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碧邻刚要说话,被杜子腾伸手制止了。

他锐利的目光掠过跪倒在地,捂着被掴了一掌,半边脸肿起来,正嘤嘤哭泣的小丫鬟暖晴,眉毛微微往上挑了挑。

“放肆,谁打你的?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你现在是绛修容的丫鬟,谁敢动你?”

暖晴哭得越发细声细气,她咝咝抽着气,那张脸虽不漂亮,但哭起来倒也梨花带雨,分外惹人怜惜,她一言不发,只是抽噎。

杜子腾这一怒,真真吓到了粗使的丫鬟,那丫鬟慌忙拜倒在地,不迭磕头,“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杜子腾根本不看她,冷锐的眼光转向暖晴,面色明显柔了几分,他淡声问起:“你不侍候娘娘,在这儿做什么?”

语气微微的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

杜子腾不提还好,一提这儿,那粗使的丫鬟立刻停了磕头的动作,粗声粗气告起状来,“王上,她偷人!”

粗鄙的话语一出,闻者震惊。

杜子腾眸光刷地就冷了下来,声音尖锐冷厉,“你说什么?”

“城主府向来不许家丁和丫鬟们有私情,可暖晴这贱人和人偷情,被我抓住了!”那丫鬟递去手中攥着的纸张,得意洋洋,满脸的扬眉吐气。

暖晴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哭泣的声音越发隐忍。

鲁碧邻伸手代杜子腾接过纸张,按着他的示意,一字字将纸张上所写道了出来。

当纸笺上的文字被念完整,杜子腾的面色越发冷厉起来,眸中残酷的冷光一闪而逝,语气蓦地降至冰点。

“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还留着做什么,鲁城主家中的家法处置了便是。”

话音冷冽,他心上泛起阵厌恶转身就走。

暖晴在后面忽然哭得凄厉欲绝,“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呀,这真的不是奴婢偷情的证据。奴婢只是粗识文墨,怎写的出那般情真意切的句子,奴婢冤枉呀…”

这一腔哭嗓下来,凄厉欲绝。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泪眼朦胧地看着小夫人,后者看了她一会儿,眼中倏地闪过道精光,似乎想起什么般,立刻上前两步,语气微微地迫切。

“这句子的确不是女子所写,也许真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本王不想管,你们城主府的事,自个儿办了。”

“恨不得飞雪流年几度寒,转瞬咫尺天涯。卿似天心,我如浮光,海枯石烂,情殇岁岁年年…能念出这样句子的人,城主府也没有呀,除非是…”

话音至此,却微微顿下。

虽然没有说明,但语义却分外明显,稍微想想,也知有这样文采的,除了风陵南,不做他想,可能让风陵南念出如此句子的女子,自然不是暖晴这样的丫鬟所能比。

杜子腾正欲迈出的步子,猛地停了下来,他心口倏地一缩紧,袖底的拳忽然捏紧了。

第十八章(4)

“说,别停,继续往下说。”

清冷的声音如冷风扫过,秋风飒飒。

他冷然抚着自己左手的扳指,心中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听到什么,但是就这么走出去离开,他做不到。

隐约中知道她们接下来说出的话,可能会让自己愤怒,但是他管不住自己,就这么冷冷立在门边,修竹般挺立的身影给人无形中的压力。

“这字写的娟秀的紧,显然是出自女子手笔。”

杜子腾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若是女子手笔,那自然不可能是风陵南所为,让夏侯绛那丫头写字,可是比登天还难。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略显稚气的清秀小脸,他微微一笑,打算转身离开。

暖晴眼尖地看见他的反应,心下暗恼,生怕他立刻走人,慌忙抽噎起来,“是…是奴婢觉着这词儿好,于是抄纂下来…”

“抄纂?句儿是谁写的?”

