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靠后面,只怕还是个臭号吧?”和气男子不客气道。

“这是看运气的事。”陈眙隐隐有几分明白。

“不是看运气,是看银子。”和气男子捻着两根手指,“这不怪小哥儿,这些都是门道,不懂的人比懂的多,这秋闱春闱,一考八九天,考号排的好和不好,那差的可就大了,要是赶上刮风下雨。”和气男子啧啧有声,“考到一半,受不下去的年年都不少,号排的好,少受罪不说,这写文章的精气神,也大不一样,小哥儿说是不是?”

“这号,你们有这个本事?”陈眙直问了一句。

和气男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

陈眙撇着嘴,目光从和气男子扫到另外两个,“这是国家大典,你竟然敢点这个头?”

“小哥儿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道下九流的勾当。”和气男子一脸笑容的极其和气,“有句话,叫官清似水,吏滑如油,小哥儿听说过没有?”

陈眙点头。

“那在贡院里当差的,全靠这三年两场大考养活一家人,小哥儿可别说他们有月钱。”和气男子呵呵笑着。

月钱这话,陈眙倒没说,他的月钱从来没够用过,月钱这事,不够用养不了家,他是深知的。

“小哥儿难得,倒不象他们,不食人间烟火。”和气男子夸了一句,“小哥儿想想,这秋闱春闱,可是国之大典,那些当差的,怎么靠这两场大考养活一家人?还不是这考号,还有考场里的一点小照应。”

和气男子倒不卖关子,“这是上上下下心知肚明的行规了,就象小哥儿去象棚听折子戏,一两银子有一两银子的位儿,十个大钱有十个大钱的位儿。”

“这就不公道了!”陈直接了句。

“只要按学问文章取士,就是公道了。”和气男子干笑几声,“这不是不公道,这是有银子和没银子的区别,这有银子和没银子,区别岂止考号这一件?那有钱有势的书香大家,哥儿一出生,婆子捧着丫头围着,一生下来眼睛看的就是名人字画,不会说话就有家人教着认字,等到开蒙,名士大家轮着请,跟那贫寒士子比,公道么?不公道么?”

陈直听的不停的眨眼,这话还真是……公道!

“小哥儿今年要是就是经经场,这银子能省就省点,熬上一回,吃一回苦,不是坏事。”和气男子话锋一转。

“这号,什么价?”陈眙虽然没听说过秋闱春闱这座号有人叫卖这事,可他们陈家是书香大家,族里从来没断过做官的人,他阿爹又是从七品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封疆大吏,他从小到大,听叔伯兄长,太婆母亲说官场上的事,这吏滑如油,小吏差役如何门道众多,花样百出,防不胜防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听了不知道多少。和气男子说的这事,他并不觉得匪夷所思,这是吏之常情。

“不是臭号,五两,上好的号,一百两,要是……”和气男子看看陈眙,又看看陈直,嘿嘿干笑了几声,“有什么特别的事,那要另外议价。”

“一百两!”陈眙吓了一跳。

“一百两的号不多,也就一百来个,订的差不多了,小哥就是经经场,不犯着多花这个冤枉银子,买个不受罪的号就行了,也就几十两银子。”和气男子旁边的男子闷声道。

“这事,难道主考官不知道?”陈眙开始探话。

和气男子干笑了几声,脸色微沉,“小哥儿,一看您这就是贵人中的贵人,生下来是贵人,往后更是贵上加贵,俺们这些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小哥儿不该,也犯不着多打听,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小哥儿,俺们这生意,最讲究两样,一,诚信,二,守口如瓶,小哥儿要是打听事儿,还请别处。”和气男子对面的木讷男子,下了逐客令。

“这会儿主考还没定呢……”陈眙没理木讷男子,只看着和气男子说话。

“咱们换个地方吧。”和气男子没理陈眙,边说边站起来,示意两个同伴。

“我姓陈,”见三人半分要多纠缠的意思也没有,陈眙急忙叫了句。

和气男子已经走出两步了,急忙顿住,回头看向陈眙,眼里寒光闪动。

那寒光闪的陈眙心里一紧,急忙紧跟两步上去,干笑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刚才听到了一句,你们这门路还没搭进去呢?”

和气男子脸色顿时变了,猛一步冲到假山后,一顿一看一旋,几步过来,扬起手,狠狠的抽了其中一个木讷男子两个漏风大巴掌,咬牙切齿低低训道:“老子让你找个合适的地方!你竟敢……他娘的,不想活了?”

