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不安的还有妻子,这三年她都怎么睡一个安稳觉,前半年总是半夜哭着哭着就醒了,后来她怀中抱着宝宝小时用的襁褓,才能够安稳睡觉,之后睡觉便总是离不了宝宝的东西,不然便会噩梦惊醒。

为此,妻子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

沈崇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本来他现在很想去看看穆海柔,但是她刚刚午睡不久,这是她难得的一次午睡,沈崇之不想去打扰她,便只能作罢。

只是心里烦闷,他便捞起长枪,在宽阔的院子中练了起来。

挥洒着汗水的时候,沈崇之总算是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

这会儿,旁里突然出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何人!”沈崇之厉声喝道,抬手便一枪刺向对方,毫不留情,出手致命!

而那黑衣人,准确来说是披着黑色斗篷,还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也不知道他的斗篷中是什么大大的一坨,而他面对沈崇之来势猛烈的一枪,竟然毫不避闪,只是微微侧过身子,抬手挥出一掌。

冷气凝结成冰色长河,几乎冻结住沈崇之的一枪。

这也给了那黑衣人说话的机会。

“是沈崇之将军吧?”开口,竟然是清越的少年声音。

沈崇之皱眉:“没错,你是何人。”

“受人之托,给你送件东西。”那少年淡淡道。

沈崇之狐疑地看着对方,眼见他的确没有敌意,才相信了两分,可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收回了长枪,握在手中,问道:“什么东西?”

那人回过头来,露出怀中抱着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孩儿,消瘦娇小的女孩儿。

沈崇之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儿的正脸,但他仍然激动得微微颤抖,就算没有看到正脸,他也还是认出来了。

他的宝宝,自打出生后便一直被他捧在手中的宝宝!

沈崇之丢掉长枪,几步冲了过去,便一眼看到了那黑衣人怀中躺着的,不是自己的宝宝是谁?就算她长大了,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小心,她睡得很沉。”黑衣人道,并将睡着的沈晏递给了沈崇之。

沈崇之看着沈晏安静的睡颜,不由得微笑——仿佛多年之前,他从稳婆手中接过小小的她,那张漂亮的睡颜,对他来说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章117 物是人非

沈晏的回来,在沈府内惊起了滔天波浪,不说抱着沈晏哭得死去活来的穆海柔,忍不住红了眼睛的沈崇之与沈千祺,就连刚刚得知了这个消息的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也专门来了一趟,看到平平安安的沈晏,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无论如何也感受到了几分真切的高兴。

只是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知道传闻中生死不明的沈家大小姐归来消息的仆人,都是沈府最忠心的那些家生子,而他们断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可能。

就连当今陛下,在沈家渐渐低调起来的时候,也没有太过于关注沈家,自然不知道自己曾经亲自下了令的沈晏,居然活着回来了。

若是知道,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作为一位皇帝,他怎么会允许发现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之外的事情!

君离作为将沈晏送回来的人,自然受到了沈家的热烈款待,沈崇之亲自问他在燕京里面有没有住处,如果暂时没有的话,也可以在沈家住下来,君离自然是答应下来了…

对此,沈晏有些疑惑,开口问君离不是说在燕京有事要办吗。

君离从善如流地说起只是一些小事儿,稍费时日便可结束。

听到他这般说,沈晏怎么会还不清楚,君离说什么要去燕京顺便带自己来,都是假的骗人的,他就是为了送自己才真的来这么一趟的。

沈晏哦了一声,没有多么强烈的感受,却感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心头。

有的时候,感动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多么惊天动地,只要恰到好处,比如君离对沈晏。

回来之后,因为身体和客观的双重因素,沈晏不得不呆在府内不出门,哪里像以前那个活泼好动的她,隔几天就要出门,就算上街逛逛也好,不然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不舒坦。

但是她呆在府中,爹爹娘亲和大哥总是换着法儿地让自己开心,沈晏也不觉得无聊。

可她难免会问起曾经小伙伴们的现状,她呆在慈航静斋这三年,消息极为闭塞,对燕京的认知,也就停留在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

“你以前的那些朋友?哦,那个易家小姐挺好的,只是听说她最近一直在追一个男子,闹得燕京沸沸扬扬的,一堆的人儿看热闹。”沈千祺一边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煮茶。

沈晏哈哈大笑,苍白的脸色因此多了些许光彩:“易文怡也有倒追别人的今天?!”这年头男追女不少见,可女追男就不多见了,难怪那些八卦的家伙围起来看热闹。

“其他的几个好像就没有什么大事儿,唯有那位平安郡主安分了许多,据说在安排她的婚事。”说到这里,沈千祺就忍不住脸色发青,那平安郡主的婚事竟然问到他头上来了,而且娘还开口表示要考虑一下!

