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问题?从前在平阳时,无论是大伯母还是二伯母,都没少在顾庄中四处串门子。其他几房的伯母、婶娘们,不也常常上长房去给大伯祖母请安么?这柳街就跟顾庄是一样的,街上住的都是柳氏宗亲,女眷彼此往来十分频繁,四婶娘一天还要往这宅子跑三趟呢,你走动得多了,别人也不会说你闲话。”
文娴一窒,讪讪地道:“我还要料理家务呢…再说,婆婆那里…”心里却有七八分的不情愿,在京城时她要四处拜访各家贵夫人和诰命就罢了,如今到了恒安,即使公公致了仕,也仍旧是一族之长,身份不是寻常族人可比的,难道还要她一再放下身段四处交际不成?
好歹她也是当朝侍郎的亲侄女,那些婶娘们,不过是秀才、小吏的女儿,还有商家或暴发户出身的,一次半次是她知礼,可是天天这么做…她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面!
文怡见她一脸抗拒,实在是想不明白她在顾虑什么。族人聚居一地,各房女眷彼此来往,不是很常见的事么?晚辈时不时去拜见长辈,也是再正常不过了。无论是顾家还是柳家,都是这么做的,文娴从前在京城时,也不是成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呀?
文娴不肯明说,文怡也没闲心多问,便道:“你若是实在不想去,也没什么,只要平日来往时谨守礼数就行了。婶娘们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了解你的为人,时日一长,也都知道了。其实她们的心思很好懂,相处得多了,你就会发现她们不难相处的。”真的,柳家的女眷们心思比顾家的女眷要简单多了,有时候她们也爱金银、爱脸面,只是习惯留点遮羞布,心头也不高,给儿女们说亲,从不往高门大户想,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家族名声,便牺牲自家儿女。文怡见识过顾氏一族某些苛刻的族规后,深觉柳氏族人实在是再宽容不过了,不过是爱碎嘴罢了,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文娴哀怨地看向文怡,嘴动了几下,又闭上了。她如何能与文怡比?文怡不过在是此逗留个把月,自己却是要长住的,不去拜访各房婶娘,她们岂不又要说她目下无尘、傲慢无礼?送的礼物少了,又会有人编排她小气了。
侍立在旁的侍琴见文娴迟迟不肯明说,有些急了,又上前一步开口道:“九姑奶奶,不是我们奶奶不愿与长辈们来往,实在是担心太太会责怪。那日奶奶请四太太出面,领着我们奶奶往各房去了一趟,太太还嫌奶奶身段放得太低了,失了长房的脸面呢。我们奶奶还怎么敢天天出门?”
文怡不以为然地道:“二婶娘自己没做好本分,惹得族里把长房还有我们娘家都看得低了,你做的是正事,为何还要因为她的话就放下不做?你日后是宗妇,料理族务、照顾族人是本分,若连上门见人都不肯,又做的哪门子宗妇?难不成你还要让各房婶娘们主动上门来看你不成?到时候她们越发要抱怨了。若二婶娘真要责怪,你只管去跟二叔说,要不就请二弟去劝二婶娘。我看二婶娘对二弟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句。”
文娴的脸色瞬间一亮,直起腰身,面带喜色地看着文怡:“九妹妹,你说得对,我是柳家的宗妇,就该尽到自己的本分。”九妹妹果然没有夺取宗妇之位的意思!那她以后就不用再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了!
文怡随意点点头,又抬眼看向侍琴:“这里是恒安,是柳家的地方,你从前习惯了叫我九姑奶奶,倒也罢了,怎么到今日还不改口?你唤你们小姐,不是已经改叫奶奶了么?为何就忘了我如今已不仅仅是你们的姑奶奶,而是柳家的大少奶奶了?!”
侍琴没料到她会忽然发难,一时没反应过来,文娴也愣在那里。
文怡随手捧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地道:“我知道习惯了一种叫法,很难改过来。比如秋果她们,刚进门时也常常叫我小姐,叫我相公姑爷,后来祖母提醒我了,我发现这样不妥,便叫她们改了口。你也是这样,既然改口叫弟妹奶奶,认清了自己已经是柳家人,那就应该把对我的称呼也改过来才是。不然柳家的族人听见了,还当顾家出来的丫头都是这般没规矩的。她们笑话你,丢的是你们奶奶的脸,也是平阳顾氏的脸。不论以前在顾家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做的,既然到了柳家,就该入乡随俗,若还想着自己从前在顾家如何娇贵如何体面,迟早会吃亏的!”