木讷男子吓的脸都青了,曲膝想跪,抬眼瞄了圈四周,垂着手一声不敢吭,一动不敢动。

“我是来找你谈谈这生意的,这门路,我能替你搭一搭。”陈眙看三人这作派,心里放松下来,下意识的瞄着四周,往和气男子靠了靠,低低说了句。

第四百三十六章 明智

一大早上,黄清泉黄府尹就头大如斗。

他刚在衙门口下了车,就有状子递进来了,递状子的是个刚到京城、准备考春闱的穷士子张成林,告一个叫裘二的,伙同罗尚书身边的管事吴贵卖春闱号房谋取暴利。

黄府尹一目看完,就觉得眼前一黑,这倒霉事儿,怎么又找到他头上了?

头一个反应,这案子不能归他管,别说春闱,就是秋闱,这营私舞弊什么的,也轮不着他管。

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要是不接这状子,这张成林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他能服气?不服就得鸣,这一鸣一叫,立刻就得闹大了,到时候,只怕朝中那些人,就得把这件事归罪到他头上,也确实得算是他的错,说他个处事不周算良心话,说一句居心不良,也不算过。

黄清泉作为京城府尹,对朝中动静局势,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的不少,如今朝中两党日益壮大,这一回春闱主考到现在定不下来,还不是这两派儿较劲没较出胜负,这事儿一闹出来,这胜负可立刻就出来了,自己岂不是当了冲头。

可这状子接下来怎么办?审?审了没事还好,万一审出来什么事儿怎么办?

拖?就怕这案子有人暗中盯着,就算没人盯着,这愣头青张成林只怕也不肯让他拖,他告的是春闱卖号房的事儿,离春闱可没几天了,他拖了,这张成林指定得闹,那还不如推出去呢。

审,还是得审,照常例小心的办……

黄府尹拿定了主意,打发走张成林,叫了吴推官进来,将状子推到吴推官面前,示意他看。

吴推官一目十行扫完,眼前一黑,这倒霉事儿!

“我仔细想过了,这案子不能不接,不能不审。”黄府尹上身前倾,隔着桌子,和吴推官低低耳语,“让老周亲自走一趟,把这个裘二请进府尹,记着,别锁也别拿,就客客气气,找个借口,悄悄儿的请进来,我来问他。”

吴推官一边听一边点头。

“你呢,现在就去寻一趟罗尚书,把这状子的事告诉他,问他身边有没有一个叫吴贵的,要是有……”黄府尹干笑几声,“罗尚书那样的聪明人。”

“行,我这就去。府尊,您说,这张状子后头……”吴推官手指不停的点着那张状纸,“这主考不主考的,听说闹的厉害。”

“唉,这后头,谁知道水有多深,咱们就案论案,一句不多问,一步不多走,绝不能多查,这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就这样,你赶紧去吧,多交待老周一句,一定要悄悄儿的,要客气。”

吴推官连声答应了出来,先去找衙役头儿老周交待了差使,和老周一前一后出了衙门,老周去找这个叫裘二的,吴推官径直往工部去寻罗尚书。

罗尚书送走吴推官,立刻叫了吴贵进来,吴贵听罗尚书问到号房的事,脸就青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有错,老爷,不是小人的事,是……老爷您听小的说,昨天天擦黑的时候,陈家五少爷突然过来寻小的,问小的当初侍候老爷在杭城的时候,主考秋闱时,那号房是怎么卖的,小的被五少爷这话吓了一跳,说绝没有这样的事,这话可不能乱说,昨儿晚上老爷一直忙到半夜,小的又没当值,就想着今天再找机会跟老爷禀报这事,是小的大意了。”

吴贵趴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罗尚书的脸也青了,吴推官那些话,他刚才并没在意,他府上不会有这样的事,这事儿,要么是无中生有,要么,就是有人想抹黑他,现在,这事儿可说不准了,退一万步,就算是抹黑,这一把乌墨,他只怕逃不掉了……

老周没找到这个裘二,只在贡院旁边的茶坊里,找到了裘二两个兄弟张大张二,将这两个兄弟客客气气请进京府衙门。

张大张二人如其长相,木讷憨直,黄府尹问什么,两人就答什么,随身带的一包收据欠据,也都摊了出来。

头一回,黄府尹因为疑犯过于实诚,而无语凝噎。就不能咬死不认诡言狡辩几句么?这两只蠢货只要说一句没有,他立刻就能放人结案,现在,这案子怎么结?