想起平安郡主那副泼辣的小霸王模样,沈千祺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想要的可是一位贤良淑德的美丽妻子!而不是一个整天活蹦乱跳的惹祸精!

幸好娘估计也考虑到最近沈家比较低调,没有打算用与皇室联姻的这种方式来博关注,最后好像还是回了这件事情。

沈晏看到他脸色不对,便猜测了几句,没一会儿就切中了重点,顿时扯着大哥笑了起来,还打趣地问他以后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嫂子。

想想她就很憧憬,大哥不会像前世那般早逝,而是可以有时间选一位适合自己的妻子,两人琴瑟和鸣,相伴到老。

沈晏突然想到沈千祺说了这么多,却还没有提及楚苍睿,要知道自己当年离开之前,也是与楚苍睿定过亲的,后来她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出来,楚苍睿会是什么感受?

“楚苍睿?”沈千祺的表情一僵,似乎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便将煮好的茶,倒了一杯给一直坐在旁边默默不语的君离,他总是不说话,让人容易忽视他的存在,“来,君离老弟,品品味道如何。”

因为君离送沈晏回来这个恩情,沈千祺已经完全将君离看作兄弟,开口亲热得很。

只是现在,就难免有几分想要转移话题的意思了。

沈晏不满地扯了扯大哥的衣袖:“大哥!”

沈千祺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年前,在你离开之后几个月,楚苍睿带着他弟弟楚苍越出海,遇上暴风雨,船被浪打翻了,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估计…凶多吉少了。”

沈晏一下就懵了——楚苍睿,还有楚苍越!

“怎么会。”楚苍越也在一起?她喃喃地说了一句,只是后半句没能够说出口,她突然就觉得心里面很难受。

沈千祺也默默不语,要知道楚苍睿可是差一点儿就成为了他的妹夫,结果…世事总是如此难料,谁知道他妹妹变成了生死不明,而楚苍睿也成了凶多吉少。

提及了楚苍睿楚苍越遇难的事情,沈晏突然就没有心情坐在外面看风景了,便要求红锦与绿柳将自己送回去——当年两个丫头成为那场变故中,为数不多没有死去的人,她们被娘亲留在了身边,后来沈晏回来,两人就又被派了过来。

三年的时光也改变了很多人,比如红锦和绿柳,她们的脸上早就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属于女人的味道和妩媚。

沈晏心里很伤感,不由得就想起了当年的那些人。

他们好些都为了保护她而死了,活下来的没几个,现在倒是还呆在沈府,而云起还是她的侍卫,云影还是她的影卫,可一切到底还是物是人非,变了太多——七夜不知所踪,天杀悄然离开,还有半夏据说也在两年前离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目的,但半夏对爹娘说过,沈晏回来的时候,她就会回来的。

沈晏突然觉得很累,她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御书房中,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米分雕玉琢的少年,一身贵气通透完全看不出来当年的那种狼狈,皇帝虽然还是当年那个皇帝,可少年却不是他在西平王府上见到的那个少年,哦,除了一双仍然如狼般孤傲狠辣的眼睛。

皇帝本来以为这颗棋子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谁知道他一心信任的沈家还是让他失望了,而这颗棋子派上用场之后,表现更是让他惊讶。

少年虽然年纪不大,可已经能够看出来未来的成就,他的手段与才能,堪为宰相!

