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六万九千六百七十五岁。”
宋丸子:“…”
她到底夹了一块肉起来,另一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碗白饭,将扣肉铺在上面,连着下面的米饭一并夹起来,宋丸子仔细端详了一眼,放在了嘴里。
满口流香,让人不禁想要叹气。
“一百多年前,我在这儿做了一碗梅菜扣肉,很好吃。”她对天道说,“今日做的,应该是更好吃,我就用来跟你交换,沧澜界云雨纷乱,凡人苦不堪言,请你你规整云雨,少些灾祸,可好?”
“你不愿立下道统么?”
立道统?
宋丸子在这沧澜界可无心传道,这里她举目皆敌,除了灵祭师,还有别人,刻薄一点说,整个沧澜界的元婴修士在害死她师父这件事上都并非无辜,在算清这份账之前,她做的东西是绝不会给这些人吃的,要是可以的话,待诸事了结之后,她还想带着师父的骸骨一并去无争界,那里水火相争,人心刚正,师父一定会喜欢的。
与这沧澜界,还是牵绊越少越好。
“不用了。”
“好吧。”这两字中,竟然有些失望?
刹那间,那碗极为诱人的梅菜扣肉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纯灵之物,连宋丸子手里的那碗米饭都没有被放过,白莹莹的米眼看着也是失了味道。
万里之外,一片极黑的浓云渐渐消散开去。
“小虾姐姐,好像不会下雨了。”渔村除了咸鱼之外又多了更多可卖的东西,日子比从前好过了很多,龟龟娃的身上都多了一个棉布做的肚兜,不用像以前一样光着腚到处跑了,只是一双小手跟以前一样脏脏的。
“嗯。”叫小虾的小姑娘点点头,欢欢喜喜地笑着说:
“爹爹今天也能回家啦!”
“回来一起吃咸鱼烧肉呀!”
很多小孩子都高兴地笑了起来,渔村里浅浅的愁与怕已经无影无踪。
…
“我还有件事儿想问你们。”
天道走后,宋丸子用阵法困住了那些食修,借着天道余威,兼自己一脉竟然没有立下道统的打击,这些食修个个如丧考妣,甚至出现了道心不稳的征兆。
“你们…为何做这打扮?”
帆影还记得灵祭师们曾经奇葩的装扮,宋丸子自然更忘不了,高髻白脸黄色大袍,现在想想,倒过来那就是个火候不太好的烤鸡腿啊,怎么现在这都变得黑漆漆的?
那些灵祭师们现在还正一心愁苦呢,没有道统之事,实在令他们对自己几百年的修炼都产生了茫然不信之感,同时也对揭露了这一切的“宋斜月”真是恨到了极处,哪里肯回答她所问之事?
他们不肯说,却有别人知道,那人正是秋水阁大弟子冷进宝,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关注奉天殿之事。
“他们,应该是与那几位异界来的食修有关。”
虽然一张贵气俊秀的脸上还残存着亲眼看见天道降临而生出的惊诧,冷进宝还是能说话的。
“异界来的食修?”
沧澜界的界门所在之地距离秋水阁不远,有外来的修士来了此地,大多难逃秋水阁的耳目。
几十年前,有数名金丹境食修穿过界门来了沧澜界,一年后,他们受不了沧澜界竟然没有灵火,又离开了此界,却留下了不少其他界中食修的消息,极大地改变了沧澜界的食修。
“据说有个小世界出了一名极厉害的食修,在好几个修真界都搅风弄雨的,还立了道统,据说手段极其高超,这些食修就学了他的装扮做派,前些年的奉天大典还弄了个大黑锅代替原本的金鼎,你说傻不傻,哈哈哈…”
大黑锅…
冷进宝嘻嘻哈哈地笑着说得,目光移到大黑锅上突然就僵住了。
宋丸子也笑:“正经不弄厨艺,只研究花样把式,是挺傻的。”
冷进宝看看宋丸子,又看看大黑锅,再看回宋丸子。
宋丸子却已经看着那些食修,看着他们黑色的脸庞,黑色的衣服,凌乱的长发,真不知道是该嘲笑还是该尴尬。
“你们一心学宋道祖,是不是知道她皮肤黝黑,身上穿的黑衣,头发弄得随意。”
她一边说着,脸上的样子又开始变化,皮肤变黑,眼睛上的遮掩去了,头上整齐的发髻凌乱了起来,幻阵遮掩下,红衣转做了黑袍。
“哦,还缺了这个。”
从袖中掏出墨绿色的眼罩,宋丸子将它罩住了自己的左眼。
“你们一口一个宋道祖,可知道她的真名叫什么?”
