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闪过后，眼前弹出一页信纸效果的面板。
信是手写的，熟悉的字迹和开头的“妍妍”，已足以让司妍眼眶一酸。
是爸爸的字。
信件内容是这样的：
“妍妍：
三个月了，你还是没有醒过来。爸爸和你妈每天都来看你，你最爱喝的酸萝卜老鸭汤你妈每天都煲新的带来，可你哪次也喝不了。你个小没良心的，在游戏里玩高兴了是不是？还想醒过来吗？
如果你真是玩高兴了，也好。爸爸今天告诉你的这些话，你妈她不知道，你如果回信，也别跟她多提。”
司妍的心悬起来，抹了把眼泪缓了半天，才继续看下去。
“找这个游戏公司签合同，是爸爸的主意。你是个闲不下来的孩子，一无聊就要给自己找事干，如果让你一躺几月、几年，你肯定要闷死了。所以爸爸觉得，让你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也挺好的，你们那些个口红啊粉底啊，我也不懂，不过游戏公司说都是你喜欢的东西，让我们放心。
唉，你要是真的喜欢，就玩个痛快吧…这话爸爸跟你说，你别难过，医院说你很难醒过来了。三年五年基本不可能，十年、二十年都要看运气。你千万别跟你妈说啊，她要煲汤你就让她接着煲，我们会天天看你，就是我们没了，你弟弟也会照顾好你。
家里头，不用你担心，踏踏实实过那边的日子，千万别觉得自己总醒不过来会给家里添什么负担。车祸的事那边赔了，这公司挺厚道，后续的医药费他们包，还常往家里送些东西，家里什么负担也没有，唯一的负担就是怕你过得不适应、不高兴。
所以不管你要在游戏里待多久，就都安心的过吧，别觉得不好，也不用急着出来。爸妈总说活得高兴是最重要的，这话放在现在也一样，你不管你在哪儿活，你都要开开心心的。
我们就当你出了趟院门。你想想，你出远门，我们还能天天看着你睡觉的模样，这还赚了呢，是不是？
永远爱你的·你爸爸我
2016年7月5日”
“呜…”司妍几经强忍，在看到落款处十分刻意的幽默感时，终于还是捂着嘴哭了出来。
车祸的事，对她来说并没有太多真切的感受。在车祸现场她直接晕了过去，好像连疼痛都没感觉到。再有思维时则已经置身游戏中，诸多游戏简介和急需她赶紧了解个明白的背景、人物铺天盖地地砸过来，让她顷刻间忙碌得没有时间多去琢磨三次元的事。
她甚至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时间都过去三个月了。
这封信呈现到眼前，她才猛地意识到现在三次元里的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同时，许许多多从前的记忆汹涌地闯进了她的脑海。
她在外面是个独立自主的姑娘，从来不觉得自己比谁差，也从来不想屈服于这个世界的不合理。
大学刚毕业时她经历了一场性别歧视，企业来校招聘的时候，她眼看着同专业几个成绩并不太好的男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好工作，而包括她在内的几个成绩、人缘都不错的姑娘，无一例外地被以各种可有可无的理由婉拒，最后都进了工资平平、发展情况位置的公司实习。
后来在面临升职时，她再一次败给了工作能力比她差到不知道哪里去的男同事，她就不干了，转身去和朋友合开了一家摄影工作室。
再后来，她成了美妆博主。
她信奉的一直是她自己的人生准则，有喜欢的东西就自己努力赚钱买，有喜欢的妆就画给自己看。同理，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扔掉，不喜欢的圈子就跳开。没有人可以让她忍气吞声，哪怕是为了所谓的“生活稳定”。
可是回到父母在的那个家…她就活得像个废人。
妈妈的酸萝卜老鸭汤是她从小吃到大的，每次回去，她都会呈高位截瘫状往沙发上一瘫，嚷嚷着要喝汤。妈妈会抽着她要她自己去买鸭子，她赖着不去，一会儿爸爸就换衣服下楼买去了。
