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事情彻底转变了方向。
小皇帝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这里,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的这里,方启文会成为最大的罪人,就算他以雷霆手段登基,但是杀掉侄儿先帝的这种事情,肯定会让他一生被诟病。
这是一个庞大的阴谋,方启文不知道敌人是谁,但心里面仍然有些胆寒。他自诩自己已经是大晋最有权势的人,但是现在,他的天空之中,出现了一片阴影,笼罩了他。
这件事情,就算他知道整件事情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他都必须出手隐瞒,这就是,他分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却还是不得不选择跳下这个坑!磨碎了牙和着血也得往下吞!
方启文暗恨不已,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完的,幕后那个人,他肯定会找出来!
第二日,朝中大臣上朝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龙椅之上并无陛下的身影。
这段时间,虽然小皇帝实在是没有什么作为一国之君的担当,但是基本的东西还是没有缺,比如说早朝,这代表着一个皇帝的基本操行,他没有少,每日早朝都没有缺席过的。
可现在,他却没有出现在早朝之上。
忠诚于方启文的大臣自然并无异议,可整个朝堂还不是方启文的一言堂,有的纯粹是他的政治对头,有的则是忠诚的老臣。
所有质疑的目光全部看向了方启文——
“陛下呢?”
“为何陛下没有上早朝?”
“摄政王肯定是知道的吧!”
方启文显露出了难得的淡定,所有人的质疑并没有动摇到他,他更没有表露出丝毫心思,沉着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陛下近日身体不适,早朝有本王主持。”
“陛下身体哪里不适?王爷又如何得知!”一个性情刚烈的老臣开口便道。
方启文也没有发怒,缓缓道来:“昨夜我从太极殿专门去看了陛下,那会儿他便高烧不起,这时候正卧病在场,难道李卿还要让陛下拖着病体来上朝?”
到后面,已经是怒喝了。
姓李的大臣皱皱眉,退了下去。
早朝一切继续,只是气氛多少有些诡异,有些人相信了这个说法,但有些人,却从其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章140 冤杀大案
一场腥风血雨,就此掀开。
摄政王方启文,在朝中设立拱卫司,职位七品,管巡查缉捕之职,表面上看起来无关重要,实则直掌生杀大权,因为所谓拱卫司,可越过任何官员,直接向皇帝负责。说白了,也就是向摄政王负责,所谓的拱卫司,也不过是摄政王手中的一条鹰犬罢了。
拱卫司设立之初,迅速就被塞入了很多人,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些人就是摄政王方启文塞进去的自己人,将暗处的那些人转到的明处,也算是在为自己争权夺利。
他们没有怎么在乎,也没有预料到这为他们看不起的拱卫司,后来会为自己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朝廷中总是有一些隐性规则存在的,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来,但大家暗地里面都会遵守,所以说无论这些朝臣,是否与摄政王对立,都没有担心过摄政王会搞暗中动作迫害自己的想法。
可他们不知道,如今的方启文,只不过是被逼急了要跳墙的狗。
大晋末年,摄政王方启文所设拱卫司,冤杀朝中大臣一百三十六人,牵连之广,共有两千八百二十人被杀,也是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大冤案,摄政王方启文之名,也以这种方式,永载史册。
不过,这场冤案,仅仅是一个开始。
不是没有朝中大臣向摄政王提出强烈的反对。
不是没有人激动地要求要面见陛下。
不是没有人以死相逼撞死在大殿金柱上。
不是没有人忌惮摄政王转投在他的麾下。
整个大晋朝堂,原本就因为图勒之战而陷入了焦虑之中,现在摄政王的血腥手段,更是让他们宛如乌云罩头,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下一刻大难临头的就是自己。
当曾经做过摄政王与先帝的老师杨老,跪在金殿之上,字字诛心,言言泣血地指责摄政王,一贯尊师重道的摄政王这次却没有丝毫犹豫,心似钢铁,毫不动摇地说出了让杨老告老的话。
杨老本来是摄政王十分尊重的人,再加上曾经的帝师身份,所以地位超然,一直以来都受到了天下的尊敬。一般杨老说的话,摄政王都是不会拒绝的。
可这一次,他的态度,代表了一切。
杨老心灰意冷回了老家,而大晋其他的朝臣也算是彻底明白了摄政王的态度。
方启文想要当皇帝。
一开始,他想要当名垂千古、万国来朝的盛世明君。
但是后来,无论是被皇兄坐了龙椅,还是幕后那个至今都没有查出来的人,操纵一切针对他策划了一系列的阴谋,甚至是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的图勒之战,都让他的理想,渐渐偏离了现实。
某些地方变了,可根本还是没有变的。
方启文还是想要当皇帝,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就算是血流成河,恶名千古,他也要当上皇帝,那个位置,一定是属于他的!
