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常义安道:“这是此城正殿。掌门师兄就在那里闭关。后面那一片石窟,叫做温柔乡,是任独的居所,二十年前便已封闭。”他目中突然闪过一丝沉痛意味,“当年,为了攻下温柔乡,九大派至少折损了一半人手。”众人看着石柱阴影,联想到城墙上的箭垛,心中不觉一阵阵发寒。常义安接着道:“这里是武林城最重要的地方,任逍遥若来,一定不会放过这里。我等守住四周,再于悬梯左右设下埋伏。”
游鸿抢着道:“他来了,咱们就一通乱箭射死他!”
常义安不说话,只是微笑。其实他这个法子也不算怎么高明,只不过曾万楚在此闭关,他必须保护掌门师兄的安全。钟灵玉、许贲也不说破,将手下人马分成几组,隐于四周城墙。常义安又唤道:“林枫。”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眼睛明亮有神,和善不失大气。
常义安道:“带几人将钟帮主和受伤的兄弟们抬到大殿去。”
林枫回身点了几名弟子,背起钟良玉。别人都往两侧去寻悬梯,他却没有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林枫已掠上大殿。
许贲赞道:“在下久闻昆仑派飞龙身法,乃是可与昔年天翼神龙沐万山的矫龙身法一较高下的绝世轻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常义安面露得色:“我这关门弟子,若非入门晚了些,倒也可排得上昆仑七剑。”其实他想说的是,林枫足够排在昆仑年轻弟子中第一的位置上,只不过他不能这么说。昆仑七剑是曾万楚一手□□,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太折师兄的面子。此刻林枫等人已回来,只说了句“掌门已允”,便退回原先位置。
许贲忽问:“常前辈,我们是否派人通知附近江湖朋友前来?”
游鸿道:“这个节骨眼,你到哪里去找人?皖鄂一带有鼻子有脸的帮派眼下都在九华山。”
钟灵玉见常义安不动声色,暗道:“人家扛了这件事,长江水帮也不好小气了。”于是道:“游大哥脑子怎么不灵光了,这附近别的帮派我不清楚,长江水帮有多少人我还是清楚的。”说完使了一个眼色,许贲立刻点选四名帮众,嘱了他们几句,四人便匆匆离去。
常义安面露感激。他带着一众从未上阵杀敌的年轻弟子据守武林城,若真无人相助,实在没有把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整个教场一片静谧。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战鼓般惊心动魄。
一匹马驮着一个人缓缓走来,马鞍上挑着一只红灯笼,地上拖了一行血迹,竟是个无头死人。
常义安看得最清,心中一惊,耳边又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三匹马,三盏红灯笼,三个无头死人。
“老四,小六子,大刘……”许贲悲嘶着冲了过去。这四个人赫然是他派出去报信的手下。
砰地一声,外城大门突然关闭,一个阴枭的声音缓缓道:“常义安,久违了。”
这声音凄厉桀骜,令人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声音竟然是从内外城之间的地方传来。
城墙上的钟灵玉、游鸿等人全都骇了一跳。合欢教的人是怎么进来的?为何之前既没听到声响,更没看到一个人影?难道是从地底冒出来的阴魂?
一个消瘦的白影出现在城门前,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鬼火似的眼睛,身后依稀站了许多人。
许贲手执双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
白衣人哼了一声,并未说话。常义安一步跨至许贲身前,沉声道:“一步七杀已届天命之年,却仍为合欢教效力,不知任逍遥给了白堂主什么好处。”
一步七杀,这白衣人就是一步七杀白傲湘,当年合欢教四十九分堂之一的九幽血手堂堂主。
白傲湘不说话,却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吃吃笑道:“这位就是长江水帮第一快刀手许贲许寨主么?”
一语未了,七点赤色星芒急射许贲。许贲双刀挥出,将赤色星芒全部打落在地,却是七朵桃花样的扣子,色如胭脂,在暮色中闪着绯红的光。
“胭脂扣,桃花酒,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常义安低声念了出来。许贲心中立刻明白,这女人就是合欢教胭脂堂堂主桃花夫人。
一个红衣女子自阴影中款款走了出来。她虽然年过四十,浓妆艳抹,却并不令人生厌,反透着风情万种,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个尤物。她对城墙上招了招手,温温柔柔地道:“上面的诸位兄弟还是下来吧,你们的箭再快,也快不过七翼飞蝗的□□。”
上面没有回答,许贲红着眼睛吼道:“你杀了我兄弟?”