侍琴小心看了文娴一眼,小声应道:“是,行大奶奶。”文娴一脸讪讪的,心神不属地说了几句闲话,便匆匆走了。
文怡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回头问秋果:“那边宅子收拾得怎么样了?”
秋果答道:“小舒管事报上来说,房屋已经修补好了,只是家具什么的还没采买齐全,院子里的树已经砍了,也要再补种些花木,怕是今年年底前都不能入住了。”
文怡道:“原也没打算今年内入住的,只是该修整的地方得修整好了,简单的家具也要采买几样,挑结实耐用的,先放置好,被褥、茶具、锅碗瓢盆,但凡是居家过日子要用到的东西,都采买一份,放在屋里,预备日后家里人回来小住。别的就算了。大爷已经定好了起程的时间,你叫莲心传话到前面去,让舒平尽快把事情办好,别耽误了大爷的正事。”
秋果抿嘴偷笑,应了一声,便出去传话了。文怡随手拿过针线箩,为柳东行做起新衣来。
也许是因为文怡的提点再次产生了效果,文娴在人前人后都改了口,将东行与文怡称为大哥、大嫂,她手下的一干丫环也改称他们为行大爷和行大奶奶了。文娴也开始向柳四太太请教族里的事务,想要代替失职的婆婆履行宗妇的职责。
但柳四太太岂会甘心大权旁落?哪怕她知道迟早要把族务交回到族长夫人柳顾氏手中,也不甘心这么快就叫个小辈夺了权去。不知她在柳顾氏那里说了些什么,后者立时把文娴召过去,大骂了一顿,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还质问她是不是想要拉拢族里的女眷来对付自己?
文娴委屈不已,哭着辩解了半天,总算打消了柳顾氏的疑心,但后者还是骂她对其他房头的女眷太过礼敬了,堕了长房的威风,直把文娴骂得跑出了正房,方才罢休。
文娴回房后哭了半日,想起文怡的提醒,便找上了丈夫东宁,这才发现东宁已经酗酒多日了。还好东宁神智尚算清醒,也知道这件事母亲并不占理,便亲自去劝柳顾氏。浅-草-微-露-整-理结果柳顾氏勉勉强强地同意让儿媳学习族务,替自己料理一些琐事,却又心疼儿子喝得太多,责怪文娴只顾着外人,却忽略了自己的丈夫,自然又是一顿臭骂。
她还警告文娴,若再这样不务正业,就别怪她不顾念姑侄情份了。
文娴只觉得万分委屈,她自打来到恒安,就饱受族人不公的对待,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亲姑姑兼婆婆却又要打击她了。为何她要受这样的气?她可是当朝侍郎的亲侄女啊!柳家明明已经没有官了,怎的还这般折磨她?!
然而更让她担心的,是侍琴的提醒:“奶奶,太太说那样的话,分明是在威胁啊!万一她说,您没把大爷照顾好,要派个人来照顾大爷,那可怎么办?!大爷身边已经有几个狐狸精在暗地里离间您和大爷的感情了,若再来个长者赐的小妾…”
第三百四十三章 狐狸尾巴
文娴脸色一白,几乎是惊惶失措了:“什么?!不会吧?她可是我亲姑姑啊!”
“怎么不会?”侍琴殷切地道,“您虽是太太的亲侄女,可比不得大爷是太太的亲生儿子啊!太太待大爷如何,您是看在眼里的,为了大爷,太太可以跟老爷翻脸,那若她觉得您不够好,派一两个人来侍候大爷,又有什么出奇?横竖她又不是要休了您这个媳妇,不过是给大爷屋里添个人罢了。即便您闹回娘家去,也是不占理的。家里无论是老太太、大太太还是二太太,都没有拘着爷们不许纳妾,到头来,只怕还要教训奶奶,怪您不够贤惠呢!”
