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连澄又急了,“你不是说要回临淄救阿渃吗?”

“是要去,但不是现在和大哥一起回去。”

“那?”

“放心,我一定会回临淄的。”齐小白唇边泛起深邃的笑意,“在齐无知做出决定之后以及大哥做出抉择之前,我自会出现的。”

这话,连澄听起来觉得特别绕弯弯,但齐小白却说的气势十足又胸有成竹,此时,他忽然回忆起自家妹子总说的一句话,“哥哥,你不要嫌弃小白,小白只是太懒太怕麻烦,但一旦动起来,脑子可是很灵光的,想出的计谋也是非常吓人与大胆的。”

的确,当初在郚邑被夹攻时,他就尝试逼迫齐小白动脑子想计策,结果想出来的那条计策确实惊艳到了他。

因此连澄明白,自己的妹妹深深信任着又深深的了解着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做出了那么多那么多让自己不能理解与不能容忍的举动来,事到如今,临淄一行的结果他大概了然于胸,故,他郑重地告诫齐小白,道:“阿渃做事从不半途而废,我希望你亦是如此。”

“如果半途而废我们失去的将会是性命。”齐小白调皮地朝严肃的过头的连澄歪头挤眉一笑,“我很怕死的,阿渃也是。”

“说得好像我不怕死一样。”连澄也被齐小白的孩子样逗笑了,“那我们就临淄见。”出帐前,他重重地拍了拍齐小白的肩头。

“好,临淄见。”

根据特使传来的君令,连澄要带领军队当中“将”以上的士兵在今日之内动身前往临淄受赏,十万大军,将一级士兵算上千人将、二千将、三千将、五千将以及左右裨将一共有百来人,规模相当于一个战力超群的百人队。

入夜,将纪县的政事与军事都交代安排妥当的连澄就率领这百人队与特使一道快马加鞭地赶往王都临淄城。

经过日夜兼程的赶路,原本要走半个多月的路,他们愣是用了七八日就完成了,连澄以及那百人队都是受过特别训练的强悍家伙,这点艰辛根本算不得什么,可那特使就不行了,还没到临淄就口吐白沫而亡。

活活累死了传令的特使,并将其尸体送到了齐无知的面前,这也算是连澄在间接的宣泄对其不满的情绪吧。

当然,一个特使太监死了,完全不会影响到齐无知的心情,受赏宴照常在露华殿举行,公子彭生那五万禁卫军整齐地列队在外将整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那架势就像是在宣告,凡是进去之人如果不遵旨行事就休想活着出来。

可连澄是谁?那是身经百战,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的骁勇战将,他身后紧随的百人将也是整个大军浓缩起来的指挥作战之灵魂,上缴了兵器的他们越过那五万大军军阵时的气势完全不落下风。

而进到露华殿,里面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都显得空荡薄弱了许多,除了君座上的齐无知,陪同的只有禁卫军统领公子彭生一人。

“臣连澄叩见君上。”

“臣蔡珏叩见君上。”

“臣李潭叩见君上。”

被允许入殿的只有连澄与他的左右两员裨将,其余将领皆留在殿外候旨,于是作为代表的这三人一见到齐无知就恭敬地行了跪拜礼,以谢君恩。

“三位将军免礼,请入座。”齐无知优雅地抬抬手,君座之下设了案几席座与酒宴。

“谢君上。”三人不敢逾礼怠慢半分,入座前入座后,始终都未抬首直视君座之上的齐无知。

“三位将军不必拘礼。”见他三人正襟危坐于案几前十分之放不开,齐无知便举起君座前倒满酒的酒爵开口道:“纪县受灾,将军亲率全体士兵筑坝救援,挽救了纪县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与财产,寡人仅代表朝臣与纪县百姓敬各位一杯。”说罢,豪爽的一口饮尽了爵中之酒。

“臣身为纪县父母官这是分内之事,领功受赏得君上亲赞,实在愧不敢当。”连澄也操起案几上的酒杯高高举起遥敬君座之上的齐无知,而后再仰头饮尽,饮完倒转爵,酒,一滴未剩。

“连将军,爽快。”齐无知作势拍了拍掌。

得赞,连澄双手抱拳回礼,礼毕,他便收起先前那些拘束与礼节,直面齐无知道:“除了受赏,敢问君上还有何要事吗?”眼前不论是谁掌权,他一直都是不畏权贵,有话直说的性子。

连澄的强势与直接,齐无知打心眼里欣赏,因为他始终觉得能将这样一位在战场翻云覆雨,在朝堂敢说敢当的将军收为己用,那一定会是件快事。

“连将军,你觉得公子小白为何要出逃?”齐无知也直言不讳道。

“既然君上问了,那么也请恕臣斗胆问一句,据闻因为公子小白的出逃而牵连到了臣之妹,可有其事?”

