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眉头一皱,正要法做什么,孔蛊老似叹非叹地开了口:“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都是肉长的,当初你不要她,现在指望她要你?”
“…”您老说话能别总这么噎死人吗?
国君冷冷地说道:“朕没说要认回她!”
“哦。”孔蛊老又喝了一口茶。
对话进行到这里,国君才总算觉出了一丝尴尬,不过尴尬的只是他,孔蛊老这个岁数的人,早已不为俗世所扰,他自在得很。
国君的心里于是有点儿堵:“她在乡野长大,谁知道长成什么样了,朕还有旁支的侄儿,不比帝姬差。”
孔蛊老接着喝茶。
国君坐正了身子道:“她乃天煞孤星之命,朕会把这个小灾星接回来为祸苍生吗?”
孔蛊老道:“陛下不是天煞孤星,我也没见陛下多子多福啊。”
真、真是要被这老家伙气死了啊…
孔蛊老又道:“老国师当年说,福祸双生,陛下别忘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机之事,非你我凡胎所能洞悉的。既然这个带福的,没能福泽苍生,那么那个为祸的,陛下又如何断定她一定会祸乱了天下?”
国君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当初把襁褓中的大帝姬送出南诏时,曾遭到过不少臣子的反对,牛蛋是闹得最凶的一个,他说天下乱了,他来平,要打仗了,他去打,怪个襁褓中的娃娃做什么。
他没听牛蛋的话。
孔蛊老虽是没阻止他,可那眼神,分明也不大赞同。
只是之后,孔蛊老像是将这件事遗忘了一般,一直到退位都再也没有提起,他以为,孔蛊老早把那孩子给忘了。
“你一直记得她吗?”国君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当年做错了?”
孔蛊老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老国师临终前,曾来蛊老殿找过我,陛下可知他对我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
“他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国君问。
“奇怪。”孔蛊老道。
“奇怪?”
孔蛊老点点头:“是,就是奇怪,可他在奇怪什么,他又没说了。”
国君陷入了沉思。
孔蛊老话锋一转道:“那孩子在民间长大,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爹娘也不要她。”
三十多年了,国君早不记得那孩子的样子了,他甚至不记得她出生时自己是否抱过她。
但他记得那一场雪。
南诏从不下雪。
她被送走的那一夜,漫天飘起了鹅毛大雪。
芸妃哭着说,晚些再送走吧,大雪天,孩子会冻死的。
那孩子睁大一双好奇的眸子看着他。
许是不知道自己要被抛弃了。
以为是要出去玩耍,小腿儿蹬得有劲极了。
他转过身。
宫门冷冷地合上了。
宫门外,传来了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293章 气死人的九哥,又见修罗
国君自打下了废黜女君的诏书后,便一连罢朝数日,有人纷纷猜测,这是没了转圜的余地,也有人说小帝姬乃国君唯一承认的爱女,罚她不过是要给她个教训,待到她反省了,国君的气也消了,仍是会将接回来继承国君之位的。
众说纷坛,然而这与俞婉一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驸马原是戴罪之身,托南宫璃的福,国君气得避世了,自然也无人审问他。
国君临行前没交代如何处置驸马,他没说燕九朝与俞婉能把驸马带走,但他也没说不能。
俞婉钻了国君的空子,第三日便与紫苏、茯苓一道把驸马的东西收拾了。
值得一提的是,驸马的东西绝大多数在女君原先居住的院子,而今日是女君搬出府邸的最后期限,因此他们也在收拾。
南宫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任由下人们在她眼前手忙脚乱地走来走去。
一个女使不当心弄掉了一杯,茶水洒了她一脚。
女使扑通跪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南宫雁毫无反应。
自打被废黜后,她便是这副样子了,就像是灵魂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俞婉路过门口,不经意地看见了这一幕,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乍一看是有些可怜,但这副可怜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呢?
毒不是她下的,难道她就很无辜?