桃花夫人瞟了他一眼,笑道:“小兄弟,我手无寸铁,这杀人割头的事,自然是白老大干的。你可一定要小心他那个铁钩子,莫要被他将头也钩了去。”她的声音温温柔柔,腻死人不偿命。
“死在七杀钩下,却比死在桃花胭脂扣下舒坦得多。”白傲湘慢慢走了出来。他也是四十几岁年纪,一张脸灰白僵硬,左眼竟是瞎的。衣袍出奇宽大,右侧袖口露出一截闪闪发亮的钢钩,钩上滴血。
许贲血往头上涌:“老子要你的命!”双刀如两条游龙向白傲湘铰去,带起凄厉风声。白傲湘阴恻恻一笑,钢钩迎上去,呛地架住双刀。许贲刀锋一偏,顺着钩子斜劈,势如闪电。旁人见了纷纷叫好,只有常义安呼了一声小心。许贲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见白傲湘另一只衣袖探了过来,赫然也是一支钢钩。
他的两只手竟然都已残废,竟然都装上了钢钩。只是左手这只钢钩比右手的短小得多,被宽大的袖子遮个严严实实。许贲中门大开,双刀来不及回撤,这一下竟是躲不开。城墙之上的钟灵玉尖叫一声,飞身扑下。
远水解不了近火,她却飞扑得毫不迟疑。
第34章 卷二快意城 烈血刀锋快意城
十烈血刀锋快意城
云端大殿面朝长江,宽七丈,进深七丈,两侧立着八对金色廊柱,上面彩绘着诸多美人,摆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姿势。淡粉色的砖石砌地,正中铺着一块猩红绒毯,足有三丈开合。正位是一扇巨大的彩色江山图琉璃屏风,配着一张金丝楠木长塌。坐于塌上,整座城池便如匍匐脚下,长江旋舞排浪,江风穿厅而过,廊柱上红幔鼓动,恍如天上人间。
长榻斜斜坐着一人,一袭黑衣,仅以红色丝线锁边,几乎与幽暗的大厅融为一体。指尖敲着榻上浮雕花纹,叹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如何进来,这人就像幽灵一般突然出现。
这个人自然是任逍遥。
曾万楚金丝宽袍,端坐绒毯,双目微合,似是根本不把任逍遥放在心上。大厅一角是昏迷的钟良玉和长江水帮负伤帮众。他们直勾勾地看着任逍遥,像见了活鬼一样。
任逍遥似笑非笑地望向曾万楚:“曾掌门倒是很沉得住气。”
曾万楚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幽深:“任教主?”
他不认得任逍遥,却认得多情刃。
任逍遥略略点头,又道:“不知曾掌门的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法练到了第几层。”
曾万楚淡淡道:“昆仑剑法并无层级之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世俗中人耽于武学层级,以为上一级必然胜过下一级,真真可笑。高手相争,胜败只在一念间。一念之变,已可颠倒乾坤,何况层级。”
任逍遥笑道:“是以我的武功固不如你,却有把握打败你。”
他说得既不狂傲,也不谦虚,完全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
曾万楚道:“既如此,任教主不妨赐招。”
任逍遥说句“好”,多情刃划过一道血线,刺向钟良玉——他要先看看曾万楚的本事。
曾万楚遥遥劈出一掌。
昆仑派剑掌齐名,一掌击出,与剑无异。多情刃受力,嗡地一声,方向遽变,却不是坠落,反以刀尖为心,旋转起来,像一团火焰,横打出去。钟良玉身边几人猝不及防,咽喉已被割开,喷出一层淡淡血雾,接二连三倒下。曾万楚面色一变,剑化长虹,击落多情刃,却听背后风声骤起,任逍遥一掌劈来。
不是掌,是掌刀。
凤凰掌刀的运力方法,血影刀法的招式。
曾万楚冷哼一声,身形突然一折,竟然凭空转过身来,一剑飚出。
昆仑派飞龙身法果然变化奇诡。
任逍遥身子一转,不与剑锋相接,正待变招,忽然身后一阵冷风袭来。一个长江水帮的人拾起多情刃,咬牙一刀砍了过来。任逍遥一指点出,洞穿咽喉,刀锋立时顿在胸口。
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的运力方法,血影刀法的招式。
任逍遥对自己的化用很满意,却觉胸口一凉,多情刃竟向前推进寸许,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持刀那人虽然已死,身子却被人扶住,手也被人握住,钟良玉已醒了过来。“思思在哪里?”