妈妈对她辞职的事耿耿于怀，三年下来都还在絮叨她：“你看看你！那工作再怎么说，稳定工资有吧？五险一金有吧？现在当什么大v，收入忽高忽低的，妈天天担心你揭不开锅！”
她呵呵傻笑，爸爸就替她打圆场：“没事没事，揭不开锅回家吃啊。”
那在当时都是平平无奇的生活琐事，现下在脑海中涌现出来，却跟刀子一样割心。
哦，还有他们的微信名。妈妈先偷了她的手机，把自己在她手机上的备注改成了“你妈妈我”，她爸知道后逼着她把他改成了“你爸爸我”，深感自己活得毫无尊严的司妍心里不爽，就去欺负弟弟，臭不要脸的非让弟弟把她的备注从“傻大姐”改成“最美的女神”。
回想着这些，司妍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哭得泪流满面。
她抽噎着叫出jack：“我能见到爸爸妈妈吗？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也到游戏里来？”
jack站在床边，看着她哭的样子手足无措：“我…那个…”他轻咳着勉强定神，“这很难，现在技术上做不到。这个游戏是按单机版开发的，暂时做不到让多玩家进入，服务器支撑不了。”
司妍无助地望一望他，目光黯淡下去，应了声“哦”。
“你…”jack努力地宽慰她，“你想开些，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或许…”
“谢谢。”司妍深吸了口气，目光再度落在那封手写信的面板上，一股力量支撑着自己勉强笑了笑，“我会想开的，我爸要我开开心心地活着。”
第二天一早，司妍告了个假。
不只是因为心里难过，也因为系统更新的头晕眼花的情况还没过去，她现下精神实在不好。
晌午时她给橘子塞了点钱，让橘子去厨房问问，能不能给她做份酸萝卜老鸭汤。
厨房做的自然不是妈妈做的味道，再加上恶心反胃的症状，司妍没吃完就吐了。
然后疲惫地栽到床上睡了一大觉。
这算是一场简单的发泄，再醒过来之后，她就打算拾掇拾掇自己，准备好“开开心心地活着”了。
——从给自己画个漂漂亮亮的妆开始。
司妍打算找一找当初还是学生妹的年轻心态，将装备板点开看了一眼，什么修容啊鼻影啊都省了，只挑了自己还是小新手时用的几样：粉底、眉笔、眼影、腮红、唇膏。
之后她画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去精细地完成这些步骤。
系统更新的补偿礼包里可算给了她个平头粉底刷，这是她上粉底时的最爱，快速均匀不说，打着圈使用还能遮挡毛孔。
而且这刷子居然还是受受狼家的…她家的刷子卖得很火，虽是国产的，价格和品牌化妆刷比低之又低，但质量真心不错。
腮红她选了效果萌萌的贝玲妃蒲公英，之后纠结起了唇膏的颜色。
哈哈，正好ysl圆管#12和#14她都有了，上学那会儿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最爱的就是这两支，天天轮着用，
现在用哪个好呢…
司妍趴在妆台上一手那一支，左看右看地纠结了半天，听见敲门声时都没能立刻回神。
“笃笃”又响了两声，她才蓦地下意识应了句：“啊…？”
“阿妍。”外面是亓官保的声音，司妍一听，头一个反应就是把那套他没拿走的christianlouboutin还她，于是她捧着盒子去开门：“殿下。”
亓官保见她拿着这个，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一语不发地接了过来，有点打蔫地说：“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哦…”司妍边应边看向他身后的人。
亓官保有点忿意地一瞪身后：“七哥非要一起来。”
