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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如蓝抬起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事。这东西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就好像他和她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现在尝到的味道,蜜糖也好,牛乳也罢,都是他们自己添加上去的,没有了念念不忘,也不再执迷不悟,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他们两个之间的情感,本就是既酸又涩,强自咽下口,苦味会一直绵延到心底。如果她能早点儿理智面对,还会不顾一切地坚持到底吗?

萧卓然看着她越发沉静的眼睛,某种不安如同破土而出的芽,顶撞得整颗心都开始疼了起来。远处传来服务员的叫号声,姜如蓝率先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到我们了。”

萧卓然也跟着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盛甜品的碗,“你不喜欢的话,就先别吃。这家餐馆做的甜点也好吃,待会儿我们重新点。”

餐馆做的是淮扬菜系,口味清鲜平和,最是讲究时令,有着“醉蟹不看灯、风鸡不过灯、刀鱼不过清明、鲟鱼不过端午”的说法。萧卓然一边翻看菜谱,一边讲着淮扬菜的特点,随后又说:“过几天就是端午了,这家已经上豆沙粽了,想吃吗?”

姜如蓝点点头,她和萧卓然都是孑然一身的人,粽子、元宵这类食物,在哪儿吃都是一样的。

萧卓然又问:“想不想吃鱼?”

姜如蓝笑容浅淡:“你看着点吧。”过去两个人一起在外吃饭,如果想要吃得好,饭菜向来都是萧卓然拿主意。这人出了名地会吃,即便是在从未去过的餐馆,也能挑选出那家最新鲜、最特色的菜品。

萧卓然将菜谱从头翻到尾,对等在一旁的服务员低声说了两句,而后又问:“这家的中式点心做得也不错,要不咱们也要一份?”

“好。”姜如蓝端起之前的那碗龟苓膏,慢慢吃着。

餐馆狭小,左右邻桌都离得不远,年轻的服务员穿梭其间,偶尔还有前台喊号码牌的声音,一餐饭吃得很是热闹。鲟鱼肥美,河虾鲜嫩,鸡汤鸡毛菜脆嫩可口,还有一碗青白相间的豆腐汤,萧卓然吃得不多,整顿饭都在照顾姜如蓝,一会儿夹菜,一会儿盛汤,时不时还要问上两句味道如何。

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也有四年半的光景,在一起相处最多的也就是同进同出、一起出任务那两三年。后来这一年半…姜如蓝嘴角抿起一丝极淡的笑,不提也罢。

服务员端了一碟点心上来,小小的点心,每一枚都只有乒乓球大小,浅黄色、淡粉色、淡绿色三种口味,交替摆放成莲花的形状,放在精巧的竹制容器里。服务员飞快地介绍着:“这位先生一共点了三种馅料,都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这是糯米馅儿、玫瑰馅儿、绿色的是抹茶馅儿的。两位慢用。”

姜如蓝捻起一颗放入口中,慢慢品尝着,萧卓然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蜜茶。姜如蓝喝了一口,咽下食物慢慢说:“你今天都没怎么吃…”

萧卓然怔了怔,说:“我不太饿。”顿了顿,又柔声说,“你吃得好就行。”

这句话说得很是温柔,声音低沉语调和缓,听在耳中不见丝毫谄媚,只让人觉得无比动容。姜如蓝又拿起一块淡粉色的点心,捏在指尖咬了一小口,垂着眼睛轻声说:“你过去不会这样的。”

“不会什么?”一时之间,萧卓然也没领会她的意思。

“不会为人推门、拉椅子,不会在点菜时主动问别人的意见,不会为了照顾别人自己忘记吃。”姜如蓝一条条细数出来,这些她从很久之前就注意到了,也正是因为这些细节之处的改变,才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在他用自己身体上疤痕的消失作为最后一击时,成功让她在彻底崩溃之后头也不回地选择离开。姜如蓝抬起头看他,“你过去从来不会太在意别人的感受。”