文娴再度悲从中来,哽咽道:“谁不贤惠了?谁又拦着大爷纳小?可我进门还不到半年,婆婆就要赏人,这分明就是打我的脸!她还是我亲姑姑呢,连亲姑姑都不疼我了,娘家人离得远,父亲又没了功名,我以后还怎么在婆家立足啊?!倒不如死了干净。”
侍琴吓了一跳,忙道:“奶奶何必口出此言?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奴婢有个法子,包管太太和族里的人都不会怪你不够贤惠,还能拦着大爷将那些心怀不轨的狐狸精纳进房来!”
文娴吸了吸鼻子,有些无精打采:“你能有什么主意?先前几回出的主意,都闹了笑话,这次可别又连累我了。”
侍琴勉强笑了笑,想想自己的大事重要,忙道:“这回绝对不会再出错了!奴婢这回想的可是光明正大的主意!”
文娴半信半疑:“说来听听?”
“奶奶您想,大爷成亲前身体并不算好,又是生病又是挨打的,前前后后,告病一年有余了…”侍琴才说到这里,便尴尬起来,因为她看到文娴的脸上又露出了哀怨欲泣的表情,知道自己这话一不小心踩中了对方的痛处。柳东宁婚前为何长年病弱?不就是为了文慧么?!
文娴伤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恹恹地道:“你就继续说吧,我心里也清楚,那是大爷的心结,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好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这般对待我这个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呢?”
侍琴眼珠子一转,便继续道:“大爷即便是生病前,也只是个文弱书生。太太心疼儿子,自然不会看着他失于调养的。万一败坏了身体,岂不是有损寿元?!为了大爷好,绝不能让那些狐狸精糟蹋了大爷的身体!奶奶可以拿这个作为理由,劝太太别给大爷屋里添人…”
文娴眼中先是一亮,复又黯淡下来,摇头道:“不成的,你们大爷又不是病人。不过是因先前病了一场,身子骨弱些,平日坐卧起居都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婆婆怎会为了这个,就不给他纳妾?再说,就算房里姬妾多些也没什么,只要平日注重保养就可以了。我父亲也是个文弱书生,屋里何尝没两个人?如自是不可能答应的,反而会责怪我因为妒忌,便不怀好意诅咒相公。”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场景了。
侍琴忙道:“奴婢的法子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为了大爷的身体着想,不能给他纳太多姬妾,省得掏空了大爷的身子,但明面上总要摆一个幌子出来势!一来,是显得奶奶浅-草-微-露-整-理贤惠,不必婆婆与外人发话,便自觉给大爷添人;二来,也是将叫嚣的人放到这个位置上,省得叫心怀不轨的小人占了去,三天两头给您添堵。有了这么个人在,奶奶再劝太太别给大爷添人,也有底气了不是?您可不是因为妒忌才拦着的,而是因为关心大爷的身子!”
文娴颇为意动。事实上,她出嫁时带着四个丫头进门,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了。虽然心里觉得不舒服,但她还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婆婆柳顾氏那般厉害专横,不也将身边侍候的大丫头抬举做了姨娘么?
于是她道:“你说的这个法子倒还使得,只是人选需得斟酌。我出阁前,祖母就特地嘱咐过我,只是我进门后,接连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又有公公辞官之举,你们大爷待我又淡淡的,我一时没想起来。便是有人提过一嘴,我也以为你们大爷迟早会把妙露收房的,倒也不忙着再添新人。如今既然你说起了,咱们就商议个人选出来吧。”
侍琴顿时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道:“奶奶,妙露佳露都嫁了人,就不必说了,其他人里头,柳家的丫头就没一个是跟奶奶贴心的,要选人,还是要从咱们家带过来的人里挑!”
文娴点点头:“这是正理,陪嫁的丫头不就是为这个设的么?只是如今…”她咬咬唇,“阿碧那丫头已经跟我离了心,她又有祖母撑腰,我拿捏她不得,断不能叫她称心如意!”