任逍遥清晰地感到刀锋与胸骨摩擦的声音,却一语不发,看着大殿门外。钟良玉怔了怔,想起船上情形,不自觉地向后看去。但他只回了半个头便后悔了。任逍遥趁他回头之际夺回多情刃,顺势将这个已死的人一劈两半。长江水帮的人见了,个个咬紧牙关站起,将任逍遥团团围住。
钟良玉沉喝道:“退下!”又看着任逍遥,道,“青阳县小旗长孙定和猫儿桥的胡光、阴平,是你杀的?”
任逍遥道:“死在我手里,是他们的福气。”
“你设下万家酒店和九华山的陷阱,就是为了制造机会偷袭武林城?”
任逍遥听出一丝弦外之音,故作惋惜地道:“不错。这些事从头到尾都与长江水帮没有关系。只是你我遇见的时候,总是不巧。”
钟良玉压住舌根怒火,道:“思思在哪里?”
任逍遥刀尖一摆:“打赢我就能见到她。”一顿,又道,“曾万楚若敢出手,兰思思就比我先死。”
曾万楚不敢动。钟良玉也不多说,解下手下人腰畔的刀,一刀斩去。任逍遥双肩一晃,退到红幔后。江风一起,红幔飞舞,钟良玉眼前顿时一片血红,几乎看不见多情刃的影子,索性闭上眼睛,耳中立刻捕捉到极轻极轻的破空声,轻得就像兰思思温柔的呼吸。他想也不想,一拳击出,砰地一声,打中。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烟粉色的人影飞出殿门。
难道是,思思?
钟良玉怔了怔,大吼一声“娘子”,飞身跳下。
众人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坠地声,再无声息,愣了半晌,不知谁喊了句“帮主”,所有人呼啦一下挤到大殿两侧,顺着悬梯滑了下去。
曾万楚不看他们,只看着任逍遥,还有他身边的粉衣女子。
白鹭仙子花若离。
她坐在轮椅中,含笑递过一方白色手帕,道:“教主为何要死人再死一次?”
任逍遥接过手帕按在伤口上,手帕上的药膏登时带来一阵舒适的清凉。他淡淡道:“我又不是正人君子,只要对敌人不利的事,我都喜欢做。”
兰思思溺水而亡,任逍遥便要花若离带着她的尸体,藏在梁柱后,待钟良玉跟进来后,掷出尸身,扰乱钟良玉心绪,这手段实在不够光彩,却实在有效。
正在这时,大殿后通往温柔乡的悬空走廊上走来三十血影卫,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五短身材,瘦小枯干,着红衫。女的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腰肢轻摆,肉里的油几乎要从紫色绸衫中溢出来。正是鹰燕□□、盗倾天下的盗墓夫妻卫红鹰、于紫燕。
曾万楚终于知道任逍遥是怎么进来的了。“我早该想到,天下能将温柔乡重新挖通的人,非贤伉俪莫属。”
卫红鹰嘿嘿笑道:“曾掌门高看了。咱们只不过是挖了两条路,一条开在内外城之间,直通江底。一条穿山而过,通开温柔乡。”
于紫燕扭着腰肢道:“若非教主的快意城图,莫说鹰燕□□,就是鹰燕千飞,也没法子四个月挖出两条路。”
所以任逍遥的人马能凭空从江心消失,所以他不怕长江水帮和昆仑派内外夹击,因为他根本就可来去自如。“曾掌门,请出招。”
他说得十分诚恳,诚恳得就像江湖上的年轻后辈向前辈讨教一样。
兰思思脸色铁青,身体冰凉,胸口深深凹陷,胸骨和肋骨全部粉碎。钟良玉怔怔地抱着她,抱着曾经的暖玉温香,心底升起彻骨寒意。那些喁喁情话、床第缠绵,别出心裁的婚礼,还有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一起涌上心头,刺得他心如刀绞。口中喃喃唤着“娘子,娘子……”,脸色如兰思思一样铁青。
他后悔,为什么要因为她的身份心存芥蒂,为什么要为了长江水帮的安定,让她一个人承受丧子之痛。他分明知道兰思思对自己是何等深情。
钟灵玉不敢挨近他,更不知如何安慰他。游鸿和许贲也只能呆呆愣着。
从悬梯爬下来的帮众喊着“任逍遥在大殿里,在大殿里”,常义安听了,眉头紧拧,昆仑弟子更是掩不住惊慌之色。桃花夫人却笑道:“哎呀,教主竟然已经擒了王,咱们这架是不是不必打了呢?”
