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宇缓缓一叹,点头道:“确实是云颜的‘迷尘香’,无色无味,服用三个时辰后便如身中剧毒般浑身酸软,吐血不止。所以,莫说旁人,便是中毒者本人也会以为那是穿肠毒药,却不知此药虽会让人在两个时辰内口鼻呼吸断绝看似死亡,其实只是长时间的休克而已。醒来便没有任何大碍。”

“绮罗并非鲁莽轻信之人。”亦寒摩挲着手中的青霜剑,淡淡清冷地道,“即便迷尘香再无色无味,她也不该如此轻易中招。”

临宇松开手,以衣袖擦尽绮罗脸上的血污:“亦寒,取些软枝先将她遮盖起来,留张字条揣她怀里,我们必须马上出发。迷尘香一滴入水,即可毒百人,恐怕…中毒的不只绮罗一人。”

幽幽清冷一笑,临宇目注被树木覆盖的远方:“下毒的,当年出卖秘道所在的,究竟是谁呢?”

云山横跨金耀风吟两国,又一日囊括四季,实乃天下奇景之一。而位于金耀的紫云山,终年保持着春的和煦,夏的酷热,让整片山林,即便在萧瑟的冬季看来,也是一片盎然生机。

然而,此等奇景,却极少有人去探索或观赏,只因紫云山有的不只是葱葱绿意,鸟语花香,更有毒虫野兽,断崖峭壁,以及那密密丛丛遮住天空,遮住阳光,让人辨不出方向的高大树木。在这里,稍有不慎,便会荒野埋骨;在这里,稍有不慎,便会迷失方向;在这里…没有绝高的武功,睿智的思维,坚韧的心性,根本无法生存前行。

而此时,一个青衣的男子正一手持剑,一手半扶着身后蓝衫的纤瘦少年,轻松前行。仿佛这里不是让人闻之丧胆的紫云山,而是自家后花园一般。

“等等,亦寒。”临宇忽然停下脚步,转了半圈,蹙眉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树木稀疏了许多。而且,剩余的这些树,像是被移动过。”顿了顿,她的眉蹙得更深,眼中却慢慢显出了然,“树的位置,似曾相识啊!”

亦寒眼中墨绿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沉声道:“枫林小筑。”

“没错。”临宇悠然一笑,将身体半靠在他身上,感觉到少年微粗略显病态的喘息,亦寒连忙收紧手将他拢入怀中,将内息少少地丝缕地输给他,“咳咳…看来,我们没能与杨毅的军队碰上,却杠上伊修大陆闻名丧胆的四大杀手了。”

“谁?!”响动仆传入耳中的瞬间,亦寒便低喝了一声,搂住少年的腰,一个纵身,连续十几个起落,才站住。却是一时紧蹙了眉,发不出半个音。

眼前那躺倒在地,身子叠着身子,如死尸般毫无声息的黑衣人,却不是修罗暗营中最精锐的离罗军又是谁?

临宇低低咳嗽了两声,蓝眸深不见底:“果然如此。”抬眸,在看到一堆横卧的黑影中唯一站立的男子时,露出个微诧的表情:“捕影?”

亦寒依旧是那清冷淡漠的表情,看着前方黑衣男子冷峻棱角分明的脸慢慢清晰靠近。捕影,三星之一的冥王星,修罗暗营最残忍的血部和夜部的首领。

作为冥王星的他,身上会散发出残忍乖张,却又冰冷的血腥味是很正常的;作为杀戮首领的他,会睁着冰寒的眼,抿着薄而无情的唇线,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亦寒却发现此刻的捕影,并不是全然的捕影。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从冷酷变为残酷,从被血浸透变为残忍嗜血的不着痕迹的变化。仿佛此刻的捕影才是原来的他,与生俱来,与杀人为伍的他。

在离他们不过几步的地方,捕影单膝跪下,垂首道:“冥王星捕影参见公子。”

临宇淡淡点了点头,缓慢地走上前去。亦寒心中一惊,正待扯回她,却清楚看到了她打在身后的手势,伸出去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然后僵硬缩回。

临宇白色浅蓝纹的布靴一下下踩在因树叶腐烂而异常松软的泥上,白色的布靴早已被染黑,不复纯净。可是当她那样缓慢却坚决踏出脚步的时候,亦寒恍惚有种银靴踏着白云,乘风来去红尘间的错觉。

临宇走到捕影面前,弯身扶住他手肘,将他扶起来:“何须多礼。捕影,云颜…”

变故就在那一瞬发生,很快,快如闪电。可是再快,亦寒还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临宇纤长的手指在捕影半跪的腿上笔画,浅蓝的身影遮住了一切可望到的角度,却让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捕影微僵的身体,在临宇待起的瞬间一跃而起,一把黝黑钢直的剑如凭空而生般从身后刺出,架上那纤细白皙的脖颈。

“临宇!!”亦寒惊叫了一声,冲上前去。

“再动我杀了他!”一身黑衣,手持黑剑的捕影厉声喝道,“风亦寒,你不要你爱人的命了?”