“不知这消息,连将军是从何处听来的?”气定的齐无知闻言面色一凝,虽姜柳黯始终未找到姜横云的痕迹,但齐小白与连渃互通消息已是不争的事实。

“臣妹现在被关在宫内囹圄的囚室当中,此消息是否属实?”驴脾气的连澄一旦发问了就势必得到答案。

“属实。”

“为何?”

“因为君夫人她私通公子小白,并与之珠胎暗结。”齐无知本不想这么早就拎出连渃的,这连澄一步一步紧逼,可见他已知道了那些被自己刻意封锁住的消息了,因此想继续对话下去,他只好承认了。

“君上这话就不对了吧?”连澄不好糊弄,“当初君上与臣妹一道来纪县时,可是亲口承认了那孩子是君上的,这会儿怎么又变成公子小白的了?”

好你个连澄,居然被你反将一军,齐无知眉头抖抖,“那是当初君夫人将寡人与连将军都给骗了。”

“臣妹为何要诓骗君上与吾?”

“君夫人高招啊。”齐无知开始将一切过错都往连渃身上推,“她先利用连将军与寡人来推翻齐褚的统治,然后等寡人登位之后再借寡人之手除掉公子纠,最后她又对太医署的太医令下药,使其刺杀寡人,若成功,国君之位就非公子小白一人莫属了。”

“刺杀君上?”连澄深感震惊,这事齐小白完全没有提过。

“幸得上天眷怜才捡回一条命。”齐无知直起腰指指自己的左腹,“如果连将军不信,寡人大可以将伤口给连将军一睹。”

震惊之后,连澄不得不感叹,自家妹子为了那个男人当真是不要命了,难怪会被囚禁,难怪齐小白会来求自己,这可是把大家都逼上了绝路啊。

“不过据君夫人交代,这一切都是公子小白主使的。”瞧连澄憋足的底气泄掉了一些之后,齐无知话锋一转,摇头掩面感叹了起来,“现在见夫人被囚,他这个幕后使者到一逃了之,真是可怜了夫人一片真心与付出呀。”

“哼,告诉我阿渃虽犯罪,但都是情非得已,一切都是那齐小白的错,只要我乖乖安分,那么大家都能平安,是吗?”被逼上了绝路的连澄脑袋清醒的很,想用这些来检验我的觉悟与态度,真是死性不改啊。

“令妹有助公子小白弑君之嫌,但寡人会念在她情迷心窍的份上饶她一命的,只要她将腹中的孩子拿掉,她还一样是寡人的君夫人,只要连将军将逃亡的公子小白捉拿归案,那么连将军也还会是我们齐国的大将军的。”齐无知明确地抛出了不可逆的选项给连澄。

“谢君上给臣妹以及臣这样一个机会。”连澄知道,如果当场忤逆,那么他以及随他而来的百人将便会为殿外的五万禁卫军围剿,但若是答应,那么他真的永生永世都会被权利的枷锁给束缚住,有生之年,他都逃不开拿着妹妹当把柄与筹码的齐无知的纠缠与威胁,他只想打仗,只喜欢战场,如果喜欢之物变成了拖累与负担,那他宁可不要,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的他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请君上废去臣妹的君夫人之位,请君上撤掉臣的大将军头衔,臣愿带着臣妹告老还乡、隐居山林,从此再也不问世事。”什么君位之争,什么军队指挥权,他不参合,他彻底退出,总行了吧!

