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香格里拉…”
“这位先生。”楚香打断他,鼻子“哧”的一声,公事公办地说,“想去香格里拉,丽江有好几个旅行社,也可以包车去。随便你。”
他点点头,研究着她的表情,忽然叫了她的名字:“楚香…”
楚香立即又冷言冷语地打断了他:“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叫欧米茄。”
“…”
他沉默半天,忽然说:“欧小姐,你对丽江很熟吧?我刚来这里,你能不能给我介绍几个好玩的地方?”
“不好意思,我不是导游。”
他一听,只好又沉默了。
半晌,把手里卷的书放在桌上。
楚香看到了那本书的封皮——《驴行云南:背包游丽江》,又瞄一眼他的拉杆箱,嗤笑一声,再次偏过头,拨着指甲,不吭声。
他喝了口可乐,想了很久,声音很低地说:“我会在这儿住好几天…”
“关我什么事?”
“嗯…你不能帮我推荐一家酒店吗?”
“我一家酒店都不认识。”
楚香寸步不让,死死板着脸,心却不由自主,已经在发抖。恨死了!既恨他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又恨自己。
他陡然转了个话题:“香水很适合你。”
楚香一听,登时顶了回去:“世界上只有你会买香水?这香水是别的朋友送给我的。越南香水,不比法国的差。”
他笑笑。“欧小姐,看来,我好像没认错人。”
“…”
不小心中了圈套,楚香两眼朝天。一声不吭。
他看着楚香,显然,他也不知一时该从何说起。
空坐半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声说:“楚香,我先去找个酒店,把行李放好…等下再来找你。”
楚香还是不说话。
他迟疑片刻,摸出可乐钱,本想放在桌上,冷不丁,被楚香一把夺过。
他一怔,又看她一眼,却见她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便只好低下头,走到吧台边,弯腰重新拖起拉杆箱,慢慢地,走出了“鹰巢”。
楚香脑袋登时“嗡”的一声。
其实还没反应过来,人却已经冲了出去。楚香看见,他瘦瘦的背影就在前方。他孤身一人,沿着束河古老的小路,一步接着一步,不停地走远。
楚香大吼一声:“站住!”
没志气!楚香痛恨自己,恨死了。
然而一层淡淡的水雾还是瞬间蒙住了她的眼睛。
他停步转身。
在这个古老的小镇,他们用某种情仇交织的眼光,相互望着对方。好像电影中的定格,足足望了十几秒。
终于,楚香用力扭头,差一点拧折了自己的脖子。她钻进“鹰巢”,把可乐钱一把扔到欧治宇怀里。
欧治宇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楚香干脆地回答。
“那你干嘛叫得这么凶。”
“我以为他想吃白食。”
欧治宇垂下头,管自己玩牌,不理她了。
“老板。”楚香嗓子发干地说,“我现在去进啤酒。”
“嗯。”
楚香一阵风地跑出“鹰巢”,再往路前方看的时候,那个人居然已经不见了,连影子都没留下。楚香的心脏砰砰乱跳,骑上小三轮车,在束河仔细地寻找起来。
然而没有人。
各式各样的游客优哉游哉地逛着,中国人、外国人,各式各样的男人。只是没找到他。
楚香不死心,蹬着小三轮,开始一家家地找客栈。
路过某条偏僻狭窄的巷子时,楚香猛然停了下来,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她看到,深巷内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那人穿洁白的T恤,胸前松松垮垮,绕了两圈天珠与绿松石交错的项链,他手中执一个金黄色的经筒,以一种极优雅的动作轻靠在墙上。
他侧脸对着楚香,像日光中乍然而放的莲花。
刹那之间,楚香感到自己跌入了时空的隧道,而六世□的诗却如灵光般在脑中浮现。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楚香坐在小三轮上,头晕目眩地看着那人。
那人居然转过身,毫无顾忌地,款步朝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将手中经筒“卡拉卡拉”转了几下,然后唇角微扬,轻轻一笑。
用现代汉语充满蛊惑地问道:“小姐,算命吗?”
27
楚香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神棍却若无其事,再次问道:“小姐,算命吗?”
楚香吸了口气,说:“不算。”
“免费的。”
“不算,谢谢。”
“那么姻缘呢,连姻缘也不算?”
楚香呆如木鸡,然后抓狂了,很明显,这个人也还记得她。楚香跳下小三轮车,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想干嘛!”
“小姐,请你态度好一点,何苦为难基层的一线员工?况且我是免费算命,不收钱的。”
“!@#¥%…”楚香一时噎住了。
神棍转着经筒,目光迷离,语音缥缈,装神弄鬼,缓缓地说:“小姐,你知道吗,你的姻缘已经来了。”
楚香冷冷看着他。
过了片刻,推车就走。
神棍一把拽住了三轮车的尾巴:“等等!”
“我不算命,我不信这一套。”
“不算你会后悔的。”
“放手!”
“免费的,算算何妨?”
