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丝绢,银烛擦拭着他嘴边的口水,“七公子,天黑了,回去休息吧。”

“嘿嘿。”又是嘿嘿笑,唐子仁的脸虽然是二十五六的模样,可是那嘿嘿傻笑的样子却完全是个稚儿。

“原来泰成公主的小儿子是个傻子,你们知道么?”宁筱玥从来没听说过。

卫渊与阎以凉齐齐摇头,从没听说过。

“隐藏的这么深。”宁筱玥双臂环胸,这泰成公主为了面子,倒是藏得深。

“七公子?七公子?”焦急的呼喊和着小跑,一个小童从假山从中跑出来。

“小宇,怎么这么粗心,若是七公子磕着碰着,你又该受罚了。快,送七公子回去。”轻声责备,那叫小宇的小童也低头认错。

“银烛姑娘,小的只是去了趟茅厕,回来就发现七公子不见了。小的这就带七公子回去,您别告诉夫人啊。”扶着唐子仁的手臂,小宇几分强硬的扯着他离开。

银烛点点头,表示不会告诉泰成公主。

“王爷,阎捕头,宁大人,就是这个假山,大公子和二公子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转过身,银烛指了指身后的假山,很高。

三个人也抬头往上看,这假山足有二十多米高,呈圆锥形。

阎以凉向前走了一步,随后脚下轻踮,她轻松的跃上假山顶。

假山之上只有一个蒲团大小的面积,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假山由下至上很陡峭,没有武功的人爬上来需要费些功夫。

“上面怎么样?”宁筱玥仰头喊道。

“有些血迹。银烛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会功夫么?”勘查了一番,阎以凉旋身跳了下来。

银烛摇头,“两位公子不曾学过功夫。”

“这就怪了,没有武功的人想爬上去,不容易。”抖了抖身上的披风,阎以凉淡淡道。

“二公子死时是什么情况?”卫渊看着那假山,一边淡淡道。

“也是晚上,因为当时大公子就在这儿去世的,夫人派小厮在这附近守着。之后就一声惨叫,过来的时候二公子也已经死了。”银烛小声,毕竟这些事情很诡异。

“麻烦银烛姑娘将那个朱四还有二公子死亡当晚守在这附近的小厮都叫来,我有话要问他们。派个人带宁大人去见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尸体,她要验尸。”利落吩咐,即便天色已经暗了,但查案不停歇。

“是。”银烛点点头,立即转身去办。

银烛走后,卫渊慢步走至假山下,看了看地面,然后抬头看向假山顶。

“从这上面摔下来,其实也未必会当场摔死。”人的身体虽然脆弱,但是却能抵抗许多重力的攻击。

“而且更重要的是,若是失足,人会顺着假山滚下来,而不是直接掉下来。”这假山有一定的坡度。

“所以,是有人将他们从上面扔下来的,更可能的是,被扔下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宁筱玥将他们俩话中的重点捏在了一起。

“嗯。”点点头,这个可能性最大,而且这个凶手功夫应该不错,能够带着人跃上去。

“唉,待我验过尸体再说。你们俩先查着,我走了。”有人走过来,一群小厮还有个侏儒以及银烛。

银烛带着宁筱玥离开,阎以凉与卫渊也转身看向那几个小厮。

小厮有六个,还有一个侏儒。

“谁是朱四?”看着他们,阎以凉眉目凌厉,恍若刀锋。

“小人是。”低低的声音响起,那个侏儒向前走了一步。

“是你发现的大公子的尸体?详细说说,将你看到的一字不差的交代出来。”垂眸看着那侏儒,他个子很小,看起来就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样貌很老,大概有三四十岁了。

“当晚小人要去收拾膳房的杂物,经过假山群旁边的小路时,听到这里发出砰地一声。想了想,小人便走进来了,然后就看到了大公子趴在这儿。”侏儒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孩童,又像是成年人。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所以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除却这些之外,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人?”慢步走过去,阎以凉问道。

侏儒想了想,然后摇头,“不曾看到过。”

在侏儒身边停下,阎以凉抬手,捏住了他的肩膀。

所有人都看着她,不知她这是做什么。

手上微微用力,那侏儒的脸色顺便变得煞白一片,之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收回手,阎以凉看向那六个小厮,“将你们见到的听到的都说一遍。”

六个小厮对视了一眼,随后一人先开口道:“那晚小人们奉命守在假山群外,亥时左右吧,猛地听见一声惨叫。我们几个吓一跳,然后聚在一起商议着是先进去瞧瞧还是去汇报夫人。”

