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在哪儿?”
江雪籽一听到这句“没事儿”,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一半儿,再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胸腔一阵火辣辣的疼,原来刚才着急知道展劲那边的情况,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江雪籽努力平复下嗓音说:“我在校门口传达室,我没——”
“在哪里乖乖等着别动。”江雪籽还没说完,就被展劲截断了话,随后就挂了手机。
没过三分钟,门外就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屋里几个人都是一惊。就听门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说:“警察,开门!”
“可是外面…”守门的老师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不禁把视线投向屋里另外几个人。
江雪籽已经听出是展劲的声音,不禁又高兴又担心,就听展劲在门外飞快解释道:“泼硫酸的人已经伏案,外面人群也正在疏散中,开门!”
站在窗边的那个男老师把窗帘拉开一道缝儿,欣喜地说:“他说的是真的,外面好多警察!”
门边的老师这才放心地把门打开。
门一打开,展劲一阵风一样冲进屋里,屋子里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五秒钟后定睛一眼,发现进屋的这位警察先生,早跟刚才逃进传达室避风头的其中一位年轻小姐,紧紧抱在一起。
江雪籽被他抱得起都快断了,却紧紧地靠在他胸前,任由他把自己锁紧再锁紧。滚烫的泪顺着脸颊落下,很快就把展劲胸前的深色制服洇湿了一小片。
展劲的唇微微有些颤,轻贴着江雪籽的耳垂,反复地低声重复着一句话:“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江雪籽听出他嗓音都有点儿哽咽了,不禁哭得更凶了:“对不起,对不起…”
展劲一手摁着她的后脑,轻轻摸着她的发,缓缓将脸埋进颈窝秀发。一旁的姜如蓝眨了眨圆睁的眼睛,她不敢确定,刚刚男人略一垂头的瞬间,好像看到有一滴晶莹的水滴,飞快隐没在江雪籽的发间…
两人抱了足足有一分多钟,展劲才逐渐恢复了往常的镇定。深吸一口气松开怀抱,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双手飞快地把人从头到脚摸了一番。见到雪籽大衣领口以及袖子上的烧灼痕迹,他眼中明显飞快闪过一丝狠戾冷光,紧抿着唇,什么话都没说,弯腰抱起人就往外走。
转身刚要出门,正和一个年轻男人走个对脸。男人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展劲和江雪籽,不禁愣了一愣:“展队,江小姐?”
江雪籽一听这声轻呼,从展劲怀里抬起头一看,竟然是萧卓然!
展劲淡淡点了个头,侧过身子让开一条道:“里面还有一位小姐。”
萧卓然道了声谢,转脸看清楚屋子里的人,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一双风流桃花眼急得通红,一个箭步冲上前将人搂住:“小如,你有没有怎么样?”
四个人里,唯有姜如蓝是从头至尾都很平静,萧卓然抱得太紧,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了,只能轻轻推着他的肩膀,小声说:“松一点儿…”
萧卓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手劲儿有点儿大,连忙松开怀抱,将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又伸指抚了抚她的脸颊:“刚刚摔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疼?”
姜如蓝摇摇头:“没事,刚才是为了救那位小姐…”
萧卓然不赞同地皱起眉:“你身体不好,力气小,反应慢,跑得又不快,以后遇上这种事不许往前凑,先把自己保护好就行,知不知道?”
姜如蓝看着他严肃的黑眸,他刚刚应该跑得很急,黑色风衣大敞,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领带也是歪的,眉眼间依稀残留着一丝慌乱,他…刚刚应该也吓坏了吧。姜如蓝没有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重新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卓然,我走不动了。”
有些事情,想不想得起来,记不记得清晰,根本已不重要。只要他一心一意地对她,愿意自始至终陪伴在她身边,生病时他会焦虑,危险时他会担忧,以为她要彻底离开,会流下眼泪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那么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伤心绝望到极致了吧?
