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普洱。”
我嘴边一笑,“一个小道观,一个牛鼻子老道,喝普洱茶。”
砚台与我会意,都不动茶水,十分健谈地同老道士东拉西扯,老道士一副高深莫测的形容,一一对答。
我见这道士十分沉得住气,极像个修道之人,心底不免起疑。若这里真有诡异,还是不可多加停留。
我起身对道士行个礼,“打扰多时,不敢再耽误道长清修,这便告辞!”
道士笑了笑,未回话。我正转头叫谢沉砚一同告辞,就听咚的一声,砚台已晕倒在一边。
我大惊,忙到他身边查看,却忽然发觉自己脚步发软,眼前也模糊起来,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菇凉们中秋快乐~~~~~~~~~~~
早年情史,昆仑旧事
地窖特有的味道将我激醒,当我从冰冷的地上苏醒并爬起来时,周围原本审视并围观的一群人都忙不迭地退散,一个个面色惊恐,仿佛我是个怪物。
“在下是个好人。”我摸着头,看清四周都是年轻的姑娘,衣着有简有奢,贫富不等的样子。
不知从哪里扔过来半个烂苹果,往我脸上砸。
“不要打脸。”我抬袖子往面前一挡,“在下的的确确不是坏人。”
烂苹果从我袖子上滑下去,惊恐的姑娘们更加惊恐,一堆半腐烂的食物劈头盖脸朝我砸来。
再坐在原地,我就要被腐烂的东西湮没。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腾身而起,闪到一边,左右环顾,瞅着了角落的一只木桶,我奔过去,挽起袖子,侧脸对惊恐的姑娘们沉声道:“哪个再往我脸上砸东西,这只木桶就是你们的下场!”
语声落,掌刀下。“嘭”的一声,木桶盖被我劈裂,众姑娘惊得一个个面色发白,在我狠厉的目光扫视下不敢再为非作歹。
此刻我只能感受到手掌边缘火烤般的疼,原来徒手劈物不是有蛮力就可以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谁?在这里做什么?”我上前抓住一个姑娘连抛几个问题。
被我抓住的姑娘面色惶恐,嘴唇哆嗦,却发不出一个音。我再去抓了一个姑娘,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同样是满面惊慌,但无言。反复试了好几个,都是一样的情状。
被人下了哑药了吧。
“顾大人,好气魄。”一个柔媚宛转的嗓音进入地窖,在我身后响起。
正在观察地窖结构与出口的我霍然转身,看向一个黑纱遮面的窈窕女子,我原是想上前将她揪住,终是忍住了,“谢沉砚在哪?”
“如果我只回答顾大人一个问题,顾大人会问什么?可以重新来,刚才不算。”黑纱女子眼角弯弯,笑问。
“砚台在哪?”我又忍住了上前掐她的冲动。
“谢公子自然是在一间干净的房间,不过还在昏迷中。”这只蛇蝎女在观察我的反应。
“带我去见他!”
蛇蝎女好整以暇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问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以及这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带你去见谢公子?”
我瞧着蛇蝎女的面部轮廓,直觉那不是她的真正容颜,“这里藏了家境不等的众多姑娘,想必便是近来长安城内失踪的少女,共八十人,算上我,刚好八十一人,道家讲究九九归一,劫来九九八十一人,想来是做些什么炼丹的狗屁玩意。你没给我喂哑药,是希望我能跟你聊聊天告诉你一些事情吧?既然你有求于我,当然我也是可以提一些要求的。”
蛇蝎女面纱下的檀口微开,有些诧异,有些笑意,“你果然不是个简单的酒囊饭袋。”
“过奖。”
离了地窖后,空气明显新鲜多了,我扶着墙喘了几口气,换一换肺叶里的腐气。沿着土块砌成的盘旋阶梯,一路向上,光线也越来越多。上到顶层时,一个小木门上扣了一把锁。
蛇蝎女从袖中拿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而入,我紧随其后。一间空荡荡的房,一张满是灰尘的破木桌,一张只有一块木板的小矮床,这就是蛇蝎女所谓的干净的房间。
我几步扑到木床前,俯身查看昏迷的谢沉砚。先是试了他额头温度,好在还正常,再试他手腕温度和脉搏,身体较冷,脉搏虚弱,脸色也微微发白。
“弱质公子哥,兴许是对迷香有些过敏。”蛇蝎女给了个解释。
我猛地侧头,怒视蛇蝎女,“解药呢?”