“你别拉着我,我还有事呢!”楚香用力推小三轮车,想要挣脱他。
神棍却用力拽着三轮车,嘴里说:“好好好,楚香,要不这样吧,你留个电话号码给我,我给你打电话。”
楚香一怔,骤然止步,转过头,露出非常惊诧的眼神。
“你叫我什么?”
“楚香啊。”神棍理所当然地回答。
“你认识我?”
神棍笑笑,向她伸手,说:“第三次见面,幸会。”
楚香疑惑地看着他,机械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第…三次?”
“第一次在绍兴嘛。第二次,你忘了?你跟朋友在法喜寺烧香的时候,我们也曾巧遇。今天是第三次。”
“…巧遇。”楚香重复了这个词。
“当然,也不算巧遇吧。说白了,我故意接近你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泽和宋敬学的朋友,чудеса‘神迹’会员,官网代号おんみょうじ。”
“你也是神迹会员?”
“是的。”
“哦什么?”
“おんみょうじ,日语阴阳师。安倍晴明是我的偶像。”
“…”
楚香被这个人搞的有点头昏脑胀。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超出了一般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她想了想,决定按照自己的思维,先整理一下。
于是她问:“贵姓?”
“敝姓楚。”
“姓什么?”
“楚。”
“你也姓楚?那你叫什么?”
“楚襄。”
“不好意思,请再说一遍,我刚刚有点耳鸣了。”
“楚襄。”
“这位先生,你在寻我开心?不好意思哈,今天没心情跟你开玩笑。你…你是跟关泽一起来云南旅游的吧,宋敬学也来了吗?”
“宋敬学没来,我也没戏弄你,我叫楚襄,襄阳的襄,襄助的襄。”
楚香瞪了他一眼。
神棍见她不信,感到很无奈,他从裤兜里摸出钱包,又打开钱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崭新的二代身份证,交给她。
身份证上的大头照,拍得像个痴呆,楚香鉴别了好几次,觉得确实是眼前这个人。照片左边的姓名,两个黑色宋体字清清爽爽——楚襄。
“不是假证吧?”楚香心里信了,又把身份证翻来覆去看看,嘴上嘀咕一句。
“假证会用这么难看的照片吗?”
“好吧,楚先生。那你,你三番四次接近我,究竟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楚香心里不禁想起了007谍战电影。
“说来话长。”
“你可以慢慢说。”
神棍转着经筒,悠悠地邀请道:“楚香,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嗯…丽江古城旁边的七宝饭店不错。你喜欢吃烤鱼,还是火锅?”
楚香打量着他,有点好奇地问:“你吃荤?”
“什么意思,难道我看起来像吃素的?”
楚香骑着三轮车,无精打采,吭哧吭哧拉来六箱易拉罐啤酒。回到“鹰巢”的时候,发现某个男人又出现在了店子里。
他双手搭在吧台上,懒散地站着,仍戴棒球帽,却摘掉了太阳镜。一年多过去,他瘦了很多,脸上没有肉,下巴尖尖的,五官更为分明。
楚香发现,不见他的时候,很心慌;此时见到他好端端地站在旁边,忽然又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放重脚步,气鼓鼓地走了进去。
欧治宇叫住了她:“欧米茄。”
“老板,什么事?”
欧治宇说:“过来,给你介绍一个新同事。”
“…”楚香怀疑自己耳朵坏了。不由自主,眼光飘到关泽的脸上。
欧治宇朝关泽努努嘴,说:“欧米茄,他叫关泽,英文名威廉。”又对关泽说:“她就是欧米茄。”
关泽站直,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好。”居然还朝她伸出了手。
楚香当然没跟他握手,扭头冲着欧治宇,瞪大眼睛,问道:“老板,你想雇他?”
关泽微笑说:“已经雇了。”
楚香不理他,质问欧治宇说:“老板,你雇我一个,不是已经够用了,难道你不想节省成本?再说,你雇得起两个人吗?”
这话当然有根据,不是空穴来风。
楚香知道,在很酷很时尚的面具下,欧治宇其实是个马马虎虎的老板。
欧治宇经营店子,很伟大地,以一种老庄的思想维持生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大盈利,也没大亏损,平平淡淡。总之,就是无为而治。
按照“鹰巢”的收益,雇她楚香一个廉价劳动力,差不多。再多雇一个,就吃力了。
谁知道,楚香的好心,欧治宇压根不放在心上,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臭脸孔,淡淡地说:“威廉的英语很好,比你好得多。”
靠!一举击中!楚香登时气死了,一个卖饮料的酒吧而已,这个欧汤姆,还以为他开的是新东方雅思培训啊!
楚香气愤地瞪了关泽一眼。
关泽朝她微微一笑,似乎挺得意。
楚香认为,关泽在寻她开心,纯属玩笑。这个人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中国东部至西部的各大城市,基本都有其旗下的楼盘。这个人是南嘉集团的总裁,印累绶若,日进斗金。
只要他喜欢,他大概可以买好几百个“鹰巢”。又怎么有工夫在束河这个地方,跟她一块儿消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