未来皇帝有这么一个辅佐,似乎很不错。

皇帝若有所思,却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少年那双如狼的眼睛,让他不放心,就算他相信自己能够将这少年掌控在手中,可未来皇帝就不一定了,他不能让这少年成为一个隐患。

还有,棋子只能是棋子,变成人才,就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了。

“云回最近回你父亲那里看过没有?”皇帝开口问道。

沈元亦拱了拱手,表现出了几分抵触:“如果陛下需要,云回会回去看看的,只是恐怕沈将军不大乐意看到我。”

他在皇帝面前说话一贯直白,带着少年人的横冲直撞,尤其是在对待沈家态度的时候。

皇帝不仅不觉得不悦,反而乐见其成。

沈元亦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大臣都和颜悦色地与他打招呼。

在他们眼中,他是新科状元,很快就要进翰林院,而且受到了陛下的重视,恐怕未来就是整整的天子门生,他的起点就比别人高,这时候也没有人再会在意他的庶子身份,官场比一切都要现实。

老练有资本的高官大臣还不至于向沈元亦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示好,但对他的态度却绝对不会忽视,表示出了足够的尊重,而那些品级比较低的,就对沈元亦分外热情了。

没有人交沈元亦该如何与人打交道,但人情世故他仿佛生来就会,面对不同的人,他能够拿出不同的态度,却恰好切中了对方的需求点,所以在旁人眼中,小小年纪的他,已经算得上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唯有沈元亦自己,他的内里仿佛有一个冷漠到漠视一切的灵魂,冷冷地看着他老套地与每一个人打交道,说着颠倒黑白的话,冷静地一路攀登——

但他很清楚,他想要做的是什么。

三年前,沈元亦曾经在心底对自己发誓,一定要让伤害她的人,付出惨痛的血的代价。

直到今天,他的这个誓言未曾有一点动摇,并且严格按照他的计划,一点一点进行着。

他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的身份,他除了是沈府的庶子,他还是皇帝的胞弟西平王,为皇帝准备的一颗棋子,他作为一个阴谋被生下,也作为一个阴谋被养大,那些人从小给他灌输对沈家的仇恨,就是想让他成为一匹可以咬人的狼。

而现在,他这颗棋子,这匹狼派上用场了。

但这些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被他们当作一个傀儡道具的狼,会回过头来咬他们一口吧!

坐在马车内的沈元亦,露出一个嗜血狠毒的笑容,眼神亮得让人心惊。

他旁边的哑巴心腹,突然递过来一个小竹筒,里面放着纸条,用来传递消息。

章118 久别姐弟

沈元亦将竹筒握在手中,不急不慢地扯开,小小少年,却分外沉得住气,明亮的双眸透着与年龄不符的世故与成熟。

他身边的哑巴小厮,敲了敲马车车壁,车夫立刻会意,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沈元亦垂着眼,将手中那个纸条一点点展开,上面写着“三月初五,春日赏花”——这是用来传递重要内容的密语,有一套独特的解密方式,而消息就隐藏在这句看似寻常的话中,这种方式可以有效避免竹筒丢失而造成的消息泄露,军中常年以这种方式传递情报。

沈元亦并不能直接将那本密语手册背下来,所以翻译得有些慢。

老半天之后,他心一紧,瞳孔顿时猛缩。

这句话,说的赫然便是“晏归”。

晏归?是沈晏的那个晏吗?是他的姐姐沈晏吗?

沈元亦激动得几乎手都在哆嗦,哑巴小厮疑惑关切地看过来的时候,沈元亦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实则内心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去希夷楼了,改道将军府。”他看似平静地说道。

刚刚在宫中,陛下透露出来的意思,还是希望他可以去将军府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探探沈崇之的心思。沈元亦不傻,又怎么会不知道,陛下还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试探自己呢?

他原本的主意,是明天再去的,正好符合了陛下让他去,但他心里面却很不愿意的心境。

可现在,他等不及了,他想要回府去看看姐姐是否真的归来,平安的好好的。

所幸是按照陛下的意思,他应该不会猜测什么。

沈元亦乱七八糟地想着,只觉得脑袋一片乱麻。

眼前忽然闪过一张明媚的笑脸,他闭上眼睛,缓缓平静下来。

“你在想故人吗?”君离从她背后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件狐裘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沈晏抬了抬眼皮,仍旧惫懒地趴在长廊栏杆上,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因为徐徐吹来的风,而泛起了点点涟漪波纹。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沈晏懒洋洋地说道。

“自从前些天你从大哥那里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一直没有精神。”君离站在她旁边,低头扫了她一眼,“楚苍睿?我听说过他,天下名士,才华横溢,你曾经与他定亲,那你是在为他伤心吗?”

