凤如青,等着她的回答,而他身后随行的本该躁动不服的魔众,全都恭顺无比地低着头,明显完全不敢忤逆反驳。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凤如青简直哭笑不得,“你们都……哪来的回哪去!闹什么!”

几人都不动,连荆丰都不听话,只说道,“小师姐,反正我不想你嫁去天界,大师兄就要出关了,他们欺负你,待大师兄出关,我们一同去天界为你讨个说法!”

“我不用!”凤如青糟心地看着三个人。

宿深惯会装可怜,仗着自己小小一只,又抱住了凤如青大腿,“姐姐,我一直好想你,你都不来看看我,他们整天逼着我学好多东西,我偷跑都跑不出。”

“这一次总算所有人都同意我来娶你,姐姐,妖族长大都很好看的,你看看我,我成年以后一定很讨人喜欢的。”

凤如青被白团子蹭得腿上热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狐耳,“别闹了,姐姐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时候先前负责处置两个神仆的敖乐生又跑出来,对着凤如青的身后道,“赤焱大人,那两个神仆被从忘川拉出来的时候,身上掉落了一个布囊,我们打开一看,便有个魂魄从那里面钻出来了,这魂魄很厉害的,我们都近不了身,闹着要找轮回台!”

凤如青闻言眉头皱起,把宿深从她的腿上撕下来,对着三个人说,“赶紧都回去别闹了,我知你们好意,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凤如青正欲进黄泉去查看,天边突兀地传来一声鹰鸣,凤如青眯眼看去,便见一个人摇摇晃晃地乘着一头赤金的巨鹰,迅疾无比地朝着自己的方向扎下来!

“快躲开!”凤如青来不及去抱宿深,只能一脚把他踢远些,宿深像个球似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爬起来之后表情委屈地含着眼泪看凤如青。

然后下一刻,那被空出的一块地上,便狠狠地跌下了一人一鹰,那鹰看上去还好,那人直接顺着鹰翅滚下来,正滚到了凤如青的脚边。

黄泉之外赤沙千里,这人吃了一嘴的沙子,头发也在极速的飞行中炸起来大半,趴在地上抬起头的样子,看上去像个骨瘦嶙峋的狮子。

他抬眼看了一眼,认出凤如青之后即刻扒着她起身,“大人,快,去阻止,那两个神仆,他们带着福寿君的魂魄,企图送他转世轮回!”

凤如青也从那一头炸成狮子的头发下面辨认出了这个人竟然是英容。

不过凤如青听清了他说的,便即刻转身进入黄泉,下一刻闪身便到了往生桥旁边。

那个魂魄看上去很虚弱,但神仙的魂魄经过坠落保存的这么完整属实诡异,且哪怕虚弱,到底也是神仙魂魄,小鬼们阻拦,共魉和其他两个鬼君,正和其缠斗,竟一时有些不敌。

他目的很明确地往轮回台的方向去,模样狰狞,比共魉这个恶鬼还要可怖,几近疯魔。

凤如青怒意滔天,身形一闪出现在他身后,直接捏住了他的后颈,遏止了他所有的动作,声音阴沉无比,“福寿神君?久违了。”

上一秒还在疯狂朝着轮回台方向行进的福寿神君,听到了凤如青的声音之后,僵硬地转身看她,接着整个人如同被滚水浇过的禾苗一般的萎缩下来。

福寿神君或许连弓尤都不太害怕,但凤如青却是他的噩梦,是他只看一眼便不战而败的噩梦。

他的灵魂剧烈地战栗起来,凤如青声音冷得裹了冰渣,若说先前那婚礼她还只是当个拙劣的笑话来对待,到如今却是真的触及了她的底线。

“妄图趁乱将罪神魂魄送入轮回?”凤如青周身煞气,连罗刹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好,”凤如青视线如刀,刮过地上被捆缚跪趴,已然被阴魂鱼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南婆和两个神仆,咬牙道,“好啊,既然找死都找到黄泉来了,我若是不成全他们,岂非不识抬举?”

凤如青将福寿神君塞回了那布囊当中,捏在手中,转头对英容说,“你那鹰可还能飞?”