“奴婢…奴婢不能说…”她哭得凄切,肿成核桃的泪眼泛着一汪水光。

杜子腾厉眸一扫,脸上挂满冰霜,“你当本王查不出吗?这样的奴才对主子不忠不敬,留了碍眼,拖出去砍了。”

“我说…我说!王上饶命,王上饶命呀!”

暖晴这才被吓着了,她不是在说假。当初秀秀小姐就是被人这么丢出去轮暴的,她真怕自己比秀秀小姐还不如,失了身事小,连性命都没了,那可就什么都没了。她哭的分外凄厉,声音尖锐无比。

整个人都扑跪在杜子腾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小脸苍白,泪珠晶莹,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王上我说,我说呀!那句子是风陵大人念给夏侯娘娘听的,奴婢亲眼看见夏侯娘娘抱着风陵大人…”

她说话的声音又快有清晰,哭泣的嗓音无损于她吧整句话说出来,杜子腾低下头,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勾了她的下巴,柔声。

“脸都哭花了,本王记得,你是叫暖晴吧。”

云皇的心思太难测了,刚才还暴风骤雨,转眼间竟然用这么柔和的嗓音说话,饶是暖晴见多了喜怒未定的人,也禁不住浑身一阵发寒。

“奴…奴婢…是暖晴…”

她身边的人,哪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他都记得分外清楚,可是她呢?她背叛了他,杜子腾的脸浮上一个笑容,俊美得惊心动魄。

越是如此,他身上的煞气也越浓烈,偏偏声音还柔和的很。

“从今儿个起,你不用去绛修容那儿了。”

暖晴愣了,抬着泪痕斑驳的苍白小脸,骇然地看着他,心脏忽地剧烈跳了起来,难道真的是连半真半假的诋毁都不行吗?

只要是有任何人说夏侯绛的坏话,都会被无情地处理掉?

就连王上向来厌恶的不忠,都会因为对方是夏侯绛,而一一容忍?

“王上饶命,奴婢不该说娘娘的不是,王上…”

杜子腾制止了她的话语,语气淡漠,“从今儿开始,你就来侍候本王。”

话音落下,暖晴好半天无法反应,青城主、小夫人以及随侍众人纷纷惊讶了,那粗使丫鬟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暖晴,面如死灰。

如果说暖晴从洒扫的丫鬟变成了娘娘的侍女,算是飞上枝头。可如今她居然成了王上的人,且不说王上那句“侍候本王”,到底是日常的侍候,还是晚上在床上侍候他,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无疑是平步青云。

小夫人眸底燃上一簇簇小小的火苗,连她女儿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这贱丫头哭个几声,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

“这贱丫头生得一脸福薄之相,若是到了王侧,恐怕…”

“住口,本王的人还容不得你妄议!”

“王上三思,您日常起居都是有朝颜负责,暖晴姑娘就算来侍候您,也未必有事儿,王上莫非是觉得属下照顾不周?”

朝颜淡淡掠过苍白面颊中透出分诡异潮红的小丫鬟,心里浮上阵怪异的感觉,但具体怪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暖晴姑娘虽然容貌寻常,却有种寻常丫鬟没有的气质,她识字,气质顿起,在青城的大户人家,能有识字读书的丫鬟也不为怪事儿,何况是城主府。

可写的一手好字的丫鬟却不多,这样娟秀的小字,分明是经名师点拨。

鲁碧邻生得一双儿女都资质平平,没道理丫鬟比公子小姐还要出色,然而仔细再想想,却又挑不出刺儿,朝颜只能把疑惑压下,不软不硬地参了一谏。

“夜长日短,你顾得过来吗?”