萧卓然沉默片刻,说:“如蓝,人总是会变的。”这些话他原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刻说,但是两人的关系现在太紧张了,有些话他不得不提前说,否则,就连他也不能确定,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这样面对面地讲清。他看着姜如蓝的眼睛,说:“我从十八岁起就在国外生活,掌握了不少技能性的东西,但从没人教过我怎样过寻常人的生活。我不能说过去的所有都是错的,但有许多地方…尤其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做得都不够好。来B市之后,我跟黎邵晨合伙开办卓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正视自己身上的缺陷和不足。”他看到姜如蓝唇边微微勾起的弧度,伸手轻轻覆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如蓝,我不能虚伪地说,从离开你之后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但你也有双眼,你也有心,你可以自己客观冷静地判断,从与你重逢到现在,除了不能与你相认、承认我就是从前的魏徵臣,其他时候我对你是比从前还要用心的。”

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姜如蓝微微蹙眉,想要抽离,萧卓然却已经先一秒牢牢握紧,“如蓝,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也有好多事都不明白,但你给我一个机会,等所有事告一段落,我会把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的!你容我几天时间,只要达拉斯的案子结束,我就会向总部递交辞呈,我的所有工作都由端木接手,到那时我就只是卓晨公司的萧卓然,只是你从今年开始认识的萧卓然,好不好?”

姜如蓝看着他的眼睛,唇畔的弧度看似清浅,细看却不难觉察其中的讥诮之意,过了许久她说:“你从来都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她环顾四周,目光一点点地扫过周遭所有,最后停留在窗外对街的那家甜品店的招牌上,轻声细语地说:“过去你一心扑在工作上,有时难免会忽略我,可我自己也是做同样工作的,你对这项事业有热忱,我也是一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怨你?你说你年纪很轻的时候就进入特殊部门工作,所以不通晓人情世故,对我不够温柔细致,我从很小时就寄人篱下,长大之后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我们两个的际遇很像,当初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我才那么容易就对你敞开心扉,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对我不够体贴嫌弃你?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的过去,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从前的魏徵臣,勇敢,睿智,或许旁人都说你冷酷无情,可我知道你内心深处是怎样的人,我那么信任你、依赖你,好像你就是我整个世界的神…”

“如蓝…”

“可是后来,是你一点点否认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一面否认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一面又用现在的新身份对我示好、追求我…萧卓然,人心都是肉做的,如果易地而处,一个你曾经深爱的人,这样愚弄你、欺骗你,甚至能眼睁睁看着你以命相挟都无动于衷,你还会爱她吗?即便感情还在,自尊也不允许。”

萧卓然的眼睛红了,他紧紧攥着姜如蓝的手指,仿佛溺水之人紧紧攀附着水中最后一块浮木,“如蓝,我当时看着你吃那两样东西,心就跟油煎一样…但是我跟端木有过约定,任务完成前要尽可能地疏远你,我那时是糊涂了,一心想着把你赶走…后来你一出房间,我就跟了出去…”送她去医院的路上,他看着她苍白无色的脸,满是汗水的额头,直恨不得当时躺在那儿的是他自己。

姜如蓝低下头,不想再看他的眼睛,低声说:“身上的疤痕,怎么弄没的?”

“只是一点儿障眼法,当时房间里光线暗,你又慌了神,所以才以为没有了。”萧卓然说着,伸手拉开自己衬衫的衣领,肩膀上那个半月形的压印清晰如昨。

姜如蓝苦笑:“为了把我赶走,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萧卓然抓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真挚恳求的眼神如同孩童,“如蓝,是我做错了,你别生气…”

姜如蓝微微侧过脸,错开视线看向窗外,“我想看电影…”

一起在海边踏浪、捡贝壳,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他为她买甜品,下雨了为她撑伞,走不动了抱着她走…寻常的情侣一定都做过这些事吧。这一次,离开之前,她要他陪着,把所有能想到的事都做一遍。就当做他对不起她的补偿,当做她送给过去的自己一份礼物,当做日后想起这个人来,最后一份甜蜜的回忆。

面前这个人,她还依旧爱着,只是已经没有办法在一起了。

达拉斯,端木磊,所有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她从一年多前已经是自由身,再次牵扯进来,也不过是因为这些人设下的一个局。现在她把芯片交出来,换一个无忧无虑的崭新未来。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没有魏徵臣,也没有萧卓然,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疼,也不再有甜到忧伤的美好,所有一切,都终结在眼前这一天。

买电影票的时候,萧卓然问:“想看哪一种影片?”