好在罗尚书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他这边刚问完张大张二,吴贵就到了,陪笑转了罗尚书的陪罪致意,是陈家几位少爷闲极无聊,开玩笑过了头,拿这事捉弄士子,他已经去了陈家,必定妥善解决这桩恶作剧过了头的事儿。

黄府尹顺水推舟,将张大张二和那抱东西暂借给了吴贵。

罗尚书忙了一天,半天查清前因后果,让儿子罗四爷找了趟那位张成林,诚恳道歉,再三陪罪。

可那位裘二,却查无可查,他是两天前凭空出现的,今天一早,又凭空消失了。张大和张二,倒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做零工为生,这些年,雇他们兄弟俩做什么的都有,兄弟两个早就对什么都见怪不怪了,问什么说什么,可他们俩什么都不知道啊。

罗尚书几乎一夜没睡,这件事儿,从头到脚都滴着阴谋,这背后是谁他暂时不知道,可目的却十分明白:春闱主考!

陈眙写的那张欠据,没在张大和张二那一堆东西里……

这主考,还是算了,再争下去,只怕要因小失大。罗尚书前思后想了一夜,拿定了主意。

几天后,旨意颁下来,春闱主考点了侯明理,郭胜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儿太急太粗糙,好在姑娘保佑,还是顺顺当当办下来了。

永宁伯府里,严夫人再次紧张无比,六哥儿这一趟春闱要是能顺顺当当考出来,这个家,今后几十年的根基,就算打牢了,要是二哥儿和四哥儿也能考中一个就好了,三甲也行啊……

李文山还在江南,进龙门那天,郭胜和徐焕半夜就到了永宁伯府,阮十七、唐家贤和陆仪晚了一个来时辰,也赶了过来,接了三人,会合了丁泽安,说说笑笑将三人送到龙门。

阮十七拍着李文岚的肩膀,“就你这学问文章,随便写写就行了,别当回事,我就是这样。”

连李文岚在内,四个人整齐的四张鄙夷脸,谁也没理阮十七,提着考篮依次进去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春天

午后,约摸着秦王该回来了,李夏吩咐富贵赶车,往秦王府去。

秦王刚换好便服,忙一路迎出来,刚出了书房院门,就看到李夏带着端砚,指点着两边已经勃勃盎然的春意,说笑着过来。

秦王慢住脚步,目不转睛的看着已经换了春衫的李夏,柳绿裙衫,竹青褙子,仿佛整个春天迎着他过来。

“你怎么来了?”迎着扑面而来的春意,秦王突然一阵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是说,你不是说以后要少来吗。”

“想和你说说话儿了,你这话,是嫌我来的太多,烦着你了?”李夏斜着秦王。

“怎么会?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巴不得现在就是八月,度日如年,怎么会呢?”秦王话没说完,低头失笑,“看到你一路过来,有点儿失神了。”

“现在忙不忙?”李夏一边笑,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秦王的衣袖,拉着他转过身。

“不忙,去园子里逛逛?”秦王顺着衣袖转过身,和李夏并肩,往后面园子过去。

“前天在我们后园子里逛,这些树芽还是似有似无的绿意,今天就新绿一片了,你这园子比我们家园子春色浓多了。”李夏松开秦王的衣袖,指着远远近近,成片成团,生机勃勃的浅嫩新绿,一年之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几天里,这样蓬勃而发,无法压抑的生机和绿色。

“咱们的园子。”秦王先纠正了句,顿了顿,声音落低下去,“看到你,就看不到春色了。”

李夏拖着声音,慢慢噢了一声,“那我教你看,看那里,绿的象雾一样,看到了吧?多好看。”

秦王低头看着李夏,“看到了,好看极了。”

李夏没回头,抬手往上,准确的推在秦王的下巴上,“往那儿看。”

“好好好,看到了,你这支翠玉掩鬓真好看,是今年的新样式?”秦王又低下头,“今天的花钿也特别好看,你最近花钿用的多了。”

“不但用得多,还都是金银的,又硬又重。”李夏抬手按在眉间的花钿上,叹着气,“都是大伯娘让人做的,说我老皱眉,川字纹都要出来了,你看看这花钿贴的,你看,没法皱眉了。”

李夏指着自己的眉间,皱眉给秦王看。

“为什么总是皱眉?因为……”秦王仔细看着李夏眉间,关切的皱起了眉。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看你也皱眉了,大伯娘就是太讲究了,其实我这一年两年已经不怎么皱眉了。女人么,都是这样,大伯娘这两年可害怕皱纹了,回回一照镜子就想皱眉,刚要皱眉赶紧用手指这么撑开,前儿还跟阿娘后悔,说年青时候不知道保养,脾气发的多,笑的也太多,所以现在皱纹全出来了。”

秦王失笑出声,“你大伯娘,快六十了吧?”