蛇蝎女摊手,“又不是毒药,哪来的解药。”
我终于再也没忍住,冲上前,一记辣手摧花掌扫了出去,蛇蝎女闪身避过,还我一招降魔掌,掌风扫过我头发丝。我再战,霹雳掌挥出,蛇蝎女千手如来掌来挡。我出一招铁琵琶手,她还一招飞凤手。连战了十来个回合,我一招比一招难看,她一招比一招优雅。我终于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退后半步,气沉丹田,两袖扬起,一高一低,一顺一逆,运气后猛地推出,一招袖里乾坤,劲风呼啸,打到蛇蝎女腹上,如我所料,蛇蝎女飞了出去,撞破了木门。
吐了几口血后,蛇蝎女从地上起来,恨声:“果然不该小瞧了你!”
“拿水来!”我趁着丹田之气未消尽,吼了一声,一屋子的回音不绝,煞是有气势。
蛇蝎女身体僵硬地转身出了房门。我趴回木床,近距离瞅着砚台,目不转睛。这模样生得真是好,俊秀得过分。不知道能不能亲一亲,这么想着,不觉便咽了下口水。嘴巴凑近几分,停留了小会儿,终究没敢啃下去。万一正啃着,人家醒了呢,多么难为情。又念及人家是定了亲的人,以后自会有他家娘子亲他,我心里霎时一片酸楚。
“顾大人也有得不到的时候?”端着水碗的蛇蝎女不声不响进了门,瞧见我情绪低落,似乎心情好了一些。
我不作声,她送水碗过来,我也没接,只没温度地瞅她一眼,“你先喝一口。”
蛇蝎女嘴角一勾,将碗送到面纱下,喝了一口。我从她手里夺过水碗,将砚台头部抬起,喂他喝水。一碗水才喝到一半,砚台又长又密的眼睫颤了几颤,眼睛睁了开来,眼珠一转,看到正给他喂水的我。
他抬手推开嘴边的水碗,拉住我的手,“墨墨,我梦见你被抓走了,我到处找你!”
“现实还是比梦境要好些的,至少,我找到了你。”我心中略觉宽慰。
蛇蝎女轻柔的嗓音道:“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至少,你喂了他有毒的水。”
半碗水从我手中抖洒了出来,碗落地,碎裂声中,我一记摔碑手挥了出去。蛇蝎女早有防备,毫发无损地避了过去。
“不想他死,你就放老实一点。”蛇蝎女的语气也硬了起来。
“你也喝了……”我心头暗骂自己愚蠢,她自然是有解药在手才这么坦然。
“果然关心则乱,顾大人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蛇蝎女扳回了一局,眉梢飞扬。
我手上一紧,回头便是砚台清澈的眼眸,他柔和一笑,“她骗你的,我没感觉身体怎么不好。”
“自然不会立即让你七窍流血。”蛇蝎女放肆地笑,“让顾大人陪着你,看着你一日日走向死亡才有趣呢。”
“贱人你给我闭嘴!”我怒吼,“解药!”
“我是贱人,还是你是贱人,顾大人?”蛇蝎女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那么多男人围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很愉悦很开心很自得?顾浅墨大人不是一向从容自若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没气度?”
“你明明是嫉妒,却要用假作怜悯的眼神,我很同情你,贱人!”我尝试去踩猫尾巴。
“啪”的一声,蛇蝎女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到我脸上,“先同情你自己吧,贱人!”
砚台从床上起身,将我拉到身边,抚着我被打肿的脸,眼里雾气隐隐,“墨墨……”他霍然转身,再闻“啪”的一声脆响,蛇蝎女捂着脸倒向了铺满灰尘的木桌。
蛇蝎女靠着桌缘,望着谢沉砚笑道:“谢家芳树,沉砚公子,可知你心心念念护着的贱人,早年曾与探花郎晏濯香有私情,忘个一干二净后,又与自家总管不清不白,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还与他来个断袖情深,哈哈哈……”
我脑中似乎要裂开,她说什么?早年曾与晏濯香有私情?
