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秦淮河上的画舫,之前用这艘船是为了躲开花满楼他们,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江宁,就没必要再躲着了。”云启笑的风轻云淡,说的也是理所当然。好像到了江宁,他就可以不把花满楼等人放在眼里。
不过也的确——李钰默默地感叹,他是真的有这样的资本。
“那我们能否在江宁停留几日呢?说起来我两次路过江宁,还从来没在这里逛过,据说繁华的紧呢。”李钰懒懒的问。
“好啊。”云启微笑着应道,“你想在这里停几日呢?我叫长策去安排。”
“三五天吧。”李钰思忖道,三五天的时间应该够了,至于够做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云启牵起她的手,微笑着问:“现在可以跟我下船了吗?”
李钰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宁,大云朝建国初期两江总督府所在地,后来天下太平,两江总督的职务撤去,但江宁的繁华却依然如故。丝织,印染,医药等诸多行业都蓬勃发展。
当然,江宁繁华的最根本条件是因为它坐落在云天河和清江的交汇处,这里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交通咽喉,以一城之地维系方圆万里。
草长莺飞二月天,花香柳绿三春景。此时的江宁城正是最美丽的时候。
李钰坐在一辆黑漆油壁大马车里,隔着明净的车窗玻璃往外看,路边杨柳依依,街上美衣华裳,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我们不住城内,江宁城最好看的风景不在城里。”云启揽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无所谓。”李钰淡淡的应道,她就是想停一停,说是等消息也好,说是坐腻烦了船也好,总之就是不想走了。
云启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开怀。
他想过她可能会发脾气,会跟自己闹一场,却想不到她竟能这般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她如此不喜不怒的样子真是更加磨人。
马车果然没有进城,只是绕过城门往城南郊驶去。
如今的江宁城已经分不清城内城郊,原来的古城区虽然繁华,但却拥挤不堪。城郊山清水秀却正是那些富贵之家修建别院的首选。
长策亲自驾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方在一处黛瓦白垣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
云启先下车,然后转身向李钰伸出手去。李钰却自顾跳下马车,仰头打量着这座院子:高门楼,黑漆门,青石阶,无匾额,两只青玉石精雕的坐狮守门,爪子按着绣球,神态温和淡然。
“进去吧。”云启上前来揽住李钰的肩膀,轻声说道,“这里是曾经一个故人的园子,我们暂时借来住几日。”
“无所谓。”李钰笑了笑,抬脚进门。
这是一座精致的院子,里面的一石一木,一花一草尽显江南园林的精髓,说一步一景一点都不为过,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也有别具一格的匠心。
然而李钰此时却没心情看这些,她满腹心思都是那一道赐婚的圣旨,一直在琢磨,她家皇爹做的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呢,还是一怒之下拍案而起的可能更多?
进屋后,云启抬手把李钰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低声问:“想吃什么?这里的厨子恐怕只能做些江宁风味的菜色,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无所谓。”李钰的回答依然是这三个字。
“钰。”云启握着她的手,低声叹道:“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很生气吗?”
李钰轻笑:“你觉得我有必要跟你生个气还想想用什么方式吗?”
云启蹙眉,没有说话。
“我这个人,没那么多弯弯绕。我生气就是生气,没所谓就真的是没所谓。在乎呢,也是真的在乎。我是喜欢耍些小诡计,但我不喜欢玩矫情。”李钰笑着反握住云启的手,说道:“真的是吃什么都可以,只要管饱就成。我肚子都饿扁了!”
“好!”云启轻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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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快乐事
“好!”云启轻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再叫他们弄洗澡水来!我这身上都馊了!”李钰抬手推开他。
“这里有个小温泉,你要不要去?”云启墨色的眸子映着晚霞的余晖,神采斐然。
李钰秀眉一挑:“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我为什么不去?”
“那…请问公主殿下要不要人服侍呢?”云启故意暧昧的看着她。
“嗯,这得看西南王服侍人的技术怎么样了。”李钰暧昧的看回去,“本公主可不想让你拿来练手。”
“…”云启暗暗地磨后槽牙,难道他还要专门找个谁去练手不成?
李钰先去温泉沐浴,云启吩咐两个丫鬟进去服侍,自己则唤了长策至进来。
“怎么样?”云启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烈鹰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宁,今日未时之后江宁城内到处可见他们的人。尤其是码头上,每一艘过往的船只都不曾放过。”长策低声回道。
“我们在这里停留几天再做打算。”云启点头道。
“也好,避开这股风头,过几天他们差不多该往渝阳的方向去了。”长策点头道。
云启蹙眉道:“不要小看了烈鹰卫。花满楼在我们府中好几年你都没能查到他的身份。若不是盛兴然劫持了公主逼着他露出了马脚,只怕我们还一直蒙在鼓里。”
“是。”长策应了一声,又皱眉道:“安逸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老侯爷准备带郡主进京面见大周皇帝。”
“真是疯了!”云启皱眉道,“难道他不知道这是人家在‘请君入瓮’吗?”