姜如蓝缓缓闭上眼,感觉他抱着自己,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这样的生活,不正是她一直以来都想拥有的吗?既然已经得到,那就什么都不去想,好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
|迷失@哀殇手打,转载请注明|
番外三 记不记得,都是一辈子
“你说小姜今天去考试,遇上江家小姐被泼硫酸行凶?”黎邵晨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电上,拉开窗户,望向远处天边。暮色沉沉落下来,天边是一片宁静的红,院子里的树木渐渐光秃,偶尔飞过一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细细的声音飘在空旷的院落里,反而衬出几分寥落来。
萧卓然扫了眼窗外,又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刚到考场外的时候,我以为又是…”
话没有说完,担在场的两个人都能懂。黎邵晨吐出一个烟圈,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说:“卓然,他们都死了。达拉斯,还有端木磊,所有人都死了。你和小姜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
“我知道。”萧卓然捏了捏眉心,再开口时,语气有了一点点的困惑,“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现在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也一直在尽量弥补,修正过去做得不好的地方…”
“那你还有什么担忧的,这可不像你。”黎邵晨转过脸看他。
沉默片刻,萧卓然才说:“邵晨,我想带她离开这座城市。”他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仿佛是一壶酝酿太久的酒,开封倒酒时,一开始总会流得有些缓慢,“留在这里,我总觉得不安心。你说我胆小也好,年纪大了没有闯劲儿也罢,可我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个警示。我现在什么都不图,只希望她能健康、开心地陪在我身边,我们俩好好过完剩下这几十年。”
黎邵晨皱着眉头抽完剩下半根烟,才开口,讲话的时候却没有看向萧卓然,“卓然,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姜已经渐渐想起来了…又或者,她从一开始,就没真正失忆。”他说到这儿,飞快瞥了萧卓然一眼,朝他抬了抬左手,“你先别打断,听我说完。自从你把她从医院里接出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抗拒过你的接近吧?喂饭,换衣,同床共枕,所有亲密举动她都没拒绝过,可是每次我过来探望,她看着你的眼神…我不知道怎么说,卓然,她的眼神太静了,好像谁都没有被她看在眼里过,包括你。”
“你想说什么?”萧卓然拧着眉望向他。
“我想说——”萧卓然深吸一口气,“卓然,你必须面对现实,她当初就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她的性格,你应该比我了解,但你现在是身在局中,你不想也不愿意去觉察…可这个问题你必须想清楚,如果她一直不原谅你,一直都在恨你,甚至未来某一天她会一声不响地离开你…如果我的这些猜测就是现实,你想过要怎么办吗?”
萧卓然眉间的褶皱很深,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坚定,“她想不想得起来,都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姜如蓝。她恨我还是爱我,都是我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说完这句,他兀自笑了,“跟你说了也是白搭,你从来就没真正喜欢过什么人,不会懂。不过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
黎邵晨琢磨了一会儿,也是潇洒一笑,走到桌前捻掉烟头,“你能考虑到这些最好。小姜还在楼下坐着?我下去跟她聊两句。”
“吃完饭赶紧滚蛋,别总打扰我跟我未来媳妇儿培养感情!”萧卓然话锋一转,面无表情地开始赶人。
黎邵晨刚走出去没两步,听了这句话险些脚下打跌,扶着衣架默默转身,过了许久才感慨出一句:“我突然觉得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怎么会担心小姜那姑娘能从你手上跑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狠狠拍了下自己后脑勺,“我就应该直接策反小姜,让她跟着哥留在卓晨继续工作,不出三个月,哥肯定给她介绍个金龟婿,包管一辈子自在又逍遥!”
“你敢?”萧卓然透过镜片斜了他一眼。
“我有什么不敢的?”黎邵晨估计也是长时间被压迫,今天被这么一激也激出了血性,索性挺直腰板儿决心反抗到底,“说句实在话,你跟小姜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各自都有自由选择未来婚姻配偶的权利,我给我们卓晨员工介绍对象还有什么不敢的?真让你说的!”
“我手里有卓晨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萧卓然干脆利落,不多浪费一分口水,“离开B市前我可以面向普通股民直接抛售。”
黎邵晨倒抽一口凉气,过了三秒,语气已经软了下去:“卓少,这么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对你和卓晨的坏处更大。”这样也就够了!
黎邵晨默默泪流,狼一样的对手是可怕,狼一样的队友突然叛变更可怕!这次他多撑了五秒钟,心里呕血,面上还要挤出一丝笑来:“卓少,凡事好商量…”
“嗯。”萧卓然淡定地点了点头,“看你表现。”黎邵晨默默带上门走了出去。到了一楼,看到正在翻看画册的某位甜美佳人,也没了往常调笑的心情,耷拉着脑袋,坐在她身边,双手撑着腮,两眼无神目露幽怨。
姜如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跟卓然谈完公事了?”