“你是谁?”谢沉砚掩过眼里的情绪,紧盯着似乎知道一切的蛇蝎女。
“我自然不会告诉你,我是谁。”
我不知她说的有几分真假,“你说的早年,我似乎并不认识晏濯香。”
她冷如蛇的目光看向我,“真想让他听听,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冷漠无情。你这样的贱人,根本就配不上他!”
“哦,莫非贱人你配得上?”我笑了笑,“莫非贱人是吃醋了?”
我再一次踩了猫尾巴,蛇蝎女一掌拍在桌上,喀喇一声,木桌萎顿于地,她朝我走来,“顾浅墨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关你鸟事。”
她继续朝我走近,“不关我事,却关你明日会是个什么死法。”
“那是明日的事,今日,先把解药拿出来,否则你走不出这个门。”我站起身,袖底蕴满了真气,袖管荡了起来。
她与我对峙了片刻,手中赫然多了两枚药丸,“我对谢公子下毒,只为了牵制你。你先服下抑制真气的药丸,我自然会给他解药。”
一粒小丸抛了过来,我接在手里,“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如果这不是抑制真气的药丸,而是一粒毒丸,能够为谢公子换来解药,你是服还是不服?”
这女人也是很能打蛇打七寸,我将药丸抛进嘴里。
“小墨……”砚台想来阻止我,没拦住,我已经咽了下去。
又一粒药丸抛了过来,我又接住,警告蛇蝎女道:“你要再玩什么把戏,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情,想必也知道我师出昆仑,但愿你知道玉虚子的手段。”
蛇蝎女笑道:“的确没人敢惹西圣,不过你师父远在千里外,我自然是不会让他知道你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眼睛一斜,“我师父若知道有人这么小瞧他,他会生气的。”
蛇蝎女面纱下不真实的脸皮微微动了动。也许果真如玉虚子当年送我下山时所说,危急时刻报上他的名号,也许能救我一条小命。至于是不是他吹牛,我就不知道了。
我与谢沉砚被关到了一起,除了解药的事,我倒并不关心其他。
“你都已经吃下一粒药丸了,我也该吃一粒陪你。”砚台从我端详许久的掌心里拿走了药丸,放入了嘴里。
“万一不是解药呢?”我着急道。
“那就不是吧。”他想安慰我,却不知道说什么,便问师出昆仑是怎么回事。
被关着无聊,就同砚台讲起了我师门的事情。
昆仑一派数百年来守护九州大地,这一派却并不繁茂,几百年来都是单传。尊主被人称为西圣,昆仑西圣号称玉虚子,名号世代相传,玉虚子一生收徒多少由天下的国家数量决定,几乎只收男徒。这一代,九州有三国,玉虚子便只收了三徒,三徒学成后下昆仑,分别进入三个国家(曜国、汤国、殷国)辅政,具体进入哪个国家,抽签决定。
三国互相依存又互相攻伐,最后只能有一国胜出,吞并其余两国,统一天下。胜出国的辅政者退出朝堂,回归昆仑继承玉虚子的西圣称号。同时,沦丧国的另外两个徒弟必须自绝性命。天下安定时,玉虚子只需在昆仑上悠闲的过日子,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旦九州再度分裂,玉虚子便要开始收徒。
我只隐去了这一代玉虚子破例收了一个女徒儿这事。
“这个传说我是听过的,只是没想到你竟是昆仑派弟子!”砚台惊讶之余,也不乏担忧,“这规则也未免残酷了些,岂不是同门相残?”
“为了天下统一,九州安定,必须只留一个胜者。”
“那要是……”砚台坐到我身边,忧虑重重,“要是我们曜国最后被吞并,你岂不是……”
我衔了根草,倒到木床上,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据说是要自绝性命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禽兽不如的想出这个点子,纯粹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
砚台趴到床头,满眼焦急,“你师父这么狠心?”
我望着他温润好看的眼睛,笑着安慰他,“我向来游手好闲,没什么治国的本事,我师父早就预测过,哪国在我手里,哪国会完蛋,所以他知道我斗不过我两个师兄,但又不忍心我白白送命。我也知道自己下山没几天好日子过,当年赖死赖活不下山,整日抱着玉虚子的腿,哭得要死要活。他被我哭脏了所有的袍子,最后忍无可忍,给了我一道护身符。”
砚台眼里掠过喜色,“墨墨好聪明,是什么护身符?”
