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发现阿文和罗佳怡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她。过了一会,阿文问:“你家那个,你干嘛叫他关先生?他是你客户?”
罗佳怡也问:“接电话的女的是谁啊?”
楚香忽然醒悟,她的手机是二手货,很旧,影响品质,经常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挺清晰的,于是赶紧打哈哈:“他同事接的电话,他们公司的习惯就这样,跟外企叫英文名差不多,嘿嘿,傻不啦叽的。”
阿文问:“什么公司啊?”
“南嘉集团,就是那个搞房地产的。”
阿文点点头:“不错,很好的大公司。”
不知为什么,罗佳怡忽然对楚香男朋友的事失去了兴趣,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菜单上去了。这时客人越来越多,周三虽然没有现场川剧表演,背景音乐却仍是川剧,既唱又念:“梨花落,杏花开,梦绕长安十二街。夜间和露立苍苔,到晓来辗转书斋外…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女服务员第四次给她们添茶时,小六终于到场。四个人一阵欢呼,点菜开吃。
说是散伙饭,其实她们四个都不打算离开本市,楚香是本地人,阿文与小六已经找好工作,罗佳怡也跟在男友身边。因此她们并不存在“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的伤别之感。毕竟是一起住了三年的室友,好几个月不见,这趟聚餐吃得高兴极了。
饭终人散,直到坐上33路公交车,楚香才接到关泽的电话。
每次手机显示“关泽”这个名字的时候,楚香总要把手机握在手心里,仔细看一眼,然后才接起来。
关泽的声线照样沉稳而富有魅力。
“楚香,刚才我在开会。”
“我知道,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了。”
“那是我助理。姓王。”
“你助理不是李剑吗?”楚香有点奇怪。
“嗯…这是行政上的助理,李剑是项目上的助理。”
“我懂了,是你的秘书嘛。”楚香狡猾地问,“美不?”
“当然美。”关泽理直气壮。
楚香叹了口气:“完蛋,你身边美女如云,太不可靠了。”
“嘿嘿。”关泽奸诈地笑了几声。
手机这头,听见关泽的笑声,楚香忽然之间一阵心动,某种柔情好像爬山虎的枝叶,瞬间布满了整个心房。
“楚香,你找我什么事?”他在那边又问。
“没什么,今天晚上跟室友吃散伙饭,她们非要见你,正好你开会。”
“真的吗?太幸运了。你室友肯定想趁我不备,考察我。”他的语气居然有一丝紧张和一丝侥幸,“下次等我准备好,请她们吃饭。”
楚香不禁笑:“算了吧,关先生,谁不知道您见多识广呀。别忘请陈小安吃饭就行。”
“陈小安收到我的礼物了吗?”他连这茬也不忘。
“收到,并且已被您收买。”
“那就好。哎,楚香,过几天你有空没,带你去认识我的一个朋友。”
楚香登时想起一个人,问:“宅男?”
“对,就是他。”
楚香想了想:“行。”
挂了电话,楚香望着车窗外徐徐流过的灯光,思索了一会。
“宅男”是关泽跟她提起过的唯一一个朋友。她有时想,关泽或许跟她差不多,不管认识多少人,朋友始终寥寥无几。据说,像这样的人,总是过度保护自己,难以敞开心扉,不管外在表现得如何开朗大胆,其实本质上缺乏安全感。
难道关泽也是这样的人吗?
11
据关泽先生表述,宋敬学跟他是二十年的老朋友,换句话说,属于从小一块儿玩打仗,比划降龙十八掌,决战魂斗罗的哥们。声气相投,两肋插刀。
“可是,他年纪比你小。”楚香坐在关泽的车里,没事做,又开始折腾他的CD。
“小了两岁半而已。你不知道,宋敬学少年天才,念书的时候读一级跳两级,十五岁上大学,清华大学免试录取他,学物理专业,十八岁就硕士毕业,其实国家是想把他培养成科研工作者的。”
楚香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问:“神童?”
“把‘童’字去掉,他也是神。”关泽不动声色地开着车。
楚香忍不住问:“关先生圣明,请问您究竟认识几个神?”
“不多,你以为神遍地都是么。”关泽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楚香好奇地问:“那他现在研究什么,导弹还是载人航天?他怎么没去北京呀。”
“楚小姐,我不跟你说了么,他是宅男,主业是蹲在家里。”
楚香吃惊得不得了,脱口而出:“不会吧!”
“千真万确。”
“那他不工作?”
“自由职业者。”
楚香的嘴拧成0型,半天闭不上。“这…这太浪费了吧!”