“之后我们就进来了,六个人一起进来的。看见的,就是仰面朝天躺在这儿的二公子,而且衣服都刮烂了,还有血。”另外一个小厮接茬道。

“也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或者物?”逐一审视他们每个人的脸,阎以凉的视线极具穿透力,本身不慌张,可是被她一看也不得不慌张。

六个人想了想,然后缓缓摇头。

“朱四,大公子的衣服是否也破了?”看向那还跪在地上的侏儒朱四,这小子没有武功,她仅仅微微运力,他便腿软的起不来了。

“有,衣服也破了。”朱四点头,是有的。

“行了,你们下去吧。回去各自想想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若是想起来,随时来告诉我。”转身走回卫渊身边,阎以凉冷声道。

“是。”六个小厮快速退下,朱四撑了一下,随后才站起来离开。

只剩下两个人,阎以凉扭头看向那假山顶,疑惑重重。

“那个侏儒没有武功,凭他的个子和力气,不足以带着一个人跃上假山顶。”阎以凉刚刚的试探卫渊自然明白。

“嗯。”点点头,阎以凉深吸口气,没有一点线索,现在只能等宁筱玥的验尸结果了。

“虽说杜门山庄不兴旺,但是人也不少,查起来有些难度。”卫渊看着她,轻声道。

“有武功的少之又少,难度倒是不大。”阎以凉摇头,没有些功夫,无法带着一个人跃上假山顶。

“确定?”卫渊觉得有难度。

“若是他会隐藏的话,那就难了。”有的人会隐藏丹田之气,若是隐藏,不与他交手是试不出来的。

“泰成公主有些家底,唐驸马什么也没留下,若是七个兄弟分泰成公主的那点家底或许都得不到多少。你觉得,会不会是兄弟反目?”泰成公主的儿子都没什么出息,卫渊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有可能。”任何不可能,在这里都变成了可能。

“明日见一见这些传说中的公子们吧。”卫渊长吐口气,他还真不会为了破案费心费力。

“你还真打算要在这山庄常住?不管你了,我尽快破案,然后离开。”单是想想泰成公主那刁钻的老太太她就受不了。

“这么无情?”几不可微的扬眉,卫渊很无奈。

“不然呢?我很久没生气了,怕控制不住自己。”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宝剑,若是出鞘,她难保不见血。

后退一步,“我可没惹你,别拿我撒气。你若真的向泰成公主出剑,没准儿皇上还会感谢你。但感谢也肯定是暗地,你应该会先在牢里住一段时间。”

“哼,少幸灾乐祸,你若喜欢看泰成公主的老脸,就去吧,没人拦你。”转身离开,披风甩动,气势迫人。

卫渊弯起薄唇,其实这杜门山庄还不错,比想象中的要有意思的多。

081、疑窦丛生、该摸的地方

死亡的大公子唐定仁和二公子唐添仁的尸体停放在杜门山庄的冰库,在门口就感到冷气扑面,和寒冬无异。

银烛站在门口,一直等候差遣。

“王爷,阎捕头,冰库里很冷,二位先等等吧。”宁筱玥也是穿上了银烛拿来的厚重披风后才下去的。

“抬出来再验尸不行么?”这么冷,尸体可能都冻僵了。

“大公子和二公子去世多日,又在灵堂摆放了几天,夫人交代,不许、、、”银烛欲言又止。

“行了,我们下去。”阎以凉几分不耐,随后举步走下台阶。

卫渊什么也没说,随着阎以凉一同走进冰库。

蜿蜒向下的台阶很长,越往下温度越低,拐了个弯儿,便瞧见了呈长方块垒在一起的冰,很多很多。

就在台阶前,两个木板床上躺着两具尸体,宁筱玥披着厚重的披风,戴着手套正在忙活。

“怎么样?”走下来,看了一眼宁筱玥正在摆弄的那具尸体,是个大胖子。肚皮被剖开,一眼看到的都是脂肪,几分恶心。

“这伤口很奇怪,若说是从假山上滚下来的擦伤亦或是掉下来之后摔的都不对劲儿。你们来看看,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兵器?”戴着口罩,但随着说话仍旧有白雾在飘。