当年拆散燕王与上官艳时,她想没想过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究竟会有多绝望?
她是没给几个孩子下毒,可她实实在在给燕九朝投了毒。
俞婉并不觉得她无辜,丝毫也不觉得。
且往大了说,她不过是被废黜了女君之位而已,又不是被贬为了庶人,又没让家族抛弃。
想想尚在襁褓中便被当成祸国灾星送出南诏的大帝姬,她这点挫折又算得上什么?
所以啊,还是疼她的人多了,才觉得自己好委屈。
照俞婉说,真正委屈的该是那位出生便被遗弃的大帝姬才是。
一日帝姬的福也没享过,却为了南诏能得到圣物,生生被卖去鬼族。
“什么人?”
一个女使的声音打断了俞婉的思想。
却原来,是紫苏在驸马的书房收拾东西,让路过的女使撞见了。
女使瞧她面生,厉声斥责道:“哪里来的下人?驸马的书房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进的?”
紫苏跟了俞婉这么久,早磨出一身铁胆了,被女君府的女官当面斥责竟也不害怕,挺直了腰杆儿说道:“我是奉驸马之命进来收拾东西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赶紧给我让开!”
女使见紫苏瘦瘦弱弱的,说起话来如此嚣张,当即抬起手来,要给紫苏一点教训,却还没碰到紫苏的头发丝,便被茯苓两手一抓,扔外头的树杈上了。
等俞婉赶到书房时,女使已叫来了府里的侍卫,小郡主也被惊了过来。
她看了看紫苏、茯苓,又看看俞婉,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哇,你竟让你的丫鬟欺负到女君府的头上了!”
俞婉淡淡地笑道:“女君府已经不是你们的了,别拿女君的身份压我,你没那个资格了。”
“你!”小郡王噎得险些背过气去。
“让开。”俞婉走到她身边,与她擦肩而过时,将她毫不客气地撞到了一旁。
小郡主的背撞在了门板上,疼倒是不疼,却当众给人落了脸,好生羞恼!
“燕婉!”小郡主厉喝。
俞婉云淡风轻地进了书房,转头对她道:“忘了和你说,我不叫燕婉。”
她是俞婉,也是赫连婉。
小郡主尚未从对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实中回过神来,明明就是乡野长大的村妇,怎么就成了赫连家的嫡出千金了呢?
小郡主又酸又气地说道:“我母亲纵然不是女君了,可她依旧是南诏的帝姬!我是南诏的小郡主!你…你见了我…你就要下跪!”
俞婉莞尔道:“你从前也说,你娘是女君,如今她不是了,你又怎么知道再过几日,她依旧还是南诏的帝姬呢?”
小郡主气炸了:“赫连婉!不许你诅咒我母亲!”
俞婉懒得理会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不知民间疾苦、刁蛮又任性的孩子,你富贵你有理,像谁都低她一等似的。
“不许你动我父亲的东西!”
“赫连婉!我在警告你!你聋了吗!”
俞婉才不理她。
小郡主又去找南宫雁。
失魂落魄的南宫雁终于有了反应,她眸光一颤,迈开步子追了出去。
“驸马…驸马…”
“驸马!”
她追得急,都忘记自己没有好生梳理,披头散发地来到门口,正要去靠近马车,被燕九朝挡住了。
燕九朝比她高出许多,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睨着她。
南宫雁眼眶发红地说道:“驸马呢?”
“走了。”燕九朝面无表情地说。
南宫雁道:“他不能走…他是驸马…”
“你抢来的驸马。”燕九朝打断她的话。
“我没有!没有…不是的…不是我抢来的…驸马是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的…”南宫雁的泪珠子大颗大颗掉了下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没了驸马…你让我见见他…”
“不让。”燕九朝说。
南宫雁难以置信道:“我对你这么好…我还给你拿了药引…”
“那也不让。”燕九朝说。
南宫雁忽然感觉自己心口疼。
她捂住了胸口。
燕九朝冷漠地说道:“难受吗?难受就对了,我娘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南宫雁愣了一下,须臾反应过来:“不可能!她不是嫁人了吗?”