“嗯。”黎邵晨托着腮看她,“小姜…”
“怎么了?”姜如蓝看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个人明明长了一副不错的皮相,说话做事却从来没个正形,就拿现在这副幽怨的样子说,哪里还像个二十六七岁的大男人?难怪卓晨那么多美女,尽管对他青睐有加,但也没哪个真正对他展开攻势。人太二了,果然也是一种罪啊!
黎邵晨吸了吸鼻子,故意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得听起来带了点儿鼻音,好像刚刚才痛哭过一样,“小姜,你将来要是离开公司,会不会想我…”楼梯处传来一阵下楼的脚步声,黎邵晨浑身一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会不会想我们大家…”
姜如蓝坐的方向本来就是面朝楼梯口的,自然也看到萧卓然拿着本书下来了,点了点头回答:“会的吧…不过我现在没有要辞职的打算呀。”
黎邵晨刚要开口,就听身后某人不轻不重地咳嗽了声,缩了缩脖子,某人耷拉着眉眼,说:“没…我就是问问,前阵子那个谁说要做一个公司职员对卓晨归属感的调查,我就是一问,没别的意思。”
姜如蓝浅浅一笑:“如果我工作有不到位的地方,或者公司今年打算缩减开支,你不用因为卓然的关系感觉为难,可以直接跟我讲。”如果是公司想辞退她,也没什么,她今天才去考得翻译资格证书,以她目前的水平以及工作经历,再想找一份薪金不错的工作,并不是难事。
“不是!”黎邵晨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否认得那叫一个坚决,“哪有的事!你在公司做得这么好,辞退谁也不会辞退你啊!小姜,你如果走了,绝对是卓晨的一大损失!”
萧卓然坐在餐桌边,不轻不重地又咳嗽了一声:“吃饭了。”
姜如蓝微笑着站起身,黎邵晨虽然平时也有点儿二,但倒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总说一些没头没脑、前后矛盾的话,看这样子,应该是某人又有什么新的打算了。姜如蓝从茶几倒了杯水,端给萧卓然,“嗓子不舒服?”
自从七月份出院以来,她和萧卓然就搬进这栋位于城东别墅区的房子,这边每栋房子之间都隔得较远,房前房后都有院子,环境清幽,隐私也能得到很好的保护,家里厨师、用人都有,她每天下班回家什么都不用做,基本上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日子。最近一段时间黎邵晨接长不短就会过来蹭饭,晚餐也就准备得比较丰盛,四菜一汤,主食也都准备两到三样。三个人一起吃饭,厨师熟知每个人的喜好和忌口,今晚做的正是萧卓然本人最喜欢的意式海鲜汤。按说饭前一碗汤最是养生,而姜如蓝端给他的水,完全可以不必喝。可这却是她出院以来,第一次主动端东西给他,或许在姜如蓝心里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落在萧卓然心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解读。
诚然,他刚刚在书房和黎邵晨已经认真谈过,无论姜如蓝如今对他是有情还是无意,无论她对他们的过往还记得多少,抑或是在他面前,她愿意承认和面对哪些,他对她的心意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哪怕她一直在心里恨着他,哪怕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偷偷离开他,他都不管,因为这一辈子,他已经要定了她!活了二十六年,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他一心一意想要得到,根本无法忍受求而不得的,那就是她姜如蓝!她想怎么折腾都可以,想要怎么折磨他、报复他都无所谓,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愿意用几十年的光阴慢慢跟她耗,他已经打定主意,用接下来半辈子的时间,赌她一个回心转意!