阎以凉的视线落在那光溜溜的尸体上,身上很多半月形的伤口,一掌长,但很细。

微微蹙眉,阎以凉在脑海中急速搜索各种兵器造成的伤口,但都不像。

“是不是鞭子?”站在阎以凉身后的卫渊忽然开口。

他说话时的产生的白雾顺着耳边飘过来,倒是有些暖意。

“像,但不对,鞭子抽打在身上不会是半月形的。”摇头,不是鞭子。

“那想不出是什么兵器了。”卫渊接触的兵器也少之又少,并不熟悉。

“他是失血过多而死,尸体被擦拭过,所以血都没了。从假山上重摔下来,其实也没怎么样,只不过肋骨折了几根,因为掉下来时他趴在了地上。”宁筱玥翻看了一下内脏,最后鉴定道。

“趴在地上?这是二公子唐添仁。”唐添仁是趴在地上,而唐定仁是仰面朝天。

“嗯,没错。”宁筱玥点点头,给大胖子验尸,很腻。

“唐定仁的尸体验了么?”看了一眼旁边木板床上的尸体,还被盖在白布单下。

“没呢,你们可以先看看。”摇头,宁筱玥开始缝合肚皮。

走过去,阎以凉直接掀开白布单,露出来的还是个胖子。

“唐家的兄弟没继承到一点皇室的血脉。”几不可微的摇头,尽管泰成公主很刁钻刻薄,但是她样貌不差。

“你是在夸奖我么?”卫渊走过来,一边轻声道。

“自作多情。”看也不看他,阎以凉冷嗤道。

“喂喂喂,这里已经很冷了,你们俩能不能节制点儿。”宁筱玥受不了,他们俩不管说什么在她听来都是在调情。

“认真点儿,别忘了把他的内脏放回去。”阎以凉冷哼,要宁筱玥闭嘴。

动手解开唐定仁华贵的衣服,伤口露出来,血迹也被擦了,所以那伤口惨白又泛着脂肪的黄色,很难看。

“和唐添仁一样,伤口都是半月形的。”卫渊逐一审视,一样的。

“嗯,一样的。”伸手,以两指拨了拨那伤口,很深。什么样的兵器会造成这种伤口?阎以凉一时也陷入了死胡同。

“你们说,若是用匕首一下一下的划,会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将唐添仁的肚皮缝上,宁筱玥走了过来。

“不会这么均匀,每个伤口都一样。”阎以凉摇头,不会。

“那我就没辙了,这么多年的验尸经验,没见过这样的伤口。从上至下皆是伤口,均匀遍布,均匀放血。”宁筱玥叹口气,然后开始查看唐定仁的尸体。

站在一边,阎以凉眉峰微锁,但找不到什么突破。

“来,帮把手。”宁筱玥想将唐定仁的尸体翻过来,但肉实在太多了,又冻僵了,她根本翻不动。

阎以凉上前一步动手,直接将唐定仁的尸体翻了过去。

宁筱玥看着她,然后竖起大拇指,“我就说你得找个纯正的爷们儿,否则跟你站在一起都被比成了太监。”

“少废话。”几分不耐,阎以凉冷嗤。

宁筱玥恍若听不见,阎以凉的斥责她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对她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哎呀,这唐定仁脊骨碎了,他仰面朝天的摔下来,身子又很沉,摔的重。”逐一按压,便得出了结论。

“不是失血而死么?”看他的伤口,都惨白没血丝。

“那我得剖开了才能下定论。但差不多,若是大活人脊骨碎了,还能活一会儿。”其实已经可以下定论了,但还是得严谨才行。

拿过刀子,宁筱玥熟练的剖开,那边卫渊转过头去,屏息。

“看看,里面都没什么血,皮肉泛白,也是失血而死。”正常人的尸体即便冻僵了,剖开之后皮肉也是深红色的,因为身体里的血凝固了。但是,这两具尸体的皮肉颜色很浅,血流没了。

“现在已经能确认不是摔死的了。”所以,的确有凶手。

“阎捕头抓凶手吧,有你忙的了。”宁筱玥摇摇头,即便想糊弄也糊弄不了,尸体就是证据。

看向身前的人,卫渊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自从进入杜门山庄就没闲着,今晚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哎呦,我也好累呀。”查看尸体的内脏,宁筱玥一边唏嘘出声。

恍若没听到宁筱玥的怪声怪气,阎以凉回头看了卫渊一眼,“嗯。”

薄唇微弯,卫渊的手没拿开,反而轻轻的捏了两下,“走吧。”

