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轻清望着他,认真地道:“无论少爷做什么,轻清对少爷的心都不会变。”

任逍遥怔了怔,突然重重吻了她的小嘴一下,又抱起她从窗口跃了出去,落在窗外的沉雷身上。他将梅轻清置于身前,拍拍沉雷的头,沉雷便像懂他的心思一般缓缓走了出去,半丝声响也没发出。惊风、掣电立在原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任逍遥对它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到走出龙岗镇,任逍遥才打马狂奔,穿过嶂山峡谷,便至皖境。百里路走来,人迹渐稠,绩溪遥遥在望。

绩溪属徽州,是徽杭古道起点,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大街小巷热闹非常。任逍遥一手牵着沉雷,一手挽着梅轻清,两人在街头闲逛许久,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就像一对恩爱的少年夫妻,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梅轻清心满意足地仰起头,压低声音道:“少爷,有很多女人在看你。”

任逍遥道:“你吃醋?”

梅轻清蹙眉点头,撅着小嘴道:“谁还能不吃醋!”

任逍遥故作认真状:“那你要我怎样?杀了她们?”见梅轻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忍不住笑道,“我也吃醋,很多男人在看你。所以这便算两清,你乖乖的开心点罢。”

梅轻清甜甜地笑了。任逍遥说得全是废话,可是天上地下,他只对自己才肯说这么多废话。不过梅轻清明白,从古到今,陪女人逛街都是男人最讨厌的事情之一,便问:“少爷今日兴致怎么这么好,居然不嫌腻烦?”

任逍遥随口道:“因为我今天不想看你洗澡,也不想看你脱衣服,就想看你高兴。只要你高兴,随便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真的?”梅轻清几乎跳起来。

“我何时骗过你。”说这话时,任逍遥没有看着梅轻清的眼睛。因为他不敢看,因为他说的不是实话。

从龙岗县沿官道去歙县,再到徽州,要比绕道绩溪快上半日路程。他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等陈无败。陈无败一定有办法找到沉雷,所以他才不停地在街上闲逛。至于装醉带着梅轻清溜掉,是因为不想要宋芷颜和南宫烟雨知道自己有一支秘密的力量,或许任独也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谁好意思追着问教主是怎么跟自己女人出来开心快活的?只是,任逍遥不希望梅轻清明白自己这番心思。

所以梅轻清便不明白。因为少爷说的话,她从来不怀疑,何况现在任逍遥确实陪着她游玩。

梅轻清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多单纯,任逍遥当然知道。他看着开心得快要飞起来的梅轻清,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大混蛋。

两人转到一间月老庙前,梅轻清突然停下来,怯怯地道:“少爷,可以陪我进去逛逛吗?”任逍遥点头,梅轻清顿时开心得路都不会走了。

这间月老庙不大,却很热闹,来进香的人不多,像梅轻清一样没事找事做的女孩子不少。女人通常都喜欢跟心爱的男人做一些形式大于内容的事情,好在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时候聊以自解,不知这是不是出于对未来的不确定和不安全感。然而这也难怪,从古到今,总是男人变心容易些、多些。可这又能怪谁呢?一个男人若是太优秀,谁都无法阻止别的女人去爱他。

庙里的生意人各种各样,有的解签,有的卖同心锁,有的刻月老牌。小小的院子倒像个集市。梅轻清心心念念的姻缘就在自己身边,她自然不需要求签解签。她只是把能想到的有意思的事情,趁着任逍遥心情好赶快做了,即使将来他不再宠爱自己,也会有一些美丽的回忆相伴。

梅轻清只不过是个丫头,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任逍遥是合欢教主,不知江湖中会有多少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他怎么可能一直对自己有兴趣呢?

所以,她决定刻一面月老牌。

月老牌是竹子做的。成百上千的青竹削成肉方大小的牌子,过火淬干,上头刻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月老影像,下面空白处刻上两个人的名字,背面则是一些大同小异的吉祥话,顶头再打上一个孔,用红线系在脖子上,便是定情之物了。

刻牌子的师傅好像也看出任逍遥心情很好,便说动梅轻清好事成双做一对。梅轻清这次没问任逍遥便应允了,好像自己真的是他的妻子一样。不一会儿她便将其中一块小心地戴上,另一块送到任逍遥眼前,却又突然收回手,讪讪地道:“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太放肆了。”

任逍遥却柔声道:“我的确不喜欢这东西,但是,你给我戴上的例外。”