如今的方启文,心态已经进入了一种癫狂和病态中了,如果说以前他还有理智,那么现在,他已经彻底丢失理智这种东西,只抱着一股执念,手段狠辣,六亲不认。
挡他道者,杀无赦!
幸好的是,沈家并没有受到牵连。
并不仅仅是因为方启文仅存的一点理智,知道沈国公府沾染不得,更因为如今沈崇之还征战在外,图勒之战虽然节节败退,但是胜负未定,他如果这会儿动了沈家,就相当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方启文已经觉得自己输得很难看了,他不想输得更难看。
沈家幸免于难,沈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可沈晏却没有这种感觉,这几天她的心情越发的沉重,总觉得,朝中所有的变故,都是跟楚苍越有关的。
这次被抄家的大臣中,本来还有几家是与她熟识的贵女,她以前举办宴会的时候,也邀请来过的,可这一次,因为举家被抄,这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贵女,却被充入了教坊司,纳入贱籍,终身不得出来,可谓是一夜之间,便从云端跌入了泥泞,这变故无论是落在谁的身上,恐怕都会逼得人发疯。
沈晏已经听说有几位,与家中女性长辈一起上吊自杀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沈晏甚至还想得起前段时间她们聚在一起开赏花宴的时候,她们天真烂漫的美丽笑脸,转眼之间,这些都成了回忆。
她还是没有忍住去找了楚苍越。
自从上次她跟楚苍越说了一番决绝的话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楚苍越了,不知道楚苍越是不是为了谋划天下太忙了,也没有来主动找过沈晏,两人在一座府邸之中,却拒绝见面了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要说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那碗药了。
楚苍越的身体越发的好转,寒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还有一些余毒需要调养,沈晏的血也用的不多,从以前的三天一次,到现在的十天一次。
不用出血的沈晏,脸色也看着好了不少。
所以,楚苍越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笑道:“你看起来气色很好,我就放心了。”
他语气间仍旧亲昵,一点儿也没有分别好些天,两人状态近乎冷战的感觉,仿佛两人昨天在坐在一起言笑晏晏,今天再见,没有丝毫生疏。
沈晏看到他这幅样子,几乎也没了脾气,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本来目的。
“朝中如今的变故,跟你有关吗?”大概是因为之前楚苍越的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晏的态度怎么也强硬不起来,好好的质问,结果变成了寻常的疑问。
楚苍越恍若未觉,拉着沈晏坐下来,将茶杯递给她:“尝尝我才派人送过来的新茶,是我自己研制的品种,名为繁星。”
沈晏喝了一口,味道果然让她惊艳。
但她很快正了正脸色:“楚苍越,我在问你。”
楚苍越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嗯,我听到了。没错,这件事情,是我背后在推动。”
比如他的人杀掉了小皇帝,比如他的人迷倒了摄政王,如今朝堂上的惶恐不安、血雨腥风,的确从根本上就与他脱不了关系。
沈晏见他这么淡然,语气有几分激动:“难道你就不觉得后悔?这死去的是数千条的人命!活生生,有父有母的人!”
楚苍越慵懒地抬眼看了她一下:“权力的脚下原本就是鲜血,权力的味道原本就是鲜血的味道,王座就是要用人命来铸就,方启文现在就是在做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未来的他,也会这样做。
“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沈晏抿了抿唇,眼中忽然闪现泪光,“那…沈家呢?”那我呢?你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考虑到我?