“那、那请进吧…”司妍让开路，调理调理心绪，一笑，“我去沏茶。”
“不用不用！我们是来看你的！你好好歇着！”亓官保一如既往的贴心，目光一扫看见她妆台上摊着的东西，又寻了话题，“化妆没画完啊？那你继续，我看着！喜欢看你化妆！”
司妍：“…”
那也行吧！
反正她也很难寻到别的话题跟他们聊，就索性续着亓官保的话，把手头的难题抛了过去。
司妍走到妆台前一举那两支ysl：“我用哪个好？”
亓官保抱着臂，左看看右看看：“这我哪儿懂啊…你擦上试试？”
“好嘞！”司妍笑着答应，转身对着镜子先涂了#12，抿了抿，又看向亓官保，“记住这个效果。”
“嗯，挺好的。”亓官保道。
她又回身去换#14，再转回身给她看看：“哪个好？”
“嗯…”亓官保皱眉，好像陷入了纠结，“这个，嗯…第一个？哎，还是这个…”
“噗。”他背后传来一声笑。
亓官保不满地看过去，已径自落座的亓官仪忍住笑音，挑眉一睃司妍又看向弟弟：“她逗你呢，根本就没换颜色。”
司妍：“…？”
亓官保恍悟状看向她：“是吗？”
司妍：…并不是啊？
第29章 Laduree浮雕腮红
一方不大的卧房里，亓官保用“你拿我寻开心？”的目光看着司妍，司妍用“你瞎说什么啊”的目光看着亓官仪。
亓官仪心怀坦荡则地回看着她。
半分钟后司妍悟了——她到底为什么要拿这种问题问他们？
肯定是她近来接触的男人太少了，把他们的属性都忘了！摔杯子！
现实世界中，玩彩妆的妹子都懂的，大部分直男的审美…一言难尽，而对化妆品颜色的区分，更是聊胜于无。
司妍拿她弟弟试验过，她拿了五支颜色相近但绝不相同的唇膏，以试色的方式在手臂上涂成一道一道，问弟弟：“你看这是几个颜色？不一定每一道都是一个颜色哦。”
弟弟认真地辨别了半分钟后告诉她：“三个！”
司妍：“…”
司妍不想性别歧视，然而那天她真没忍住歧视了她弟弟一把。而她弟弟也诚恳又无奈地告诉她：“我跟你说！我们对颜色的敏感程度和你们真不一样！你没见过微博上那个给你一堆小色块问能看到多少种颜色的测试吗？底下回复里的妹子都是三十种往上，男生只能看出十几种的都有！”
司妍：“哦…”
打那之后她就接受了这种属性，再也不让男生帮忙参考唇膏了。因为他们可能不是逗你，更不是敷衍，只是真的看不出来…
但是吧…
七殿下您虽然肯定不是在逗我，但您这种理所当然觉得我在逗别人的思路，也是很少见啊！
司妍就轴起来了，把袖子一挽，#12和#14各画上一道，走过去给亓官仪看：“奴婢真的换了，第一次是左边这个，第二次是这个，您看，有差别！”
“…”亓官仪显然没料到她会过来解释，怔了怔，也认真看了，然后狐疑道，“这不一样吗？”
司妍郁结于心！
讲真，再理解他们这个属性，碰上类似的问题时，她还是会满心咆哮：你真的不是色盲吗！！！
然后她认真给亓官仪分析：“您看啊，这个是水红色，不橘；这个偏橘一点，是不是？”
亓官保背着手站旁边看，看了会儿之后点头：“哎！还真是！”
亓官仪迟疑着也点了点头：“好像是…”
“对嘛！所以奴婢真的换了，没逗九殿下玩儿！”
结果亓官仪说：“不可能，你这俩是不一样，但刚才你肯定没换。”
司妍：“…”
她悲愤地发觉，如果自己让他们判断哪个更好看是第一个错误的话，非得解释颜色差别就是第二个错误。
于是司妍认命了：“好吧好吧…就算奴婢没换吧。”
她转身把唇膏放回妆台上，刚一放下，那种头晕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一阵。
“哎你别生气…”亓官保想哄她两句，刚一拍她的肩头，司妍没忍住那阵恶心：“呕——”
亓官仪亓官保一脸惊悚！
片刻后，司妍把地上收拾干净，漱漱口、抹抹嘴，尴尬地继续面对两位皇子。
亓官仪和亓官保大眼瞪小眼，而后亓官仪深吸了一口气：“九弟你…”
“…？七哥你想什么呢？我没有！”亓官保瞪大眼睛坚定道，然而他的神色无疑在证明，他也在拿同样的思路想他七哥。
司妍左看看右看看，哭笑不得地猜到了他们都是什么意思。