“那是当然!”侍琴忙道,“阿碧如今天天在太太和大爷跟前献殷勤,还没开脸呢,就已经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了,若是叫她得了脸,岂不是越发要将奶奶踩在脚底了?若是给她个教训,又怕家里老太太不知实情,埋怨奶奶。至于秋水,早就嫁了人,为了防她生事,只让她在外院当差,听说管家派了茶房那边的管事差使,而且她模样儿平常,也是不中用的。”
文娴叹道:“罢了,秋水既然愿意安分当差,就让她去吧。只要她别为了二太太给我添堵,我也不会跟个媳妇子一般见识。”她沉吟片刻,“这么看来,就只有秋雁可用了!她是大伯母院里的丫头,可惜年纪小了些,今年才十四,不过模样儿还算清秀,为人也老实巴真,拿来占个名分倒还罢了,只怕大爷不会喜欢。”她选出了这个人,心里倒也有几分安心,反正柳东宁是不会喜欢这丫头的,她抬举了又有什么要紧?
侍琴却面露愕然:“秋雁?奶奶,您真要选她么?她不是老实,是笨!行事又不机灵,叫她传个话,拿个东西她都常常出错。当初若不是侍棋配了人,您也不会为了挑满四个陪嫁丫头,就选中了她!让她做点粗活倒还罢了,放到大爷身边侍候,只怕还委屈了大爷呢!”
文娴皱眉:“我何尝不知道她不够好?但除了她还有谁?难不成真要让阿碧出头么?!”
侍琴哑然,她看着文娴,目光中透着急切,不明白主人为何就看不见自己?可她若是毛遂自荐了,会不会惹恼文娴呢?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含糊地道:“奶奶还是再想想吧,这个人选可不仅仅要老实可靠这么简单还要能讨大爷的喜欢,不然,放在屋里也是白放着,大爷不理会,太太还是会赏人来啊!”
文娴沉了沉脸:“那依你的主意,该选谁才好?!我总共就陪嫁了这么几个人,秋水嫁了,阿碧心怀鬼胎我不选秋雁,还能选谁?可是是你说,不能从柳家的丫头里挑人的!”
侍琴一窒,眼巴巴地看着文娴但文娴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也是个人选,还在那里生气:“我就不该信你才是!先前只要是你出的主意,就没有不出错的,我看在多年主仆情份上,从来没怪过你。如今你好不容易想出个靠谱些的法子,却又在要紧关头哑了!你实在是太叫我失望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侍琴又是急,又是懊恼,想要拉下脸推荐自己,又怕文娴正在气头上,会一怒之下把自己给撵了,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间。
她一离开,文娴就黑了脸,忽地眼圈一红,再度伏案低泣。
出嫁前,祖母于老夫人曾再三告诫她,陪嫁丫头里也有亲疏之别,若要给丈夫选通房,就选模样好、性情老实又是家生子的丫头,阿碧和秋雁就是为这个预备的,但却绝不能将亲信大丫头开脸,亲信的大丫头,是要嫁给婆家体面管事,将来帮她掌握家中大权的,若是让这样的丫头做了姨娘,迟早要成祸患。
就因为这一点,文娴挑选通房姨娘的人选时,根本就没考虑过侍琴,但没想到,侍琴却另有主意…
文姻房中发生的这点小插曲,文怡毫不知情。她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起程。柳东宁这天去见了几位小时候的朋友,回来问:“我这几日不在家,也不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的今儿遇见四叔家的成哥儿,他跟我说宁弟这几日不务正业,天天喝得大醉,被二叔骂了呢?”
文怡道:“确实有这个传闻,但我没看见,本来还有心要问一句的,可这宅子里的人见是我要问,便都闭上了嘴,晚饭前我去看二婶,她还叫我少管别人家的闲事呢,我也没那闲情去打听了。”
柳东行皱皱眉:“宁弟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从前还不至于如此荒唐,如今是怎么了?”
文怡道:“族里如今对二叔一家是什么态度,你也是知道的,自然不比从前热络,想必他心里也难受?听说二叔如今只问俊哥儿一个人的功课,对宁弟不闻不问,弟妹又接连闹出事来,这叫他心里怎么好过?”