姜如蓝几乎没有多想,就回答:“爱情片吧。”

买了票出来,看到周围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都捧着可乐、爆米花等小吃,姜如蓝停在原地不走了。萧卓然哑然失笑,说:“才刚吃完饭,你还吃得下?”

姜如蓝执拗地望着不远处贩售小吃的柜台,这副模样倒有点儿从前的影子。萧卓然记得以前两个人一起度假,看到街边小店卖的小吃,他一眼望过去就知道味道会不怎么样,可她偏不听,就像现在这样,站在原地,双手轻轻扭着,白皙的脸庞带着点儿渴望,带着点儿不甘,小动物一般地望着远处,不时还朝他投去哀怨的一瞥。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已经僵得不能再僵,萧卓然哪里受得了心爱的人露出这种神情,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举双手投降,扶住她的肩膀一路推着她走到柜台,一边俯身贴着她的耳朵说:“你现在身体不太好,不许喝冷饮,嗯?其他的想吃什么?”

姜如蓝感受到周遭投来的目光,多数是年纪轻的小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堆,一边耳语一边朝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她一直都知道萧卓然的外貌是出众的,比起从前的落拓不羁,如今的他更像一颗经过琢磨的玉石,依旧夺目,还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温润厚重。尤其像现在这样面带浅笑着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温柔低语,恐怕会是许多年轻女孩儿梦寐以求的情景吧。

身后传来他人的催促声,萧卓然转过脸礼貌微笑:“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还没选好。”说完,也没有更多的解释,继续搂着姜如蓝看眼前的餐单。

姜如蓝翘起嘴角,“要不就要一桶爆米花吧。”

萧卓然说:“好。那要一桶爆米花,一杯Espresso,一杯玫瑰蜜茶,茶要热的。”

两人端着饮料和小吃入场,不多时,大荧幕亮起来,四周阒静。姜如蓝打开热饮的盖子,浓郁的玫瑰花味飘散出来,她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旁边有女生小声地说:“好香啊!待会儿看完我也要买哪个玫瑰花茶喝,刚刚我说肯定好喝,你还不让我买…”

坐在她另一边的应该是男朋友,闻言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声音很低听不真切。猜想着,大概也都是哄女孩子开心的那些话。

姜如蓝坐在椅上,向后靠着,电影开场还不到一刻钟,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光了。

萧卓然压根儿无心观影,几乎在她放下杯子的第一时间就留意到了,倾身靠近,低声问:“要不要我再去帮你买一杯?”

姜如蓝摇头,指了指荧幕,意思让他专心看电影。

两人选的座位靠后,此时周遭一片黑暗,稍远一点儿的地方已经卡不清人脸,唯独离自己最近的这个人,面容在光影转换间越发清晰,白瓷般细腻莹润的脸庞,因为喝了热茶而微微染上嫣红的唇,那一截露在外面的脖颈,弯曲的弧度如同天鹅般优雅曼妙…萧卓然凑到近前,已经问完了话,一时间却舍不得抽身离开,凝神望着眼前姣美的侧颜,脑子里只余一个念头:可不可以就这么吻下去…

唇越凑越近,近得可以看到她鬓角微微卷曲的发丝,可以闻见她身体散发的幽幽暗香,两个人从相识到如今,有过火热缠绵的时刻,也有过柔情相拥的瞬间,可从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细腻、婉转却又小心翼翼,他的身旁就坐着一生至爱,他的眼凝望着她的脸,鼻子嗅闻着她的芳香,耳朵甚至能清晰听到她轻轻的吐息,却连采撷一个轻吻都不敢轻举妄动…

萧卓然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着,一边暗笑自己越活越回去,一边想要在她耳边轻声讨一句应允,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见她睫毛一眨,一滴泪倏地滑落在脸畔。萧卓然一愣,以为自己眼花,不由错开些距离,就见更多的泪珠沿着那红红的眼眶簌簌落下来,每一颗都晶莹得如同水晶,每一颗都仿佛径直落在他心上。