燕九朝望天,点了点头:“也是,她没了我父王,还有另一个好男人疼她,你就没了。”
燕九朝说罢,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找几个儿子了。
南宫雁简直让燕九朝给气死了,她总算明白那些去过大周的使臣没有夸大其词了,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能轻而易举地气死所有人。
“别灰心。”燕九朝又折了回来,“你还有儿子。”
是啊,她还有儿子。
“虽然你儿子没我好看,也没我中用。”
南宫雁:“…”
与驸马离心,被废黜女君都没吐血的南宫雁,终于忍不住,血气上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南宫雁让燕九朝气吐血了。
大口大口的,止都止不住。
燕九朝没管她,一家人都准备离开了,只有几个儿子还在府里晃悠着。
他得去把他们捞回来。
小黑蛋们此时正坐在一处僻静的院落的门槛上。
这不是旁人的院子,正是修罗居住的地方。
三人来女君府的第一日就发现修罗住这里了,他们每天都会来门槛上等修罗,只是修罗一次也没出现过。
看守院子的侍卫见是几个奶娃娃,起先还担心他们让修罗给误伤到,毕竟修罗好了一阵子后,近日又开始变得狂躁了,且比原先更为狂躁,几乎每天都有几个死士死在他手里。
可让侍卫们感到奇怪的是,每当这几个小奶娃过来门槛上坐着时,修罗的狂躁之气便会大幅锐减,这自然不是修罗变成正常人了,而是修罗强行将狂躁之气压制了。
这个压制的过程尤为痛苦。
修罗是…舍不得伤害这个孩子吗?
侍卫们觉得不可能。
修罗是没有感情的工具。
他除了杀人,还是杀人。
他绝不会去心疼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小黑蛋们抓着小奶瓶,舍不得喝,一直在等修罗。
然而一直到爹爹找来,也不见修罗的影子。
“走了。”燕九朝牵起了大宝的手。
今天走了,就再也不能来了。
大宝想了想,把装着羊奶的小奶瓶留下了。
燕九朝牵着大宝二宝,二宝的另一只小手手牵着小宝。
三人一边被带着往前走,一边眼巴巴地回头。
门槛上却除了孤零零的小奶瓶,一个影子也没有。
一直到父子四人彻底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修罗才闪身出来。
他拿起门槛上的小奶瓶,委屈地揣进怀里:“呜~”
第294章 父女,卦象(二更)
燕九朝与俞婉一行人回了赫连府。
老夫人好几日没见到小乖孙与小重孙孙,打牌都快提不起劲儿了,甫一听下人说,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小公子回府了,老夫人把手里的叶子牌一扔,杵着拐杖迎出去了。
第一个冲进院子的是大宝。
论体力,两个弟弟就没追上他过。
不过小宝比他心机,人是没到哦,嗓门儿先扯开了。
“太奶奶!我想死你啦——”
三个小家伙长得像,老夫人是先听见小宝的声音,随后才看见大宝的,害她险些没把大宝错认成小宝。
好在大宝长了点儿头发桩子,老夫人数了数他头顶的发璇儿。
一个。
嗯,这是大宝。
“太奶奶的小重孙孙喂!”老夫人抱着大宝,左看右看,稀罕得不得了。
“太奶奶!太奶奶!”
“太奶奶!太奶奶!”
二宝、小宝不分先后地冲进院子,可惜大宝已经用自己肥嘟嘟的小身躯将老夫人的怀抱占满了,没两个乌龟弟弟邀宠的余地了。
老夫人看见小重孙孙呐,心情也好了,气儿也顺了,仿佛府里的空气都更新鲜了。
很快,燕九朝与俞婉也进院子了。
老夫人放开几个小重孙孙,笑嘻嘻地去迎自己的小乖孙。
几日不见,小重孙孙更黑了,小乖孙更白了,咋长的?