可如今她只是端一杯水给他,已经让他情难自抑。萧卓然嘴角微勾,垂下眼去,就着她的手,慢慢喝完杯子里的水,不想让任何人发觉眼底的湿意。
姜如蓝,遇见我,或许曾经是你这辈子的劫难;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承认,遇见我,也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爱过也好,恨过也罢,所有苦痛都已经成为过去。铭记也好,遗忘也罢,现在的你和我,会好好地携手走完这辈子。
番外四
黑色高跟鞋踩在走廊的水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人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一袭黑衣,大大的太阳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病房门并没有锁,金属制的门把手握在指尖,有一种直袭心底的冰冷,女人另一手挽着背包,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雏菊。定定在门外站了许久,女人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了,扭转门把手走了进去。
偌大的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控机器不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声,以及病床上那个人极轻的呼吸声。女人下意识地扶了扶帽檐,又抹了把脸,这才迈开步子,朝着病床的方向看去。房间里并不全然是白色,米黄色的墙纸,淡蓝色的窗帘和窗纱,就连床单也不是普通医院的白色,而是很居家、很温馨的小碎花图案。乳白色的床头柜摆着一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花没什么味道,送花的人应该是询问过医生,特意选的没有香味的品种。整间病房布置得很温馨,初次步入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根本不像是病房,反而有一种让人流连忘返的“家”的感觉。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猝不及防的捂住了脸,泪水无声地顺着指缝儿落了下来。
女人已经很瘦了,又穿了一身黑色,戴着一顶很大的深色帽子,整个人仿佛一抹随时都会消失的幽灵,无声地站在病房正中,就这样,痴痴地,痴痴地,看了许久。她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那个男人,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头发柔顺地覆盖着前额,曾经很有神的双眼,此时无力地闭着。这样看得久了,如果不是旁边机器上显示的数字,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她记得从前他也这样吓唬过他。那时是在H市吧,那天夜里他们俩一起去海边玩。两个人里面都穿着泳装,在海边打闹了一阵,就各自脱了衣服下了海。夜晚的海水很凉,凉得几乎彻骨,真的包裹著整个身体,又是无比温柔的。她在浅水区自在地游了一段时间,突然发觉身边已经没了人。她当时只觉得心头一跳,猛地从海里站了起来,海水只稍稍没过她的胸口,一开始她喊的声音还比较小,毕竟还搞不清楚状况,又怕声音太大,会引了其他人来,只能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慌了,在海水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一面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海面上最是广阔,她的声音喊出去,一点儿回声都没有。她越发地怕了,最后一次喊的时候,只觉得嘴边咸咸的,吓得眼泪都掉下来。突然觉得大腿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警觉地撤了半步,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猫着腰伸手捞了一把…借着海水的浮力,她把他拖回海边。把他放倒在海滩上躺下来时,她浑身打着寒战,一面依照记忆里的步骤为他做心脏复苏术。一下,两下,三下,抬起他的下巴吹一口气…如此反复了几次,又摁压着他的腹腔,想要把水控出来,可是如此反复做了三分钟,他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什么反应都没有。苍白的脸,黑色的发,平日里那双俊雅又含笑的双眼,此时紧紧闭着,好像…已经死了那样…
她当时吓得傻了,静了几秒,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从前从未想过这个人在自己心里意味着什么,他明明一点儿都不出色,没有达拉斯的杀伐决断,没有萧卓然的冷峻睿智,光论皮相,他甚至比不上公司里那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黎副总…他明明不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出色的,也不是最特别的,他有点儿小聪明,有点儿小狡猾,甚至有时还有那么一点儿让人讨厌的圆滑和小机灵,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走近她心里去的呢?
她哭的声音太大,连他什么时候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抱住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又惊又怒地瞪著他时,他已经扣着她的手臂吻了过来。又凉,又涩,又慌乱的一个吻,那滋味却是前所未有的好。如果说她对达拉斯是无条件的恭顺服从,对萧卓然是按部就班地试探和引诱,那么她对眼前这个男子,则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的顺其自然,她从没对他有过多的留意,更不会为了他的意愿而刻意隐藏或改变自己,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无论是他还是她自己,才显得格外真实,也踏实。
那一吻,是记忆里最甜蜜的一个吻;那一夜,也是她这辈子从没体验过的美好。
所以到了后来那一天,她拿手枪对准他的眉心,才发现自己居然下不了手。都说女人不会因性而爱,可即使是到了今天,她也没有想明白,她对池然到底是在不知不觉间倾了心,然后才有了那一夜;还是因为那一个夜晚的放纵,才有了后来的恋恋不舍。