既然已经骗了她,何妨让她开心到底。

梅轻清的脸立刻红了。

她既不是情窦初开,也不是未经人事,早就不会为了男人的甜言蜜语而脸红心跳了。她现在脸红是因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女人都很虚荣,都喜欢攀比,尤其喜欢攀比两个男人——年轻时比丈夫,年老时比儿子,如果有儿子的话。

任逍遥无疑是这个院子里最俊逸的男人,从他一进门,所有女人的目光都偷偷落在他身上。可是他却瞥也不瞥她们一眼,独独微笑地瞧着梅轻清,此刻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要让别的女孩子羡慕得眼睛喷火,恨不得活活烧死梅轻清了。

所以就算明知任逍遥在哄她,梅轻清也开心得要命,开心得就像做梦一样。

男人若是不懂得让女人时不时做做梦的道理,甚至以为做这样的事情很无聊,那他打一辈子光棍也是活该。

梅轻清将那块月老牌给任逍遥戴好,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庙外传来一声马嘶。

是沉雷。

遇到不同的事情,烈焰驹的叫声也不同。任逍遥听得出来,这是遇到朋友的叫声。他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任独给自己送来的是什么样的力量。

梅轻清呆呆地立在原地,苦笑了一下。

女人再怎么爱做梦,也有做完的时候。她知道现在少爷不能陪她做梦了,少爷有正事要做。

而任逍遥做正事的时候,是不喜欢带着女人的。

第13章 卷一多情刃 十九血影卫

十三十九血影卫

门外的不是陈无败,而是飞雨,送给冷无言的那匹烈焰驹。它正挨着沉雷,前足不住踏地,显得格外亲昵。任逍遥抬头见冷无言在街对面的茶楼上,便上楼走到他面前,看了看杯中汤色,道:“这不是好茶。”

冷无言却看着他胸前的月老牌,笑道:“这位轻清姑娘,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她的确很听话,很温柔。”谈到梅轻清,任逍遥不由面露笑意,却将月老牌扯了下来,落坐道,“路过,还是专程?”

冷无言道:“专程。”一顿,又道,“飞雨寻到此处。烈焰驹果然名不虚传。”

任逍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什么事?”

冷无言的声音却是暖的:“第一,谢谢你替我杀了铁云济等人。第二,问你紫幢的下落。第三,劝你别到正气堂去。”

任逍遥哼了一声:“第一,铁云济不是我杀的,你不必谢我。第二,紫幢被一个叫绿水仙的人带走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第三,我必须要去正气堂。”他拿起茶杯浅浅饮了,又道,“李大人如何?”

冷无言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他用一个化名,在水师金山卫杂造局做事。等这阵风头过了,还可再度出海。”

任逍遥不置可否:“他们呢?”

冷无言目光一黯,淡淡道:“他们死而无憾。”

任逍遥沉默良久,才将一个纸卷推到冷无言面前:“你找紫幢,是不是为了这个?”

冷无言打开看了一眼,点头道:“不错。多谢。”

任逍遥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不能。”冷无言道,“我说过,我要劝你不要到正气堂去。”说着,目光投向承影剑。

任逍遥立刻握住多情刃:“我也说过,我必须去正气堂。”

冷无言不说话,任逍遥也不说话。他们都是宁可动手,也不说废话的人。

茶楼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静谧。窗外川流不息的行人与车马,楼上说书老人和唱曲儿小姑娘的嗓音,还有嘈杂的进出声和伙计们忙碌的身影,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一丝痕迹都没有。多情刃和承影剑却猛然夺目起来,铮铮作响,似有风袭来。

哗啦一声,两人面前的茶杯同时向前倒去,茶水撒了一桌子。

任冷两人没有动手,表情却已凝重起来。

冷无言感到茶楼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周围仿佛蹲坐着百十头虎狼,正在冷冷地盯着自己。这股阴冷骁勇的气势与任逍遥的内力互为表里,几乎可以击毁任何人。冷无言额头有汗,他知道,任逍遥今日一定可以打败自己,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强大的气势下战胜本就不逊于自己的对手。

然而任逍遥却突然撤去了力道。

冷无言一怔:“你为何不出手?”

“胜也无趣,何必出手。”任逍遥这句话说完,那股虎狼般的气势突然消失,茶楼转眼与之前毫无二致。

冷无言沉默片刻,道:“但我还是想请你不要去正气堂。”

任逍遥盯着他:“为何?”