嗜军如命,将荣誉看得比天高的连澄居然会选择交出军权,这是齐无知绝没有想到的,故,连澄的声落很久之后,他都迟迟没有缓过劲来。

“臣蔡珏,也愿辞官,望君上恩准。”

“臣李潭,也愿辞官,望君上恩准。”

跟随连澄很久的两员裨将深知主将做出此等抉择的用意,于是他们也双双起身离开案几跪倒了连澄旁边,表示要与他共进退。

齐无知单手支颐看着殿中跪着的三员虎将,他原本想,如果不能将他们收归己用那么就彻底铲除他们,自己得不到,齐小白也休想得到。

可现在,他们居然异口同声要辞官,是不是就能兵不血刃的收管他们手下那十万大军?

一个将军,两个裨将,军队的主心骨同时抽掉,而且还是自己主动提出的,那么那些下级将领要么跟随他辞官,要么继续留任,到时候走马换帅就应该不会出现因不满换将而出现的失控暴乱情况了,对吧!

假如似预想推测的这般,那这意料之外的状况真可谓是倒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三位将军的请求寡人愿意成全。”一直防范着又觊觎着的军队大权终于落到自己手中了,齐无知难掩亢奋之情,“寡人也可以废去连渃君夫人之位,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留。等拿掉那个孩子,寡人即刻亲自送尔等出宫。”

“那可否让阿渃先将孩子生下来再处理?”

“那恐怕不行呢。”连澄心里可能在盘算什么主意,齐无知怎能不知,他才不会像齐褚那样包藏祸心,以绝后患才是他要贯穿的宗旨,“因为太医署的太医令已经前往囚室执行寡人之令了。”

轰隆隆,连澄头顶犹如劈过几道闪电,他本是想先抽身出来再作打算的,可听刚才齐无知的话,那之前的一切分明就是他的预谋,至少不管他交不交兵权、站在谁一边,他妹妹肚子里孩子的命都是保不住的。

“好毒辣的一招啊,齐无知。”连澄一边心中咒骂一边又在祈祷,“齐小白,现在齐无知的态度明显了,你也该死出来了吧?”

连澄一心专注在齐小白现身与否的问题上,殊不知此刻身困囚室的连渃即将遭遇人生当中最大的危险。

接到齐无知命令的素袖在姜柳黯的陪同下急急前往囹圄的囚室,这两个人,一个对连渃恨之入骨,此番终于等到了光明正大弄死她的机会,跃跃欲试的她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而姜柳黯则是在齐无知的指使下跟过去的,因为齐无知认为,连渃遇险,齐小白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即使他本人不出现也一定会派自己信任的人去营救,那么这就是一个绝好的验证姜横云是否投靠他的最好时机了。

于是二人心急火燎的赶至囚室,在向守卫的千人将出示了君令之后,素袖从其手中得到了开启囚室的钥匙,她紧握着那枚银钥匙,留着五条疤的左脸抽了几抽,露出了可怕又狡诈阴险的表情。

“连渃,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哈。”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还没见到连渃的面,急不可耐的素袖就张狂的大笑出声。

咔哒,囚室的大铁锁被开启,嗦啰嗦啰,缠绕在门闩上的粗铁链被一圈一圈解下来,已经习惯了黑暗的连渃听到声音立即从床榻之上坐直起身。

“现在并非是送食时间,为什么会有人来?而且是直接开锁进来,莫非是…”多日没吃饱没睡好精神有些恍惚的连渃一下子就想到了最好的一方面,想到门开启时,自己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软绵无力又有些浮肿的双腿竟迈下榻小跑了起来,带着心底最美好的幻想与希冀,她捧着肚子跑向了门边。

咿——呀——

两扇大门以极缓的速度开启,矮窄的光线在眼前渐渐变宽,投进室内地板上的光芒亦又一小块缓慢变成一大整块,被困黑暗当中好多日的连渃在全身沐浴到光芒的那一刻,她驻足了,因为那光芒实在太耀眼,刺得她双眼无法睁开,于是她本能地伸手挡住了直射而来光线。

“连渃,我来送你去见阎王爷了。”

哪曾想,光芒当中出现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来迎接她的也不是自己朝思暮想之人而是自己的仇人。

“你怎么来了?”连渃警觉地后撤着步子。

“我来送你去死。”素袖没有让连渃后退几步,她跨着大步一把拽住了连渃的袖子,“君上有令,让我喂你服下落胎药。”

