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笑了笑说,“我想着若是你打算在江城多玩几天,我可以帮忙安排安排行程,把然哥和如墨也叫上,大家可以一起好好聚一聚。”

程如墨一直沉默,方才听见陆岐然那番义正词严的剖白,觉得颇为受用,这会儿听见白苏这句话,立即飞快地笑了一声。

白苏立即朝她看过去,她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瞅着程如墨笑问:“如墨,你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倒是没有,就觉得你刚刚这句话说得特有意思。想跟叶小姐聚会,自然也是我跟陆岐然组织,如何也劳烦不到你,你说是吧?”她直视着白苏,笑了笑,“好比说,我说你想不想跟邱宇聚聚,我帮你俩安排安排,你自己觉得,这话是不是有些滑稽?”说完便低头去吃菜,再不看她。

白苏面上顿时一沉,瞪了程如墨半晌,张了张口,最终没再说出什么。

吃完之后,大家商量着换地再聚。一顿饭就吃得精疲力竭,程如墨再也不想与白苏这人周旋,便低声问陆岐然走不走。陆岐然想了想,正要点头,赵忱忽将上前来将他肩膀一勾,笑说:“好不容易过来了,老陆你这就打算走,不厚道啊。”

陆岐然不动声色将赵忱挣开了,“我还有事,以后再聚吧。”

“还有什么事?”赵忱拿眼瞟着程如墨,“是不是如墨不想去?早说啊,我来给她做思想工作。”

程如墨一肚子气本已经下去了,被赵忱这几句话说得又蹭蹭地往上冒,她紧盯着赵忱,声音冷淡:“轮不到你来给我做思想工作。”

赵忱面上一沉,“如墨,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

程如墨冷哼一声,“赵忱,你别以为你跟陆岐然是室友我就得让着你了,我以为你这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点到为止也就罢了,非要人把话讲透亮了你才听得懂是吧?”

这时候大家正在散席,听见这边争吵声了都驻足张望,白苏连忙走过去招呼,“你们去旁边ktv吧,开个超级包,先唱着,我们过会儿就来。”

程如墨看着赵忱,声调也未刻意抬高,冷冷淡淡继续说道:“我也不怕撕破脸,今天从这门出去,今后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丑话我就撂这里了。”

“程如墨你这话真有意思,你是不是忘了大学那茬了,啊?”赵忱冷冷一笑,将自己方才杯里还剩的半杯酒端起来仰头喝完了,“是不是你大半夜加我qq,问我老陆有没有女朋友?怎么,那时候想着当小三,现在这会儿终于扶正了,顿觉自己腰杆子直了是吧,说话硬…”

他剩下的半截话还没说完,忽觉一阵劲风迎面袭来,脸盘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随即耳畔响起白苏刺耳的尖叫。赵忱踉跄一步站稳,有点发蒙,片刻后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陆岐然:“老陆你…”

陆岐然平静地望着他,“这拳是我替如墨打的。你还我一拳,今后从这出去,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赵忱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要朝陆岐然脸上招呼过去,白苏忽冲上来将他手臂一把抱住,“赵忱你别打他!”

“滚开!”

“赵忱!”白苏抱着他死死不肯撒手。

赵忱眼珠子瞪圆了看着陆岐然,“老陆,行啊,你有本事!你为了一个女人可以打你兄弟!”

酒店大厅的服务员听见动静了立即过来询问怎么回事,程如墨忙解释说是喝醉了发生了点口角,将人打发回去了。服务员怕出事,还是跑回去叫了几个保安,就站在舞台出口的地方,紧盯着这边的动静。

陆岐然看着赵忱,声音平静之外隐隐含了阵怒气,“我自认为话已说得非常清楚,我跟如墨从前往后,都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其他人的事。即便有,这账也该当事人来跟我算,轮不到你替人出头。”

叶嘉一直在一旁围观,这会儿叹了口气,走上前来,“赵先生,我来替程小姐正个名。陆岐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你也别往人头上乱扣帽子。”她复又看向白苏,“白苏,我信你才跟你过来,结果没想到你把我也设进局里了。我是当律师的,习惯跟人庭上列举证据正面交锋,见不得下三路的招数。你心里是什么想法,我也大致了解。但即便我与陆岐然做不成男女朋友,我跟他十二年的同学交情,从高一到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他这边的。事情一码是一码,你别指望我跟你统一战线。”

白苏听见这话,冷冷一笑,“你信任陆岐然,那你知不知道程如墨曾经大冬天坐十几个小时火车去跟陆岐然表白?!”