“王爷接受‘西南王’爵位一事,老侯爷该是真的生气了。所以他才…”
“想办法制止他,不能让他进京。”云启狭长的丹凤眸中闪过一丝烦躁,这真是乱上添乱。
“王爷,圣旨一下,老侯爷若是不去,就是抗旨不尊,等于公然跟朝廷对抗…”
云启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竹叶,沉默了片刻,方冷笑道:“那就换做我抗旨好了。传信给七哥,让他以我的名义上一道奏折,就说本王只钟情于大公主李钰,拒绝跟周郡主这门婚事。”
“王爷,这…”
“就这么办吧。”反正这事儿早晚要挑明,不如趁此机会吧。云启摆摆手让长策下去之后也觉得身上不舒服,遂吩咐人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来,转身往汤泉走去。
江宁城西南层层翠峦之下多温泉,此处引了温泉入苑,以和阗美玉砌筑浴池,承聚温泉之水那无瑕美玉浸着温泉之水,水气缭绕氤氲,如烟如雾,真如仙境一般。
白玉池底为了防滑,特意雕琢万叶莲花图案,温泉清澈微蓝,映着池底漾出硕大的莲花,一瓣瓣捧出最娇艳的蕊。赤足踏在花纹上,微痒酥麻,温热的水盈裹游走四肢百骸,叫人沉溺其中,仿佛不愿再起。
李钰靠在池中闭着眼睛,吩咐旁边的小丫鬟:“吃的好了没?去催一催。”
小丫鬟答应着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端了一碗鸡蛋面进来。面上放了两颗碧绿的青菜,还浇了油爆葱丝,淋了一点米醋,着实惹人食欲。李钰靠在水里把面吃完,又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一早,云启过来敲李钰的房门。
李钰已经梳洗完毕等在房里,见了他,微笑着问:“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玩?”
“是啊,江宁城西山上有座普济寺,有几百年的香火了,寺院深广,传说故事也颇多,而且这个时节春暖花开,想必景色甚好,我们就去那里玩一天,如何?”
“好。”李钰微笑点头。
云启看着她乖巧可人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抚了抚她的脸颊。
“怎么了?”李钰蹙眉问,“我脸上有灰?”
“没。”云启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轻笑道:“你忽然这么乖了,我有点不适应。”
李钰笑了:“噢,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我这是装的,先放松你的警惕,好伺机逃走哦。”
云启认真的看着李钰,缓缓地说道:“你若是真的不想跟我走,我现在就叫人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然后你去娶你的周表妹吗?”
云启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浅碧色绵缎披风给李钰系上,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从江宁城南宽敞的官道往西,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遥遥便可望见山顶上的三座高塔,玲珑似三枝错落有致的墨钗,插在青螺似的西山上。
而香火绵延五百余年的普济寺,依着山势,殿宇楼堂幢幢相衔,阶梯成叠,长廊蜿蜒,台阁相接,青瓦黄墙掩在参天树木间,缓缓的从山顶连绵的铺陈下来,一路疏疏密密,层层叠叠,直到山脚。
江南气候温润,普济寺的桃花比别处开的早,不过是二月天气,便已经灼灼如霞。而此时正是游玩赏景的好时节,寺中香火尤为旺盛,山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纨之盛,游人如织。
马车行至寺院的外院门跟前停下,云启携着李钰的手随着人群踩着光滑的青石台阶往山上走。
有年轻的小夫妻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妻子挽着丈夫的手臂,二人一路走一路亲密的说笑。细听可知他们是为了求子而来。还有乘坐驮轿的富家女眷带着仆从上山,想必是求菩萨赐一桩好姻缘。
李钰被云启牵着手,在扮作仆从路人的护卫之间一路缓缓上山,先至大殿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站在威严的佛像跟前,看着虔诚祈祷的身边人,李钰的心里一时纷乱如麻——她跟他并立在这佛门清净地,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红尘烦恼事。
捐了二十两银子的香油钱之后,二人便随着一个小沙弥去后院喝茶。
走在寺院青翠的竹阴小道上,李钰问云启:“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我问佛祖,相爱的人如何才能如愿以偿。”云启轻笑道。
李钰骤然愣住,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云启。
“怎么了?”云启只好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连前面引路的小沙弥也不由得转过身来看着这二位衣着不凡相貌不凡怎么看都不凡的香客。
李钰转头看向那边巍峨的大殿,喃喃的说道:“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云启喃喃的重复这这句话,眼神变得虚无缥缈。