“落胎药?不——”连渃试图从素袖手中挣脱出来。

“姜柳黯,快来帮我摁住这个贱女人。”素袖一手提着药壶,一手拽不住连渃便吩咐身后的姜柳黯前来帮忙。

倏地,姜柳黯没答话,身子快速一闪就闪至连渃身后,按照素袖的要求,他一手箍住连渃的肩膀一手钳住连渃的下颌,再制得她身体不得动弹的同时又迫使她张开了嘴。

“这落胎药里有惊喜,你可要好好品尝哟。”张大嘴瞪大眼的连渃在姜柳黯的挟制下活脱脱成了一只待宰羔羊,看着她流着泪,想喊又喊不出的绝望恐惧的表情,素袖拎着药壶甚是癫狂甚是得意。

嘭,药壶塞子被启开,咕咚咕咚,壶身摇晃中,连渃清楚地听到了里面药水晃动的声音,她没有素袖如狗般灵敏的鼻子,她嗅不出药水的成分,可听素袖那话,她明白,落胎药里一定还混合了别的药材,能要她孩子与自己性命的双重毒药。

“呃、呃…”连渃试着呼救,可扼住她下颌的那只手像钢铁一般不可动摇,她擦着脚试图借力,可身后抵住的那个身躯亦如铁板那样坚不可摧,“横、横、横…云…”她用嗓子强逼出几个不成音调的字符,这个人名,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希望。

咻,嚓,不成音调的难听音符刺得素袖耳朵发麻的同时,她的背心以及颈脖亦响起了不和谐的杂音,于是她笑得扭曲的面孔忽然僵硬下来。

“我的脖颈、我的背心…好…痛…”

那个痛字还未说出口,她的余光就瞄到脖颈左侧有一道阴影席卷了卷裹着冷风强势快速地横削了过来,从左至右,不受控制的她的眼珠子哧溜乱转,意识瞬间被流沙卷入困顿黑暗当中。

哐当,素袖手中的药壶落地摔得粉碎,药水飞溅;砰,药水四溅,素袖的身体也应声倒地,滴答滴答,四溅的药汁纷飞地落到素袖的身上,滋滋滋,汁液滴落的衣衫肌肤处皆冒起白烟并迅速起疱腐烂。

素袖的死状,让连渃惊呆了,“药中一定是混合了南星、钩吻这种有腐蚀性的剧毒,一旦她服下必肠穿肚烂而死。”

比起毒药,姜柳黯的目光则落在了素袖的伤口上,反趴在地的尸体背心死门正中一剑,颈脖从左至右被整个割裂,可首级依旧嵌在其上不掉落且未出什么血,能在一瞬间造出如此完美又残忍的致命伤之人,在他印象中仅有一人。

然,再抬头望向伤痕的制造者,那是一名栗衣少年,手持双剑的他头微低,西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秀的眉眼与白的无瑕疵的面孔,那模样与记忆当中的人影完全重合,于是只听他从出牙缝当中生硬冰冷地挤出几个字,“姜横云!?”

卌八回倾覆(转篇)

闻言,姜横云下颌高昂,单手提剑直指姜柳黯,“你一定就是在杀死姜离合那一役中,让身为女人的花溟牺牲一条臂膀而获胜的不要脸的那个姜柳黯了吧。”

不要脸?姜柳黯生平第一次被人按上这个头衔,他,不喜欢。

“那是花溟擅作主张,与我无关。”花溟求胜心切,早就做好了残废甚至丧命的准备,因此姜柳黯觉得这跟自己完全无关,“而且,影卫本来就是工具,残或死,都是我们早就注定好了的结局。”

“我们?”姜横云小嘴不乐意的一翘,“请不要把我算在内,我可不是工具。”

“哼,以为逃离了族群,以为靠自己的意识与喜好选择了主人,就能摆脱杀戮之名?就能摆脱工具之衔吗?”影卫就是影卫,影卫生来就是替人卖命的工具,姜柳黯对此理深信不疑,“你擅自离族,擅自择住,族内的长老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见你年少,还不如乖乖跟我回去跟长老们认错,虽责罚少不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喂喂喂,向那群残暴无道的死老头子低头认错?开什么玩笑。”那种黑暗残酷的地方多呆一刻就叫人压抑得难受,自逃离的那一刻,姜横云就下定了永世不回的决心。