叶嘉冷冷看着白苏,“我当然知道。”

“那你呢,”白苏又将目光投向陆岐然,“你知不知道程如墨曾经去叶嘉的学校找过她?你以为程如墨真有你想得那样正直单纯?说句不好听的,谁没个当小三的心思,差别只在于有没有机会有没有本事!——怎么?觉得我在造谣?不信你们自己问她,她去没去过?!”

话音刚落,叶嘉的目光顿时朝程如墨看过来。程如墨攥紧了双手,沉默了片刻,抬头直视叶嘉,声音有些艰涩。“白苏说得没错,我是去过帝都,我想见见你是什么样子…但我在你学校外面的奶茶店里坐了一整天,最终也没勇气进去,”她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叶嘉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白苏哈哈大笑,“真有意思,装什么白莲花!程如墨我告诉你,别以为现在陆岐然答应你了你就是胜利了,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哪一点比得上叶嘉?工作?收入?还是你跟陆岐然三个月不到关系?”

“白苏,”陆岐然冷声开口,“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不劳你费心。”

“哈哈哈我费什么心!程如墨我就等着,看你怎么靠你的手段打败人家八年的感情!”说罢将赵忱手臂一拉,“赵忱,咱们走。”

程如墨脸上血色霎时退得一干二净,她身体晃了晃,立即伸手按住椅背稳住了。

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程如墨抬眼,漠然望了望桌上的杯盘狼藉,也想这么转身就走,但脚步仿佛被钉住了一般,死也迈不开半步。

陆岐然伸手将她手臂轻轻一握,低头看她:“怎么了?”

程如墨不动声色将他手挣开了,极淡地笑了一下,“没事。”

叶嘉这时候轻声叹了口气,看向程如墨,“程小姐,我没想到我过来给你和陆岐然造成了这么大麻烦,实在抱歉。”

程如墨摇了摇头,张了张口,但说不出半个字。

“虽有些过分,但我想问问,你介不介意我陆岐然单独谈谈?”

程如墨飞快转头看了看陆岐然,看他似有回绝的意思,立即开口将他话截住了,“好。”她站了站,伸手将椅子上背包提起来,笑了笑说,“那我就先走了,正好约了朋友一块儿逛街。”

她正要迈开脚步,陆岐然伸手将她手臂一抓,低头低声说:“等我。”

声音沉静,便似要将这两个字烙入她心脏一般。

程如墨立即将他手挣开了,抿紧了嘴飞快朝外走去。走出去好远,他手掌上的温度好似还留在手臂上。程如墨将自己的手掌贴上方才被他握住的地方,背靠着公交站牌,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极为悠长,仿佛含着酝酿多年的愁绪。

——

程如墨直接回家了。回去草草卸了妆,仰面倒在床上。身体累极,但精神反而变得分外敏感。她听见楼上抽水马桶的声音,底下车子飞快滑过地面的声音,隔壁邻居抬高的一声咳嗽,远处模模糊糊的敲门声…

她还是年少的时候,尤其喜欢张爱玲。看她的《小团圆》,总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张爱玲那样清高骄傲锦心绣口的人物,面对爱情一样的卑微: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她便是她书中所写的,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的‘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叛军,只有等待,全然的等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冷调的暮光照进来,程如墨缓缓翻了个身,看向窗外,依然没有动,便这样望着今日的最后一缕光芒渐渐湮灭,最终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

她从床上爬起来,将灯打开。自己去厨房炒了一个蛋饭,坐下来默默吃着。望见了沙发上陆岐然的行李袋,呆愣看了片刻,收回目光,继续吃。吃完了洗碗,洗澡,又回到卧室,将灯关上。在全然黑暗里,像一只蜷缩的蛹,迎接不知何时到来的羽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程如墨顿时从床上弹坐起来,直愣愣望着那欢快震动的手机,过了半晌,方小心翼翼的将其捞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是个没有保存的固话,心里顿觉失望,却又松了口气,她将电话接起来,刚说了句“喂”,就听见里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声:“姐…”

第55章 时间的距离(五)

程如墨听见严子月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那边也似乎是怕她挂电话,立即敛了哭声飞快说道:“姐!你别挂电话!我现在在咱们区派出所,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程如墨惊讶,好半晌才消化这消息,冷声问她:“你又惹什么事了?”

“我没惹事我是被牵连的!姐你过来一趟吧,你不过来派出所不放我走…”

“那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家长!你赶紧给你妈打电话让她领你回去。”

“我妈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严子月放软了语调,“姐你就只需要过来签个字就行,不费多大的事。我求求你,今后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不稀罕你给我干什么,你赶紧给你妈打电话吧,我挂了…”

“姐!”严子月吓得立即扯起嗓子哭起来,“求求你了!我之前不懂事我跟你道歉你不要不管我啊我爸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我今后决不再给你添麻烦了你就当是最后帮我一次行吗…”

程如墨听着,想了想,说:“要我过来也不是不行,我问你一件事。”

“问问问!十件都可以!”