尽管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用心看电影,萧卓然也知道,这部爱情影片过程轻松欢乐,结局也是大众喜闻乐见的HappyEnding,当时在外场选电影时他也是仔细研究过海报的。带女孩子出来观影,这点儿常识他还是有的,更何况两人现在关系恶化,他不可能也不敢选那种看得人潸然泪下的悲剧爱情片。再看周遭一圈人的反应都很平静,所以姜如蓝会哭,跟影片本身没有任何关系。这些眼泪,完全是因为他才会掉。

萧卓然心头苦涩,抬手揽住她的肩膀,把人搂入怀中,先是轻轻吻住那些纷纷滑落的泪珠,随后不顾怀里人的反抗,低头含住她的唇…

咸涩的泪水在两人的唇齿间流转,姜如蓝先是无声地落泪,随着他吻得越发缠绵,渐渐地忍不住呜咽出声。萧卓然听得心疼,连连在她唇上印下几个轻吻,随后直接站起身,也不管身后的人发出抗议,弯身把姜如蓝抱起来,快步走出了影厅。

到了外间光线骤然变亮,姜如蓝靠在他肩膀上,手轻轻推着:“你放我下来。”电影看了还不到半小时就出来,而且还是被男人直接抱出来,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萧卓然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睛,被泪水沾湿的脸颊,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唇含笑意道:“乖乖躺着,别乱动。不然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姜如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倔强,刚撑起上身想要跳下去,萧卓然已在同一时间收紧双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威胁道:“你别逼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来啊…”

同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在两人间上演。

萧卓然说过这句话,径直把她放下往车门一推,揽着她的头狠狠吻了过去。姜如蓝不再反抗,闭上眼睛将头倚在他怀里泪水无声地滑落眼角,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的心里都充斥着这个人的一颦一笑,那些过往,甜的苦的,开心的难过的,是不是一定要在彻底远离这个人之后才能够忘怀?

天色只是蒙蒙亮,萧卓然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从床上坐起来的同时,就看到姜如蓝衣衫整洁地站在床边,看着他微微地笑。

萧卓然见她一身短袖布裤子的打扮,手里拉着一只行李箱,只感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彻骨的冷意直袭心底,“你要走?”

姜如蓝自始至终都微笑着,听他这样问,也只是点点头,另一只手把军刀递过去,“这是你要的东西。”

萧卓然刚要讲话,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呜呜地振了起来。姜如蓝浅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就朝门外走去。萧卓然扫了眼手机上的号码,咬着牙根儿接通,只听了两句,脸色就在瞬间沉下来,“端木,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我。”

电话那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萧卓然的脸色半晌都是阴晴不定,眼看姜如蓝已经拧开门把手,他干脆把围着关键部位的被子随手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跃过大床,拉住姜如蓝的手把人反扣在怀,已经打开的门砰的一声又撞上了。

姜如蓝感觉到他手劲儿不同以往,勒得她手腕钝痛,皱起眉转脸看他,“你——”话未说完,就被萧卓然以吻堵住了唇。姜如蓝知道此刻跟他通电话的正是端木磊,尽管只是只言片语,也猜到两人此时在谈正事,哪里容得他没挂断电话就这样轻佻行事…更何况,该给的东西她都已经给了,昨天晚上,该说的话也都说清楚了,他现在这样缠着她,算怎么一回事?

这个吻格外火辣,一吻结束,不单是姜如蓝,连萧卓然自己都气息急促。他抬起指尖,轻轻抚过被自己吮得嫣红一片的唇,低声说:“为了你好,还是要送你离开…”

姜如蓝此刻还背对着他,肩膀抵着门板双手押在身后,刚刚那个吻既绵长又霸道,几乎要扭断她的脖子,此时电话还接通着,萧卓然就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姜如蓝脸色绯红,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电话那端的人捕捉到这难得的寂静,忙喊了声:“萧?”