“既不回去,那就怪不得我了,我会拿下你的首级回去向长老们复命。”姜柳黯放开连渃,他要与姜横云来一场剑与剑的较量。

“同族之间,自相残杀什么的真是够了。”姜横云满下头,凌乱的碎发再次覆盖住了他的眉眼,垂眼抬眼的一瞬,那清如湖水澈如镜的双眸顿时杀气四溢,“不过为了我自己的这颗俊俏脑袋,我还是会杀死你的。”

冷冽的话语随风遣散,姜横云脚底卯足劲一蹬,他整个身子就似离弦之箭一般急速地朝姜柳黯冲去,铿铿锵锵,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的三柄剑就在黑暗的空气中擦出了无数的星火。

嘎啦,那方激斗正酣,这头被姜柳黯甩开的连渃却赖在地上久久地呆坐在地,她的下巴竟然被姜柳黯钳脱臼了,害她费了好大气力才重新接上它。

“啊、啊、啊…”推接好下巴,连渃嘴巴上下左右四方乱张了数次之后又不放心地试了几次音,发现无异这才放下心。

哗啦哗啦,嘭嘭嘭,可不等她安心多久,囚室外二人已斗得昏天暗地,门窗、树木什么不是被砍飞就是被震得粉碎。

“这哪里是在斗剑?这根本就是在玩命,就是在搞大破坏。”连渃狂咽着口水,如此激战她从前都没能好好欣赏过一次,此番,她不仅看清了姜横云的实力,更是觉得欣赏这种高手的对决也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太危险了,时不时就有不明物体飞来,一个不注意,就被戳死了。

为了保险起见,连渃决定关上囚室的两扇门,反正她出去也帮不上手反而是个累赘,躲在这里面好歹能减少被误伤的风险,而且若是姜横云不幸落败,她也好歹能在这里思索一下对策。

这说起对策嘛,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死得惨烈的素袖。

门扉紧闭,可连渃周身一圈却透亮,也不知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运气好,在那些贵妇人送的见面礼当中有一个闪瞎狗眼的夜明珠很得她欢心,于是她便随身携带了它,被关进这囚室之后,黑灯瞎火中她就是靠着这玩意渡过了那么多漫漫长夜的。

说起这东西简直好用的不得了,不需要添油加火,一到夜晚就能发出不亚于灯火的光芒,而且只要在黑暗之地,它就一直不会灭。

“嘿嘿。”连渃举着夜明珠小心翼翼地绕着素袖的尸体转了几转,好家伙,不光是身上,就连药汁沾上的地面都被腐蚀的坑坑洼洼了,想必那装药汁的壶是用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的,“师父啊师父,看来你当真恨我透顶,居然想出这么个阴毒的招数来对付我,要被你这一壶灌下去,我不仅会尝尽无法想象的痛苦而亡,甚至死了都不剩完尸。”

不过此招毒归毒,但也算给她留下了一线生机。

“师父,做徒弟的谢谢你了,临死前还留这么大块馅饼给我。”连渃朝素袖的尸体做了个鬼脸便从怀中掏出了银针包,她将包袱中的所有银针的针尖都去沾了沾地上未干的药汁,“如果是姜柳黯进来,我就用这个扎他,扎得他皮开肉绽,骨肉化脓,到时候再趁机逃跑。”

挨个挨个搞定之后,连渃小心翼翼地将银针握在左右两手,缩着身子躲在两扇大门居左的那边,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等着进来之人。

刀剑互拼间,还时不时传来二人的对话。

“为什么选择公子小白?”

“因为主人拿我当兄弟。”

“工具就是工具,永远不配拥有感情,永远不能与侍主与任何人产生任何羁绊,什么兄弟,什么爱人,什么朋友,以剑而活的我们是不需要的,不需要的。”姜柳黯爆喝一声,“那些东西只能成为弱点,有了弱点的人,下场便是早死。”他与他的主人都没有称之为“情”这种东西,所以他的主人胜利了,以后也会一直赢下去。

虽于自己的意愿相违背,但连渃却觉得姜柳黯这话在很大程度上说得是正确的,于是她便想听一听姜横云是如何辨别的。

不过很可惜,自那句话之后,姜横云便再也没有开过嗓子。

一阵短暂如流星却探讨的是漫长人生哲理的零碎对话结束之后,他们又开始了用剑说话。

“哎,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连渃无心观战,她只想姜横云快点解决姜柳黯,然后带她离开这里。