“哎!”李夏手指点在秦王胸前,极其认真的警告道:“我告诉你啊,千万别在大伯娘面前说快六十,高寿什么什么的话,说她年纪,要说五十出头,还要加一句,大伯娘看着也就四十左右。”

秦王笑的肩膀拉动,“你大伯娘……何至于!阿娘倒不在意这个,对了,前儿听几个太医说保养的法子,要不,我让人抄几个给你大伯娘送去?”

“别抄方子,做好了给大伯娘送去,多送几样,大伯娘肯定高兴。”李夏拍手赞成。

秦王一边笑个不停,一边招手叫过远远跟着的可喜,吩咐他找个妥当人,去寻太医正抄些好用的养颜防皱的秘方来。

“上回和大伯娘,还有七姐姐一起进宫,一出来,大伯娘就感叹,说苏贵妃这过了年也四十了,可看着还跟二十出头差不多,真是天生丽质。”李夏看着秦王吩咐好,一边接着信步往前,一边笑道,“七姐姐就说,她记的清清楚楚,大伯娘四十出头的时候,也跟苏贵妃一样,看着最多二十出头。”

秦王一根眉毛挑起,这话不怎么对吧……

李夏侧头看了眼秦王,“大伯娘说七姐姐胡说八道,七姐姐生下来的时候,她都三十六七岁了,七姐姐说她从小智慧过人,大伯娘四十岁的时候,她都五六岁了,记的清楚着呢。大伯娘说:阿夏要说记得,那肯定是真记得,你要说记得,指定是胡说八道脸皮厚。”

“你头一次见你大伯娘,就是江宁府我第一次见你那回?”秦王笑了一阵子,看着李夏问道。

李夏点头。

“那一次的事,你还记得吗?”秦王微微有些屏气问道。

“当然记得。”李夏叹了口气,能不记得么,她当时吓个半死。

“怎么叹气?那一回,你好象吓着了,你说是……太好看了?”秦王含糊了中间一句,他一直觉得她这个太好看了,说的是他,可明明阿凤比他好看的多……

“对啊,你知道我是在太原府长大的,长到五岁那年,看到的最好看的人,除了五哥就是六哥……”李夏说到她六哥,卡住了,她六哥从小儿长到现在,那份好看还没有第二人,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秦王看着卡壳卡的连连眨眼的李夏,赶紧忍着笑替她解围,“你六哥那时候还小,小孩子看小孩子,看不出好看不好看。”

“对对对,就是这样。”李夏赶紧顺势下台阶,“也不全是好看,金拙言那时候太杀气腾腾,我那时候不知道气势这两个字,就觉得他象个凶神,太吓人了,不过幸好有你,看到你就不害怕了。”

“你那时候不让我抱,只让阿凤抱。”秦王慢吞吞的声调里,透着隐隐约约的怨念。

“那时候,就阿凤是大人啊。”李夏一步跳到秦王对面,瞄了眼四周,笑眯眯道:“要不你现在抱一抱?”

秦王被李夏这一句话呛的一张脸通红,“别这样,还没成亲呢。让人看到……”秦王慌乱无比的避开李夏的目光,想往后退,又觉得退后好象不妥当,不后退,眼前的阿夏仿佛炙热的太阳一般,烤的他浑身燥热汗水透背。

第四百三十八章 观和做

李夏往后退了一步,笑的弯了腰,秦王被她笑的一脸无奈,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咱们好好说话,别闹,让人看到不好。”

“好。”李夏答应的干脆爽快,她今天来,是想找机会和他说些要紧的事。

秦王却迟疑不定了,紧赶两步,和李夏并肩,探头往前,回眼看李夏的神色。

“你看什么?”李夏迎着他探究的目光问道。

“看你生气了没有。”秦王看她气色至少不差,心里放松了不少。

“嗯,生气了。”李夏收了笑容,抬起下巴。

“那我给你陪个不是。”秦王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拱手欠身。

“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陪什么不是啊。”李夏抖着帕子,一脸嫌弃。

“让你不高兴了,就是大错。”秦王稍稍弯下腰,挨近李夏,压低声音道:“等成了亲,你说怎么抱就怎么抱。”

李夏侧头斜着他,哈了一声,秦王笑了片刻,叹了口气,“我今天把阿娘惹生气了。”

“嗯?”李夏眉梢微挑,“娘娘怎么会跟你生气?真生气了?”