可不论是怎样的因果,眼前这个男人,都是因为她,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那天在H市,她跟克拉的两个手下一起开车送他前往医院,她看着鲜血一点一点从他的胸膛渗出来,洇红了整件衬衫,也洇红了她的双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生出的愤怒和勇气,抓起那两个人落在后座的冲锋枪,对着座椅就是一通扫射。而后直接把副驾驶的靠背往后一掰,伸手抓住方向盘,稳住了车子的去向。
随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两个人的尸体抬出车子,匆匆掩在路边的草丛,而后开着车子前往H市市郊的一家私立医院。
在那里,池然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保住了一条命,可也因为失血过多,送医不及时,整个人就此陷入昏迷,直到现在。
从H市到B市,再到现在美国西海岸最好的医院,萧卓然那些人给他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幸好达拉斯那拨人很快就被他们收拾干净;也让她不用再东躲西逃地过日子。每换一家医院,她都会偷偷地跟过来,在距离医院最近的宾馆住上一段日子。在他们过来的间隙,跟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打点好一切,她就可以悄悄过来,偷偷看上他两眼,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能够像今天这样,正大光明地站在病房里,没有任何阻隔地,静静地看上他一段时间。
离开了达拉斯,她什么都不是。她曾经不止一次地痛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了生存和金钱成为达拉斯的工具,也恨自己明知道不应该却跟他越走越近。可是后来,日子一长,她也渐渐想清楚了。如果没有达拉斯的魔鬼式训练,她现在根本没法在这个社会立足,也不可能凭借一技之长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没有她曾经一念之差的错误,也就不会有后来进入卓晨做卧底,认识池然的种种关联。人这一辈子,就是一环扣一环,谁也别想不付出辛劳只尝甜头。就好像她曾经的所作所为,毁掉了自己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现在的她,只能尽己所能,用后面的几十年做补偿。
她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间快到了。
轻轻地走到床边,把床头柜那束白玫瑰换成自己刚买的白色雏菊,罗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将玫瑰随手扔进靠近门边的垃圾桶,便拉开门快步离开了。
走廊的另一端,走来三人,走在当中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无袖连衣裙,剪了短发,白净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既甜美又清爽,只有仔细观察才会看到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走在她左手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手臂始终环着她的腰身,另一手还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的样子,俊美的面容商业挂着关切的神情,不时还会低声问她几句什么。另一边的男子脸上则挂着调侃的笑容,快进病房的时候,还笑着说了句:“这才五个来月,卓少你不用这么二十四孝老公吧!”
姜如蓝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萧卓然则目光冷厉地瞟了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意思是在笑话他三年内求婚超过十次还没成功吗?
走进病房,黎邵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放的新鲜雏菊,不禁立刻回头:“小姜?”
姜如蓝也皱了皱眉,“我昨天刚换的是白玫瑰。”
三人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门边的垃圾桶,白色的玫瑰花瓣柔白细嫩,看起来应该买回来没有两天时间。黎邵晨皱着眉头,面色不豫,“我去问问值班护士。”
姜如蓝走到病床前,打量着花瓶里的新鲜雏菊,轻声说:“不用了。我知道是谁换的。”
“罗妃?”黎邵晨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面上满是厌恨,“咱么都换了这么多家医院了,她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这次居然还敢正大光明地登堂入室了?!”
姜如蓝看着池然平静的睡颜,静了几秒,说:“算了。”
黎邵晨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意思?”
“三年时间,咱们给池然换了将近十家医院,每一次她都能找来,也算是有心。”萧卓然一直没有讲话,这会儿顺着姜如蓝的话说,“而且之前她也没有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进病房,也只是换了个花…”
“我管她进没进病房!”黎邵晨整个人完全一副奓了毛的样子,叉着腰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我只知道她当初一进公司就不安好心!她当时是不是想把小姜掳走交给达拉斯?”
这个倒是实情,姜如蓝点了点头。
“她是不是趁着我们都不留意的时候可以勾引过你!”黎邵晨又把目标转向萧卓然。
萧卓然拧眉,“她那是出于达拉斯的授意。”他这么说,倒不是想为罗妃开脱,纯粹是怕在场另一个人知道了会多想。
黎邵晨被他这么一瞪,很快也反应过来,噎了一下之后又指着池然对两人吼:“我发小去一趟H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全都拜她所赐?”
姜如蓝沉默了一阵子,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轻声辩解:“她当时虽然拿枪指着池然,但是开枪的是达拉斯另外一个手下,她当时会那么做,一方面是自己心里犹豫不决,另一方面我觉得她也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不管那么多!”黎邵晨提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气,“反正当时小然子是被她勾勾手指骗走的,我不管过程,只问开头和结果。这件事就是因她而起,最后害得池然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妈因为这个事掉了多少眼泪,老爷子当初犯了心脏病还送进急救病房,他妹妹直接买了最贵的飞机票回来,差点连毕业典礼都耽误了!”