“阿弥陀佛!”小沙弥朝着李钰道了声佛号,叹道:“女施主此言真是精妙无比。”
李钰回神,轻笑道:“不敢当,我也是听一位世外高僧说的。”
“真是妙哉,善哉。”小沙弥闻言,缓缓地点头。
有一个词叫‘一言千金’。有的时候一句合适的话真的可以抵得上千金万金。就像此时,李钰心里的一团乱麻因为那句‘佛曰’像是被一把利剑斩断,这几日来的烦躁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云启也放下了许多心事,陪着她逛遍了大半个普济寺,傍晚时候爬上了西山的山顶,两个人一起远眺落日,看天边云霞烂漫,山间碧树繁花。
“天色晚了,我们恐怕回不去了。”李钰靠在云启的怀里,双手扶着他箍住她腰肢的手。
云启满不在乎的笑道:“回不去我们就住在这里,长策已经安排好了住处。总不能因为这个,而错过了这山上的美景。”
“山顶的这片屋舍也是寺里的产业吧?”李钰问。
“是啊。整个西山都是普济寺的产业。当初大云景隆皇帝来江宁的时候,就住在寺里,普济寺可是江南四大名寺之首呢。”
“唉!说什么方外之人,不过也是沉湎于这些红尘之事。”李钰嘲讽的笑道。
云启在她耳边轻叹:“钰,你今天像是换了个人。”
“其实是我想开了一些事情。”
“嗯。”云启低低的应了一声。不管怎样,只要你不恨我就好。其实你恨我也无所谓,反正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想过后悔。云启想。
晚饭是寺院给送来的斋饭,自然是一色全素。李钰忽然想起自己的表字,笑着问云启:“你知道我的字是怎么来的吗?”
“你是说,你及笄的时候,你父皇给你的表字‘素卿’?”
“不是父皇给的,是师傅早就取好了的。”李钰轻笑道,“在我出生的时候,师傅给我取名‘素’,意思是想让我素素静静的过一生,不要那么多曲折坎坷。但我父皇不同意,说一定要富贵双全有金有玉。”
云启轻笑道:“还是你父皇有远见。”
“之前我也不喜欢师傅取的这个字,不过时至今日我才有点明白。”李钰淡淡的笑着,她的笑容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一扫往日的精灵诡辩,只剩下无边的温暖宁静。
她的意思云启又如何不懂,却也无话可说。
…
晚饭后,烛光下。李钰拿过寺庙里给香客预备的竹管笔舔了墨,递到云启的手里:“给我写几个字吧。”
“写什么?”云启看着书案上最简单不过的那张白纸。
“就是今天我说的那位方外高僧的几句话。你还记得吧?”李钰轻声说道。
云启怔怔的看了她片刻,忽然抬手扯着自己的衣襟,‘撕拉’一声扯下来一块帕子大小的素白锦缎铺在书案上,凝神屏息之后,握着廉价的竹管笔在素净的白缎上缓缓地书写。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云启的字就像他的人,看上去纤美素雅,实际上却是笔锋暗藏,一笔一划都带着一股柔劲儿,虽然不犀利却一样力透纸背。
李钰拿起白缎认真的看了一遍,又放回去铺平整,然后转身看着云启笑了笑,抬手扯开了自己的外衫。
“钰…”云启的目光一紧,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她的手。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李钰妩媚一笑,叹道,“今天,我们把那次在马车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
“…”云启的手在她执着而火热的目光中渐渐地松开,然后手指轻轻地扣住她腰间的刺绣腰封,缓缓地探到她的腰后,扯开了赤金暗钩。
四寸宽的腰封被拿去,她身上浅碧色的裳裙一下子松散开来。交叠的衣襟缓缓敞开,露出蓝碧色绣兰花蝴蝶的里衣。
…
…
“钰,今夜,云启此生,绝不负你。”
睡梦里的李钰倏然地睁开眼睛,于黑暗中看着屋顶的木椽。耳边回响的这句话是昨晚情深意浓时的低语还是梦境里的回旋?
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子还在沉睡之中,呼吸清浅而悠长。
黎明前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让本来就面白如玉的他更加的苍白,因为深不可测的眸子此时安静的合着,他的五官比醒着的时候平淡了几分。像是个无辜,无害的少年。跟记忆中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点都不沾边。
如果他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美少年,或许会爱的容易一些。
可如果他仅仅是一个美少年,她可还会为他痴迷?
好吧,就这样吧!
——这也是快乐一场。从此后你我权谋算计各凭本事,这一场情爱就在这里画上句号。
李钰微微转身,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缓缓的起来,伸手拉过自己的衣裳,从荷包里拿出一片香饼丢进矮桌上的香炉里。
香炉里余烬未灭,香饼丢进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她起身,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好,把书案上的那块写了字的白缎叠好贴身收进怀里。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云启,悄然离开。
寅时,黎明之前最寂静的时候。这个时候,山间的虫鸟都沉浸在梦里,守了一夜的护卫也会因为疲劳而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