“嗯。”秦王神情有些黯然,露出丝苦笑,“阿娘问我有什么打算。”

李夏拖着尾声,噢了一声,这话,她也正想问他呢。

“阿娘这份执念,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咱们走上这大逆不道的不归路呢?况且,皇上子嗣繁盛……”后面的话,秦王没再说下去,这繁盛的子嗣,是横在这条不归路上的人命和累累白骨。

“娘娘很明理。”李夏沉默了片刻,声音落低,秦王低低嗯了一声,他阿娘的睿智明理,连朝臣都是公认的。

“也从不迁怒。”李夏看向秦王,“我觉得,娘娘这么做,必定有非要这么做的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秦王沉默了。

“要是不走这条路,你打算怎么办?”李夏拉了拉秦王的衣袖,进了旁边一间亭子。

秦王露出丝苦笑。

“咱们现在,是活在娘娘的庇佑之下,可娘娘快七十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之后呢?我是觉得,咱们真要撒手就做个富贵闲人,只怕……”李夏拖长声音,“咱们都不用担心皇上之后怎么办。”

秦王神情阴郁,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皇上对他的情感,经不起任何风波,他这座王府,只怕撑不到皇上百年之后。

“就算运气好,撑过去了,太子即位,或是老二即位,会怎么样?”李夏嘿笑了几声,“要么,咱们扶一个小皇帝,可这摄政王,好象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人家杀尽满门,要么,杀了再扶,也一样大逆不道啊。”

秦王想笑却又叹了口气,“你跟阿娘常说一样的话。”

李夏的目光从秦王身上移开,看着亭子外的绿芽,抿着嘴儿笑,她没有辜负过娘娘的教导啊。

“那你有什么打算?”李夏收回目光,看着秦王问道。

“这两三年,咱们收手退步,上岸观火,太子和老二分争朝臣,日益势强,如今两家势均力敌,争抢越来越烈,上一科春闱主考是郑志远,这一科,就是侯明理。”秦王声音低而沉,“这样的局势不能持久,可皇上春秋正盛,先看看他们争斗的怎么样。”

沉默片刻,李夏嗯了一声,看着远处快要落近地平线的夕阳,站了起来,“天儿不早,我走了。”

“我送你。”秦王跟着站起来。

“阿夏。”出亭子走了七八步,秦王叫了声,李夏回头,秦王迎着她的目光,犹豫了下,“我不是怕,是怕你……”

“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要怕我?”李夏歪曲着秦王的话意,一步迈出,又顿住,将手伸到秦王手里,“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也不怕你怎么样,反正,你要是万一什么的,我是要跟你一起的。”

李夏轻轻呸了一口,“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我只害怕不能跟你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怕。”

“阿夏。”秦王喉咙微哽,突然伸手抱住李夏,用力搂了搂,立刻松开,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越过李夏,指着前方,“咱们赶紧走,天儿不早了。”

李夏出了秦王府,歪在靠枕里,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出神。

今年是治平二十六年,这治平的年号,从前可不长,娘娘离七十岁也没几年了,就算和从前不一样,人活七十也是古来稀,太后要是没了,她和他立刻就会艰难起来。

皇上春秋正盛,可她和他却没有大把的时间。

坐观虎斗,可这斗,可不能全由着他们。

李夏挪了挪,示意端砚倒杯茶给她,双手握着茶,一件件想着这一阵子朝中大小事,官员的升黜调免……

想到新任江阴府尹马怀德,李夏心里微微一动,江阴府,江阴军……

从前东南海患暴发,到拖无可拖,逼得她不得不南北同时用兵,暴发的起点,是海匪利宁纠结了几股海匪,攻击江阴军,不过一百多海匪,竟将江阴军屠杀到溃散崩塌,掌管江阴军的冯福海全家被屠杀的鸡犬无存。