许贲怒道:“去你妈的!老子谁也不挑,也要碎了你们两个王八蛋!”他一说话,肩头被铁钩划出的口子血流不止。
白傲湘钢钩一甩,一条血肉落在地上,冷冷道:“我看你是个硬汉,本不打算杀你。你若一定要死,尽管来!”
桃花夫人抢着道:“既然白老大不忍心杀他,就交给我好了。”这桃花一般的女人永远是动作快过语言,最后一字说完,已与许贲拆了数招。
钟灵玉吼道:“长江水帮的兄弟们,跟我杀了这群邪魔!”
话未说完,已抢先扑出。城门洞的阴影中立刻冲出十数条人影,与他们搅在一起。常义安一看之下,不觉倒抽一口凉气。七翼飞蝗、绿叶红花、长白三友、金针银剪、如意娘子这些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二十前合欢教三位堂主——翻云覆雨堂赤手翻云陈暮、毒掌覆雨赵夕霞夫妻,蝙蝠堂血蝙蝠贺鼎老怪。
陈暮身材高大,走动的声音更大,脸上一道深深刀疤,自眼角划到嘴角。赵夕霞年纪不小,脸上却挂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两人出手一个刚猛慑人,一个阴柔诡秘,彼此交联,配合得天衣无缝。
贺鼎身高不足四尺,手中却拎着三尺长的金背大刀,口中哇哇怪叫:“痛快,痛快,老夫许多年没这么痛快,二十年没来快意城了!”几句话说完,已有多人伤在刀下。似乎他并不想杀人,只想伤人,只想尝一尝那喷溅的热血。
就听大殿里哗啦一声巨响,似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常义安变色道:“林枫!”林枫会意,翻身掠上大殿。常义安又道:“凡昆仑弟子,当誓死守卫武林城!”昆仑派众人听了,立时七人一组,一共五组,护在大殿周边,正是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阵。
贺鼎一身白袍已被血染花,却不是他的血。嚷道:“奶奶的,刚刚打出点味道来,摆个什么劳什子阵,爷爷剁碎了你们的阵!”身子一弹,鸟雀般凭空打了几个旋儿,金刀呛啷啷划过一片剑阵,带起一溜火花。
白傲湘冷冷道:“一把年纪了,还炫耀那点本事。”
贺鼎鬼魅般贴着一个昆仑弟子,呼地又飞起来。那名弟子连声惨叫,地上洒出一串血迹。其余人见了举剑来救,哪知贺鼎竟贴着城墙横奔数丈,蝙蝠一般倒挂在箭垛下,将那弟子直直抛了回来。
常义安轻叱一声,飞身接住,触手全是鲜血。再一看,这弟子喉咙破了一个大洞,已然咽气。贺鼎桀桀怪笑,身子一扭,从城墙上直扑而下,向白傲湘等人身后掠去。常义安怒道:“贺鼎,你这妖人!老夫今日便要为江湖除害!”一剑飞出,劈斩过去,却被一片水雾挡住去路。雾中千百道白光闪烁,叮叮叮数声响,他的剑已被击中七次,一口气用完,身形落地。
挡住他的是一个淡烟色服饰的年轻人,和一柄柔如飞絮的长剑。
相思剑。
常义安脸色一变。岭南南宫世家的公子做了合欢教星主,这件事早已传遍江湖,没什么大惊小怪。他惊讶的是南宫烟雨的剑法,因为他根本没看清。
南宫烟雨有些自得,却故意淡淡地道:“常义安,你的对手是我。”
常义安神色恢复如常,哂道:“可惜,可惜南宫世家百年令名断送在你手上,相思剑法怕也不是当年风姿了吧。”
南宫烟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凛然道:“相思剑□□不到你评议。”话音刚落,剑冲中宫,一改往日柔缠之态,竟是凌厉狠辣。常义安猝不及防,挥剑一挡,嗡地一声,剑身多了一个拇指大的缺口。他仓促间只使得五成内力,见佩剑缺损不觉怒起。南宫烟雨招式连绵不绝,一剑狠如一剑。
常义安不知南宫烟雨用的是什么剑法,只觉傲厉犹在昆仑派之上。只是他毕竟内力胜过许多,纵使南宫烟雨倚仗宝剑,仍是渐渐占了上风。凌霄剑法虽然化自乾元七星玉龙天罡剑法,却不走昆仑派辛辣快狠一路,反倒高起圆收,颇有武当风骨,刚好是辛辣剑法的克星。
谁知相思剑忽地嘤然一颤,幻出一片水帘,将常义安死死缠住。南宫烟雨冷笑道:“常义安,你看清楚,这才是相思剑法!”一顿,随招式曼声道,“关关雎鸠、青青子衿、我心匪石、桃之夭夭。雨雪霏霏、风雨如晦、振振君子、燕燕于飞。行道迟迟、如琢如磨、琴瑟在御、君子于役。七月流火、坎坎伐檀、鹤鸣九皋、思我小怨。”
十六句吟完,剑光连绵不去,又从“关关雎鸠”开始。
常义安冷然道:“昔年南宫海棠前辈以二十路相思剑法阻金人千军万马于黄河,你却只会十六招么?”