当然不管长成什么样,都是老夫人喜欢的模样。
老夫人自然不知几人是去女君府照顾驸马了,当初离家时说的是去亲家老爷来帝都了,带孩子们去探望探望他。
其实才走了短短几日功夫,老夫人却觉着像是过了好几年,可把她惦记坏了。
老夫人捏着小乖孙的脸,喜滋滋地说道:“都回来了好,回来了好,亲家老爷可好啊?怎么没与你们一道回来?”
燕九朝的亲爹,说是赫连家的亲家老爷也没错。
驸马有自己的打算,当年还有些真相需要他仔细查明白,既然国君暂且想不起他来,他便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燕九朝派了影十三与影六跟着他。
“祖母,您也看看我。”俞婉将小脑袋挤到老夫人的跟前。
老夫人免为其难地看了她一眼,真的只有一眼。
随后老夫人哼了哼,撇过脸。
丑孙媳妇儿有毛好看的?
又不是亲生哒~
当然,老夫人嘴上嫌弃“丑孙媳妇儿”,待她却是无可挑剔,俞婉回到屋子,就发现又多了十七八套好看的衣裳,原先只戴过一次的首饰统统让老夫人扔进库房了,又给换了新的。
用老夫人的原话说:“长得丑哒哒的,再不好生打扮,我怕我小乖孙不要她了。”
俞婉要哭了…
给老夫人请过安,一行人又去了赫连北冥的院子给大伯请安,三个小黑蛋二话不说在轮椅上挂满了。
“大爷爷,大爷爷,小宝走了这么久,您有没有想小宝?”小宝最爱听人说喜欢他、想他。
赫连北冥宠溺地说道:“当然想。”
“那是不是最想小宝?”小宝萌萌哒地问道。
赫连北冥失笑:“都想。”
“哎呀。”小宝失望地叹气,“可是小宝最想大爷爷呢。”
俞婉笑了:“这话你对太奶奶也说过哦。”
被亲妈拆了台,小宝整个人都不好了。
小宝总爱争个最字:最乖的宝宝,最小的宝宝,最讨人喜欢的宝宝,最聪明的宝宝…二宝比他会装乖,明着不争不巧,到头来表扬最多的就是他。
再者,比起总是问人家想不想自己的小宝,二宝的问候丰富多了:“大爷爷您身体还好吗?吃得怎么样?睡得香不香?天气转凉了,要添衣裳…”
听听,听听,这才是最懂事的宝宝。
继让娘亲拆台后,小宝又让心机二哥抢了风头。
大宝却仍是不开口。
俞婉不时纳闷,这小子开口的第一句究竟会说啥。
…
却说另一边,废黜女君的事在民间与朝堂闹得越发不可开交了,国君不能当真置之不理,南宫雁迁出女君府后,他回宫上了朝。
南宫雁这么多年稳坐帝姬之位,早不知在朝堂有了多少忠实的拥护者,她是皇后嫡出,她就是正统,拥护她倒也没错,且父女感情极好,没说还彼此防范忌惮的。
如今出了这等事,拥护南宫雁的臣子们固然大惊失色,却并没有彻底绝望。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君年事已高,江山迟早要交出去。
目前看来,国君似乎有两个选择:一是自旁支中挑选合适的继承者,二是将那位被流放的祸国灾星接回南诏,可事实上,这两种,都不如复辟女君来得顺应民心。
不论怎样,女君都是天命福星,她曾被圣物择主,她拥有蛊神的庇佑,什么人能比过她去?
他们如今要做的,无非是让国君消气,再给国君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以上,是大臣们的想法。
他们这么想,于是也这么做了。
“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如果是为废女君求情,那么不必了。”
“启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