冷无言居然用了“请”字,这激起了任逍遥的好奇。可是冷无言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江山风雨楼的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任逍遥头。

“他们全捐给抗倭义军了。”

任逍遥突然有些不自在。

变成残废的太湖五鬼,仅剩一人的逍遥四剑和已死的金刀银剑六使者,还有受伤的山无棱和雨孤鸿,这些人居然都在帮助宁海王府抗倭?

冷无言继续道:“展世杰展大哥,是华山掌门谷冷仇前辈的大弟子。江戍臣江大哥,是青城派第一高手。铁云鹏铁大哥是点苍掌门顾陵逸的师弟。杜季恒杜兄弟,是崆峒掌门杜暝幽的儿子。宁海王府与这四派渊源甚深,抗倭大业也多赖他们襄助。”

怪不得绿水仙说正气堂聚集了这四派弟子的时候,任逍遥会觉得异样,原来根源在此。如此推断,宁海王府与正气堂也脱不了关系。

果然冷无言道:“靖难乱后,朝廷对藩王势力十分敏感,宁海王府若是直接与江湖各派结交,免不了落个所图甚大的把柄。是以江湖往来都是申大侠替舅父出面。这几年来,海上各股倭寇都听命于九菊一刀流,不再各自为政,给义军带来很大麻烦。此次他们借李大人的案子设计陷害,虽然宁海王府无虞,可展大哥他们却不得不死,王府内卫也无一幸免。而江山风雨楼……”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已不必再说。

这些事情本与任逍遥毫无关系,可又偏偏全都有他参与,他只能苦笑:“所以申正义就请这四派出手相助义军?”

冷无言道:“即使他不请,展大哥他们的仇,四派也不会坐视不理。如今他们齐聚正气堂,是为了助义军对付九菊一刀流,并不是对付你。”他顿了顿,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去对付他们?为了二十年前的灭教之仇?”

任逍遥不答,突道:“九菊一刀流的徽标,是不是八叶金菊?”

冷无言一怔,旋即叹道:“他们果然已在拉拢你。”他看着任逍遥,一字一句地道,“你是什么态度?”

任逍遥道:“你认为呢?”

冷无言沉默半晌,道:“我不希望和你成为敌人。”

“若合欢教对正气堂不利,是不是就要与你成为敌人?”

“不错。”

“你如何对敌?”

冷无言手按承影,目视远方:“我会在光明顶等你一战。我若败了,正气堂的事,我和宁海王府都不再插手。你若败了,就请合欢教永远莫再提复仇二字。”

任逍遥眉尖一挑:“何时?”

“随时。”这两个字说完,冷无言便起身下楼。飞雨一声嘶鸣,马蹄声渐行渐远。

任逍遥突然很不高兴。

他发现自己被九菊一刀流利用了。若按照原先计划,杀了申正义,灭了正气堂,重创四派高手,合欢教固然获利不少,却无形中帮了倭寇的忙。任逍遥虽不是什么正派侠士,却不喜欢被人利用,何况是被异族贼人利用。可若放弃此役,他的话已放了出去,难道要他收回来不成?未尝一战便撤走,合欢教还有何威仪令兄弟们服膺?那七位星主更不会服他。任逍遥绝对不能接受。

陈无败带着梅轻清走上楼来,见他,便示意轻清换了杯新茶。

任逍遥明白他的好意,却不抬头,只道:“多少人?”

陈无败道:“二十。”

任逍遥有些吃惊。刚才那股凌厉骁勇的气场,居然只是二十人的?

陈无败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伤疤更加可怖:“这批人是老教主从小买来的,刀法是老教主亲传,追踪术是蛮七婆婆负责,疗毒术是金蜈上人负责。从小听到的、看到的、学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绝对忠于合欢教教主,忠于任家。”

任逍遥知道金蜈上人。此人是蛮七婆婆的夫君,苗疆第一用毒高手。“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陈无败道:“一共六十。还有六十人两年后可用。”

任逍遥点头:“叫他们上来。”

见陈无败下楼,梅轻清立刻走到任逍遥身边,酸酸地道:“少爷,你变得好快。”

任逍遥知道她在意的是那月老牌,便握住她的手道:“你的人就在我身边,我戴它做什么!什么时候你不在了,我就天天戴着。”

梅轻清莞尔一笑。她并没把这话当真,却还是开心得很真实。

楼下鱼贯走上来二十个年轻人,列成两排。他们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年纪绝不超过二十,都穿着黑色绸衫,佩着银白弯刀,系着四指宽的腰带。腰带的纯铜搭扣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任”字,泛着冷峻的光。他们就像二十把锐利的刀,虽在鞘内,已寒气逼人。

任逍遥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第一个人身上:“我说的话,你是不是无条件服从?”