那…那个，你们兄弟俩别瞎猜忌啊，本姑娘谁也没睡…
亓官仪侧过头问她：“用不用给你请太医来把把脉？”
亓官保：“哎你最近月事来得正常吗？”
司妍：哎我去…
太可怕了，她真不是孕吐啊，可她难道要跟他们两个大男人解释她确信自己没有性生活吗？！
最后司妍好歹以还算合理的说法把这事遮过去了，她解释说是因为吃坏了东西，所以一整天都不舒服，现下吐出来了，感觉就好了。
两个男人都是一脸“原来是这样哦太好啦”的神色，弄的司妍特别想打人。
在他们走之后，司妍就听见了jack笑疯了的声音。
“笑什么笑！”她对着空气一声吼，“有本事你们真开发个小鲜肉系统，系统更新前先让玩家爽一下再接受恶心反胃的副作用啊？”
“哈！哈！哈！哈！”jack继续笑着显了形，又正正色，灰蓝的眼眸注视着她，“你想睡什么样的？”
司妍脑海中下意识的闪过一句“凯凯王”，便见jack眉心一跳：“哦…”
“…你一定要时时刻刻都读我的思维吗？不给我留点*？”司妍声讨道。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设计太不人性化了，可能直接导致部分玩家出于安全考虑不玩这个游戏。
jack道了声抱歉：“我刚才只是忘了关闭连接。这个功能是为了在内测期游戏还不完善的前提下对你提供及时有效的帮助，等到公测时，用户与个人npc的连接开关会转到玩家手里。”
“这还差不多。”司妍翻翻白眼，抚一抚又在阵阵犯恶心的胸口，不再计较jack嘲笑她的事。
不过说实在的，她越来越觉得这个人工智能真是…太强大了！他完全不止是帮她与制作方沟通的存在！
可他最近好像总爱拿她和亓官仪亓官保的事当笑话说？也怪讨厌的。
入夜，随着玩家入睡，个人npc进入自由活动期。
jack无所事事地将皇宫地图转了一遍，所过之处，其他游戏人物都会自动进入停滞状态，待他离开后才会恢复。
转完一圈后已到后半夜，jack感觉疲惫值已经升到了顶点，回到面板里就可以安心地睡了。可进面板待了很久之后，他还是毫无困意，就在面板中打开了系统操作界面。
一片虚空的黑色之中，弹出一片湛蓝。
发音标准的女声说：“身份认证已完成，系统验证您是玩家【司妍】的个人npc【jack】。如确认无误，请输入指令。”
“查看后续剧情。”jack道。
三个画面同时跳到眼前。一是亓官仪与司妍的感情线、一是亓官保与司妍的感情线，最后一个是宫中剧情线。
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到需要玩家做出选择的节点就会黑屏，然后直接转入可能被触发的后续剧情。有时还会接连呈现三五种不同的后续选项，根据玩家的选择不同，任何一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jack迅速读取完全部可能之后，缓缓地吁出口气。
他点开亓官仪的那条线，打开键盘做了全选后删除的操作，打算写点别的。
可是手在键盘上悬了好久，又一个字都没敲下去。
他凝视着眼前空白的屏幕出神，末了，按下撤销，恢复了之前的剧情。
“没事了，多谢。”jack不再多看那界面，神色黯淡地别过头，很快那片湛蓝瞬间消失。
他的周围又只剩下一片虚空的黑色。
皇子府里，亓官仪在一身冷汗中被惊醒。
他连缓了几口气，惊慌地看了周围许久才缓过劲儿，静一静神脑中不住地回想方才的梦境。
他要出征了，梦里便是出征的场面。他和几个将士围坐在篝火边，他喝着酒，有个将领笑说，弭平了这场叛乱，他一定可以风风光光地娶个皇子妃，其他人便起着哄问他有心上人了没有。
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周围的一切顿时消失不见。
他被悬在了一片黑暗里，上下左右全是黑的。眼前却是一大片蓝光，光芒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