“你先上去吧,我等她。”宁筱玥还没完事儿,阎以凉等她。

“好。”卫渊放手,随后转身离开。

冰库的冷气一直盘桓,呼吸之时的白雾恍若寒冬。

查看的差不多,宁筱玥开始缝合,这种工作做过无数次,即便闭着眼睛她也能完美的缝上。

“阎以凉,你觉不觉得卫郡王对你有意思?”询问,宁筱玥其实很想知道阎以凉的想法。

“不觉得。”直接否认,阎以凉面不改色。

“阎捕头,即便铁石心肠也能感觉的出来,你别否认。虽然吧,卫郡王不是那么有男人气概,但是,你们俩站在一块还挺和谐的。”这句是真,其实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你最好不要瞎说,我告诉你吧,以前我就与你说过,他认为我是他儿时认识的一个人。虽然我那时否认,但其实,我们小时候的确认识,仅此而已。”淡淡开口,阎以凉说道。

“啊?你们俩小时候真认识啊?”一愣,宁筱玥回头看着她,敢情卫渊没认错人。

“嗯,真的认识。在师父遇到我之前,我和他曾一同逃命。”双臂环胸,宝剑握在手里竖于一侧,她的脸和那宝剑一样冷硬。

“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来皇都之前的事儿,你们俩,是怎么逃命的?还有,你老家哪里的?”阎以凉从来没说过这些。

“我记不清了,记忆就停留在和卫渊逃命的阶段。”阎以凉摇摇头,梁家的事儿她不会和任何人说。

“哇哦,你们俩的缘分还真是剪不断啊。过了这么多年,又重逢相认,啧啧,缘分真是奇妙。”宁筱玥连连唏嘘,这种缘分若是不发展出点什么来,实在愧对老天。

“你不要乱说,这件事目前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且,不要再瞎说了,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若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以后都不能说话。”冷声警告,阎以凉的眼睛比这冰库还要冷。

“好好好,我不会乱说的,咱们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我大舌头过?只不过,你真的对卫郡王没感觉?他至少比关朔强啊,是个男人,不是男孩儿。”缝合好,宁筱玥一边给尸体套上衣服,一边道。

“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啰嗦难缠的男孩儿。”而且,有过之无不及。

“卫郡王难缠啰嗦?大姐,咱们俩讨论的是同一个人么?”难缠?啰嗦?宁筱玥可一点都看不见。冷漠凉薄倒是真的,总是冷着一张脸,能吓死人。

“算了,说了你也不信。”就猜到宁筱玥不会信,卫渊现在人模人样的,谁也不会信的。

“唉,要我说呀,你就直接去找邹大人,就说这婚约可以不解除,但是你和关朔肯定做不了真正的夫妻。等他长大成人知道男女之事,你都老了。”摘下手套,宁筱玥连连摇头,作为成过亲的女人,她深知男女之间一定要经历某些事。若是连那些事情都没有,那算什么夫妻?

“多谢你提意见。完事了吗?咱们走吧。”看了一眼被缝合好的尸体,阎以凉转身走向台阶。

走出冰库,一直在外等候的银烛立即为两人引路,走向早已准备好的房间。

一个独立的小院儿,两间卧房,晚膳已经摆好了,不是很丰盛。

洗漱一番,宁筱玥一屁股坐到餐桌前,一边长叹道:“你看吧,这老太太果然刻薄。咱们为她儿子找凶手,千辛万苦,不止不给好房间休息,连饭菜也这么差劲。”拿起筷子,宁筱玥恨不得直接把盘子戳漏。

“这杜门山庄她住不久了,日后有你看热闹的时间,吃吧。”卫渊就是来找麻烦的,而很显然,现在已经找出很多麻烦了,足以将他们赶出杜门山庄。

“活该,一点皇亲国戚的雍容大气都没有,根本配不上这山庄。”宁筱玥冷哼一声,然后往嘴里塞食物。

阎以凉风卷残云,宁筱玥的动作也不由得加快,和阎以凉在一起吃饭就是有这个好处,即便食物不好吃,但看着她肯定也能填饱肚子。

即将吃完,外面忽然传来铮的一声,俩人同时停住筷子。

“什么声音?”宁筱玥皱眉,这么晚了,忽然响起这种声音,很诡异。

“琴。”放下筷子,阎以凉起身走出去,宁筱玥立即跟上。

走出小院儿,黑夜里又传来铮的一声,这次更清晰了。

“还真是琴,不过这是什么曲儿?”宁筱玥摇头,不懂。

“这是在调音。”阎以凉看着夜空某一处,淡淡道。

“哦?你还懂这个呢?”宁筱玥很是意外。

“不懂,但是也明白一点儿。”若是弹,她肯定不会,但听还是会的。

不远处,一个小厮匆忙经过,阎以凉立即扬声道:“你,过来。”

吓一跳,小厮看过来,之后匆忙跑来。

“阎捕头,宁大人,二位有何吩咐?”小厮弯着腰,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