我叼着草,道:“一个宝贝,可以瞬间千里传书,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救我一命。”
砚台仿佛看到了希望,“刚才那坏女人说明日会对你不利,你又压制了内力,不如先用宝贝请动你师父,然后我带着你逃走,不管什么辅国成败的事了!”
我诧异道:“砚台你不是小青天么,怎么能不顾苍生?”
他顿了顿,“正是因为顾念苍生,才不能让你辅政。”
我垂下眼睑,“原来你也这么认为。”
“快用宝贝吧,小墨。”
我叹气,“这点小事就把我师父从千里外叫来,他会骂我的。”
“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
这时,门旁边的小窗口被人敲了敲,“送饭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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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青灰色的衣袖露在小窗外,来送饭的是个小道童。我探手出去接饭碗,手里的一个物事不小心滚落了下去。
“哎呀!不好!”我惊呼,连忙扯住小道童的袖口,“小兄弟帮帮忙,我东西掉外面了!”
小道童受惊似的,忙着要挣脱,我没扯住,真让他挣脱了去。他退开去,弯腰捡东西。
我着急不已,“这是我家传的翡翠,可不能弄丢了,小兄弟真是好人,帮我捡回来。”
我伸着手掌,小道童指尖捏着翡翠扳指,放向我手心,扳指边缘刚擦到我手掌,便又离了我能握到的距离。翡翠扳指被紧紧握入小道童的手里,并藏于身后。
我伸着手使劲往外够,“小兄弟,这翡翠价值半个长安城,丢了它,我可怎么活哟!”
小道童一步接一步地退,直退到我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的范围。
“我的翡翠啊!拿到当铺里典当,都不知道能当回多少银票!我的翡翠啊!”我哭道。
小道童咬着嘴唇,“什么翡翠,我没见着!”
“明明是你捡去了,我要告诉面纱女,你抢劫人质的财物!”我掩面。
“我没有!”
“只要你人在这里,我让面纱女搜你的身,只要你还没去当铺,我就可以让面纱女抢来你的翡翠!”我恶狠狠道。
小道童蹙眉想了想,一咬下唇,果断转身便奔,绝尘而去。
我收了泪,捧着饭菜,回到房中。谢沉砚坐在木床上,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眼睛里闪闪发亮。
我端着碗凑过去,端详着他,“咦,砚台你眼睛里有宝石呢。”
他拿袖子给我脸上擦了擦,笑着,“你还真哭。”
“那可不是嘛!人家那么大一块翡翠,就这么扔出去了,哎,哪里会不心疼。”我哀婉叹息。
“能救命的翡翠,还心疼?”
“但愿那家伙会去当铺,要是逃出了长安,那就麻烦了。”我不无忧虑。
砚台笃定道:“他年纪小,必会受不住你的蛊惑,先去当铺的。”
我将饭菜放到桌子上研究,“那但愿我家总管能去当铺看看。”
砚台走过来同我一起研究,“我觉得他只会满长安地找你,晏濯香倒是会去当铺看看。”
我脑子里浮出一个画面,梅念远懊恼又焦急地到长安所有的青楼酒楼挨个找我。对着面前的饭菜,我忽然完全没胃口。
砚台看了看我,拿起筷子拨弄着一碗大白菜,“是想到他正着急地寻你,心里后悔了?”
长安青楼酒楼那么多,近百家吧,我忽然想着自己若是不喝酒,不就能省下一半的周折么。脑子里顿时充斥着各种假设,完全没听见砚台说了什么。当注意到他时,他已经吃下了几片白菜。
“砚台!”我大惊失色,一把夺过菜碗,“我还没研究完,有毒没毒!”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又端起米饭吃,“有毒没毒,我先试试,你接着想心事。”
这顿饭,不管有毒没毒,反正我也提筷子一起吃了。我原是想扯几句无关的话,安抚互相对于明日生死未卜的心情,但心头总有一根线牵着,舒畅不起来。长安青楼酒楼怎么就那么多呢?我怎么就没个好癖好呢?
这一晚,我睡木床,砚台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我左翻身,青楼数了三十来家,右翻身,酒楼数了六十来家。
“原来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是这样的情状。”某个声音从桌边幽幽传来。
我翻来覆去的肉身顿了一顿,遂小心翼翼地挺尸,望着头顶的房梁。一夜都没睡踏实,梦里似乎有人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