“自然能!”英容已经迅速整理好了仪容,对凤如青说,“大人,我便是来接大人上界的,只是我实在笨,没有独自下界过,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

“大人这便随我来,天界已经乱了,太子殿下今晨发现金阳神的阴谋,在我来之前已经亲手斩杀幻化成您的模样的金阳神族的神女!正带兵围着金阳神的宫殿,逼他们交出太子的母妃红嫣夫人。”

凤如青闻言皱眉,“路上细说。”

她令罗刹和共魉将那南婆和神仆一同捆着,跟着英容到了黄泉之外,见那三支迎亲队伍还没有走,上了金鹰之后挥手道,“莫要聚集在此处,快些回去。”

这三个人眼见着凤如青跟着刚才自天上而来的炸毛狮子上了金鹰,下一瞬冲天而起,金鹰在半空盘旋了一圈,又以利爪抓起地上南婆和两个神仆,接着长鸣一声冲天而去——

自下界上天界,罡风猎猎包裹周身,凤如青见英容从怀里不知道摸出了个什么东西,鼓捣了一会,透明的羽翅做的罩子,被兜头罩在了两个人的身上,隔绝了一切罡风。

“来得太急了,这玩意都没打开……”英容说完之后,转身对着凤如青道,“大人且安心,这金鹰是我自小养的,安稳得很,且速度极快,用不了多久,我们便能够到仙界了!”

凤如青点头,英容又说,“我同大人说说天界的形势,我爷爷回来之后归我神位,找出了在众神坠落之时伺机害我的人,那人被洗去了记忆,查不到是被谁指使,已经将其诛杀了。”

“太子殿下在近日才彻底掌握了太子应有的兵权,”英容说,“先前飞升的人鱼族蓝银如今是天界神将,与其妻子于风雪,是为太子左膀右臂。”

“现如今其他神族大部分已经在此期间彻底被太子收服,只余一个金阳神因为氏族庞大,且族内多人在天界各个要位,有些麻烦,明里顺服,暗地里便给太子使绊子,且一直没有找到能够整治他们的把柄。”

凤如青闻言瞬间想到了福寿神君的事情,表情不太好。

英容说,“是太子派我下来接您,他也是今晨才发现异样。他已经斩杀了金阳神族企图李代桃僵的神女,要您上界是要您亲眼看着他给您个交代。”

“只是他母妃如今落在了金阳神族的手中,他们不肯承认交人,太子殿下正与他们对峙。”

凤如青听了之后沉默了良久,脑中将这些天的事情理顺了一遍。

英容又说,“太子殿下为您准备了一场十分盛大的婚礼。昨夜因为天族边界出现了仙兽暴乱,仙界兵将去了好几拨都未能压制,他不得不亲自带兵镇压,彻夜未还,没赶上去接您的婚车。”

“那婚车如期出行,接回的却不是您,但那神女扮成您,太子殿下虽彻夜征战疲惫至极,却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了。”

凤如青依旧没有说话,英容也没有再说了,他并不是太子的说客,只是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恩人,他不希望他们之间出现什么误会。

半晌之后凤如青轻轻摇了摇头,“弓尤还是太嫩了,他那脑筋能会转弯,怕是还得等上几年,他母亲并没有失踪,也没有被金阳神抓住。”

“什么?”英容不解。

凤如青摇头,靠在无形的防护罩上面,看着底下云海翻腾。

这鹰金翅展开在其中翱翔,看似自由自在,实则无论如何,也撞不碎这无形的云。

即便是撞碎,云也很快便会恢复原样。

这就像几千年来的神族,腐朽和等级已经刻骨,若是想要彻底推翻,当真不是破了冥海大阵,令罪神坠落便能够达成的事情。

天界如同另一个人间,那些本应该超脱世俗的神仙,自以为超脱世俗的神仙,却根本比人间的还要迂腐,还要在千万年的寿数当中固步自封。

它也如同一个忘川,会将进入其中的人渐渐同化,最后变为一样的,“阴魂骨鱼”。

而弓尤想要打破千万年来的旧俗,想要不被同化,当上天界太子,并非是成功,而是仅仅迈出了第一步。

一个金阳神,只是他天帝之路上遇到的稍微大一些的绊脚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