“是。”

任逍遥道:“是不是不惜性命也要服从?”

“是。”

任逍遥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谁?”

“你。”

这人反手抽出弯刀,一刀割破了自己喉咙,仰面栽倒。陈无败的脸色变了变,梅轻清更是差点叫了出来,余人却连看也未看一眼。任逍遥显然对此感到满意:“很好。”他看着另一个人,道,“我也要你去杀一个人。”

那人道:“谁?”

任逍遥指着梅轻清:“她。”

瞎子都看得出梅轻清是任逍遥的女人,而且是很受宠的女人。陈无败忍不住道:“教主你……”话音未落,那年轻人的刀已扫了过去。

直取咽喉,绝不拖泥带水。

呛地一声,任逍遥弹开这一刀。梅轻清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刚才那一刀,离她的喉咙只有半寸。任逍遥把玩着未出鞘的多情刃,眼带笑意,他已试出这些人的武功绝对够用——凡事他都不喜欢听人说,一定要亲眼见到才做得数。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任逍遥的血影卫。你们既不属于合欢教,也不属于任家,只是我一个人的,明白么?”

十九人道:“是。”

任逍遥又道:“你们碰过女人没有?”

这十九人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就算第一个人死的时候,也没流露一丝异样。可是此时,每个人都是一副意外的神情,片刻才纷纷道:“没有。”

第一次有些迟疑,有些不肯定,有些混乱的回答。

陈无败忍不住插话:“是老教主不准他们碰女人。”

任逍遥冷哼:“这世上有一半的人是女人,女人一贯难缠,江湖中的女人更是难缠之极。他们若连碰都没碰过女人,怎么知道如何对付女人!”他将目光转向这十九个人,接着道,“去找个女人,天亮前回来。”

血影卫立刻带着死去的同伴下楼。陈无败等他们去得远了,才叹道:“教主,你要证明他们的忠心,何必一定要一个人的命。他们每一个人都耗费了老教主无数心血,这样白白死了,未免可惜。”

任逍遥道:“现在死一个,好过将来死五十九个。”一顿,又道,“剩下四十人何时到?”

陈无败垂首道:“老教主只给二十。”

任逍遥有些意外,冷笑道:“这老家伙果然小气得很。”一顿,又问,“我叫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陈无败道:“丐帮收到的夺魂令是假的。”

这结果任逍遥早想到了,而且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些事情都是九菊一刀流做的。这个组织既然利用自己对付四派,他就要也利用利用它们。“拿纸笔来。”梅轻清到楼下拿了纸笔,将桌子擦干净。任逍遥提笔画了一朵八叶菊花,与那丝巾上绣的一模一样,对陈无败道:“照这个画十八张,贴到绩溪最显眼的地方去。”

陈无败没问为什么,他已发觉,任逍遥做事远比任独缜密,下属只要服从便好。梅轻清却不像往常一样趁四下无人扑到任逍遥怀里,而是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这叫任逍遥有些意外。走到梅轻清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身子:“怎么,生气了?你该知道,方才我是做戏的。”

梅轻清靠在他怀里,嘟着嘴道:“轻清本来生气的,可是后来又高兴了。”

任逍遥道:“怎么?”

梅轻清眼圈一红:“我以为少爷不要我了,要把我送给他们。”

任逍遥一怔,继而柔声道:“傻瓜。你是我的女人,谁若欺负你,我就灭谁满门。”

梅轻清也是一怔,转身望着他道:“少爷真会为了轻清如此吗?”

任逍遥笑道:“当然。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抢,无论抢什么。”

梅轻清身子一震,心中五味杂陈。

她爱少爷,少爷是知道的,但少爷爱不爱她,就连少爷自己恐怕都不清楚。任逍遥护着自己,只不过因为把自己当做是和沉雷一样的东西,属于少爷的东西。梅轻清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只能岔开话题道:“少爷,我们要在绩溪待多久?”

任逍遥道:“待到我等的人到了为止。”

梅轻清奇道:“少爷在等谁?”

任逍遥看着窗外的长街:“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一定会来。”

梅轻清道:“少爷有如此把握吗?”