亦寒的脚步骤然止住,过快的冲速和停止,并没有让他有半分摇晃。漆黑的眼眸闪过墨绿,定定看着眼前敢于威胁他的男子,寒冷的杀气丝丝缕缕从他体内透出,萦绕于林间。

“捕影。”被胁持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咳嗽了几声,却是微微一笑,“或者我该叫你一声,电神列缺?咳咳…”

捕影的身体僵了僵,目光却一瞬也不敢离开前方的青衣男子:“公子果然聪慧,时至今日,属下也不指望能瞒过公子。”

“我只是好奇。”临宇仿佛没看到颈上几乎入肉的剑,挑眉道,“你究竟是为云颜所救,失了记忆才留在修罗,还是本就是为了调查暗营,才接近云颜呢?”

捕影神色依旧冷峻,握剑的手却颤了下,临宇白皙的颈项顿时出现红丝。亦寒只觉心头剧痛,他受伤了!他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伤了!冷冽的愤怒,毫无遮掩释放出来的杀气,让捕影额头淌下滴滴冷汗。

他勉强定了定神,握紧手中剑:“这点就不劳公子关心了。公子的命金贵,属下也不想误伤了公子,还请公子随属下…单独走一趟。”

他强调了单独二字,随后目注青衣的风亦寒:“风护卫若不在乎此人的命,便尽管跟上来。”

说完,挟了身边的蓝衣少年,纵身离去,消失在茫茫绿林间。

亦寒凝眸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远去,直到连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相信捕影。想起那个手势的意思,亦寒便一阵心慌,临宇,真的要相信他,能相信他吗?

只是,如今也没有任何旁的办法,只能希望,临宇能平安撑到他到达的那一刻。

小佚

2008.04.26 22:54

第25章 电神列缺完。

第26章 上天彼苍(上)

第26章 上天彼苍(上)

所以我说亦寒的怀抱是世界上最舒适的,被捕影胁持着走了近一个小时,头晕眼花,剧烈咳嗽终于到达一所破烂石屋前的我,再度极其乃至万分地肯定了这个想法。

“哟,列缺,这么快就来了哟。”耳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我持续低低咳嗽着,抬头看去,迷蒙漫上泪水的眼只能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正挂着漫不经心乃至鄙夷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洛哟,也不外如是哟。律令你说勒…哟?”

我嘴角抽了抽,老大,你用得着每说一句话都在后面带上个哟吗?

“差劲。”清冷的声音,有些像亦寒,但没有凉薄的气息,极为干脆利落。

我目光轻转,入目的是一个着浅灰锦袍暗紫绣纹的高大男子,眉是眉,眼是眼,嘴是嘴,长得其实挺正常的。可是,该怎么说呢,似乎是每一个部位都长得太规规矩矩了,不太像一个人,倒象一堆零件的组合。忙忍住心中的笑意,低咳了两声,垂下眼帘,掩饰过去。

“秦洛?”第三种与两人截然不同慵懒悠闲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微微一震,终于收摄了心神,看向第三人。

那是一个称得上清秀的男子,偏瘦的身材却不失矫健,慵懒地斜靠在石屋没有门的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无需多言,我便知道,这个人不简单。

并不是说他的武功高过其余两人,也非说他的心性坚定睿智过人,而是,他有一种形于外温润,敛于内邪魅的气质,让我一见便忍不住联想到当年的柳岑枫。

我点点头,笑道:“风神飞廉。”这是一个肯定句。

他微微挑眉,走上前来,却在他的身影刚超过滕六时,胁持我的捕影冷喝道:“云颜呢?”

飞廉脚步缓下来,仿佛不是被人喝止,而是自然停步一般。只是看着捕影的眼神有些冰冷,有些痛恨,有些不舍:“列缺,你的眼里只有那女人,早忘了我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捕影沉默了一下,声音沉着地回答:“你要我杀了那五百离罗军,我杀了;你要我支开风亦寒,擒来临宇,我也擒来了。如今,可以放云颜了吗?”