地方驻军的溃烂被这场偷袭捅开,海匪从此对帝国驻军全无惧意,烧杀抢掠,横行无忌,整个东南都陷入了混乱中……

几年后,阮谨瑜将利宁的人头送进京城,随着人头呈到她面前的,还有一包诉状,证物,和阮谨瑜的一份折子。

利宁是江阴人,家里有两三条海船来往海上,家资巨富,利家的祖坟宗祠,在太湖边上的一座小山上,离江阴军屯田不远,冯福海看中了利家祖坟所在的小山,风水宝地,托人探话求转被拒后,勾连全氏兄弟,借着大小弓,将利家祠田,和那座小山强行量进江阴军屯田内。

利家银子有的是,到处撒钱求公道,冯福海干脆借着海匪的名义,屠了利家,利家连主带仆二百多人,只有利宁当天往江阴市舶司办事,得了信儿,连夜出海而逃。

冯福海冒名海匪屠了利家,就是二十六年春天的事,看中那座小山,应该是一年多两年前的事,这会儿大小弓早就不可用了,海匪也清剿干净了,那冯福海这一回又看中那块坟地了吗?

“先去寻郭先生。”李夏敲了下车厢板,吩咐富贵。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名符其实的探花

富贵赶着车,从后院大车门进去,郭胜出来的很快,李夏下了车,转过影壁,声音压到最低,“江阴府尹委了马怀德?”

“是,苏相的门生,和苏烨也十分投契。”郭胜忙欠身应道。

“嗯,江阴军将军冯福海是子承父职?”

“是,冯福海是太子一系,冯福海的大女儿嫁进了江家,不过不在京城,一直在明州。”郭胜眼睛有亮光微微闪动。

“江阴有个富户,姓利,家里好象有几条海船,利家祖坟地和祭田离江阴军屯田不远,利家祖坟所在,据说是块风水宝地,让人去打听打听利家这块坟地,有什么事儿没有,悄悄儿的。”李夏的吩咐简洁而含义万千。

“让磐石派个人跑一趟?”郭胜见李夏转身就走,急忙紧跟一步,请示了一句。

“你自己安排。”李夏答了句,出来上了车,回去永宁伯府了。

郭胜没往外送,紧挨影壁站着,看着车子出门走了,呆站了片刻,突然猛的抽了口气,姑娘歇了这两三年,现在主动出手,只怕以后都是大事!

江阴府尹马怀德,江阴军冯福海,一个苏党,一个太子党……

郭胜眼睛微眯,嘿笑了几声,一个转身,大步流星直奔回去,挑了个嘴巴紧脚程快的,吩咐他立刻启程,往平江府寻胡磐石吩咐差使。

十六日李文岚等人蓬头垢面的出来,回家痛痛快快洗干净,倒头就睡,好好歇了几天缓过了精神,贡试的榜文就贴了出来,李文岚高居前列,李文栎,李文松,和丁泽安都落了榜。

严夫人失望是有点,不过她原本的希望就抱的极少,这失望也就有限,一杯茶喝下去,就也淡定了,吩咐李文岚好好准备殿试,叫了李文松和李文栎过去,看着两人道:“叫你们来,是要跟你们商量商量你们两个这前程的事,算上这回,栎哥儿考了三回还是四回了?”

李文栎惭愧无比的垂下头。

“我不是责备你。”严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贡士毕竟极少,栎哥儿今年三十三了吧?松哥儿也快三十了,总不能一辈子吊死在科考这棵树上。阿夏成亲的时候,咱们府上该有几个恩荫,前儿阿夏说了,大约能有一个从七品,一个正八品上,你们两个看看,是接着考呢,还是受了这个恩荫。”

李文松看向哥哥李文栎,李文栎紧拧着眉,犹豫不定,李文松倒干脆,看着严夫人摊手苦笑道:“我还是恩荫算了,这个举人,也是因为运道好,事先背了不少岚哥儿和山哥儿写的文章,有一篇正好拿来用,要是凭我自己写,只怕秋闱这个坎都过不去。我才能有限,有个正八品上的起点,往后多努力些,有王府,还有山哥儿他们照应着,到老了能做到四五品……”

李文松看着严夫人,陪着笑,带着几分小意,“只要阿娘不嫌弃,我自己就知足了。”

“阿娘嫌弃你做什么?”严夫人想笑,又叹了口气,“就是戏文上的满床笏,也没有个个都是一品二品的,你自己觉得好就好。你呢?”严夫人看向李文栎。

“我……”李文栎看了严夫人一眼,又忙避开,有几分含糊道:“还想再试试,要是下一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