“人生的选择而已,小姐,不要用世俗的目光看待神。”关泽居然一副得意的样子。
“…好吧。那么,他主要自由职业什么呀,他是个作家?画家?设计师?还是别的啥?他不是学物理的吗?”楚香忍不住紧追不舍地问,长这么大,头一回遇上传奇人物。而且是个不合常理的传奇人物。
“唔,他手头做好几样事情,不过现在的主业应该是职业玩家。”
“你的意思是,网络游戏?”
“是啊。”
楚香险些从座位上摔下去。
神灵在上!喜马拉雅山颠跟马里亚纳沟底的距离!楚香简直要跟漫画人物一样,海带状泪流满面。
“可是关泽,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人生的选择了吧。”楚香不禁争辩起来,“21世纪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应该物尽其用嘛!”
关泽微笑,不轻不重地说:“是啊,游戏界也缺人才。”
“…”
“据他说,他玩什么游戏都是排行榜第一的。”
“…”
过了半天,楚香才问:“难道他毕业之后,一直在宅?”
关泽微微点头:“差不多吧。”
“那他的家人怎么说?”
关泽沉默片刻,淡淡说:“他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另外有妻有子。本来他的家族对他抱有厚望,可他从清华硕士毕业之后不肯继续学业和事业,你知道,这样一来,免不了从明星变成亲戚眼中的笑柄,他也就很少跟家里人联系了。”
楚香听了不禁一怔。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关泽说:“追求自我向来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楚香笑了:“关先生,您今天好像特别深沉。”
“是吗?其实我一直很有深度。”
车子开出市区,从收费站刷了卡,竟跑上绕城高速。在高速上开了半个小时,往另一个出口下去,向国道继续行驶。两旁早不复城市高楼林立的局面,偶尔还有几根城市里已看不到的水泥电线杆,孤零零矗在旁边。
楚香于是不禁又惊诧了:“关泽,你朋友究竟住哪里呀?”
“郊区。”
楚香的想象力发挥作用:“不会跟电视里播的那样,豪华大别墅吧!”
关泽无声地笑,右边腮上的笑靥深深的。“如果是又怎么样?”
“真的啊?”
关泽摇摇头:“骗你的,普通住宅。”
“为什么住这么远,太不方便了。”
关泽说了八个字,立即堵上了楚香的嘴:“环境安静,房价便宜。”
不久,关泽把车绕到一个楚香不认识的镇里,路边不少老头老太热热闹闹地摆摊卖新鲜蔬菜,可以看到前面果然排着好几幢半新不旧的房子。
关泽停好车,熟门熟路,领楚香朝某个单元走进去。
楚香突然问:“关泽,你不会业余贩卖人口吧?”
关泽在她背上轻轻推了一把:“我就是,不过你现在才意识到,已经晚了。”
按了两次铃,防盗门马上开了,一个高高的男生出现在门口。
楚香本已在心中暗暗勾勒少年天才的模样,大抵戴眼镜、神情或木讷或不苟言笑,穿着或邋遢或不合时宜…谁知站在门口的是个看起来很稚气的男孩,像个大学学生,大眼睛,双眼皮,深灰色旧毛衣,脚上穿着棉拖鞋。
不知为何,楚香登时对这个男孩产生了好感。
大男孩弯腰找拖鞋,冲他俩笑:“关泽,你来了。——这位就是,你说起过的‘楚留香’小姐?”
楚香一听,连忙含笑问好:“宋敬学吧?你好。”
换好鞋进门,坐在客厅里,楚香偷偷张望一番,终于明白这个宋敬学为什么非要在郊区买房子了。这套居室三室两厅,估计起码一百几十平米,放在市区肯定不便宜。
但这么宽敞的房子,除了卧室的门虚掩看不清状况,其他房间都满满当当堆放了无数书籍和碟片。客厅也靠墙做一排顶天立地的柜子,从头到脚都是不知名的碟片,还有小说、漫画、电脑等各类书籍。
沙发旁边摆了个高高的透明玻璃罩,里头竖了一只半人高的木偶人,作为装饰工艺品。木偶脸部线条细腻,相貌清秀,逼真的黑色长发,浅蓝的古装衣裳,几可乱真。
楚香看得眼花缭乱,不禁暗暗咋舌。
宋敬学为他俩泡了立顿红茶,殷勤地、笑容满面地端过来,他自己拉了张凳子就坐在茶几对面,不说话,一个劲观察楚香,好像楚香是只冰川时代的远古生物。
楚香挺不好意思的,抿了口茶。
“宋敬学,人我带来了,有什么礼物你快拿出来。”关泽一开口,便毫不客气。
“礼物?”楚香吓了一跳。
“嗯,他有礼物送给你,否则我干嘛带你来?”关泽说。
“饭还没吃,急什么。”宋敬学笑眯眯的。
楚香看着宋敬学,片刻,笑笑问道:“关泽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是的,从小就认识。”
楚香恭维了一句:“关泽好像从没提起过别的朋友啊。”
谁知,宋敬学语气不屑:“就关泽这种人,你指望他有几个朋友?”