杜子腾淡淡一眼扫去,语含不耐,朝颜的脸颊顿时红了又红,他知道王上是指暖床的丫鬟,若是在后宫,无数的嫔妃都争着为他暖床倒也罢了,如今在青城,王上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女人,自然也是清心寡欲。

虽然他不知道相貌平平的暖晴姑娘怎么会引来杜子腾的兴趣,可如果有一个女人能让王上放下心结,朝颜也是乐见其成。

刚才看还百般不悦的暖晴姑娘,如今看来却是眉眼伶俐,娇容楚楚,说不出的顺眼。

这时,暖晴的脸泛上了朵朵桃花,娇媚动人。

她本来就是心思细腻的女子,听到云皇这样说来,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动起来,喜悦飞上了眼角,而脸上却依然维持着娇怜可人的模样。

“奴婢是明儿个去您那儿吗?”

“今晚,本王今晚就要看见你。”他强势的语气让暖晴的脸儿又红了起来。

鲁碧邻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可他的小夫人眼眸中都快喷出火来,涂着鲜红的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怨恨地看着暖晴。

“王上,城主府的漂亮丫鬟多得是…”

“本王念在你是路夫人的面上,让你三分薄面,你最好不要惹恼本王。”他话语意有所指,小夫人的脸立刻白了三分。

当初他处罚鲁秀秀的阵仗何其的大,几乎闹的人人皆知。

鲁碧邻的面子被她丢了精光,好在鲁碧邻为人宽厚老实,顾念夫妻之情,不曾追究,但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都相顾尴尬,说不出的难堪。

她好容易动用刑罚,勒令下人们不再嚼舌根,好说歹说把事情儿压了下来,如今与鲁碧邻的关系如履薄冰,这么着也不敢继续嚣张下去。

她眼睁睁看着云皇率领众人呼啸而去,一双美眸喷着熊熊烈焰。

”砰——“

小夫人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送走了狼,惹来了虎,贱丫头!全部是一群贱丫头!

自从那件事过后,杜子腾再也不去看费妍了。

风陵南的事儿似乎忽然多了起来,整天从头到尾的不见人,就连清央羽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一般,竟然一次也不来看她了。

院里换了一波又一波的新丫鬟,高矮胖瘦一般,台的说不上好,但也无刺可挑,日日对着费妍照顾了日常,其余的一概不管。

“暖晴到哪儿去了?”她疑惑。

“奴婢不知道。”回答冷冷冰冰。

“今儿的菜色不错呀,你们也来吃点。”她举着筷子,兴冲冲地热情相邀。

“奴婢不敢,奴婢还要去浣衣,先行告退了。”后者并不领情,一个福身,默默退去。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来三天,生性好动的费妍身上的鞭伤好了大半,再加上日子过的太过于无聊,不见杜子腾的日子里,一天天似乎有些想念,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念他冰冷中偶尔透出温暖的眼角,昙花一现的笑容,还要沉默的模样。

好像是天天看见,然后变成习惯?

她自顾自地下了定义,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每天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自然会想念杜子腾,就在今天,小妮子终于爆发了。

“娘娘你要到哪儿去?”其中一个小丫鬟正端着电信准备送来,忽然看见她做贼似的东张西望,这娘娘好奇怪。

城主府穿得沸沸扬扬,都在说夏侯娘娘不守妇道,勾引风陵大人。

相传的流言太过难听,小丫鬟们听着暖晴在后面嚼舌根,纷纷对她没了好感,相处三天下来,却是发现这位娘娘似乎除了贪吃点,没什么特别爱好。

她和其他主子不一样,对下人也十分体恤,根本不像暖晴姐姐说的那么讨厌。

小丫鬟心里有些怯怯,话也没有开始那么小心翼翼了。

“我要见王上。”她抬步出了院子,是哦,她现在是娘娘,为什么要弄得和做贼似的,要是别人看见了,多没面子呀。

小费妍抬起脑袋,乌溜溜的眸子带点故作的威严,严肃地看着小丫鬟,嘴唇抿得紧紧,乍一看还的确像那么回事儿。

“王上说不见您呀。”早就准备好的词,这回儿终于一股脑地倒了出来,王上说过,娘娘若是要见他,只需要说不见即可。

她还以为娘娘不会说了,没想到终于说了出来。小丫鬟松了口气,托着点心盘转身就走,只留下费妍头顶一阵接一阵的闷雷此起彼伏的炸响。

第十八章(5)

“不见?为什么不见我呀?”