其实沈晏并不在乎那些人,她没有悲悯世人、心怀天下到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去质问楚苍越的地步,她真正在意的,是楚苍越是否将沈家放在心上过,是否将她放在心上过。
沈晏知道这次有多么的危险,也知道摄政王对沈家的敌意有多么的浓厚,若不是他还忌惮爷爷在世,恐怕早就已经对爷爷动手了。
楚苍越在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到沈家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沈晏有些心冷,眼底尽是一片黯淡光芒。
楚苍越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抚摸沈晏柔软的发丝,嘴边噙着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仿佛他已经将天下都掌控在了手中。
沈晏没有拂开他的手,只是静静的,垂着眼眸。
“晏晏,你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有何等重要,你,我会保护好的,沈家,我也会保护好的。”他轻声许下诺言。
沈晏深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相信他,也没有说怀疑他,只是站起来离开。
楚苍越看着她的背影,笑着低语:“我都说过,你逃不掉的。”
这场腥风血雨,到底还是有一个尽头的。
当沈崇之等为将军的四路大军还在图勒战场上奋勇拼杀的时候,宫中传出皇帝旨意,禅位于皇叔摄政王方启文。
此言一出,震惊天下。
先不说这道旨意有多么的名不正言不顺,皇帝圣旨出,却不见皇帝踪影,问摄政王,摄政王便说陛下已经选择出门远游,远离世事了,可这话能有多少人信?
以至于已经有传闻开始说,皇帝陛下实则被摄政王谋害,惨死在宫中,所谓禅位旨意,不过是摄政王一手导演的罢了。
可是,他们说归说,只是暗地里说,明面上是没有人摆出来的,确切地说,是没有人敢。
之前摄政王冤杀了那么多人还历历在目,这会儿谁敢去触摄政王的霉头?
于是,在这样荒谬而可笑,世人皆知只是谎言的前提下,摄政王最终还是突破了一切屏障,终于确立登基为帝,整个国朝开始为了时隔不到三年的再一次登基大典而作准备,准备时间因为摄政王的要求而大大缩短,具体定在了三月之后的一个大吉之日。
方启文的心总算是安了一半,一切都算是顺利,只是一个从未露面的幕后人,让这个过程增添了不确定性。
章141 泛舟湖上
“这是要去哪里?”沈晏抬手拉起窗布,马车外正是细雨蒙蒙之时。
她轻轻吸了口气,冰凉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落在脸上,湿湿润润的冰凉之意,沁人心脾,还带着微微甜意。
路上的行人举着伞,来去匆匆,寥寥无几,而沈晏身下的马车,普通平凡,摇摇晃晃地慢悠悠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楚苍越说想和她一起出去,沈晏没有多想,迷迷糊糊就答应下来,可出门了上了马车才觉得不对——我不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正在和楚苍越冷战吗?可他为什么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约我出门?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难道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沈晏被弄得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所以然,只能问楚苍越,语气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我不是说不理你了吗?”
楚苍越一脸无辜地看她:“哦?是吗?”一副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过的模样,伪装水平真是惟妙惟肖!
沈晏咬了咬唇,心里隐约有些不爽。
为什么楚苍越现在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一个任性闹别扭的小女孩儿!
当然,如果楚苍越听到了她心里面的想法,绝对会点头——没错,你现在就是一个任性闹别扭的小女孩儿。
他在说这句话的语气的时候,一定是无奈又宠溺的,仿佛一个包容小孩儿的宽容大人。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车外充当马夫的楚苍越身边的老仆压低声音说道。
沈晏也对这位老仆非常的好奇,以前几乎没有见过,这几天突然就冒出来呆在了楚苍越的身边,而且沈晏作为作为武道高手,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看似平凡苍老的老仆,那干瘦的身子下,隐藏着的庞大力量。
这绝对是一名高手,难道是来自于逍遥庄?