“啊?”
“你难道没觉得关泽性格很坏?他这个人又冷漠又孤僻,跟谁都一副口蜜腹剑的样子。——再说了,房地产开发商在社会上是什么口碑,强拆囤地,哄抬房价,为富不仁,说的不就是以关泽为代表的一类人吗。”
楚香立即喷了。
关泽正在喝茶,忍不住笑:“宋敬学,你没必要这么损我吧。”
宋敬学说:“楚香在这儿,我有责任提醒她。”
说着扭头问楚香:“哎,你手机多少?用QQ还是MSN?”
于是进门不到十分钟时间,楚香就跟宋敬学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她是关泽带来相亲的。
楚香不禁觉得,宋敬学真不像少年天才,一点儿也没某些知识分子的得瑟劲儿,性格这么阳光,简直跟人自来熟。
宋敬学继续揭关泽的老底:“关泽小时候就不合群,见人就装笑,假模假样,典型的皮笑肉不笑,好像他从小就是总裁似的。而且他从来没谈过恋爱,楚香,他要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一定得多包容。我保证,地产商虽然对不起人民,但关泽对女朋友肯定是好的。”
关泽只在旁边笑,不说话。
楚香听得一愣一愣,只好点头,心里挺不好意思的。其实按照关泽的条件,长得帅、有钱、海归、温柔有礼…真的可以做言情小说男主角。可她自己,说实话,最多能出现在新闻报道上,标题:大学生就业出路何在。
想到这里楚香又得意又沮丧,找了个机会岔开话题,打量沙发旁的木偶问:“宋敬学,这个木头人很好看啊,你买的?”
关泽一听,连忙说:“楚香,忘了提醒你,千万别提木头人的事。”
楚香问道:“为什么?”
“某个人会拉你入伙的。”
楚香摸不着头脑。
却见宋敬学眉头舒展,嘿嘿直笑:“给你普及一下文化知识。你知道布袋戏不?源于福建,中国传统文化。这是台湾霹雳布袋戏的偶,名叫莫召奴。不过是个男人。我托台湾的道友弄来的。”
“布袋戏?”楚香没听说过。
宋敬学随手抽了一张亮闪闪的碟片,打开电视和DVD,播了起来。只见许多木偶人在电视里伴着武功特效噼里啪啦地打架,配音咣咣咣,一点都听不懂。
楚香瞪大了眼睛。
宋敬学解释:“闽南话。刚开始听着怪,但一般道友都接受不了普通话配音。”
“道友是什么?”
宋敬学再解释:“就是对布袋戏爱好者的称呼。”
楚香强颜欢笑:“…听起来像吸毒的。”
关泽已经笑得停不住,毫不客气地一把关掉电视,慢悠悠地说:“宋敬学,你这点喜好,太小众了,要知道楚香是正常人,不会入伙看这种木偶戏的。”
关泽问楚香:“你知道这么个木头人要多少钱吗?”
“看起来不便宜,三千?五千?”楚香乱猜。
关泽说:“大概一万多吧,宋敬学?”
楚香飞快地站了起来,跟关泽换了个位子,好离木头人远一点。
为了使楚香彻底弄清宅男同学的本质,关泽朝屋子里头使了个眼色:“里面还有两只,你要不要去看看。”
在关泽的带领下,楚香走进书房,果然,角落还架着两只木偶。这两只木偶相貌、发型和衣裳都差不多,只不过其一黑衣黑发,另一只则白衣白发。
楚香远远看着,问:“两只不是一个人吗?”
宋敬学摇头:“黑的叫魔流剑,白的叫风之痕,不一样。”
楚香唯唯诺诺,对搞清木偶的身份毫无兴趣,过了半天,问道:“宋敬学,你买这么多木头人,是不是可以辟邪?”
宋敬学很无奈地说:“…是啊。”
楚香感到,果然,天才是有怪癖的,无论表面掩饰得多么天衣无缝,总归会在某些行为上加以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