帆影一直被人绑着,仰躺在地上看着“苏不愁”认了自己是宋斜月,看着宋斜月依旧能用那炫目的星阵,看着她随手就用一锅吃的就招来了天道,也看着她现在,容颜变幻,唯有脸上的笑容没变。
却让帆影的心中越来越空,是害怕和恐惧,在他的心里升腾了起来。
“她呀,叫宋丸子,不过是个厨子,当不起什么道祖的称呼。”
将大黑锅招回到手中,她又说:
“真巧,我如今,就叫宋丸子。”
那些食修看着宋丸子与那些异界食修们所描绘得别无二致的样子,心中越发灰败了起来。
“百年前,你们视我为歪门邪道,说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修,结果才不过几十年而已,你们就学起了我的样子?可见你们奉天殿的灵祭师根本是一群慕强欺弱、毫无廉耻的小人。哦,对了,你们自以为是沧澜界食修正统,却连道统都立不起来,可见分明是一群自欺欺人的败类罢了。对付你们这种人,我连自己动手都不用,只要将你们极力遮掩的事情公之于众,你们的基业也就全毁了。”
那些食修们半天都不肯说话。
“另一个问题,你们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做了梅菜扣肉?”
“那一日,我们正在奉天殿中举行祭祀,天道却忽有乱兆,不肯接我等供奉的灵食,我们四下查探…才知道的。”
很久之后,才有一个金丹食修回答了宋丸子的话。
说着,他的嘴角就有血流了出来。
“我敬天三百年,天道却不曾顾惜我哪怕一日,不公啊,不公啊!”
见他道心将散,宋丸子手指一点,让他晕了过去。
“别急着寻死啊,这样的不公,你们总得再享受些年月,才能对得起当日追杀我的声势浩大啊。”
女子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越发困惑了起来。
那一天突然出现的所谓天道乱兆?是因为还未曾悟道的她,还是因为再次现世的《上膳书》?
不管怎么想,都只会是因为后者,《上膳书》的神异之处,还有它背后的上善,早都成了神秘的结,盘踞在宋丸子的心底,只等某一日,她能打开。
可要因为后者,天道却为何说知道她呢?宋丸子觉得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一层雾,一直遮掩着什么。
在宋丸子的身后,扶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她是斜月魔尊!
斜月魔尊,竟然对天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完了。”他喃喃道,“这世道,彻底完了。沧澜界,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宋丸子:就这帮吃货天道,世界早没救了,谢谢哈。
第271章 有秘
百多年前, 宋斜月与丧家之犬无异,现在, 她却成了声震多界的名人, “道祖”二字, 非立道统、承大功德之人,可是叫不得的。
帆影匍匐在地上,星辉笼罩着他,拘束着他, 他透过这些星芒看着那个站在那儿的女人, 她正微微低头, 慢慢地把她的眼罩又拿了下来。
“别急, 我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咱们的账慢慢算。你们可别想着道心毁了、身死道消, 咱们的前仇就能一了百了。”
突然听见身后的动静,她转过身,看见扶舟跪在地上, 傻子似的盯着自己, 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怎么了?”
食修也好,帆影也好,他们疯了宋丸子都还能略懂两分,却想不明白这个自己走后才入了山门的小孩儿是怎么一回事。
“斜月魔尊!”
扶舟的手都在抖,“前世”粉身碎骨的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什么?”
“斜月魔尊!”他直勾勾地看着宋丸子, 心中只有巨大的恐惧。
他曾经远远地见过那位魔尊一眼, 穿着白色的法衣, 黑发飘散,脸上戴着眼罩,在她身后,是万千魔物。
她只是路过登临峰,看见了想要下山的自己,便勾了一下唇角,冷冷地说了几个字,就把他杀了。
扶舟永远都记得,那几个字是:
“乾元山的人”
所以今生,扶舟最遗憾之事就是自己重生回来之时实在太晚,没有在幼年之时就与乾元山毫无关系。可就算与乾元山无关又如何呢?斜月魔尊破界而入的时候所说之话传遍了全界,她要的,是这全界之人为她的师父和她的眼睛陪葬。
“诸位,我宋斜月侥幸未死,流落异界多年,终于回来与你等讨债了。”
“我要这沧澜界的天,遍布我仇人的怨魂,我要这沧澜界的海,变成赤红的血海!”