南宫烟雨双眉一挑:“你不配。”手腕一抖,相思剑卷如丝绦,箍住常义安剑身,带起一串龙吟,淡蓝火星在夜色中分外醒目。常义安知他意在激怒自己,也知自己一时冲不出剑圈,索性沉下心来,任他缠剑,只将内力暗蕴剑身。
这一招果然奏效,南宫烟雨立刻感到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反倒黏住相思剑,使他繁杂的招式施展不开。他心念转动,不与常义安硬拼内力,手腕再抖,相思剑嗡地一声回复笔直,直刺常义安心口。常义安回手自救,谁知南宫烟雨招式又一变,仍是缠剑。如此反复,竟谁也胜不了谁。
砰地一声大震,大殿内的彩色琉璃江山图屏风碎成万千颗粒,斜飞激射,将红幔割成无数碎布。江风一起,红丝乱舞,地上满是琉璃碎粒,映着微淡星光,仿佛落了一地彩霞。
曾万楚的剑气竟将琉璃屏风击得粉碎。
鹰燕□□与血影卫早已闪到梁柱后,花若离身如柳絮,翩然飞起,手扳殿顶横梁,待屏风碎片落尽,才回到轮椅上。任逍遥却一步也没有退,任碎片割破衣襟皮肉,淡淡道:“曾掌门好手段。”
人影儿一闪,林枫冲了进来:“掌门!”
“退下!”曾万楚有些意外,继而是焦急。
任逍遥突然动了。他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完全找不到曾万楚的破绽,林枫的出现简直是天赐良机。
多情刃锋刃一振,直直斩下,待曾万楚剑尖挑出,反手以刀尖刺出。
凤凰掌刀第二式,凤回头。
对付与任独交过手的人,就要用他没见过的招数。
花若离忽然:“杀了他!”
“他”指的是林枫。
血影卫立刻将林枫围住。林枫仓促拔剑,几招下来,已是险象环生。花若离精致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她就是要用林枫的安危来分曾万楚的神。
呛地一声,任逍遥封了一剑,却退开四步,只觉手臂发麻,而对方的剑只是多了个小小的缺口。他知道这是曾万楚以内力贯注剑身的结果,心念转动,一刀接一刀斩去,刀刀俱是硬碰硬的打法。
曾万楚绝舍不得让宝剑折断,他便用这法子耗其内力。
转眼间曾万楚已挡了十刀,剑身缺口一个比一个深,身子已退至大殿后山墙。再往后,便是通往温柔乡的悬空走廊。
任逍遥第十一刀斩来。
剑光一闪,绝色如虹,大殿中响起呜呜风声,所有红幔都飞到半空。任逍遥的右手却并未运起十成功力,反将左手悄悄探出,手势如刀。
凤凰掌刀,凤还巢。
他要用杀殷断天的方法杀了曾万楚!