柳东行冷笑:“不过是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值得他这般颓废?!二叔小看他,他就越发要做出点成绩叫二叔刮目相看才是!自暴自弃,还是不是男人?!”他一时恼了,便起身出门去书房找东宁。文怡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心里倒有几分欢喜。
若是换了以前,柳东行怎会关心柳东宁争不争气?止因为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多年相处下来产生的一点兄弟情谊才会让他对柳东宁的颓废如此气恼。这是好事呢,东行是越发有长兄的架势了。
文怡心中暗想,柳氏族里倒也有几个年轻后生资质不差,品性也过得去,看他们是想要从文还是从武,若能帮上一把,将来出了头,也能给东行添点助力呢。
就在文怡正琢磨着柳氏族中哪个子弟可用之时,柳东行站在书房门口,气得满面阴沉。
书房里,柳东宁正扒在案上熟睡,浑身冒着酒气,在他身旁,站着衣衫不整的侍琴,满面羞红,泪光点点,一脸委屈地哽咽着,双手不松不紧地拉住腰间的汗巾,而汗巾的另一头,却紧紧地拽在柳东宁的手里。
第三百四十四章 知错能改
柳东行黑着脸站在书房门口,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侍琴起初是惊慌中带着点羞涩的,委屈的,哭泣的,满心以为他会开口说些什么,但迟迟等不到他的反应,心里却开始不安起来,怯怯地抬头偷偷看他。
柳东行眼角都没瞧她一眼,只是盯着柳东宁,眼中的怒气越来越盛。
原本守在房中外却不知几时不见了踪影的小厮住儿回来了,见到他站在那里,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问,结果嘴刚张开,眼睛已先一步看到屋里的情形了,顿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侍琴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你这是干什么?!”
侍琴总算等到有人问这句话了,忙呜咽道:“我…我只是奉了奶奶的命来看看大爷,请大爷回院里吃晚饭,不成想大爷醉了,硬是拉着我的手不放,还…还对我动手动脚…”
住儿却不敢相信:“姑娘在说什么呀?大爷早就醉了,方才就已经熟睡不醒,又怎会对你动手动脚呢?!再说,这里可是外书房,姑娘要传话,怎么不叫二门上的人来?”
侍琴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恼恨之色,低头擦泪道:“我有话要私下回禀大爷,不方便让别人传话,才会自己来的。我来的时候,大爷就是半醉半醒,我叫了两声,他就拉着我的手要我陪他喝酒,我挣扎了两下,他就…他就…”大哭一声,“他就要扯我的裙子了…”
她越哭越大声,但柳东宁始终不醒,住儿吞了吞口水,转头看了看外面,见已经有人听到声音往这边来了,手足无措之下,忙不迭去拦人。侍琴眼角瞥见,索性哭得更大声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呀?!我的清白…”
“给我住口!”柳东行阴深深地挤出这几个字,走进房中,随手拎起一个插着半枯折枝花的花瓶便朝侍琴砸了过去。侍琴吓了一跳,赶紧躲开了,原本由柳东宁拽着的汗巾也顿时脱离了他的手。花瓶在侍琴脚边碎开一地,连着水和花枝,溅污了她的裙摆绣鞋,衬着她因惊吓而导致的苍白小脸,显得她十分狼狈,连哭都顾不上了,一脸愕然地望向柳东行。
柳东行走到书案前,两眼一扫,便抓过书案角落里摆放的茶壶,翻手一倒,把冰冷的茶水倒了柳东宁一头脸,后者打了个冷战,顿时清醒过来,带着些许宿醉与迷糊,茫然地看向柳东行:“行哥?你怎么在这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呀?如今可是冬天!”
柳东行冷笑:“你问我在做什么?我倒想知道你在做什么!大白天的,你在书房里不好好读书,却喝得醉醺醺的,被丫头算计了都不知道,你也有脸说自己是个男人?!”
柳东宁怔了怔,便看见了旁边一身狼狈的侍琴,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转向柳东行,“行哥是指我叫这丫头算计了?!”
“你可知道我刚才过来时看见了什么?”柳东行眯了眯眼,“你浑身酒气,神智不清,这丫头却衣衫不整地扶着你挨挨碰碰,见你不醒,便拼命将她的汗巾子一头塞进你手里,又扯松了裙头,似乎还打算把坎肩也脱下来呢,若不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也不会放手。事实上我倒想知道,若不是我来了,外头又没人守着,等她做完了要做的事后,有人过来看见你和她在一起的情形,会说出什么话来?!”