沈晏倒是猜对了。
沈晏下马车的时候,楚苍越已经撑着伞在马车外等她了,他一身雪袍不染尘埃,骨节分明的大手举着一把古雅纸伞,竹制的伞柄下缀着一枚玉鱼吊坠,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温润冰凉,在沈晏面前,展露了自己所有温柔缱绻的一面。
沈晏提着裙摆轻轻跳了下来,绣花鞋踩在积水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小小的泥水滴。
她低头一看,皱了皱眉:“你的衣服弄脏了。”雪袍下摆落了几颗泥水,分外明显。
楚苍越不甚在意地笑笑:“无碍…你看这里。”
沈晏一回头,才发现,原来马车停着的地方,是南山下的镜湖。
这是沈晏第一次看到雨中的镜湖,平时本就波光潋滟美不胜收的镜湖,在细雨之中,又展露出了另外的一面,是如同姑苏美女一般,轻纱遮面,含羞带怯的温婉女子,一颦一笑皆是诗意。
他们就站在镜湖旁边,而不远处的湖面上,停着一叶小舟,素雅明净,竹制镂窗搭着浅色青花窗布,船身是用结实木料做成,干净的木制地板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如当初沈晏第一次在那燕河之上遇见楚苍越的时候,他坐的那一艘船,虽然沈晏知道不是同一膄船,可每一处细节,都一模一样。
“上船吧。”楚苍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晏顿了顿,迈出了脚步。
小舟甲板上因为细雨已经湿润,但是船舱内还是温暖干燥的,而且一看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木制小几上面摆放着燃着松香的香炉,素净碎花的软垫舒适而柔软,旁边还放着一系列的茶道用具,船舱内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件件精致,有条不紊。
沈晏和楚苍越上船之后,那老仆也跟着上了船,随手捞起挂在船舱外的一件蓑衣,披在身上,带着斗笠,拿起船桨开始摇船。
小舟慢慢离开岸边,朝着湖中央而去。
沈晏在软垫上跪坐下来,探头看了看外面静静摇船的老仆,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扑哧一笑。
楚苍越扫了她一眼,无奈道:“当初我摇船的样子,不至于这么好笑吧。”他当然知道沈晏想起了什么。
沈晏抿了抿唇,原本想要继续沉默,但还是没有按捺住:“你知道当时你一个穿金戴玉的贵公子摇船,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吗?”
楚苍越低头看了看自己:“穿金戴玉?有这么庸俗?”
“相差无几。”沈晏煞有介事地说,自己想着想着,又笑眯了眼。
只是开心,没有那些烦扰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这里太过于安宁纯净,让她的心也抛却了一切的杂念,只留下最单纯的开心。
楚苍越看到她笑,自己的心情也愉悦起来。
这些天虽然不说,但沈晏对他的故意疏离,他心底还是不怎么好受的。只是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说出来,所以只能让沈晏误会一下了。
没关系,他只要知道能够把握住她的未来就好了。
楚苍越温和地看着沈晏细致的眉眼,似乎要将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牢牢记在心里,眼角眉梢,尽是一片缱绻温柔。
小舟停在湖中央的时候,外面的小雨停了一会儿。
楚苍越这便站起来:“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吧,听说镜湖的湖鲜味道很不错。”他说着,居然已经开始在挽衣袖了。
沈晏也腾地站起来,惊讶道:“难道你准备亲手捞鱼?”
楚苍越笑笑不说话,可是他的动作却已经代表了一切。
楚苍越走出了船舱,站在甲板般,凝神观察了一会儿。
沈晏也溜到他身边站好,有些紧张地小声问,生怕打扰了湖中的鱼让楚苍越的抓鱼行动失败。
“你有经验吗?是下水还是直接捞?你都不用什么工具?”沈晏一脸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新手的表情望着楚苍越。
楚苍越默了默,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蹲了下来,也没拿什么捞鱼的工具,就这样赤手伸进了水里面,手指微勾,轻轻搅动湖水,以他的手指为中心,荡开圈圈的淡淡涟漪,逐渐扩散开来。
沈晏屏气凝神,似乎听到了湖水之下,鱼儿的蠢蠢欲动,几乎要跃出水面一般的兴奋?
估计是自己的错觉吧。沈晏想着。
可下一刻,楚苍越探手而出,快若闪电,眨眼之间,手中便已经抓住了一条巴掌大的银色小鱼,鳞片细碎严密,体形细窄纤长,正是镜湖特产的银鱼!
沈晏瞪大了眼睛,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她也不是傻蛋,很快就明白了楚苍越使用的招数——用玄功冰气来抓鱼,这跟用宝刀来切肉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