好奇怪的云皇。

“奴婢也不知道。”

难得都走了那么远,小丫鬟居然还能凉凉丢下句回答。

费妍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冒上了浓浓的危机感。该不会是弃妃了吧,她连个正妃都算不上,怎么会呢。云皇要弃了她,也是很方便吧......小妮子背脊倏地窜上寒凉,明明应该高兴的,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她心下一凛,拔脚就往云皇的寝居跑去,后面的小丫鬟恰见了这一幕,当下面色大变,慌忙追上,“娘娘,不可以,王上说了不想见您的呀!”

不想?

为什么不想?

她心里疑惑重重,跑得越发快了起来,天地苍茫,暮色四合,老鸦泊在枯叶零星的枝上,发出“呱呱”的叫声,凄声哀绝。

出了院子,跑过了大半个城主府,来往的丫鬟小厮们渐渐多了起来。笑笑闹闹,比她那里的小院多了几分人气,少了几分冷清。

杜子腾喜欢清静,但他住的地方总是林立着无数的侍卫。这些侍卫是整个沧原最精锐的士兵,一个个从沙场中下来,全部是经历铁与血的洗礼的战士,他们浑身散发出峥嵘的锐气,犹如冷刀,湛湛的寒意凌人。

云皇的居所,自然是戒备森严。

费妍还没有进去,左右侍卫两柄不出鞘的长剑交叉成了一个拦阻,小丫头被侍卫们

恭恭敬敬挡在了门外,“绛修容,您不能进去。”

“王上不想见我,所以我不能进去?”

“......”

侍卫们缄口不答,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费妍等了许久,耐性终于用完了。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想见她时,不需要任何通报,就可以到她的院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是现在她想见一下他,却那么困难。

就算是苍原的云皇又有什么了不起,能比本拉登还厉害吗?

有本事去炸白宫呀!

小丫头生气了,“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侍卫们为难起来,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时,房间忽然闪现出一袭苍绿的身影,宛如流光,在古色古香的院子里,令人眼眸倏地一亮。

她环翠叮当,额鬓黄花,五官并不漂亮,整个人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

费妍看见了她,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暖晴!”

“夏侯娘娘!”

暖晴转过头,看见她,低垂下的眼角掠过分嘲讽,一闪即逝,她提着裙子缓步而来,周围的侍卫们都认得她,纷纷行礼,“暖晴姑娘好。”

费妍好容易看见个熟悉的面孔,满心欢喜,伸手就要和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后者却厌恶地皱眉,不动声色地避过了。

“娘娘吉祥。”

“暖晴暖晴暖晴......”

费妍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高兴地一迭声地唤道,“你到哪里去了,我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他们都不说你到哪里去了,问到你时,就不说话了。”

那天晚上,院里指派了新的丫鬟过来,她一开始还十分奇怪,不停地追我暖晴到哪里去了,可小丫鬟们纷纷不回答,她心里好担心。急了,她们只说是王上的意思,然后再也不说半个字了。

来找杜子腾大部分的原因,也是为了暖晴。

如今见到了,小丫头心里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嘴角也扯开了大大的笑容。

“奴婢要来侍候王上,走得匆忙,忘记和娘娘说了。”她三言两语,神色淡漠,语气中的疏离与傲慢,淡淡的。

偏偏费妍沉浸在兴奋中,没有听出来,笑出了小小的酒窝。

“没有关系呀,你没事就好了。”

“娘娘是来找王上的吗?”

“没有看见你之前,是的,看到你了,我不找他了。你可不可以回来陪我?”这点才是最主要的。

她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见日子过得有多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