一个接一个的宗门覆灭于旦夕之间,连只灵兽都不留,魔气在沧澜界中激荡,无人能抵挡六大魔尊和无上魔兵的攻势,不过一夜之间,半个沧澜界已经成了魔域。
然后,他就死了。
宋丸子伸出手,想要摸一下扶舟的脉,他现在灵气激荡、神识涣散,好像正承受着什么莫大的痛苦。
扶舟却猛地惨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魔尊!魔尊!不是我害死你师父,不是我挖了你的眼睛!魔尊,我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魔尊?这孩子是魔怔了吧?
宋丸子手中流光一点,想让扶舟先睡过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那个魔尊叫什么来着?
斜月魔尊?
斜月?
她还是先点晕了扶舟,还用灵枢之水为他梳理了经脉中的灵力。
“你好好看着他。”她随手招了缩在一旁的明波过来照看扶舟。
明波是一众乾元山小弟子里唯一还站得起来的,无论是天道降临,还是“苏前辈”竟然成了“欺师灭祖”的宋斜月,皆超出了他们所能想象之极限,乾元山特有的白袍从来轻盈得像一团云雾,现在那些云雾挤在一起,在宋丸子看来,更像是鸡笼里一群受了惊吓的小鸡。
见她还算和颜悦色,明波的胆子也大了些,她粗通医理,被扶舟把脉之后,轻声说:
“大师姐,扶舟师弟是惊吓过度,血不归经,灵力激荡所至,我有安神泉的灵水,给他喝了就能好些。”
宋丸子摆摆手,示意她随意。明波是旭华长老的大弟子,也是当惯了师姐,极会照顾人的,从前玉归舟就说过,单论老成稳重,明波才真正有个大师姐的样子。
物是人非,想起旧事并不让人愉快,宋丸子面色不动,只略让了让,然后道:
“我早被逐出乾元山,这是一声师姐早与我无关了。”
“大师姐。”明波给扶舟喂下了灵泉水,侧过头来看着她,“我刚入山之时才六岁,除了根骨略好些之外一无是处,我师父不耐烦照顾一个小孩子,是您带我一起看星星,告诉我,那些星星会替我照看我的爹娘。”
说话间,明波的眼眶已是红了,她深吸一口气,将片刻的小女儿情态憋了回去。
宋丸子微笑着看她,慢慢地说道:“我这些年认识了很多的女子,或是性烈如火,或是冷淡矜持,或是孤绝执拗,或是诡计多端…我和她们的交情也算不错,可见世上并非只有师姐妹值得被记住,要是我报仇之后你还愿意与我相交,咱们就当朋友,自幼认识的朋友。”
明波动了动嘴唇,她很想应下,却又心知不能。
旭华真人,她的师父,为何能在玉归舟师徒皆消失之后分到了乾元山的权柄,书房里为何会多一些星辰阵图,这其中因由,明波心里早就一清二楚。
归舟长老之事,甚至追杀大师姐的事情,明波的师父手上都并不清白。
才会在事后分了大把好处到手。
“大师姐,朋友之谊,怕是比不过,师徒之情。”
听见明波这么说,宋丸子仍是在笑着,手中一转,一个小纸包已经出现在了她掌心。
“这是山药酥,我做了用来当零嘴的,很甜,你吃吧,别哭丧着脸。”
小纸包被她扔到了明波的怀里,宋丸子又起身,继续去看着那些被她困在阵法中的食修。
在她身后,明波抓紧了小纸袋,就像很多很多年前,被摸着脑袋看星星的小姑娘一样,又想哭,又想笑。
看看明波,再看看大师姐,最后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大师兄,锦澜已经完全混乱了,她能感觉到,有一个她不知道,但是又即将知道的秘密正在她的面前缓缓露出真容,可这个秘密是黑色的,是恶臭的,如果可以,她更愿自己永不知道。
“你们,根本连道统都没有,却用你们一脉的条条框框,来给我这个连食修都不是的人安插罪名,要废我五味,废我修为…话说回来,你们的东西做的那么难吃,还好意思提五味?你们做的饭跟味道有一块下品灵石的关系么?”