刺啦,正怨念时,囚室外突然刮起了一阵肃杀的冷风,门窗被其吹得啪啦啪啦作响而后又急速回缩,像静止了一般。

静,诡异的静随之蔓延开来。

“没了刀剑声,甚至没了人喘气的声响,刚才那一瞬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又有些害怕的连渃纠结再三还是移步到两扇门的缝口去看了一眼。

极细的一道缝,无法一次性看全两个人,连渃眼珠子左转转,看见姜横云低头背立在那里,持剑的左右手,一只垂落在身侧,一只水平的抬起;眼珠子再往右转转,姜柳黯也低头背立在那里,只不过有一把锋利的短剑似乎直至他的后颈。

将两段映像重合,拼凑起的是姜横云抬手握剑指住了姜柳黯后颈的画面。

“啊,赢了。”拼凑的画面传递给了连渃一个好消息,是姜横云赢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她大胆地扒开一道门。

呼啦,又是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她散落在肩的头发被吹的齐齐后飞,双眼也被卷带灰尘与血腥的气息吹得睁不开眼。

砰,闭眼时,一个巨大的身影朝连渃这边倒来,倒地的声音犹如一个庞然大物倒下发出的巨响。

“被吓傻了吗?”

一声变声期独有的少年音带着戏谑的音调开口,连渃随即睁眼,映入了眼帘正是姜横云那张桀骜又略带痞气的俊俏脸蛋。

“姜柳黯呢?”

“喏。”姜横云不屑地甩了一个眼神。

望去,姜柳黯背趴着倒在了距离他们半丈远的地面上,一柄雪亮的长剑落寞的躺在他的身边,一道鲜红的伤口突兀地烙印在了他颈脖之上。

一剑封喉,姜柳黯被姜横云杀死了。

“他,死了?”对姜柳黯的死,连渃觉得有些不真实。

“不信的话你再去踢两脚试试。”姜横云左右手腕里外翻转了几下,嚓,两柄短剑在同一时间准确地收回了鞘中。

“算、算了。”去践踏死人,她还没那个闲工夫,“我们还是快走吧。”一脸目睹两个人死在眼前,连渃觉得晦气啊。

“要走,还不行呀。”

“为什么?”

“因为外面还有一队千人队等着我去杀。”

“啊??”连渃惊声尖叫,她居然以为干掉姜柳黯一个人就能走了,她居然忘记了这地方驻守的那个千人队,接下来要以一敌千,那是去送死吧,送死吧,送死吧…这样的念头如咒语一般迅速侵占了她空白的大脑。

“是要在这里等死还是随我一道杀出去呢?”

“等死也是死,杀出去也是死,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姜横云向连渃伸出了手,“如果随我杀出去,便能早一刻见到正往这里赶的主人。”

“主人,是指小白?”

“你觉得还有其他人配让我尊其为主人吗?”

“没有。”连渃咬着唇瓣,她握紧的手指十分冰凉,窝在这里等死不是她的性格,何况她的小白还在不远处等着她,她要出去,要去见他。

“好,我随你杀出去。”连渃举起自己的双手,“我手里的银针淬了毒,不方便握你的手。”

“你这个大肚婆还挺有勇气的。”姜横云卷嘴一笑,收回手的他唰地抽出插于腰际的两柄短剑,“我在前面为你开路,不管前面有多少人挡路,我都会为你与为我未来的主人杀光他们的。”

姜横云双手持剑立在连渃面前,那背脊明明那么瘦小,可配上刚才那番话,她却觉得莫名的有力与高大,听得她心头一酸,眼眶竟湿润了起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姜柳黯说,情是致命的弱点会导致人早死,你怎么看?”

“呵。”姜横云的脑袋有力的一转,“弱点是会成为死穴,但某一天遭到彻底的激发或者临危关头,它亦能成为力量的源泉。就像主人与你之间的深情,纵使面对千军万马,纵使隔了千山万水,你们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跨越它们,不是吗?”

月光寥落,静谧地洒在回眸的姜横云身上,斑斑驳驳的阴影在他透亮的瞳孔间折射出最华美的光芒,

美得摄人心魄,美得让人泪流不止。

“呵…”连渃忍住抽噎,抹干了泪水,现在可不是哭泣感动的时候,“横云,我们走吧!”

姜横云背着身重重点了点头。