萧卓然目光深幽,一手牢牢攥住她纤细的手指,“我在。”

“达拉斯把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一点整,地点是H市北郊邙山。”顿了顿,端木又说,“萧,这次的事对不住,不过达拉斯一向多疑,临时更换时间地点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我现在的身份没有对他说‘不’的权力。”

“我知道。”萧卓然深吸一口气,目光闪烁,“刚刚是我的口气冲了些。”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萧卓然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如蓝想去国外散散心,等我把她送走,就过去跟你会合。”

姜如蓝皱着眉头转过脸,刚想说什么,萧卓然已经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后一扔,捏着她的下巴吻上来。

身后是冰冷的木质门板,面前是男人火热的身躯,姜如蓝每次刚刚感觉要喘过一口气来,就又被男人恶狠狠地吻住。也不知过了多久,捏着她下颌的手指终究松了开来,沿着她的脖颈向下抚过微微凸起的锁骨,再继续往下…

姜如蓝被他吮得嘴唇都痛了,双手又被他牢牢攥着动弹不得,只能先将手心里那一片小小的坚硬物体向上挪动,趁着萧卓然握着她手腕缓缓挪动的空当,借着一个巧劲儿塞进牛仔裤的口袋——只是完成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姜如蓝已经感觉到自己手心冒汗,指尖冷得如同刚从冰水里捞起来。萧卓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手指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着,动作强硬却又小心地没有弄疼她。

姜如蓝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指快速扒住他的手背,在上面飞速画了几下,随后说:“昨晚都说好了,放我走…你现在是想反悔?”

萧卓然吐息沉重,灼热的吻一个又一个落在她的耳垂和脖颈上,“不舍得放了…”

“你…”姜如蓝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娇羞,“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已经说好的,你要给我时间…”

萧卓然艰难地停住动作,深吸一口气:“好…”

“你是不是还要忙达拉斯的案子?”姜如蓝转过身,双手很快又被他牢牢攥住,她仰起头望着他,“是不是今天就有重要的事?”

萧卓然垂下眼睫,一双桃花眼黑而深邃,看向姜如蓝的目光晦暗难辨,“是。如蓝,等所有事告一段落,我就去接你回来。”

姜如蓝笑容清浅,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那就看你找不找得到我啦!”萧卓然低下头又欲亲吻,姜如蓝却在同时撇过头,“好啦,你忙你的事,黎邵晨不也是今天要走?我让他捎我一程。”

萧卓然锁眉,过了片刻点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

姜如蓝转身,打开门,朝他摆了摆手:“放心吧,上车之前我给你短信。”

黎邵晨的车子在街边停妥,看到一身休闲打扮的姜如蓝,什么话都还没说就先吹了个口哨,“哎,为什么美人儿都是被别人抢了先!小姜,你从前要是经常这么打扮,我肯定不顾兄弟情谊,先把你追到手再说!”

姜如蓝面上挂着浅笑坐进车里,“黎副总过奖,时间不多,咱们先去车站。”

“好嘞!”黎邵晨见她系好安全带,一脚踩上油门,“放心,有我在,咱们肯定准点抵达。”

一路上,姜如蓝面上的神色都淡淡的,看起来似乎比平时更显冷淡。黎邵晨见她一直在玩手机,中间等红灯的时候,就侧过身瞅了眼屏幕,“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手机屏幕上,两行黑色字体清晰得一目了然。黎邵晨看得一愣,姜如蓝已经飞快切换页面,淡声说:“没什么,在看一些旅游攻略。”黎邵晨拧着眉不语,姜如蓝转过脸看他,恬静的眉眼间某种凌厉一闪而过,语气却轻轻柔柔的,“怎么啦?”

“唔…”归根结底,黎邵晨也是个反应很快的人,他瞄着姜如蓝的脸色,有些支吾,“那个,小姜,你该不会这一走,就再也不打算回来了吧?”

姜如蓝淡淡一笑:“我还没想好。”

黎邵晨衣服愁眉苦脸的样子:“小姜,我跟你说,为了我们卓晨的美好明天、公司上下全体员工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强烈建议你出去玩一圈后,还是赶紧回来吧!”

姜如蓝弯弯的眉毛一挑,,语含戏谑:“你这是在替某人说情吗?”

黎邵晨苦大仇深地抹了把眼睛,“哪儿啊,我这分明是在替自己和公司争取福利。”

“什么福利?”

