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急忙摇头:“不要!我长大之后要嫁给王爷!”
赵隽刮一下小叶子的小鼻子:“小傻瓜,王爷是你父亲的义弟,是比亲叔叔还亲的叔叔。”说完,黯然补充道:“而且,王爷残废了啊。”
小叶子继续摇头,大眼睛里满是期待,撅起小樱桃嘴道:“我不管,小叶子就要嫁给王爷!”
窗外的日头已尽西沉,府外的骂声依旧不绝于耳:“叛国罪!”“叛国贼““没骨气!”
赵隽笑说:“阿渡一会儿就送你去青瑢山。行李已经给你收拾好了。”
小叶子的眼睛红了,伸出双臂,扑上去搂住赵隽的脖子:“王爷是要赶小叶子走吗?父亲说了让你教我武功,照顾我的。”
赵隽轻轻拍着小叶子的后背,松开她的手臂,指指自己的腿,苦笑:“可是,王爷已照顾不了你,也教不了你武功了。”
“小叶子来照顾王爷!”
小叶子咧开嘴又哭了,大滴的眼泪撒在梨花白的石榴裙上,她紧紧地箍着赵隽的脖子,把鼻涕往他的肩膀上蹭。
赵隽抹去她的眼泪,和煦地微笑:“武功呢?谁来教你?王爷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别总哭,你要像男儿一样坚强,但又不能失去女儿的妩媚本性,你懂吗?”
小叶子摇头继续哭,什么妩媚什么男儿,她不懂。
赵隽叹息一声:“给王爷再唱一曲《莺莺传》续《会真诗》吧。”
小叶子点头,抹一把鼻涕,后退几步,迈开袅袅的步子,扭着纤细的小腰,婷婷地,移着三寸金莲的小碎步,直捏着芙蓉花般的嗓子,把自己不懂的词儿唱的珠圆玉润: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一双盈盈的大眼晴流光飞转,梨花一枝春带雨。
赵隽说,这就是妩媚。
可是,什么是男儿一样坚强?
小叶子用了许多年,终究是没能悟到其间一二。抑或说,她的领悟,早已超出了赵隽的想象。
第四章
无锡城富甲一方的石家被盗了。
不仅盗走了金银珠宝无数,更糟糕的是,家中的千年奇药赤鱬也不见了!
传说,这赤鱬本是千年神兽。
传说,这赤鱬能祛各种骨伤。
这药神到什么程度,石家不知道,只知道这药是一代传一代的,搁置在府中密室里,且设置了重重机关,江湖上闻名而来盗去奇药的,没有生还的。
可是,就在昨晚,这个神奇的盗贼,轻易躲过了石矶阵,流火阵,暴雨九幽阵,螟阵,天罡阵,连药带盒拿走,连神兽的胡子都不剩一根。
据府上的丫头说,只看到一个白衣的影儿,挥了一把扇,像是个高个的年轻的公子。
石员外忍气吞神地想:就这么算了,谁让人家是高人呢!
石家公子却不肯算完:凭什么祖传的玩意让人偷了,我们却要做缩头乌龟!我好歹也是跟着高人学过艺的!
可是,只凭那么一个白衣的影儿,往哪找去?
更何况,白衣人又不会总穿白衣,这不,太湖上,神偷着一身青衫,腰间别一把长剑,正与一帮武人们论诗品画呢。
为什么和武人品画?
自然是因为,画是从猛犸人手中夺来的南葑珍藏。
“徽宗的字就那么值钱?听说他当皇帝的时候,穷凶极奢的!”
一个斯文的玄衣剑客盯着画,小啜一口杏花村道。
青衫公子谦谦的为他斟满一杯,顺带为身边的人都斟上了,然后,把长腿搭在椅子上,懒懒托着腮。
“他儿子钦宗害的南葑亡国,画的画不也照样有人拿着当宝贝?书画看的是艺术,不是国家情结,让我看,画得都不如他们那个同样叛国的十四世孙赵隽。”
一个略微年长的道士捋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道。
一说赵隽,斜斜地歪在一边,小饮着女儿红的青衫公子竖起耳朵,坐直了身子。
“徽宗、钦宗难道想亡国吗?依在下之见,赵隽也是迫不得已。传说当年,火炼太子抓了一大批老百姓,拿他们的命来要挟赵隽归顺…”
青衫公子辩解着。
声音温软,淡淡的,像明前的龙井。
“那他娘的也不能当卖国贼!他反正都残废了,横竖自己了断了,不就不用老百姓给陪葬了?”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打断道。
话音未落,一把雪亮的剑已经直指络腮胡子汉子的喉咙。
青衫公子英俊的白面涨的通红。
“自己了断?你当他是自家后花园玩残废的?是战伤!怪不得南葑亡国!不明是非不知好歹的蠢材太多了!”
青衫公子一改素日的谦和,直要了结这莽夫,被玄衣的剑客从中间拦住了:“琼霄老弟,怎么发那么大的火?都是自己人。”
“我操!当了卖国贼,说还不能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苏琼霄在塞外那么多年,这次回来不就是要投靠鞑子朝廷的!”络腮胡子的汉子骂着,抄起两把大铜锤,刚要与这青衫公子大战一番,不想刚出锤,就被对方再次剑指喉咙。
“当然不是。”青衫公子扬眉道:“我只是看不惯你说汉人。要骂你就骂火炼太子,咱们汉人少窝里斗!”说罢,却又抽剑回鞘,拱手作揖道:“方才是琼霄性急,得罪了。”
那络腮胡汉子也是性情中人:“苏老弟说的也没错,哥哥我气卖国的贼人太多,不知好歹了,哥哥我自罚一坛!”