“当然。”任逍遥笑了笑,“今晚绩溪会发生十九起采花案,人人都会以为这案子跟一朵八叶金菊有关。”

梅轻清听得全身冰冷,忽然觉得任逍遥变得很陌生。

第二天早上,街上的人议论纷纷,绩溪果然发生了十九起采花案。尤其黄家的两位小姐,一个上吊,一个吞金,死得何其惨烈。此事已惊动了徽州府,十几个官差一大早便拿着从墙上撕下来的八叶金菊图,赶去徽州陈述案情了。这事情实在太诡异,联想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杭州大牢被劫、临安县衙遭毁的事情,绩溪的父母官自然巴不得赶快把这块烫手山芋推出去。

梅轻清听到这些议论,自然很是同情那十九个无辜的女孩子,破天荒地没有伺候任逍遥梳洗,而是一个人喝着粥发呆。

陈无败却跟她说话了:“轻清,你是不是觉得教主变了,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显得忧心忡忡,“他要血影卫去采花,一定不是为了要他们接触女人这么简单。”

梅轻清意外地点了点头。本来她与陈无败是互相讨厌的。她讨厌陈无败一本正经冷冰冰的样子,陈无败讨厌她黏着任逍遥。可是此时两人好像无奈到一块去了。“少爷现在在做什么?”

陈无败叹了口气:“不知道。”

正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风铃声,在温柔的春风中听来,分外惬意。梅轻清道:“这铃声真好听,不知那铃铛是用什么打造的,听来竟似……”她忽然住了嘴,因为陈无败的脸色已变了。

任逍遥的屋子在客栈最后,后窗外是一条小溪,金色的阳光照在溪水上,绿柳成荫,白絮纷飞,风吹在身上又暖又润。但任逍遥开窗不是为了吹风,是为了等人。

第一个访客是绿水仙。

他轻轻巧巧地自窗外翻入,手中把玩着一柄佩着紫幢菊花的胭脂红弯刀,微微笑道:“教主果然好找得很。这世上大概只有教主想得出,用十九桩采花案诱在下前来的法子。”

任逍遥示意他坐下:“事情办得如何?”

绿水仙自斟自饮了一杯茶,脸色凝重起来:“那女人是九菊一刀流紫幢菊刀刀主。至于这个九菊一刀流,说来话长。蒙元时候,倭国王室内乱,两个王子为争位,靠着手下人拥戴,一南一北各立政权,两朝征战不断。三十多年前,南朝败亡,天皇逃亡海上,成了倭寇。与咱们大明打交道的,是北朝天皇。九菊一刀流保的,是南朝天皇。”

任逍遥长长出了口气。九菊一刀流既然的确出自倭国王室,那么用八叶金菊为徽标便不奇怪。同时他也隐约知道这个组织为何拉拢自己——既要复国,钱必不可少,否则他们也不用收拢海盗四处劫掠。合欢教传说中的永王宝藏,刚好也是昔人备来复国的,九菊一刀流自然觊觎。知道了对方目的,任逍遥心中轻松了一半,又问:“九菊一刀流有多少高手?”

绿水仙道:“有九组人马,以紫幢,破金,鹤翎,蜂铃,狮蛮,蟹爪,帅旗,绿云,蜜珀为号,统领为刀主。紫幢刀主,善驱尸术。破金刀主,善金遁术。鹤翎刀主,善读心术。蜂铃刀主,善蝶祝术。狮蛮刀主,善土遁术。蟹爪刀主,善水遁术。帅旗刀主,善火遁术。绿云刀主,善木遁术。蜜珀刀主,善易容术。据紫幢说,这九人的武功虽然都可算一流高手,但相比之下,仍是高低不等。武功最高、地位也最高的是蜂铃、狮蛮、蟹爪、蜜珀四人。”

任逍遥若有所思:“好。”一顿,又道,“紫幢呢?”

绿水仙将那胭脂红弯刀推到任逍遥面前,笑了笑:“除了这柄刀,什么也没留下。”

任逍遥很满意:“你可以走了。”

绿水仙有些意外:“教主不问问正气堂的事情?”

任逍遥淡淡地道:“原来是要问的,现在不必了。”

绿水仙摸不准任逍遥的心思,却很明白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的道理,便一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绿色瓷瓶,道:“这小玩意儿,送给教主。”说完,又轻轻巧巧地从窗口掠了出去,连一丝风也没有带起。

任逍遥明白那瓷瓶装的就是金枪失魂散,一阵冷笑,将它当做镇纸,提笔写起字来。

第二个访客是帅旗。

他也是由窗而入,也没有带起一丝风。见任逍遥在写字,便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显得很有礼貌。直到任逍遥放下笔,才道:“任教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