黎邵晨长叹一口气,“你是不知道啊,在你来之前,我们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每天早上明明是八点上班,萧卓然那家伙七点半甚至不到七点就来公司,你说这是啥意思?别说迟到了,还有几个员工敢按点来上班的?晚上是不到九点钟绝对不走,周末和节假日还经常自己一声不响地加班…”黎邵晨这个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一路上都在痛陈革命家史,大有要把卓晨从建立以来萧卓然的种种行为表现通通讲演一遍的架势,眼看车子都进车站大门了,他这发家史才讲了一半。

黎邵晨一手拎着背包,一并拖着姜如蓝的行李箱,跟姜如蓝一前一后走进候车大厅。趁着黎邵晨排队买票的空当,姜如蓝指了指不远处,说:“你待会儿买好票就坐那边,我先去趟卫生间。”

黎邵晨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姜如蓝微笑着朝他晃了晃手机,“待会儿有事电联。”

黎邵晨抿着嘴角,目光紧锁住她的双眼,见姜如蓝微微点了点下颌,心中了然,便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姜如蓝转身,步伐坦然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卫生间外传来一声男子的轻咳,姜如蓝拉开门望了一眼,一把将人拽了进来,同时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黎邵晨一耸肩,“你刚不是暗示我把所有东西连手机通通扔掉吗?都扔在候车大厅了。”

姜如蓝这才松了口气,“你还不算太笨。”

黎邵晨翻个白眼儿,“大小姐,我虽然不是你们那个部门的,好歹我也在部队历练了八年号码?不要太小瞧男人,OK?”

姜如蓝懒得跟他扯皮,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人往窗户边扯,“别废话,你先帮我把这窗户弄开。”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手机不是都处理掉了?我连钱包和银行卡都扔了,他们就是手眼通天也找不到咱们,还用得着钻窗户走?”黎邵晨皱着眉头表示抗议,见姜如蓝脸色阴沉,眼神不善,两人目光对峙十秒,最后还是他举手表示投降:“好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我懂!”

“快点儿!”姜如蓝催促。

车站卫生间的窗子有些年头了,上面满满都是灰尘,锁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好使了。要不是黎邵晨力气大,对于窗户这类活计也不陌生,光靠姜如蓝一个人,可能再折腾上二十分钟也不见得能打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跳出窗户,黎邵晨扶着姜如蓝在草坪站稳,脸上半是玩味半是戏谑:“接下来咱们怎么着啊,大小姐?”

姜如蓝扬起下巴看他:“你不是从军八年吗?如果是你,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怎么办?”

黎邵晨摸了摸下巴:“你这是考我?”见姜如蓝扬起眉毛不语,他咳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玩笑神色,说:“卓少这次的行动,之前他多少跟我透露过一些。这次行动代号‘斩首’,是一年半前那次失败行动的延续,目的是把以达拉斯为首的一干毒贩一网打尽,你们用那枚芯片当饵,让端木磊伪装成东南亚地区最大的贩毒头目跟达拉斯进行交涉…”

姜如蓝皱起眉,警惕地望着他。黎邵晨一看她的表情就乐了:“怎么,你现在才知道怀疑我啊?”

姜如蓝面色凝重地望着他:“如果你只是作为他的好友,这次的行动内容,你知道得太多了。”以萧卓然的谨慎,无论是多好的朋友,也不会透露有关任务的一分一毫。这不光源自他本人的性格特点,也是做他们这行每一个从业人员的职业操守。除非…姜如蓝眸光一闪:“他早就怀疑端木磊?”

黎邵晨点了点头:“是。”不然也不会出个差都让他也跟着赶来H市。

姜如蓝追问:“那他有后招?”

黎邵晨笑着伸出食指,朝着她点了点:“不就是你?”

姜如蓝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很复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端木磊?”

“你和他在哥本哈根重逢之后。”黎邵晨的脸上也有些凝重,“具体的以后让他自己跟你解释,我只帮他说一句话。小姜,如果不是他身边有太多眼线,如果不是怕你再次因为任务涉险,萧卓然怎么可能会舍得那样对你。”

一滴泪从姜如蓝低垂的眼落下来,两人脚下的草坪一片碧绿。微风拂过,如同一片荡起涟漪的湖泊。姜如蓝紧紧咬着牙,眼睛里渐渐涌起一片血红,她飞快抹了把眼,就朝着车站后门的方向跑去:“走!”

“哎!”黎邵晨见她跑得飞快,连忙快步追上:“你这丫头怎么窜得比兔子还贼,去哪儿你倒是说一声啊!”