叮地一声,多情刃冲天飞起,嵌入殿顶,震下片片木屑。曾万楚来不及收回剑势,任逍遥掌刀已到眼前,“刀尖”直指眉心。
突然一道白光激射而来,嘭地一声点在刀尖上,四散坠地,却是数块玉石碎片。细看之下,这些碎片本是一朵白玉茶花。
暗夜茶花。
就像风吹动柳梢,落花飘零在流水中那般不经意,那般悄无声息地,大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白衣如雪的十六七岁的“少女”。
宋芷颜。
飞霜圣剑宋芷颜,江湖第一才女宋芷颜,昆仑掌门未过门的妻子宋芷颜。曾万楚看着她二十年不变的容颜,恍如隔世。
宋芷颜却只看着任逍遥,面色清寒:“你说过,不会对昆仑派下毒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任逍遥冷冷不语,心中却有一股火气直窜顶门。他派暗夜茶花守住地道入口,此刻宋芷颜能够到得大殿而一点预警也没有,不用问必是暗夜茶花中有人放行。
“我原以为你和任独不一样,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宋芷颜眼中掠过一丝精芒,“你这几月来所作所为,已不是报当年之仇。”
任逍遥知道宋芷颜指的是自己血洗正气堂和十五家旧部的事,他也知道宋芷颜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但是他不会解释。
绝不。他不想让这世上再多一人知道轻清是怎么死的,即使守着这个秘密会让天下人无休无止地恨他,他也绝不会改变心意。
教场中突然响起一连串呼喝,夹杂着刀剑铮铮。任逍遥不动,自有血影卫替他查看。
“教主,是昆仑七剑。”
任逍遥心中一紧,瞳孔微微收缩:“颜姨带了昆仑七剑回来?很好。还有别人么?”
两条密道都是暗夜茶花把守,宋芷颜若想放人进来,她们自然不会阻拦。长江水帮的人已在他部署之外,再加别人,合欢教压力骤增,更何况那密道本是他的退路。一念及此,任逍遥心中突然迸出一丝恨意,像埋了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突然一道指风射出。多情刃受力一颤,落回他手中。
宋芷颜见他紧扣刀柄,样子像极了任独,心中莫名酸楚,恨恨道:“你放心,我不想要任独的儿子死在这里。”
言下之意,便是她只带了昆仑七剑回来。无论如何,她与任独总算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她还是希望合欢教可以放过昆仑派,所以她不能让任逍遥死在这里,否则任独一定会将昆仑派斩尽灭绝。
任逍遥明白她的苦心,但恨意愈来愈盛,道:“颜姨放心,死的绝不会是我。”他将一双仇恨的眼睛投向曾万楚,“是他!”
宋芷颜一怔,厉喝一声出剑。
任逍遥唇角冷笑,刀一挥出,便将飞霜圣剑招意逼死。
他与暗夜茶花在一起这么久,对她们好,教她们武功,怎可能没有些旖旎□□。情到浓时,这些情窦初开的女子把命给他也愿意,何况武功。任逍遥虽不曾练过昆仑剑法,却对它一招一式十分清楚。眼见宋芷颜横手变招,吊腕一挑,直奔眼睫而来,冷笑道:“游云天外是么?”不管眼前剑锋,横刀一斩。
“游云天外”不是挑刺敌人双目的招式,试想一个人吊腕出招中路岂不大空?只是寻常人双目遇险都会下意识地举手格挡。这一挡便也开了自家中路,挡了自家视线。此时“游云天外”正好变招。
变为削腕。
呛地一声,宋芷颜的剑被斩出一个缺口,任逍遥得势不饶人,刀光直追剑身,似是一心要将它斩断。宋芷颜被逼得连连后退。突然一道白光掠起,向任逍遥右眼刺去。
游云天外!
任逍遥疾退,站定身形冷笑道:“贤伉俪果然情比金坚。”
曾万楚充耳不闻,只看着宋芷颜,眼中全是温润之色。宋芷颜眼圈一红,目光中既有惶恐,也有感激,低下头去,不知想些什么。两人眼神交错间,剑光飞起,一高一低,风声凄厉,游云天外。
竟是游云天外?
任逍遥吃了一惊,却已没办法破解,因为这是双剑合璧,别说他,任独也分不清虚实。他只有躲。接下去八荒飞雨、龙翔周章、横江扬凌、乘清御风、落照云旗、援斗酌浆、乘鼋逐鱼、独立云容、援枹击鼓,每一招任逍遥都烂熟于心,每一招他都清楚地知道破绽所在,但他偏偏破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