青衫公子笑道:“好事成双,我陪哥哥喝!”
络腮胡汉子便大灌两大坛女儿红,当即醉倒在地。
青衫公子笑道:“才这般酒量啊!”说罢,大灌一坛女儿红,一坛竹叶青,一坛大曲酒,和着画船上的琵琶妓的歌声,仗剑而舞。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前朝的名句,用剑锋蘸着酒,刻在画舫的壁上。
行书,清秀飘逸得像飞起来的侠客,少年裘马,衣履风流。
“好字!”
玄衣侠客鼓掌道。
歌妓边唱边偷偷瞟这个英俊少年,脸红了。
青衫的少年却有些神伤:这是陵川王赵隽的字体啊?难道没有人认得出吗?
当真没人认出。
周围人只道他是喝醉了。
喝醉了有哭的有闹的有打人的,他喝醉了炫耀那手还算凑合的破字儿,不算毛病。
青衫公子见这女子羞答答的望自己,淡淡一笑,收剑,问道:“姑娘,除了这些,你还会唱什么?”
歌妓道:“听苏公子甚是推崇陵川王赵隽,奴家当年倒是学过他给《莺莺传》续《会真诗》编的曲儿。”
青衫公子双目顿时雪亮。
歌妓放下琵琶,起身开始唱:
“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胧。
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
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会雨蒙蒙。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
言自瑶华浦,将朝碧玉宫。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佣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
声音如一根绣花针,飘出画舫,就着缥缈的月光,在太湖上轻漾。
与此同时,对面一艘小船上,有一三十出头的男子,放下杯中药酒,轻敛了醇酒般的笑容。
好久没有听到这曲儿了。
“乌米尔王子,你喜欢我们汉人的戏吗?”
三十出头的银衫男子问。
“喜欢!”乌米尔的嗓门真对得起他九尺的身高:“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姬虞姬奈我何!”
扑棱棱,江上几只水鸟飞上空,似是受了惊。
乌米尔自知唱的难听,挠挠后脑勺,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喜欢听姑娘唱,可惜赵王爷再也不让漂亮的小姑娘唱了!”
二十岁的乌米尔王子遗憾地干下一大碗蝎子松茸酒。
自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唱戏的小姑娘开始,他再也忘不了。
今晚,本是猛犸,不,是大潼帝国的三王子乌米尔宴请先生赵隽的药酒太湖鱼宴。
两人先论酒品鱼,再说刀法剑法,说着说着,就听到了赵隽年少时候为前朝才子的词谱的曲儿。
乌米尔说:“汉人的文化真是了不得,花鸟是一个画法,山水又是一个画法,同样是歌,有人唱的像蚊子哼哼,有人唱得像太阳花的笑声,乐器也很多,不过,你们最美丽的还是兵法!”
说起来,赵隽并不是他乌米尔的师傅。赵隽是太傅。怎奈比赵隽小四岁的火炼太子自觉没有半分输给太傅,从不买账,这乌米尔却是像个跟屁虫一样,不是随意闯入王府,探头探脑地找漂亮的唱戏姑娘,就是来看赵隽写字画画。显然,他的目的并不满足于此。
“王子过奖了。”
赵隽舒颜一笑,举杯饮尽杯中的龟龄虎骨麝香酒。
江山的《会真诗》依旧在耳畔萦绕:
“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最后一次听,还是自家侄女唱的。虽是八个岁的孩子,却唱的圆润好听,比这凄苦的唱腔让人舒心的多。
赵隽忽想起赶那孩子离开王府之前,那孩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模样。
那孩子还是那么爱哭吗?
举头望月,忽然,皓月上飘来一团乌云。
那么多年,连封家书也不写,真是的。
赵隽轻轻叹息。
风起了,吹皱了静湖,他的发丝轻轻飘扬,偶有几丝雪发,在黑夜里银光微烁。
江上,绣花针似的唱曲声依旧持续着,青衫公子有点双目微潮。
唱的真难听,还不如我小时候唱的。
喝多了酒,身上就有些燥热,青衫公子挽起袖,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
这时候,乌云已将月亮全遮住了。
赵隽忽然就觉得腰处疼痛难捱。
“要下雨了啊。”
赵隽说完,江面上已窸窸窣窣响起了雨声。
“快点进船舱里吧,先生。”乌米尔仗着自己魁巍强壮,连人带椅地将赵隽搬入船舱里。
与此同时,青衫公子抱着一坛老窖从画舫里飘游而出。
江面上小雨簌簌,几艘小船静静的,似是文人们的小雅兴,还有窑子船,只容得两人,只有他们的画舫热热闹闹的。
苏琼霄打了个酒嗝,想家了。
第五章
小雨簌簌地落在青衫公子的身上。
“我长大之后要嫁给王爷!”
当年承诺时,她只有八岁。
对方当成了童言,刮着她的小鼻子,哄小孩一样:“小傻瓜,王爷是你父亲的义弟,是比亲叔叔还亲的叔叔。”且黯然补充道:“而且,王爷残废了啊。”
青衫公子轻轻一笑,仰脖,半坛大曲已入腹:“可是,我长大了啊。比亲叔叔还亲,就不是亲的。你残废了,我做你的腿。”
说罢,半醺的苏琼霄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长腿,这双腿竟赌气似的,竟与他当年生的一般修长。
画舫内,歌妓换了一曲:
“论男儿壮怀须自吐,肯空向杞天呼?笑他每似堂间处燕,有谁曾屋上瞻乌…”
苏琼霄醉意全无。
对白与当年赵隽唱的的词儿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