黎邵晨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前面的人不说地点,他也不能跑太快,更何况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也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只是这种跟在女人后面跑还不明方向目标的感觉实在太憋屈,跑了大概十分钟,黎邵晨实在忍不住了,迈开步子跑到姜如蓝身边,问:“小姜,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儿?”

“找地方打电话。”姜如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还带着鼻音,看样子刚刚这一路小跑过来,她应该悄悄掉了不少眼泪。

黎邵晨又是好气又是好像:“路边不就有电话亭吗?你也不早说!”

姜如蓝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你有硬币吗?”

黎邵晨一愣,也是!自从有了手机,也有多少年没用过街边电话亭,他刚刚情急之下从钱夹里只拿了一沓百元大钞,上哪儿给人找硬币去!

又跑了大概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一家小卖铺,姜如蓝快步跑进去,问店主借了手机,一边示意黎邵晨押几百块钱在柜台。

黎邵晨颇有暴发户气质地一甩手,押了一千块钱在柜台,又指了指外面,讨好地跟店主说:“我女朋友家里有急事,我俩出来得急,都忘记带手机了,借您手机用一用,马上就还!”

那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见黎邵晨穿着打扮都不像普通上班族,说话的派头也很足,又很客气,笑着点点头:“没事,用吧!”

姜如蓝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两人,听到电话接通,便压低嗓音喊了一句:“周司长。”

电话那端的男人声音里有着一丝疑惑:“你哪位?”

姜如蓝的声音依旧很低,却有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之情:“周司长,SP28196向您报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双眼直视着前方,吐字清晰地说:“我在境内H市南站外向您报告,‘斩首行动’时隔一年半,重新启动,最高行动长官为SP11001魏徵臣,现用名萧卓然,我们在出发前遭遇突发情况,此次负责假扮毒枭的警员临时反水,他的编号是SP7099,姓名为端木磊…”

前后不到短短三分钟,姜如蓝已经将所有情况解释清楚。手机那端的男人沉默片刻,才说:“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两年前在一次解救人质的行动中,我曾经救过您的夫人。事后我应邀到医院探望您的夫人,她就把您的手机号给了我,并且对我说,如果我遇到什么难处,可以打电话跟您讲明。”

“SP28196,你这次遇到的可不是什么难处…”

“我知道。”姜如蓝的声音越发坚定,字字铿锵地说,“周司长,如果是我的个人问题,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拨通这个号码,但我们现在遭遇的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我手边没有可供调遣的人,我的领导也就是我们这次的行动长官,为了不打草惊蛇,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出发了…”说到这儿,姜如蓝难掩哽咽,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远处的晴空白天,“他在临走之前把跟目标人物谈判的筹码寄存在我这儿,一旦对方发现他手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周司长,他前后蛰伏一年半的时间,就是为了把这伙人一网打尽,这次跟着他一同前往的,是部门最精锐的部队,如果这次行动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我凭什么相信你?”手机那端除了男人平和的呼吸声还有一些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声,明显对方已经在核实她汇报的这些信息。

姜如蓝心下一震,立刻说:“最重要的情报就在我手上,情况允许的话,我可以在半小时内把这里面的内容传真给您,但这是绝密文件,只有您可以看。如果您看过并且确认这是真的,别的不说,至少‘斩首’行动的最大筹码已经没有了,不论我们之中有没有内奸,这次行动都只能宣告取消,从长再议。”

男人沉默片刻,说:“你现在以最快速度赶到H市警察局,进局长办公室,把东西传真过来…”

“是!”姜如蓝挂断电话。就见黎邵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一旁,望着她的眼中神色动容。

姜如蓝捂着心口徐徐吐出一口气,斜睨了他一眼:“看什么?”

黎邵晨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神情:“小姜,很给力嘛!连这么大的干部都能联系到,卓少真是没看错人。”

姜如蓝皱皱眉,懒得搭理他。这人倒还真是乐天,天塌下来好像也跟他无关,如今萧卓然身处险境,他居然还有心情调笑。删除掉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姜如蓝把手机交还给店主。两人打了辆车,径直赶往H市警察局。

四十分钟后,姜如蓝和黎邵晨坐上一辆黑色越野车,从H市警局出发。车上,黎邵晨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调整着对讲机:“各分队注意,各分队注意,预计三十分钟后抵达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