飞廉眼中杀意一闪,挥手:“滕六。”

白衣的滕六耸了耸肩,不算出色的脸上挂着不解的疑惑:“四大杀手明明风邪,雪残,雷酷,电冷哟。最冷血的列缺怎么会为个女人不顾一切哟,想不通哟!”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掌心渗出粘腻的冷汗,我能感觉到自己和捕影的微微颤抖。云颜!云颜!终于要再见到她了,两年了,终于要再见她。

滕六才进去不到一分钟,无门的石屋中忽然传出他的一声惨叫:“啊——,你这个女人属狗的哟!居然咬我哟!”

“哟什么哟!”熟悉的声音带着慵懒的鼻音,和被吵醒的怒气,“每天哟哟哟的你累不累啊?再吵本姑娘睡觉,我把你毒成哑巴!”

其实在很久以前我就想过,要是哪天云颜失踪了,或者被绑走了。我最该担心的不是她,而是那个有胆绑她,最后不是被她气死,就是被她毒死的歹徒。如今想来,当年不过十岁心理却超过二十的我,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预知能力。

“你可是囚犯!囚犯!拜托你认清楚点…”

“滕六,你忘记加哟了。”

“啊!对啊…哟!”

“哈哈哈…哟哟你太好玩了。”

里面的人玩的欢,外面的人却是满头黑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高声音叫道:“云颜。”

屋里一片静寂,随后爆发出噼噼啪啪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和人被东西撞到的呻吟声。一个粉衣的女子光速般从石门冲出来,漂亮的眼眸中闪着亮光,向我扑过来:“临宇!!”

从头至尾脸色毫无变化的飞廉手一伸,抓住她的手臂,十指轻点,云颜就只能定定地站在原地,一下动弹不得。

我上下打量了她半晌,才缓缓松了口气:“幸好你还活着。”

这里已是紫云山的边境,天空中渗入了冬日的寒气,阳光却明媚清晰了很多。云颜眼中湿漉漉的,阳光从她眼中折射出来,就像钻石般明亮:“临宇,你怎么会让自己变得那么憔悴?”

憔悴吗?那是必然的。战场布局,行军作战,朝堂争斗,哪一样不需要劳心劳力?哪一样不需要惮精虑竭?再加上与亦寒分离重逢的忽喜忽悲,听到云颜死讯后的痛彻心扉,本就孱弱的身体不断经历七情六欲的煎熬,又没有云颜在一旁调理,岂能不憔悴?

有时我甚至怀疑,这个身体能不能让我撑过三十岁?当然,这些都不能在此刻表现出来,我笑笑,柔声道:“以后有你为我调理,会好起来的。”

目光转向飞廉,柔和化为森冷:“玲珑已被你害死,我的手下你们也杀得够多了,现在连我的命也已握在你手中,你还不肯放云颜吗?”

云颜的脸色瞬间惨白,浑身颤抖:“临宇你…你说什么?玲珑…死了?当真死了?”

我沉痛苦涩,闭起了眼,漠然不语。

“捕影!!”云颜嘶吼了一声,声音中充满悲伤,“你说过她不会死的!你说过你能救她的!!”

捕影抓在我手臂上的手无意识地收拢,痛刺骨而来,我只能闭着眼,咬牙忍住。直到他缓缓放松力道,用嘶哑的声音说:“你的伤不能不处理…等我赶去,已经晚了。”

云颜死死压抑的低泣声让我的心一阵阵抽痛,我勉强吸了口气,睁开眼,对上飞廉墨绿的眸子:“放了云颜,我任你们处置。”

飞廉和我对视了半晌,忽然笑了,那是极端残忍而又扭曲的冷笑,那是掺杂了报复憎恨和嗜血的眼神。他双手环胸斜睨着我,冷冷道:“谁说我要你的命了?”

“想要的就去抢,无拘无束,唯我独尊。仇恨、爱憎都不能束缚我们。”挑眉看着我的他,有种堕天使的悲凉和撒旦的冷血,“可是唯有抢走我们所有物的人,必让其堕入地狱。”

飞廉一步步走到云颜身边,修长麦色的手中握着一个串联了锁链的铁钩缓缓举起,停顿在半空中。我骇然瞪大了眼,那…那刑具,我是认识的,我是见过的。穿透琵琶骨,让人生不如死,等待血液慢慢流尽的酷刑。飞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