程如墨顿了顿,闭了闭眼,“你告诉我,你高三时候遇到的那事,是不是假的?”

那边顿时不说话了,连哭声也一并收了。

程如墨心里也有数了,冷冷笑了一声。

那边严子月憋不住打了个哭嗝,狠狠抽了一下鼻子,边哭边说,“我当时手机没电关机了,我也没发现…后来…后来听我室友说我爸妈正满世界找我,我…我就…”

“所以这么多年,你就瞒着我,利用我对你的愧疚感时不时来讹我?”程如墨抬高了声音,“你是不是还暗地里想我这人这么傻|逼,是不是?”

那边没说话,只有呜咽的声音。

“严子月,你自己说,你怎么就变成这么一个不招人疼的玩意儿…你爱跟着你妈跟着舅妈在背后嚼我舌根也就罢了,反正两片嘴长你么身上,我权当你们说的不是人话。可你自己说,我亏待你没?我妈亏待你没?你怎么就他妈的这么狼心狗肺!把我耍得团团转,你觉得心里特爽是吧?特别有成就感是吧?”

程如墨气得不行,当下撂了电话将手机摔到一边。她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忽低声骂了一句,抄起手机起身朝外面走去。

刚走到一楼,忽接到林苒的电话,“我估摸着你们也该散了,怎么样,情况如何?”

“我没跟陆岐然在一起,这会儿要去派出所。”

“去派出所干什么?”

“接个白眼狼。”

“谁?…严子月?!她怎么去派出所了?”

“她成天跟一堆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迟早的事。”

林苒沉吟片刻,“我这会儿正在外面呢,离你住的地方也不远,估计十五分钟就到了,要不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去?”

程如墨想了想,“行。”

挂了电话她就在梧桐树下砖砌的花坛上坐下,看着对面正搂搂抱抱跳着舞的大妈们。空气一阵带着尘土气息的溽热,间或又吹来一阵的凉风。对面有个水果摊子,一个大爷正坐在那儿削着菠萝。

程如墨忽然有些想吃,起身去买了一块儿。正捏着棍子吃着,林苒的别克开过来了。

车子稳稳当当停下,程如墨赶紧几口吃完,拿纸巾擦了擦手,拉开门坐上副驾驶。林苒也不废话,掉了个头往区派出所去了。

二十分钟到达,派出所的人说明了一下情况,原来是严子月跟着一块儿玩儿的那些人里头,有人私底下在卖不干不净的东西。大队的人查到ktv,将一屋子人都带回来了,正好严子月也在场。询问之后确定严子月不知情,便只让她做了笔录。程如墨到了之后,警|察将严子月教育了一番,让程如墨签字之后就放行了。

三人一起出了派出所大门,严子月这才完全止了哭。她本是花了浓妆,这会儿整个哭得花里胡哨。林苒看不过去,抽了几张纸巾地给她。

严子月哑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来狠狠擤了一下鼻子。

程如墨瞥她一眼,冷声说:“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今后你再也别来找我。”

严子月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即便平日里如何嚣张,这会儿也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再也不敢顶嘴。

程如墨便也不再理她,挽着林苒的手臂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走出去两步,忽见车灯一闪,一辆宝马正朝着这边开过来。

车子停在她俩旁边,车窗摇下来,齐简堂从里面探出头来,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程如墨迅速看向严子月,“你还喊了几个人?”

“我…我不是怕你不来吗?”

齐简堂也明白过来,哑然失笑。严子月瞅了程如墨一眼,忽挪到齐简堂车子旁边,低声问他:“我饿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齐简堂看向程如墨,程如墨没有表态。齐简堂笑了笑说:“既然都在这里碰上了,要不找个地方咱们一起吃点宵夜吧?”

严子月上了齐简堂的车,程如墨坐林苒的车,四人一起到江边找了一家烧烤摊子。江水波光潋滟,江边十里都是烟熏火燎,空气里全是各色食物的香气。各家店前露天的场子上坐满了人,人声嘈杂,笑声中间或夹杂几句带着浓浓本地方言味道的三字经。

“鸡脆骨,骨肉相连,羊肉串儿,鱿鱼各来二十串,再来四个烤馒头片,四瓶啤酒——你们还要不要什么?”齐简堂问。

林苒摇头,“先吃着吧,不够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