食修们有的闭上了眼睛,逃避宋丸子的“羞辱”,也有的张张嘴想反驳去,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宋丸子冷眼看着,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流露出羞愧之色,可见是一点悔意都没有了。
“招财。”
冷进宝抬起头看着她。
“奉天殿灵祭师并无食修道统之事,麻烦你们秋水阁迅速告知沧澜各派。”
冷进宝看一眼那些食修,脸上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
“你放心,这事儿简单。”
宋丸子又说:“要是可以的话,干脆将今日天道说灵祭师无道统的这段儿编成凡人的说书,印在册子上,到处替他们长长脸。”
冷进宝“噗呲”一声笑了:“你这法子听起来就损,我喜欢。”
那边的食修已经羞愤欲死了,却又无计可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如此的凄惨。
“我还会封住你们丹田,我丹田被废之后,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才借了一份人情将丹田重新修补好,你们的丹田我封十年,十年间,每次动用灵力都会受绞肉之痛。”
“你!你不能如此!”
“我怎么不能?我几十年受苦之源头就是你们为受人敬仰、为铲除异己,编造谎言,蓄意害我性命,当日你们仗势欺人,今日我也敢,你们也不用妄想能解开我的封印之法,沧澜界唯二懂星辰阵法之人,除了我,就是我已故的师父了。”
说完,宋丸子的指尖已经出现了些阵法,与寻常的淡蓝光辉相比,这阵法看着有些诡异,极小,还泛着红色的幽光。
不顾那些人的反抗挣扎,宋丸子到底将阵法设在了他们的丹田上。
这一闹腾,倒是帮着一些道心涣散的修士稳固了心神,暂时不用担心死人了。
大面上的账,跟这些食修们算了个七七八八,宋丸子又看着帆影。
“我的眼睛,你们这些年用的可还好?”
说着,她手中一串金色的链子慢慢落在了地上,正是宋丸子眼球上原本包裹的那一层鎏金,连着钥匙扣一起,融了之后又凝固而成的,
看着那条链子,宋丸子笑了笑。
她身后,锦澜认出了那条链子,眼睛瞪大到了极限。
宋丸子逼近了帆影,又撤掉了自己眼睛上的遮掩,就让他看见了那只被鸾祝福过的眼睛。
“我疼了很多年,最初什么都做不成,还要凡人帮我,后来…我就习惯当了一个缺眼的厨子,直到最近,我拿回了自己的眼睛。我受了这么多苦,帆影,你告诉我,我的眼睛,好用么?”
“九元道体通灵宝眼,识灵辨煞,好用至极,”
帆影突然开口,一双眼睛看着宋丸子奇异的双眼。
“师门固然做的不对,却并非事出无因,宋斜月,你可知道你是九品五行灵根的九元道体?你可知道,沧澜界五行不全,根本不可能有九元道体的孩子生出?!可你师父玉归舟就是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他自己也不过金丹修为,根本不可能护着一个婴儿过界门,宋斜月,你是哪里来的,这些年,你可曾想过?”
心中的惊恐积蓄到了现在,帆影已经一切都不在乎了,什么道祖,什么道统,什么天道,他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个被人们追捧为天之骄子的怪物。
不该存在于此世间的怪物。
“为了你,玉归舟甚至遮掩天机,他让你修阵修,就是怕你暴露。他每天在星斗仪上算着怎样能更改别人的命数,要不是他的逆天之行,又怎会被那些同行的修士联手处置?”
宋丸子的回答,是一个耳光,扇掉了帆影半嘴的牙。
第272章 有报
“这些话, 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了?”
星阵之中,宋丸子抓着帆影的发髻,拎着他大半是血的头。
她怒极而笑,身上杀意隐隐,比刚刚谈笑间封禁了一众灵祭师丹田的样子可怕了何止百倍,一旁的灵祭师们丹田被封,本是极恨她的, 见状, 心中竟然连恨意都不敢再生, 瘫地上也勉力往一边爬去,仿佛现在的宋丸子是个恶鬼。
“对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下手, 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不管怎么说, 几十年相交, 总该是有几分情谊在的,我说的可对?可惜事情已经做成, 我的丹田是你打碎的, 我的眼睛是你挖掉的,我跌入沉雾渊中万难再有逃生之地,是你一手所为的, 你不能让自己后悔, 便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直气壮的借口来填着心里的口子。”
刚刚宋丸子的盛怒一击对帆影来说宛若天崩地裂, 半嘴牙被打飞出去, 脸上更是鲜血飞溅, 一只眼睛甚至有些模糊了,另一只眼睛上面也沾了血水,在一片血光中,他看着现在的宋丸子,明明如今耳中还在嗡嗡作响,他还是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你既然存心寻找我的错处,遂,我呼吸于这天地间都是大错特错,更不用说我来历诡异、身份不明,我说的可对?就连我的师父都是错的,错在不该将如此来历不明的我带进乾元山。”
她笑了一下,在帆影模糊的视线里,那只略带金彩的眼睛里却只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