“我没说罗妃是无辜的。”萧卓然看出好友在气头上,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根刺,旁人怎么劝也没用。而且他跟如蓝的意思也不是想为罗妃说好话,“我的意思是,没必要为了她再这么折腾池然。这次找到的这家医院各方面都挺好的,如果就因为她的出现再给池然办转院,我不赞成。”
姜如蓝也持反对态度,“我也不赞成。邵晨,你都快结婚的人了,考虑问题也成熟点儿。我们没有人喜欢罗妃,但是说到底,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如果池然是有意识的,你知道他是想看到还是不想看到罗妃?”
黎邵晨一噎,瞪着眼睛看她。
姜如蓝摆摆手,面色恬静,“你别瞪我,我不是池然,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想法。”
萧卓然看她扶着腰站在床边,走过去扶住她的腰侧,“不在这儿跟他拧巴,咱们去外面走走。听说医院后门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做的东西很好吃。”
“好。”姜如蓝把手提包放在床边,“邵晨,你在这里待会儿,我和卓然去买点儿东西。”
黎邵晨显然还没有想通,明明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回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赶紧走。
医院后园里栽种着不少高大的树木,道路两旁的花朵也多以红、白两色为主,碧绿的草坪上,白色的人鱼雕像喷出汩汩水流,穿着病号服的小朋友欢呼着,奔跑着,不是有护士推着病人走过。日光晴朗,清风徐徐,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慵懒,这样的时光里,如果不做一点儿什么美好的事,好像都有点儿对不起自己。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萧卓然突然一个转身,站到姜如蓝面前,握住她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无名指,俊美的眉眼含笑,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这是第十一次求婚,姜如蓝小姐,你愿意原谅你面前的这个混蛋,在今天这个美丽的日子嫁给他为妻吗?”
姜如蓝从他攥住她的无名指时就猜到他的用意,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跪下身去,再看到往来病患和医护人员均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方向看来,一时不由大窘,轻声劝他道:“你先起来。”
“如蓝,上一次你跟我说,其实你很早之前就把所有事都想起来了,咱们从B市搬到S市,开了你喜欢的私房菜馆,每年都会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旅游,哥本哈根和布达佩斯我们都去过了,今年你说想去丽江走一走,这次咱们回B市参加完黎邵晨的婚礼,就动身去丽江。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你想我怎么做,之需要提,我都会尽力做到。哪怕你现在不原谅我都没关系,虽然咱们的孩子眼看就快六个月了,你就是还不太想嫁给我,但是看在孩子的分儿上…”萧卓然越说越是哀怨,俊美的眉眼也染上一层忧郁的色彩,看起来格外打动人心,“我没名分没关系,咱们的孩子怎么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和家庭吧。”
姜如蓝看着他这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嘴角漾起一丝笑:“你说得这么惨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答应。”
萧卓然面上一喜,一双桃花目瞬间绽出无尽的光彩,握着她的手站起身:“你说真的?”
姜如蓝歪着头想了想,含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随后便朝前走去:“如果待会儿那家甜品店有龟苓膏卖,就是真的。”
萧卓然先是一喜,随后便觉一团乌云罩顶,这里是美国,新开的甜品店再万能,应该也不会有龟苓膏那种特色甜品吧?眼看着姜如蓝轻轻款摆着腰肢,姿态悠闲地慢慢走远,萧卓然咬牙,他一直都知道这丫头是个记仇的,但没想到她居然能拧到这个份儿上,孩子都快生了,她竟然还不跟他结婚!
可随即转念一想,至少她现在不排斥他,也不冷落他,连孩子都愿意跟他生,这样的她…应该不太会在未来的某天招呼不打一走了之吧?
萧卓然一面自我安慰着,一面快步追了上去。揽住佳人腰肢,萧卓然讨好地说:“小如,今晚想吃什么…”
姜如蓝浅浅笑着:“看邵晨的吧,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晚餐就做他喜欢吃的。”
萧卓然心中冷笑着闪过“不、可、能”三个大字,嘴上却没有反对:“嗯。”
“罗妃和池然…你说,如果池然哪天真的醒过来,会愿意见罗妃吗?”
萧卓然摇摇头,“就像你刚才跟黎邵晨说的,我们都不是池然,所以这个问题,我们都不能替他回答。”
有的人,是否见还不如不见;有的人,是否宁愿从未爱上过。
我们没有身在其中,所以再多的分析和解答,也都是徒劳。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如今牢牢攥着手的那个人,是我穷其一生也要留在身边的。
未来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有你在,哭也甘之如饴,累也愿意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