柳东宁脸色一沉,飞快地扭头去看侍琴。侍琴正听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行大爷在说什么呀?!奴婢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奴婢真的只是奉了奶奶的命,来向大爷传话而已,大爷方才神智不清,似乎把奴婢当成是别人了硬拉着奴婢要奴婢陪他喝酒,拉扯间…”
“你当我是个瞎子?!”柳东行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远远过来就看见你的动作了,还当自己是看错了,来到门前才知道,原来你做的比我想的还要多!被人撞破了,还要将责任推到主人身上,你果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柳东宁气愤地道:“我一直醉着,若不是行哥那茶水浇我,我也不会醒过来,又怎么可能拉着你不放?是不是你们奶奶叫你来的?她这是要干什么?!在母亲那里受了气,就叫丫头来勾引我么?!”
柳东行仿佛看笨蛋似的看着他:“你的酒还没醒呢?!你媳妇要给你纳小,犯得着光天化日之下避了人偷偷摸摸地行事么?!大可明白说出来!难不成你是个忠贞不二,除了妻子就不想纳妾的正人君子?你媳妇却是个贤良大度举世无双,不择手段暗算你也要给你广纳美妾的贤妻不成?!”
柳东宁被他一言惊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看着侍琴的目光便更加愤怒了:“贱婢!不要脸的下作**!”
侍琴摇摇欲坠地跪倒在地,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转,才哭道:“大爷饶了奴婢吧,是奶奶说,想要给大爷添个屋里人,省得太太赏个姨娘下来,给她添堵,但又不想让柳家的丫头或是素来淘气的阿碧占了这个便宜,才教奴婢瞒着人偷偷来的…奶奶知道大爷不喜欢奴婢,怕大爷不肯,便让奴婢把生米做成熟饭…奶奶说,奴婢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只要奴婢舍下这个脸面,日后绝不会亏待奴婢的!”
柳东宁半信半疑,以文娴对侍琴的信任,与她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还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哼…”柳东行冷笑一声,瞥了侍琴一眼,“不论你是不是奉了你们奶奶的命令行事,我看你都心甘情愿得很嘛,方才事情未做成便叫我撞破了,也不慌不忙地留在这里哭个半天,只等我开口说话,连自己的衣裳都顾不上整理了。住儿要拦着别人过来,你还故意大声哭泣,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儿受了委屈失了清白呢?!”
侍琴一窒,哭声停了一停,目光闪烁,又继续哭起来,只是眼神却忍不住四处瞟。
这时,在外院当差的柳家管家赶过来了:“大爷,您这是…”瞥见侍琴一身狼狈跪在角落里,也有些拿不准了。柳东宁瞬间涨红了脸。
柳东行没理会他们,却转头对柳东宁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丫头既要攀高枝儿,你就给她开了脸,过后要如何处置,都是你的事,省得她在外头胡乱宣扬,败坏了你的名声。只是这次你之所以让人有机可趁,都是因为你喝酒不知节制的缘故。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父亲致仕了又如何?他不是官,你过去那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你弟弟在父亲跟前更得宠又如何?他们又不曾喝酒误事,也没有自暴自弃,换了是你,也更喜欢好学上进的儿子!族人待你不如从前热络又如何?你平日不是常说厌恶别人为了你的身份围着你巴结奉承么?!怎么真正遇到事儿的时候,你就患得患失起来?你如今这个模样,跟你从前最是鄙视不耻的高粱纨绔之徒有什么区别?!”
柳东宁激动地说:“行哥,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张张嘴,却觉得百口莫辩,眼圈不由得一红,哽咽道:“我觉得心里头闷得慌…除了这间书房,哪儿都待不下去…父亲那里容不下我,母亲一见了我就唠叨,回自个儿屋里又是那样,出了门又总有人暗地里嘲讽…那么多的烦心事压在我心里,我难受啊!”他重重抹了一把脸,压低了声音,“只有喝酒的时候,能轻松一点,暂时忘掉这些烦恼…”
“没出息!”柳东行唾弃,“喝酒就能好受了?一醉醒来,你烦恼的事就能减少一件半件?!与其这般糟蹋了自己的身体,倒不如打起精神来,认认真真重拾书本,正经考个功名回来,也省得在家虚度了光阴!你父亲没了官职,你难道自己不能考?!你父亲喜欢庶弟,那如果你读书比你兄弟们都要强,他难道还会讨厌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谁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