沈晏却沉默了。

她不知道。

楚苍睿对她来说是很好的大哥哥的,半个朋友,她对楚苍睿的感情,有敬仰,有佩服,偏偏没有女子对男子的喜欢。

不过他的去世,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伤心的事情。

可为什么,她闭上眼睛,总会想到另外一抹白雪般纯粹干净的身影呢?

沈晏知道,那个人并没有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干净简单,他就是一个黑洞,深不可测,可同时,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于沈晏来说,简直是…

沈晏猛地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

她肩头的狐裘披风便陡然滑落,刚好被一只伸出来的手给抓住。

君离朝她走近几步,将披风搭在她的肩头,拉了拉,动手为她系好带子。

他的手指很纤长漂亮,骨节分明,为她系带子的时候,上下翻飞,如蝴蝶般,甚是灵活。沈晏低头看了看,却是让君离的手指一不小心便蹭到了她的脸颊。

沈晏僵了一下,没动。

君离的手却是僵在了那里,滑腻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在他心头留下微微惆怅。

鬼使神差的,君离的手微微上移,慢慢靠近沈晏的脸颊。

沈晏居然没有躲闪,而是垂着脸,双颊飞上两朵红云,白雪的肌肤衬得惊人的漂亮,那眉眼好似一笔一画静心勾勒出来的,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羽,投下淡淡的阴影。

“姐姐!”变声期少年有些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

沈晏恍惚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一下子挤进两个人的中间,那骄傲漂亮的小少年,愤怒地瞪着妄图轻薄他姐姐的登徒子,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君离。

君离有些遗憾,却并不觉得尴尬,自然地垂下了手。

“元亦!”沈晏越发羞窘,恨不得将脸埋到衣服里去,这一幕怎么就被元亦看去了。

沈元亦还来不及向沈晏表示自己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她的兴奋,便已经开始宣泄自己的怒火,挡在沈晏身前的他,针对的对象自然就是君离。

“你是沈晏的弟弟吧,我是君离。”君离低下头来看着沈元亦说道。

怎么能不低着头,就连沈晏的身高也尚且刚及他的胸口,沈元亦还没有沈晏高,在君离面前自然显得越发的矮小。

对此沈元亦感到很不满,恨不得找跟凳子来踩着上面,让君离尝尝被俯视的滋味!

他用眼神示意君离最好识相离开,君离却仿佛没看到,少年初具的气势,在他面前恍若虚无,毫无压力地坐了下来,享用刚刚沈晏的丫鬟们准备的各色茶点果子,冷漠的脸上,便是显露出几分悠哉。

沈元亦有些挫败,更不满自己竟然还是无法保护姐姐,而身后的沈晏扯了他一把。

“元亦,我怎么回来就没看到你!”她之前问过下人,都是支支吾吾,不肯说的,沈晏便知道其中定然有蹊跷。

沈元亦身子一僵,结结巴巴道:“我,我搬出去了…”

沈晏惊讶:“你才十一岁,怎么就搬出去了?”

沈元亦一震,看着沈晏的眼睛迅速积蓄着泪水,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褪去了那些与年龄不符的世故和成熟,表露出了少年人的脆弱,这仅仅是露出一个豁口,便骤然溃不成军。

姐姐还记得,还记得他的年龄,还记得他十一岁!

小小一件事情,可对于沈元亦来说,却仿佛天大的恩德,受宠若惊。

纵使是皇帝对他的重视,在他看来,也不及姐姐亲口说出他的年龄,让他觉得感动震撼。

“姐姐,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他大声哭着,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积压在心头的东西全部宣泄出来。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惊恐地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姐姐,毫无声息,那恐怖的梦魇常常困扰他,而他每做一次噩梦,便更恨那些伤害了他的人一分。

恐怕沈晏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缘故,上辈子位极人臣,成为皇帝最器重大臣左右手的沈元亦,彻底扭转了人生路线,因为对皇帝的恨,便冒出了叛逆的苗头,再加上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便走向了乱臣贼子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